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姐姐給了他一肘子:「真沒禮貌,威利。」
我說:「如果他真是我想找的那個人,那我們認識已經很久了。而且多虧了你們,我還能給他帶份禮物。」我掂了掂南瓜。
「這麼大個兒的南瓜可以做很多個南瓜派了。」男孩兒說道。
做南瓜燈籠也行,我邊想邊轉進了去鐵扉公寓的小道上。樹枝擦過我的車的兩側。燈籠裡不擱蠟燭,要放電燈,就放在雕刻出的兩個眼睛後面。
這條路——過了高速公路的交叉口之後,寬敞而且鋪設得很好——往上爬坡,有好幾個S形轉彎。還有兩次我得停車,因為有鹿從我車前跳過。它們看著我的車卻毫不在意。我猜這片樹林裡已經很久沒有人狩獵了。
前行四英里,我來到了一扇關閉的鍛鐵大門前,側面貼著告示,左側寫著「私人住宅」,右側寫著「請勿擅闖」。一個粗石柱子上有一個對講機,上面有個攝像頭朝下拍著訪客。我按下了對講機上的通話鍵。我心跳得厲害,汗流浹背:「你好?有人在嗎?」
一開始沒回應。終於有個聲音說:「有什麼可以幫到你嗎?」清晰度遠勝於大多數對講系統,其實效果相當好,不過鑒於雅各布斯愛好這些,我並不感到吃驚。這不是他的聲音,但聽著耳熟。
「我來找丹尼爾·查爾斯。」
「查爾斯先生不會見沒有預約的訪客。」對講機跟我說。
我考慮一下,然後再次按下通話鍵。「那丹·雅各布斯呢?那是他在塔爾薩用的名字,他那時候經營一個嘉年華秀,叫『閃電畫像』。」
對講機中的聲音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確信查爾斯先生也不知道。」
謎底揭開,我知道這飽滿的男高音是誰了:「斯坦珀先生,告訴他,傑米·莫頓來訪。跟他說,他第一次施展醫療奇跡的時候,我就在現場。」
接下來是一陣長長的停頓。我以為對話已經結束,而我則像是被丟進了一條沒有槳的船,在河上不知所措。除非我想拿租來的車去撞這鐵門,不過這種對抗下,我估計贏的是鐵門。
我正要轉身離開,阿爾·斯坦珀說:「哪個奇跡?」
「我哥哥康拉德失聲了。雅各布斯牧師讓他重新開口說話。」
「抬頭看攝像頭。」
我照辦了。過了幾秒鐘後,對講機裡傳出另一個聲音。「進來吧,傑米,」查爾斯·雅各布斯說道,「見到你真好。」
電動馬達開始轉起,鐵門沿著一條隱藏的軌道打開。就像耶穌漂過太平湖,我一邊開車一邊想。前面又是50碼左右的急轉彎上坡,我還沒轉過去,就看到大門開始關上了。這讓我聯想到伊甸園的原住民吃了不該吃的蘋果被趕了出去——有這種聯想我並不驚訝,我畢竟是讀著《聖經》長大的。
鐵扉公寓裡面很大,可能原本是維多利亞風格,擴建之後混進了其他實驗性建築元素。有四層樓,許多山牆,西側有一個玻璃圓拱,俯瞰哈得孫河谷的山谷和池塘。27號公路就像是一個色彩斑斕的風景畫上的一條黑線。主建築表面貼板條,外圍嵌飾白線,還有幾幢附屬建築與之相配。我想知道哪一個是雅各布斯的實驗室。肯定有一個是,這個我可以肯定。建築後面,土坡更加陡峭,往後就是樹林了。
一度供服務生給溫泉愛好者和酒鬼的車卸貨的門廊下面,停了一輛毫不起眼的福特金牛座,雅各布斯是用真名來註冊的。我把車停在其後,走著台階上了一個像足球場那麼長的走廊。我伸手想按門鈴,但我還沒來得及按,門就自己開了。阿爾·斯坦珀穿著20世紀70年代的燈籠褲和一件扎染T恤衫站在我面前。他比起我上次在帳篷復興會上見到時又發福了,體形看上去就像一輛搬家卡車。
「你好,斯坦珀先生。我是傑米·莫頓。我是你的早期作品的忠實粉絲。」我把手伸過去。
他沒跟我握手:「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麼,但雅各布斯先生不希望任何人打擾。他有很多工作要做,而且他健康狀況不佳。」
「你怎麼不叫他丹尼牧師?」我問道。(其實更是揶揄。)
「到廚房來。」嗓音是溫暖而飽滿的「靈樂教父」的聲音,但臉上表情卻在說,你這種人去廚房就夠了。
