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當時在河灘進行祛邪儀式的法師陰陽師,剛好頭上也戴著一頂紙糊帽子。
  心覺見狀,當下奔往河灘,問對方:
  「法師,您在此地到底在做何事呢?」
  「此地的人屢遭不幸,在下正在祈禱祓戶神(注4)保佑。」法師陰陽師答。
  祓戶神是瀨織津比咩神(注5)、速開津比咩神(注6)、氣吹戶主神(注7)、速佐須良比咩神(注8)四神。
  「可是,您頭上為何戴那頂紙糊帽子?」
  「祓戶神討厭法師,因此我們在進行祛邪畿式時,都要戴這頂紙糊帽子。」
  心覺聽後,冷不防一把揪住法師陰陽師的前襟,嚎啕痛哭起來。
  不僅法師陰陽師本人,連聘請法師祛邪的在場數人,都嚇一大跳。
  法師陰陽師一連疊聲地問:「怎麼回事?怎麼回事!?」請托祛邪的人們,也因事發突然,手足無措。
  心覺撕破法師陰陽師戴的紙糊帽子,淚流滿面地大喊:
  「您為何在成為佛門弟子後,竟然還以祈禱祓戶神接收人間苦惱為由,不守如來戒規,戴上這頂紙糊帽子呢?這不是在製造無間地獄的罪業嗎?太可悲了!您乾脆殺死我吧!」
  您乾脆殺死我吧——雖然心覺如此說,但法師陰陽師當然不能照辦。
  「這位法師大人,您是不是瘋了?您說的很有道理,但有欠冷靜。」
  法師陰陽師好不容易才扭下被揪住的前襟,愕然地望著心覺。
  「我們無法光靠僧人的身份過活,所以才學了陰陽道,勉強掙得每天夠吃的食物。若不如此做,我們根本養不起妻子兒女。連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靠不住了,假若再要求我們別做這行,我們只有死路一條……」
  法師陰陽師說的是實話。
  「再說,我當初成為僧人,也並非因為起心向佛,打算修心煉身成為聖人。雖然我打扮成僧人模樣,但日常生活和俗人沒兩樣。我並非自願這麼做,是逼不得已的。」
  對方說得有條有理,一般人聽後,大概會就此作罷,心覺卻不退讓。
  「即便您說的都是事實,但無論如何也不能在三世諸佛的頭上戴上紙糊帽子呀!既然您說基於生活貧苦才不得不如此做,那麼這些都讓您拿走吧!」
  據說,心覺將在這趙旅程中所得的各種佈施,一件不留地全給了那名法師陰陽師。
  某日——
  六條院突然遣人來傳喚住在東山如意的心覺。
  心覺向熟人借了一匹馬,騎馬出門,但遲遲未能抵達目的地。
  一路上,馬若要撒尿,心覺就讓它撒;馬若要拉屎,心覺也讓它拉;馬若止步吃草,心覺便停止前進,讓馬吃個夠。
  除非馬吃膩了,否則心覺不會繼續前進。他就待在原地讓馬盡情吃草。
  有時牽馬小吏為了讓馬跑快一點,會拍打馬屁股。
  「你怎麼可以這麼殘酷地對待馬?」
  心覺便從馬背跳下,斥責小吏。
  「你聽好,無論人也好,馬也好,幾乎所有活在這世上的生物都是經過生死輪迴而來的。這匹馬也是,它在某個前世說不定正是你的父母。不,應該說,你父親或母親再度投胎來到這世上,這輩子成為馬也說不定。或許他們在生為人時,由於太寵愛你這個孩子,為彌補他們犯下的執著之罪,所以這輩子投胎為馬。若是如此,你剛才的行為等於在拍打對你有大恩的雙親的屁股。」
  「上人,您雖如此說,但我父母仍活在這世上。」
  「我不是說今世的事。我是說,在這個生死輪迴的世界中,往昔曾是你父母的人,萬一今世變成這副模樣,你該怎麼辦?就算它不是你父母,說不定在某個前世正是我父母。我一想到這點,總覺得很感激,每次騎它時,都在內心對它合掌,不勝惶恐地騎到它背上。它只不過在路邊吃草而已,你憑什麼打它呢?」
  心覺說後,又潸然淚下。
  小吏雖不服氣,但在趕路途中和心覺辯解只會更浪費時間,萬一遲到,挨罵的是小吏自己。
  「是,上人說的很有道理。我一時失去了理智。」
  於是小吏只得溫順地俯首致歉。
  「哎呀,實在很抱歉,實在太感謝了。」
  心覺再對馬如此說,然後跨上馬背。
  如此這般那般地繼續前行,走了一會兒,兩人發現路邊草叢中立著卒都婆。
  心覺連忙從馬背跳下,解開下擺,換上讓家僮提著的法衣,拉正左右前襟後,跪坐在卒都婆前,不停禮拜。
  每逢馬想吃草或在路上看見卒都婆時,心覺都會如此做,結果在卯時(上午六點)出發,申時(下午五點過後)才抵達距離並不遠的六條院。
  另有一次,心覺住在一處名為石藏的地方時——
  他肚子著涼,導致腹瀉。
  心覺來來回回進了好幾趟茅廁,住在隔壁僧房的僧人每次都聽到類似水潑在盆子裡的聲音。
  「哎呀,這聲音太猛了。對方腹瀉得很嚴重,真可憐……」
  僧人內心如此想時,竟聽到茅廁中傳來聲音。
  「對不起,請您原諒……」
  心覺似乎在向某人致歉。
  僧人覺得奇怪,難道茅廁裡還有別人?僧人從圍在茅廁四周的木板牆縫隙偷看,這才發現心覺面前有一隻老狗。
  僧人大吃一驚,繼續偷看,心覺也繼續對狗說話。
《陰陽師第十四卷:醍醐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