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不見潔兒的日子,我在公司裡連笑容也盡斂。
  鄰桌的小王挖苦我:「不是快結婚了嗎?怎麼要吹!」
  我哼道:「去你的烏鴉嘴,我和她才恩愛呢!」
  小陳也插一句嘴:「喂!怎麼恩愛法?快教幾招來。我追艾麗,追到焦頭爛額,她睬都不睬我,更遑論能做愛了!」
  艾麗是另一位女同事的名字,她馬上抗議:「小陳!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我撕爛你的嘴!」
  連接線生云云也過來八卦一番,笑問:「喂!你是怎樣把你那白雪公主追到手的?一天一打玫瑰?」
  「才不,」提起潔兒,我心甜甜,「是半打風鈴!」
  同事們齊齊說:「風鈴?半打?」
  「有什麼不妥嗎?」
  「當然不妥啦!」艾麗直嚷,「風鈴招鬼的呀!你送一隻也罷了,還送了半打?不過,只要不是送那種五角形五層塔狀的風鈴,還不太礙事……」
  「我送的正是五角形五層塔狀的風鈴呀!」
  「那種風鈴,一般的道士、茅山師父最喜歡用來招鬼的了!」也不曉得是誰在說。
  至此,我已冷汗淋淋。
  膽都只差點兒沒給嚇破了。
  我十萬火急、五內如焚地趕至潔兒的家。
  一到屋前,聞到的不是殺蟲劑、滅蟻粉的辛辣味,而是比糞還臭的腐爛味,奇怪的是她的左鄰右舍沒察覺嗎?也不容我多加思慮,當下破門而入,只見潔兒已經死了。
  她就死在她那張木板床上。
  她的屍體令我終生難忘。
  她起碼已死去有兩天了吧,成千上萬條蛆蟲在她體內周遊穿梭,彷彿潔兒的屍體就是它們多窗多戶的豪邸,它們熱鬧而囂張地穿插其間,此外還有紅蟻、黑蟻、白蟻、虱子,在蛆蟲與屍體之間分一杯羹。
  沒有人能親歷其間而不覺得骨骼發酸、頭皮發麻。
  我送給潔兒的那六隻分別掛在六個窗口處的風鈴,隨風響動,那聲音,像極了沈安婷得逞、囂張的奸笑。
  潔兒死了。
  我也以為自己亦死了。
  因為我足足躺在床上有半個多月,不能吃、不能睡,閉眼睜眼,夢裡夢外,那成千上萬隻貪得無厭的紅蟻、黑蟻、白蟻、虱子在潔兒的屍體上蠕動、嚙嚼的情景皆歷歷在目,我甚至還清晰地聽見自己那一聲聲發自靈魂深處的劇痛的慘叫。
  那是潔兒死後的第三個星期,半夜驚醒,掀開被,撐著虛軟的身子,我下床來,顫巍巍地亮開了房裡的燈光。燈亮處,我第一眼瞥見壁鏡中的自己——面白如紙,兩隻眼睛陷落了下去,變成了兩個黑洞,但可以看見眼皮在那裡跳動,也因為眼皮的跳動,兩頰深深地凹了進去,而顴骨更明顯嶙峋地聳了起來,看上去還有一絲的人氣。
  我怎麼憔悴成這副模樣?
  我跌坐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哭聲驚動了姐姐。
  她跑進房來,摟著我:「阿弟!阿弟!」關懷之情表露無遺。
  我聽見自己的哭聲,由原來嗚嗚的哽咽到後來尖細、凌厲、顫抖地一聲聲奮揚起來,都覺毛骨悚然。
  「阿姐!」
  「不用怕!阿弟,有阿姐在,不用怕!」
  「不怕?潔兒都給她害死了!」
  「阿弟,潔兒的死是意外……」
  「意外?」我激動若狂,痛不欲生之情至此已極了,「明明是沈安婷害死她的!」
  「阿弟!」姐姐強自鎮定,「潔兒都死了,過去的事也不必去追究了,重要的是你以後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平平安安活下去?沈安婷肯嗎?」
  「我和你姐夫商量過了,你以後就長期住在我這兒,待你精神比較好時,阿姐也不讓你搬回去的。你那間屋子,我們已找地產公司代為出售。總之你只要住在我這兒,包管沒事發生的。沈安婷的鬼魂夠膽摸上門來,我讓她吃不了兜著走!」
  「你找到辦法制伏沈安婷的鬼魂了?」
  「總之,阿姐不會讓你再受到騷擾、邪祟的。前幾天,你姐夫又找了幾位高僧來,在屋子四周灑過神水。沈安婷即使化作厲鬼,道行再高,也進不來的!」
  八
  日子在陰影中度過,精神稍振,我便照常上班去,只是歡顏不再。同事們當著我的面,隻字不提潔兒的死,甚至在言談間也都顯得非常小心翼翼,分明是怕觸動我的心事,愈發讓我為之悲哀。
  這天,地產公司的經理打電話到會計樓找我,說是我那間屋子已有了買主,價錢也談妥了,對方是對姐妹花,姓李。
  於是約好時間上地產公司見面,收取兩萬元的訂金,簽第一份合約,待律師樓把正式的買價合約搞妥,再收十來萬的首期,復花兩個多月的時間辦理地契轉名、銀行貸款手續,屋子便算是脫手了。
  李氏姐妹聯名購下我的房子,姐姐名叫李佩菁,妹妹名叫李佩芬,一個29歲,一個26歲。姐姐在一家大規模的製衣廠任職,是位裁剪高手;妹妹則是一名護士,因過去多年受盡租房的冤屈氣,故掏出積蓄合資買房。
  我對李氏姐妹也沒什麼特別印象,其實打從潔兒死了之後,我對身旁的人、事、物皆提不起一絲興趣,甚至有萬念俱灰之感,彷彿自己一寸寸地死去,這可愛的世界也一寸寸地死去。凡是我目光所及、手指所觸的,也將一寸寸地死去。
  直至這麼一天……我那顆枯竭的心,才如同死灰復燃,又重新燃起了生機。
  同樣是寂寞哀涼的一個晚上,我下了班後,也不直接回姐姐的家,如常地到酒館借酒消愁。潔兒死後的日子真不知道是怎麼過的,但是人既然活著,也就這麼一天天地活下去了,幾個月下來,染上酒癮煙癮,人也更頹廢了。
  那晚上,我喝得酩酊大醉,走出酒館時,腳步已歪歪斜斜,迎面就和路人撞個滿懷。對方是個女的,正待翻白眼呵斥,突然轉口道:「咦,是你?」我側過頭打量著她,只覺得此人甚是面善,卻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你喝醉了!」她道,那語氣像極了姐姐平日跟我說話的口吻,那笑容也宛如姐姐平日待我的臉孔,「要不要替你喊的士送你回家?」
《驚魂六計:一人一個詭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