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

  我問司徒,可是那些古建築什麼的不是在當初修南濱路的時候就全部拆毀了嗎?連那個法國水軍俱樂部都拆掉換了幾個莫名其妙的火車頭上去,那些房子難道還有留存?司徒師傅歎了口氣說,還有,但是很少了,很多也垮塌了,剩下點屋基,外行人看來就是那些荒廢的房子,誰知道在那些雜草深處,曾經也是一片繁榮呢。
  從司徒的口吻中,我聽出了一種難以言表的不捨,也不知道是因為年歲到了的關係,容易感慨,還是心疼那些本來記載著歷史痕跡的一磚一瓦,就如此慘淡的在高舉開發建設大旗的洪流裡,隨歲月消逝。我把話題拉回來,我問司徒師傅,你的意思是說,如果付強他們做了手腳,應當是在這些還殘留的老房子裡?他說他不知道,有可能是,也很有可能在整個龍門浩範圍的任意一個地方。我大叫道,那要我們怎麼找呀,要是是隨機藏起來的,我找破頭也找不到啊。司徒也沒有說話,顯然這對他來說,照樣是個難題。
  胡宗仁本來一直插不上話,因為他不是重慶人,他對重慶的這些事情根本就不瞭解,此刻卻突然冷不丁的說了句,會不會在這個範圍裡,還有個好像一天門那個老頭家裡的七星位呢?
  他這麼一說,我和司徒都驚呆了,實在沒想到一個長相如此平凡的胡宗仁此刻竟然說出了這麼具有建樹的話!我狠狠一拍他的肩膀說,對!多半是這樣,搞不好付強搞的鬼就在這個區域某個組合的七星陣上的天權位!這樣就有邏輯了。胡宗仁傻乎乎的咧嘴笑著,很像一隻發情的驢。我激動了,考慮到我28歲的年齡已經不適合做出小學生般歡呼雀躍的姿勢,所以我很努力的忍住了。司徒也笑呵呵的說,小胡很聰明,幸好你是我們這一夥的。簡短的一句話,我卻覺得莫名的喜感,因為不知道司徒師傅是不是受我的影響,也開始喜歡開開胡宗仁的玩笑了。
  司徒接著跟我們分析,說按照這個距離角度和順序,玉衡的位置,應當在長江對岸了,這個地方我一定不會搞錯,必然是望龍門了。司徒師傅解釋說,在龍門浩長江對面,就是望龍門,但是他並不是因此斷定玉衡的位置的,而是因為望龍門的江邊也有一塊巨石,上面也寫著「龍門」二字,和龍門浩那塊石頭上的字是同一時期同一個書法大家寫下的,隔江相望,遙相呼應,陸路有門,水路亦有門,兩塊巨石就像是城牆兩側的牆根,而中間流過的長江水,就叫做過了龍門。司徒跟胡宗仁說,望龍門不是城門,僅僅是個地名。在那一帶,有兩座城門,一座開門一座閉門,一個叫太平門,一個叫太安門,這一代名氣最大的,就是白象寺了。但是我估計著付強他們那群人也如同千佛寺一樣,是不敢到那個地方去作怪的。望龍門是最近幾十年才喊起來的稱呼,只是因為龍門那塊石頭,彼此遙望,所以才叫望龍門。司徒還說,這玉衡位,既然設定在朝天門和南紀門之間,絕對不是偶然的,朝天門是重慶古城的東大門,南紀門則是南大門,如今兩門之間的城牆早就沒有了,所以在這個地方找,估計會非常困難。但是我確定,就在這一帶,絕對沒錯。
  好了,三個星位都出來了。司徒師傅接著說,開陽位就比較複雜了,這一帶位於七星崗到解放碑這一大片區域,這附近有靈氣的地方太多,古物也相對比較多,七星崗附近有金剛塔鎮著,解放碑有羅漢寺守著,所以這兩個地方可以排除,我剛剛粗略的算了一算,像付強他們請鬼擾人,這不是正事。所以這事情絕對不是明面上的,他們應該會找一些陰氣較重的地方,就好像你們在一天門,那棵樹不是種在人家祖墳前面的麼?我說渝中區這一帶都是以商業為主了,別說找什麼陰氣重的地方了,到處都是人,陽氣旺得不得了,又沒有墓地一類的民政設施,怎麼找啊?司徒說當然有啊,當年轟炸死了好幾萬人的那個防空洞呢?我說是啊,我怎麼沒想到。司徒說,不過我覺得恐怕不是那裡,因為防空洞那個地方,實際上更接近七星勺端的那個搖光位,但是又不是剛好在那上邊。我說那你覺得還有什麼地方最有可能,他沉思了幾秒,手指指在地圖上說,這裡,巴蔓子墓。