樂意如此,對我這種人來說,廚房已經夠好了。不過在他帶我前去之前,傳來另一個聲音,一個我熟悉的聲音驚呼道:「傑米·莫頓!你來得真是時候!」
他來到大廳,稍微跛足,而且略向右傾。他的頭髮幾乎全白,已經退到太陽穴後面,露出光亮的頭皮。他那雙藍眼睛卻依然犀利如初。微笑時嘴唇後收,看上去(至少在我看來)彷彿有點兒貪婪的味道。他越過斯坦珀,視那個大塊頭如無物,然後伸出右手。他今天右手上沒有戴戒指,不過左手上戴了一個樸素的金戒指,很細且有劃痕。我確信與之相配的那枚戒指已經埋在哈洛鎮公墓的土壤之下,而戴著戒指的手指也不過是白骨而已了。
我跟他握了握手:「查理,我們離塔爾薩真是好遠好遠了,你說是不?」
他點點頭,不住地握我的手,彷彿政治家在拉選票。「好遠,好遠。你多大了,傑米?」
「五十三了。」
「家人呢,還好嗎?」
「我跟他們聚得不多,不過特裡還在哈洛,跑燃油業務。他有三個孩子,兩個男孩兒一個女孩兒,都長大了。阿康還在夏威夷觀星。安迪幾年前去世了,是中風死的。」
「很抱歉。不過你看上去好極了,健健康康的。」
「你也是。」這就是當面謊言。我念頭一閃,想起美國男性的三個年齡段——青少年、中年和「你看上去真棒」的時期。「你都多大歲數了,七十?」
「差不多。」他還在握著我的手。他握得很有力,但我仍能感到有點兒顫抖,彷彿潛伏在皮膚之下。「那休·耶茨呢?你還在給他打工嗎?」
「是的,他很好。隔壁房間有針掉下來都能聽見。」
「真好,真好。」他終於鬆開了我的手,「阿爾,傑米跟我有很多要聊的。你給我們倒兩杯檸檬水好嗎?我們會去圖書館。」
「你可別累著,好嗎?」斯坦珀說完,用不信任和反感的眼神看著我。他這是嫉妒,我心想。自從上次巡迴之旅之後,他就一個人霸佔著雅各布斯,他希望不要變。「你得留著體力來工作。」
「我沒事兒,再沒有比老朋友更好的補藥了。跟我來,傑米!」
他領我下到大堂,經過一個飯廳,左邊有普爾曼式列車那麼長,右邊有三個客廳,中間那個有一盞巨大的吊燈,看上去就像詹姆斯·卡梅隆拍《泰坦尼克號》用剩下的道具。我們穿過一個圓形大廳,木地板在這裡換上了光滑的大理石,落腳之處還有回音。天氣很暖和,房子裡卻很舒服。我能聽到空調的輕聲低語,心想在8月天裡給這個地方製冷得花多少空調費,當時的天氣可不只是暖和而已。回想起塔爾薩的車房,我估計當時花的錢很少。
圖書館是房子盡頭的圓形房間。轉角書架上放著幾千本書,不過這裡風景如此之美,誰還有心思讀書呢。西側的牆完全是玻璃製成,可以遠眺哈得孫河谷幾英里遠,盡頭是鈷藍色的河水閃閃發光。
「治療回報甚豐啊。」我又想起山羊山,那裡的富人樂園修起鐵門來把莫頓家的鄉下人擋在外面。有些風景只有錢能買到。
「方方面面都是如此,」他說,「我不用問你有沒有復吸,我從你的臉色就能看出來,還有你的雙眼。」提醒完我欠他的債,他請我坐下。
人到了這裡,在他跟前,我卻不知從何說起了。尤其是阿爾·斯坦珀——助理兼管家——隨時會端著檸檬水進來,我也沒打算要開口。結果卻不成問題。我還沒來得及找一些無意義的閒聊來打發時間,沃-利特斯樂隊的前主唱就進來了,脾氣看上去前所未有地差。他在我們之間的一張櫻桃木桌上放下一個托盤。
「謝謝你,阿爾。」雅各布斯說道。
「樂意效勞。」他只跟老闆說話,全然不理我。
「褲子不錯嘛,」我說道,「讓我想起比吉斯樂隊不搞超驗音樂轉投迪斯科的那段時期。你得找雙復古的厚底鞋來搭配。」
他給我了一個不怎麼友善(簡直有違基督教)的眼神,然後走了。他是大踏步離開的。
雅各布斯拿起檸檬水小口喝了起來。從上面浮起的果肉看來,這應該是現做的檸檬水。從他放下杯子時冰塊的碰撞聲聽來,我之前猜他中風也是分毫不差。福爾摩斯那天都相形見絀。
「傑米,這可真無禮啊,」雅各布斯說,不過聽上去彷彿他也被逗樂了,「尤其作為一個來客,還是個不速之客。勞拉都要害臊了。」
他提及我母親,顯然是有意為之,但我不去理會:「不管是請來的還是不請自來的,你看到我似乎很高興。」
《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