第67節

  這時候,唯一一個不斷為這件事奔走的人,就是麥芒伍。當時的麥芒伍剛剛從太醫院離職卸任,之前由於自己醫術高超,論起來和百官之間多少都有一些交情。麥芒伍是挨個府邸送請帖,數不清吃了多少閉門羹和冷臉子。只是這麥芒伍既不急也不惱,單是按禮數辦事。今日被家奴拒了,明日到了時辰,麥芒伍必定再次上門參見。
  俗話說,棍棒不打笑臉人。這麥芒伍如此周全,反倒是讓人不好拒絕。如此過了半個月有餘,終於有了轉機:當朝宰相最先收下了麥芒伍遞了許久的請帖——丞相的老母親偶感風寒,吃了幾日草藥都不見好,甚至咳得更厲害了;最終,還是連夜裡請了麥芒伍一去,藥到病除。
  這樣一來,百官也不好再做推辭,只得紛紛收下請帖,表示到了日子必然湊湊熱鬧,給這對兒新人捧場。
  一場風波,總算是被麥芒伍連日裡的忙碌壓下來了。婚宴上,奎木狼和百花羞這對兒新人算是風光,幾乎滿朝文武都來鎮邪司道賀,就連皇上也欽賜了一幅字畫——當時的九劍只是一名普通的錦衣衛,論道理來說只能上桌去吃流水席而已,評資排輩自己是無論如何也見不到奎木狼本人的。但是這奎木狼卻拎著一壺酒,帶著百花羞藉故避開了文武百官,出來院子裡與每一桌錦衣衛敬酒。無論官職高低,奎木狼都喝了一杯。多多少少,這頓婚宴奎木狼喝下了好幾罈美酒,豪爽至極。
  拋開婚宴最後,從天牢裡特赦放出來的鎮九州喝了個爛醉而撒了酒瘋不談,這頓飯倒是算得上美滿。
  印象裡,那一天是錦衣衛鎮邪司裡面最後一次把酒言歡。
  事後,麥芒伍用盡手段,將本該留在京城被嚴密監視的奎木狼調去了南疆鎮守一方。畢竟南疆那邊苗民甚多,朝廷卻也不得不防。這一來,奎木狼的出行倒也算得上名正言順。
  臨行前,奎木狼誰也沒有見,單單將麥芒伍約去一個僻靜酒館,喝了一頓酒。聽說雙方發生了爭吵,最終不歡而散。
  只是短短幾年後,麥芒伍嘴裡面的美酒還沒有散盡,奎木狼便如同當年百官進諫的一樣,真的叛了錦衣衛,叛了朝廷,叛了皇上。
  麥芒伍知曉這件事後,似乎並沒有感到意外。獲得消息的當天,麥芒伍只是和其他二十八宿交代了錦衣衛的一些事端和雜務,然後吃了一頓簡餐後便穿戴整齊,獨自去面聖——按照時日來說,當日是為皇上請脈的日子。
  在確定了皇上身體無礙後,麥芒伍便摘了自己的官帽,跪在皇上面前。錦衣衛既然已經知道了奎木狼叛變的事情,那皇上自然也應該知道了。只是希望皇上能夠念於這些年錦衣衛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要殺要剮,由麥芒伍一人承擔。
  但是,皇上並沒有想像中的龍顏大怒。相反,皇上當日似乎心情不錯,不僅出人意料地免了錦衣衛的罪責,甚至令麥芒伍陪自己下棋。
  「一兩個叛徒,正常,你不必自責。」皇上寬慰著跪地不起的麥芒伍,手中把玩著棋子:「再說了,如果錦衣衛出了叛徒,就要你這個頭目負責;真這麼算的話,朝廷出了叛徒,豈不是要朕來擔這個責任?沒有這個道理嘛……」
  麥芒伍連忙叩頭謝恩。
  「只是……朕的天下,自然是朕的規矩。」皇上笑著,抬手招呼著麥芒伍抬頭看著自己。麥芒伍緩緩舉首,看到皇上手中的玉石棋子,已經碎成了兩半。其中一半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而另一半,被皇上捏在了手裡。
  「記住,他叛了錦衣衛……」皇上說著,抬手一揚——麥芒伍臉上,便橫著多了一道半指深的傷口。
  「他叛了朝廷……」一邊說著,皇上朝著麥芒伍的臉上,反手又是一揮。麥芒伍紋絲不動,臉上再添一道深傷。
  「他,叛了朕!」鋒利的棋子邊緣,最後一次從麥芒伍臉上掃過。
  皇上手中的那一瓣棋子沾染著鮮血,摔在了地上。麥芒伍依舊一臉平靜,任憑鮮血直流,這幅面孔看起來格外瘆人。
  「跪安吧。」看著一言不發的麥芒伍,皇上似乎略感無趣,擺擺手示意麥芒伍可以走了。麥芒伍跪地叩安,站起身,流著一路的血走出了大殿。路上見到幾個小太監,看到這般情景無不被嚇得丟了魂一般。也難怪如此:此時那麥芒伍的臉皮幾乎都被劃爛,拋開平靜的雙眼之外,簡直面如惡鬼。
  等麥芒伍回了錦衣衛鎮邪司,第二天就發佈了通緝,懸賞捉拿奎木狼。而麥芒伍本人則是閉門謝客一個月有餘;再次出門時,他臉上已並無大礙。再次面聖時,皇上還稱讚麥芒伍醫術高超,竟然只讓臉上留下了三道淺痕,再無其他。