  不會吧!我大叫道站起身來,他莫不是要請巴將軍來對付我?那我還是自己自殺好了!但是轉念一想又有些不對,因為我記得在很早以前,政府規劃了一片地,那片地的位置就是在巴蔓子墓上。原本打算把墓整體搬遷當作文物保存起來,就跟庫區移民的時候,整體搬遷漢闕和張飛廟一樣。但是卻在施工途中,接連發生怪事。周圍的百姓看見了,說是巴將軍顯靈,不讓人動他的墳墓。傳言傳得多了,很多人也就信了,於是巴蔓子將軍光榮的成為了對抗拆遷的最老資格的釘子戶。後來迫於輿論的壓力和對接連發生的怪事不可預測性,施工管理的人請來了十二位大師,封鎖現場做法三日,在墓的天頂處的石磚背面刻上符咒,然後重新砌上去,但是遷墓卻說什麼都不敢了,於是巴蔓子墓至今依然在那裡,卻不倫不類的位於陰暗的地下室。巴人領袖巴蔓子,一生英雄叱吒風雲,卻在千年後被一群後人裝進了地下室,頭上是高樓大廈,風光無限,自己卻永無天日。
  所以那個地方,也不應該成為付強做手腳的地方。這不有那麼多符咒嗎?司徒師傅說,你恰恰錯了,如果是我來選擇,我就會首先選擇巴蔓子墓,巴蔓子是守衛百姓的將軍,而那些符咒卻是用來制約他的,就方向來說,付強幹的事和他們路子是一樣的。司徒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所謂在敵人的眼皮底下,越是安全,也藏的越深。
  接著司徒把手指向搖光,說這裡不該是防空洞遺址,而是應該是十八梯。我仔細想了想,我也贊同司徒對搖光的看法。十八梯一代以前有很多老房子,不少到現在都還沒拆完。對不起啊,我不小心用了「拆」字。而大轟炸期間,那裡也是屍橫遍野。如果說到陰氣重,十八梯那兒肯定是有理由的。司徒意味深長的說,你我都去過十八梯,難道這麼多年你沒發現它那兒的坡度大得有點不正常,而且路燈電線桿的假設,都有些怪異嗎?我說我早就發現這個問題了,只不過一直沒有機會去瞭解,司徒說,如果付強選擇了十八梯,那些電線桿子和路燈架子,咱們可得仔細找找。
  接著司徒又指著天璇位說,這裡是塗山的山巔,地勢可以看到整個重慶,視野也可以覆蓋住七星所有的位置。這個天璇位在七星中特指「巨門星」,雖然是一顆吉星,但是在某種特定的環境下,它的含義和念力卻是相反的。在陰陽學說的觀念上來看,巨門是一道不可回頭的「門」。也就是我們常常說的「黃泉路」,一旦踏上,不可回頭。
  陰陽學,我只知道個皮毛,如果我能活到司徒那麼大歲數,這些道理我也能想明白。司徒告訴我,世間萬物,但凡是一條生命,各自的命裡,都帶著一個「枷鎖」,這個枷鎖就叫做時間。所以巨門星也特指時間。因為生命從誕生開始,就會不可阻攔的走向死亡,一切無非就是時間長短的區別。司徒強調說,但是把星宿所指的「枷鎖」折射到一個人的身上,卻有了另外的含義,那就是我們的語言。我們是世界上唯一能夠根據自己的意識表達語言的動物,所謂一言九鼎,一諾千金,說出口的話,潑出去的水,是收不回來的。所以世界上有無數人為了自己的諾言被枷鎖鎖住,卻也有無數人出爾反爾,成了背信棄義之人。在紫微斗數里也說,這顆星對於女性來說,就不是好像征了,她代表著一些女性常有的劣性,例如妒忌、狹隘、猜疑、仇恨等等。我說可是我是男的啊,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司徒說,但你別忘了,你身上除了你爺爺以外的兩個陰人,可都是女的。
  他這話一說完,我背心突然一緊。司徒的話好像一把刀,直接插進了我的心臟。我竟然忽略了這一切都是針對我而出現的大陰謀,我真寧願我不知道這些,省得我聽說了,心裡發毛。
  司徒說,如果我沒猜錯,纏上你的兩個女鬼,至少有一個,它的遺骨就在這塗山上,否則不會這麼巧合的。而且八成就是那個紅衣女鬼,別忘了她的指甲還在你那鐵盒子裡。
  心中再度一緊,為什麼司徒老是要嚇唬我。要不是看在打不過他的份上,我早就打他了。
  我把手指在地圖上的天樞位,我問司徒師傅,這個地方又代表著什麼呢?他歎了口氣,臉色變得有些憂傷。他說,這個地方叫蓮花山,是塗山的附屬山脈,若這個地方沒有測算錯誤,付強選擇這裡,應當是看上了這個佛塔。
  佛塔?你不是說付強不會選擇這樣的地方麼?跑到佛塔去瞎搞,那不是找死是幹嘛。
  因為我雖然沒文化,但是我還是知道,佛塔是佛家聖地,通常高僧圓寂以後,其骨渣舍利會連同生前袈裟佛珠佛枕,一同安葬在佛塔裡,所以很多大型寺院都會有塔林,例如少林寺和普陀寺。當然這其中也不乏一些修建了塔墓來賣給老百姓的寺院。畢竟是佛門之地,付強會有那麼大的膽子嗎?
