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藉著上層的連盞銅燈裡投射下來的微弱的燈光,聞南和甄雪驚異地發現龜殼上有七個孔洞,程酒斗排列。從孔洞中漏出來的光就像七把利劍,筆直地穿透棺蓋,在地上投射出了七個圓形的光點,就好像天上的北斗七星被誰摘下來,放在了地上一般。
  「七星鎖魂陣!」聞南和甄雪異口同聲地叫了出來。
  蕭凌虛點頭道:「古語云:『龜齡鶴壽。』龜吸天地之精華,藏於其殼,耗損甚少,故而能夠長生百千年。龜為天下長壽之寶,百年成靈,千年成精,萬年成神。龜修千年,脫殼成精,所遺龜殼,蘊含了千年精氣。徐巿用千年龜精所脫之殼來做棺槨,自然能吸天地之精華,保得肉身千年不腐,再加上龜殼上的七星鎖魂陣,將他的魂魄牢牢鎖在肉身之中,他的精神和肉體便永遠地停留在了死亡的瞬間。」
  「你所說的死亡的瞬間到底是人已經死去的那一瞬間?還是人將要死亡的那一瞬間?」甄雪問。
  「亦生亦死,可生可死。看破陣之人用什麼方法破陣了。」蕭凌虛模凌兩可地說,「如果破陣之法讓陰盛陽衰,他的魂魄會瞬間離體,那麼他就會瞬間死亡;但如果破陣的方法讓陽盛陰衰,那麼他的魂魄便會重回肉身,他也會馬上活過來。」
  「要是沒人破陣呢?」
  「那麼他的魂魄就會在肉體中得到永生!」
  「那豈不是長生不死?」
  「理論上可以這麼說。」
  甄雪沒想到世界上真的有永生不死的方法,驚訝之餘,不免感慨萬千:「秦始皇花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支持徐巿出海,就是為了讓他尋到永生之法,只是他等到死去,徐巿也沒有回來。世人都說徐巿欺騙始皇,卻沒想到他真的懂得長生不死的方法。倘若始皇不是那麼殘暴的話,或許徐巿真能將這個方法帶回秦國,那時候,歷史將會變成什麼樣,真是沒人知道啊!」
  「算了吧!就算秦始皇是比李世民還要明智的聖君,做久了皇帝,也不能保證不犯錯,不濫殺無辜啊!江山代有人才出,長江後浪推前浪。還是毛主席說得好啊:『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聞南和甄雪以秦始皇為話引,竟然開始對歷史上的帝王一一評述了起來。許是在船上的這段日子,兩人聽廖正陽講了太多的歷史故事,已經成了兩個半調子的史學專家了。
  就在聞南和甄雪唇槍舌劍,針鋒相對的時候,蕭凌虛俯下身,將龜棺中的徐巿仔細地檢視了一遍,並在他的右掌之中發現了一個龜甲六壬式盤。
  這個式盤分為上下兩層。下方的地盤,用純銅打造,形狀為方形。地盤分為內外三層:內層是八干四維,中層是十二支,外層是二十八宿。
  地盤正中間的天盤,由一個幾近正圓的龜甲所做。那個龜甲是蕭凌虛從來沒有見過的黑綠色。龜甲的中央有七個天然生成的花紋,像極了北斗七星的形狀。
  「麟體信厚,鳳知治禮,龜兆吉凶,龍能變化。」作為「四靈」之一,龜因其有先知先覺的功能,所以從夏商周開始,靈龜的背甲便被人們作為了占卜之用。這個傳統在春秋時期被廣為普及。直到戰國時期,隨著先天八卦的佚失,龜卜之風才黯然消停。
  龜修百年,靈動天地。用靈龜之甲來卜卦,能知七分吉凶;龜修千年,精通天下,若用千年鬼精的殼來卜卦,恐怕能知人生,知人死,無卦不准,無言不信;而眼前這種黑底綠紋的龜甲,顯然是已經修成了龜神的萬年老龜所褪下來的。用它的背甲來占卜,恐怕不僅僅能知道人間之事,更能卜知鬼神之事。
  徐巿掌中的這個寶貝堪稱稀世神物,定是來歷不凡。莫非它就是自己要尋找的那件寶貝?
  想到這裡,蕭凌虛心頭一喜。他欣然俯下身,想將式盤從徐巿的手中拿過來看一看。然而,當他的指尖碰觸到式盤的那一剎那,蕭凌虛突然感一種粘稠的、帶有巨大壓力的空氣瞬間包圍了他。他只覺得心臟一緊,腦海中的意識瞬間化為了虛無……
第二十一章 烏鷺秦事(1)
  銅燈獨佇,焰芒微動,燭火剝落眼前,但見鬚眉對坐;陶塤低語,土音嗚咽,起身端坐聆聽,衷腸幽幽入耳。
  「這裡是?」蕭凌虛於短暫的失心後回神,卻見眼前燭火搖曳。他竟然已經回到了上方的舵艙。只是眼前的舵艙看起來和他進入的時候大有不同。
  那盞銅燈依然矗立在原地,搖曳的燭火如滿天星斗,光耀四下。銅燈旁邊的陶馬和陶龜依然仰頭望天,靜默地站著。龜馬旁邊的矮几,依舊散發著淡淡的紫檀木香。
  矮几一側,盤膝坐著一個老道士,看年紀大概在四十開外,鬚髮皆白,穿一身玄色道袍,凝神於矮几上的一盤棋局。他聽到蕭凌虛的腳步聲,抬起頭來。
  蕭凌虛不覺一怔——眼前的道人竟是方纔還躺在龜棺之中的徐巿。蕭凌虛的頭腦裡一陣眩暈,他忽然想起了在徐巿的龜棺之中碰到的那個式盤。僅僅是瞬間的接觸,蕭凌虛已感到式盤上存在著某種神秘的力量。莫非是它將自己帶入了某個神秘不可知的幻境中?