  麥芒伍只是謝罪,口稱自己只是出於需要面聖而考慮,才不得不對自己的臉面修整一番。
  「朕的規矩,記住。」
  說心裡話,九劍打心眼裡佩服麥芒伍可以為了鎮邪司的弟兄們如此忍辱負重。而他自然也是要想盡一切辦法,帶回奎木狼那叛徒,為麥芒伍洗刷罪名。冤有頭債有主,只要奎木狼歸案,一向辦事沒有瑕疵的麥芒伍就能重新獲得皇上的賞識。
  況且,麥芒伍為昔日的兄弟奎木狼可謂掏心置腹,這奎木狼倘若尚有一絲血性,早該一人做事一人當。即便是不想牽涉於妻小,最起碼也該主動為朝廷送上自己的人頭以示認罪。但是,這奎木狼竟然就安安穩穩躲在南疆,跟著那百花羞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第三十二章 傷疤(下)
  
  九劍把玩著手裡的巨傘,這裡面有把劍,來自自己的一位前輩,這前輩為了天下百姓命喪黃泉。九劍早就下定了決心,斷斷不能容得奎木狼這種懦夫繼續逍遙,玷污了鎮邪司的名聲。
  又吃了幾個杏子,看看時辰,九劍知道自己應該繼續上路了。以防之後幾日依舊沒有野物充飢,他乾脆折了一支被果子墜得彎了腰的樹枝揣入懷中。
  咯。樹枝折斷時的一聲脆響,九劍耳朵一動。如果是一個凡人,想必聽不出這聲音有什麼不同。但九劍聽得出來。在那木枝斷裂的聲響中,似乎夾雜著一個女聲,微微地「哎」了一聲。
  像在喊疼,也像受驚。再看那樹枝斷裂處,白森森的木茬裡湧出一滴清澈透明的……
  淚?九劍一驚,只見那滴水緩緩地滴下,滲入山地,不見了。
  果然是妖物。九劍品著口中殘留的杏子香味,冷笑著。
  「杏妖受死!」九劍抬起手來正要朝著樹幹攔腰劈下,只聽到頭頂一聲喪叫。
  九劍抬起頭,發現一隻六翅烏鴉翩翩而至。他急忙抬手,引得那烏鴉落在了自己的拇指上。那烏鴉乖巧得很,棲落之後張開嘴巴,吐出了幾顆珠子和一張寫著字的錦條。
  九劍先是收好了那幾枚內裡閃爍著黑影的珠子,然後細細讀起了錦條上的文字;看字跡,應該是麥芒伍親筆所書。內裡吩咐,令九劍先隨著這六翅烏鴉去尋找一個名叫「吳承恩」的書生;至於奎木狼的事情,暫可一放。
  吳承恩?那不是自己之前見過的那個跟在李晉身邊呱噪的傢伙嗎……九劍雖然心生疑惑,卻並不迷茫。上面怎麼說,自己怎麼辦就好。
  烏鴉見九劍已經準備妥當,登時振翅而飛。九劍隨即起身,隨著那六翅烏鴉,準確地朝著吳承恩等人的方向疾步前行。
  另一邊,吳承恩等人的腳步倒是悠閒了不少。李棠雖然已經恢復了精氣神,卻因為這幾天吃的東西略有粗糙而體力不支。點心盒裡面的牛肉乾已經吃完了,饞嘴的感覺比飢餓更讓李棠心裡不爽。再加上這一路吳承恩忙裡抽閒寫的幾篇遊記有失水準,更是讓李棠多了幾分抱怨。
  「故事越發不好看了。」李棠騎在哮天身上,隨隨便便看了幾眼吳承恩遞過來的稿紙,見吳承恩臉色變了,又遞給身側的杏花,「小杏花,你來看看,我說的對還是不對?」
  杏花尷尬地接過稿紙,卻看也沒有看,說:「我,我不識字……」
  「不識字?」李棠一臉吃驚,「你應該有幾百歲了吧?這幾百年你也沒有想過學學認字讀讀書嗎?你這幾百年一直在幹什麼,遊山玩水?」
  「我……」小杏花吐出一個字就懵住了,她確實幾百年來都在遊山玩水,可是她也一直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啊……遊山玩水怎麼了?杏花看著得意洋洋的李棠,她想說「你這一路上遊山玩水也很開心啊」,但她不敢,她知道李棠懂得多,嘴又快,如果李棠反唇相譏,她才不是對手。
  「不識字沒關係,我講給你聽。」吳承恩從杏花懷中接過稿紙放入匣中。
  李晉和青玄走在前面,一言不發。耳聽得後面吳承恩又開始與李棠拌嘴,兩人竟然難得的都沒有開口勸說。
  「敢和李家的少主鬥嘴,萬一被其他的執金吾知道了,吳承恩就是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李晉閒著無事,開口嘟囔道,似乎是想引一引青玄的話茬。
  青玄跟在李晉身邊,依舊是摸著自己手裡的念珠,沒什麼反應。
  李晉聳聳肩,繼續問道:「說起來,你和吳承恩出山多久了?」
  「一年。」青玄開口說道。
《吳承恩捉妖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