  司徒說,佛塔?你當它現在裡邊還有舍利?現在就是個空塔,裡面除了灰塵和蜘蛛網,什麼都沒有。我說怎麼會,寺院的僧人不會打掃嗎?司徒搖搖頭說,你小子應該對佛家懷以更多的敬意才是了,對於我們重慶的佛教,你瞭解得太少。
  很慚愧,我的確如此。
  司徒說,這座塔,說是佛塔也不全然是,它名叫報恩塔。南宋時期,佛教在國內十分興盛,也正是紹興年間,有僧侶路過這裡,見山巒環抱,這個地方地處低地,周圍的山好像蓮花瓣一樣。而佛家所敬仰很多菩薩,都是坐在蓮花上的。於是他們覺得這個地方簡直是難得的風水寶地,接著就在這裡大興土木,修建了寺廟,取名叫「蓮花寺」。但是起初並沒有這座塔,只是個修佛的寺廟而已。明朝末年,覺林寺因為戰爭毀於一旦,從此雜草叢生,鴉豸遍地。到了清朝年間,有一個法號雪痕的禪師重新帶頭修建了寺廟,改名「覺林寺」。司徒師傅接著說,當時有一個王姓人家,祖籍錢塘,在湖南永州擔任司馬,後來因為家族世襲職務的關係,他的兒子被朝廷派往四川資洲上任,帶著母親和妻兒路過此地的時候,因為車馬勞頓,他的母親身體抱恙,於是就借宿在覺林寺中。但是並且一天天惡化,最終不治身亡。傷痛歸傷痛,但是朝廷的命令不可違抗,卻有沒辦法把自己母親的屍體運回老家安葬,於是就把母親的遺體葬在了覺林寺旁,並且他吩咐自己的兒子,要他在寺中出家為僧,替祖母守陵,自己才繼續上路奔赴資洲。這個出家為僧的兒子,就是月江和尚,月江和尚的父親臨走前,把他亡母留下的700兩銀子的盤纏留給月江和尚,說自己的身體髮膚都是母親給的,未能享福就仙去,自己還來不及報答母親的恩情,於是月江和尚拿著這筆錢,替父親修建了報恩塔。
  司徒說,後來覺林寺再度被毀,原來寺廟的佔地變成了老百姓的住所,於是一個川東特色的蜿蜒小鎮,就此誕生。只留下了報恩塔,孤單矗立,空有其表的守護著一方百姓。他告訴我,此塔現在終日被大鐵鏈鎖住,絲毫作用都沒有,那地方到確實是很好的風水,所以我猜付強選擇這裡也一定是想到了這點。
  一整個下午,我們三個就這麼坐著分析這事,儘管這當中想必一定有些誤差,但是我們都知道,大體上是正確的,我對司徒師傅的博學又多了一層敬佩。
  儘管已經看出來了,但是接下來要怎麼做,從什麼地方開頭,我卻是一點主意都沒有。於是我問司徒,接下來咱們怎麼辦呢。司徒皺起眉頭,說你身上那幾個玩意,還是想辦法先除掉吧,紅衣女鬼我們是沒辦法,你爺爺和那個裂頭女陰人,我倒是能夠幫你想想辦法。先行弄走吧。
  我說怎麼可能,黃婆婆說請神容易送神難,這也是為什麼她把我爺爺請出來,卻送不走的原因。那個女陰人也是一樣的。司徒說,我也只是猜測,不一定能行。不過你身上背著這麼多陰玩意,你還當是什麼好事嗎?而且黃婆婆雖然厲害,但是畢竟她不會去打鬼,所以你這事,佛家走不通,還得走道家的。他接著說,你們倆就在家等著,冰箱裡有吃的自己去做,我去你家接你媳婦過來。路上我會給那個師傅打電話的,落實了回來就告訴你。
  我問他,哪個師傅啊?