  見蕭凌虛皺眉沉思,徐巿清然一笑,道:「若醒非醉醉亦醒,如真似夢夢方真。空中皓月徒餘恨,鏡裡芙蓉自繽紛。」
  蕭凌虛猛然抬頭,對上了一雙通透紅塵,超脫世情的眼睛,深邃如海,執著而且堅定。
  「會棋嗎?」徐巿的聲音低沉而渾厚。
  「略懂皮毛。」蕭凌虛謙恭道。
  「善弈者秋,言中無棋,手中無招,心中有局。」徐巿打量了蕭凌虛一番,示意他到自己跟前坐下。
  蕭凌虛對徐巿彎身一禮,盤膝端坐,和他相對成席。
  清空棋盤後,戰局一觸即發。
  蕭凌虛捏指從棋盤中挑出一粒白子,隨心放下。1
  見蕭凌虛首子隨意,徐巿莞爾一笑,道:「雖是無心勝有意,就恐末了欠籌謀。前棋往招過如夢,末子難尋首子誤。」語畢,徐巿長袖輕拂,既定一子。
  徐巿的話語雖在言棋,卻又不盡言棋。蕭凌虛不禁抬首,卻見徐巿笑看著自己,神情間似有所指。蕭凌虛將徐巿的言辭默默記下。他凝思片時,又下一手。
  白子甫落,對黑既見,如絲線撥墨。蕭凌虛視盤品棋,思索未幾,手落之時,又是一路。徐巿緊跟,再下一籌。他尚未收手,蕭凌虛便急追一子。
  只見兩人交腕下棋,黑白棋子如晝日交替,未有多時,便對出一個爭鋒逐鹿的好局。
  徐巿唇畔含笑,轉腕輕點,指過,遺下墨珠一點;蕭凌虛屏息凝神,拂手一過,白子對留而落,形如珍珠落上琴弦,實則根基難穩,搖搖欲墜。
  徐巿見蕭凌虛有失,立攻一子,作為回應。蕭凌虛雖然醒悟,卻知自己走錯,只能歎悔。
  見對手失招,徐巿眉目舒展,神情泰然。他笑著說:「智者傷於急,信者失於詐。進退當緩思,取捨在心明。若(你)急而落子,豈是有意相讓?」
  「尊者見笑了。確實是晚輩心太急,失了一子。」蕭凌虛赧然一笑,連忙扣子再搏,卻是心神枉然,再錯一步。
  徐巿趁機提子應對,頻出奇招。
  又去了幾個回合,蕭凌虛眉目微蹙,神情漸漸嚴苛了起來。他落子的速度愈加緩慢,有好幾次,他一直手握棋子,僵硬地懸在空中,遲遲無法落下。
  徐巿不催不急,任由蕭凌虛如何落子,依舊泰然處之,棋風穩健。
  蕭凌虛越想翻盤,越是迷失,被徐巿在左上角小活一塊,掌心滲出了薄汗。
  優勢擴大,徐巿有意地放慢了落子的節奏,暗暗點道:「偏者敗之本,迷為失之階。心跡既一判,真偽兩難辨。」
  徐巿的指點讓蕭凌虛恍然一震。察覺到自己已在失利的情況下走上了偏頗和迷失的棋路,蕭凌虛連忙挺直了脊背,試著穩住自己的心神。這一次,他不再貿然出手,而是一邊調息,一邊俯觀全局,終於讓他發現了一個扳回敗局的機會。於是他一鼓作氣,接連送掉了七子。
  徐巿先是颯然對應,隨即笑吟一聲:「妙兮!」卻是為蕭凌虛的棄子取勢之招叫好。
  原來蕭凌虛故意送上那「七壯士」卻是為了爭得一口氣,把黑玉兩邊都封起來,形成完正的外勢,這個外勢有效地補償了先前的失誤,將徐巿佔得上風的「兩片黑雲」都捲了進來。兩人又回到了爭鋒對勢。
  蕭凌虛通過一手「虛枷」獲得巨大實地後,開始動手「洗空」,徐巿自然不肯相讓,一手二路夾當仁不讓。但見黑白刀兵見,兩人凝笑對望一眼,已將天事、人事、鬼事盡數忘卻,只沉溺在這「橘中之樂」裡。
《諦聽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