  司徒說:「全宗的,你們倆估計得準備好出一趟門了。」
第十四章 全宗
  冬天的天黑得比較早,到了下午6點左右就已經開始暗了下來。司徒接了彩姐回來的時候,我和胡宗仁因為懶得自己做飯,就已經打電話叫來了一桌子外賣。不過在彩姐提著她那黑色旅行袋走進門,和我目光相接的那一刻,我心裡特別不是個滋味。
  本來只要的動情時刻,我應該一個箭步衝上去,抱著她然後輕吻她的臉頰說都是我不好害得你顛沛流離。不過這不是偶像劇,我也玩不來這種狗血的劇情。和她對視幾秒後,我也只能走到她跟前接過她手裡的包包。她也沒有跟我說什麼,司徒師傅的家她是第一次來,換鞋進屋後,她沒有去參觀房間,而是悄然坐在了沙發上,一句話也沒有說。
  晚飯後我和胡宗仁以及司徒再度就這些事情討論了一陣,司徒師傅告訴我們,他在去接彩姐的路上就已經給那個叫「鐵松子」的師傅打過電話,說他這裡兩個小兄弟會在這兩天去找他,請他幫忙看看我身上這陰人能不能給除掉。
  司徒說,鐵松子是那個道人的道號,具體本姓什麼他也不清楚。是全宗門人,而對於全宗這個道家門派,司徒坦言自己也是所知甚少,涉及到許多關於道派千百年來不斷分化且重組,有人潛心修道也有人拚命在為自己的本宗正名,所以全宗這一派算起來應該是出自最老最正宗的道教。剩下的內容,司徒也沒有辦法跟我們多說,他只告訴我們,他和這個鐵松子師傅幾十年來也只打過幾次正面交道,最近的一次是在去年,倆人聊天的時候說起當年一起衛道的事情,才開始彼此惺惺相惜。互相留了聯繫方式,並約定今後無論哪一個先離開人世,剩下的那個就要來替自己蓋棺閉額眼。司徒師傅讓我們第二天睡到自然醒,然後就去找這個鐵松子師傅。當我問他上哪找去的時候,他告訴我目前鐵松子正在湖北遊山玩水,接到電話後說立刻趕回家裡。他的家在重慶雲陽,很多年前出家棲霞觀,後來歲數大了,就辭別師門,外出遊離。遍訪名山名觀,結交朋友。
  我說這樣的高人必須要去親自拜訪才是,我問司徒需要帶點什麼見面禮不,他說不用了,鐵松子早年跟如今的司徒是一樣的,也是靠著給人驅邪打鬼,不過他是個正兒八經的道士,也算是過慣了清貧日子,辭行後他早年積累的錢財已經足夠用了。不過現在不再打鬼了,而是遊蕩在各個地方,見到那些貧苦人家,就給他們改改風水,或是號點符,僅此而已。我問司徒那既然人家都不打鬼了你讓我們去能有什麼用呢,司徒神秘的說,你還是去吧,就算他沒辦法直接幫你,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會插手的。
  我不便多問,我們在把星位的想法聊了一會,我和胡宗仁就各自回房去睡。睡覺的時候我告訴彩姐我要去雲陽一趟,最多兩天就回來,回來後我就專心對付那個最厲害的紅衣女鬼了。彩姐說你去吧,我這陣子就在司徒師傅家裡幫忙打理下就是了。連續出現的風波,讓我對眼前這個女人有一種深深的愧疚感,但是我現在不能感性,我得盡早把這一切了結才行。
  次日臨近中午我和胡宗仁才出發,處於安全考慮,司徒師傅把他的車借給我們。因為他的車是自己施過咒的,起碼鬼是進不來的。由於是個自動檔,我開慣了手動的人跑高速容易打瞌睡,好在胡宗仁可以和我相互換著開,至少能保證我們當中有一個人精力充沛,所以不至於因疲勞發生車禍,否則次日重慶當地報紙就一定會大篇幅登出這樣一個標題《高速路發生詭異車禍現場佈滿各種靈異道具耐人尋味引起眾村民圍觀》。
  不過在出發前,司徒師傅曾經提醒我們,不管鐵松子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嗯……嗯……都不要跟他生氣,要尊重老前輩。我一直不懂他這句話的意思,莫非是在指鐵松子的脾氣很怪異嗎?
  到了雲陽已經接近當天傍晚,給鐵松子打了電話他說要第二天的中午才能到,於是我和胡宗仁只能在縣城裡找地方住宿。為了防止那個紅衣女鬼,我們依然是一人睡半晚,好在一直沒出現,第二天胡宗仁還問我是不是上次被他拍了一印後,那玩意害怕了,我說要真是這樣才好了,不過我知道他的這種假設幾乎是不可能的,如果付強費盡心機給喊來對付我們的鬼就這麼容易被弄走,那我們也不用如此狼狽。
  鐵松子到了,他沒有直接回自己的住處,而是給我們打了電話,讓我們告訴了他我們所在的位置,然後他來了旅館找我們。見到他的時候,我很意外。年近七旬的老人,卻身體十分仙健,他戴著深藍色的帽子,也穿深藍色的棉衣,只有那寬鬆的褲子和白底黑面的布鞋在說明他是個修道之人。只要一個讓司徒惺惺相惜的高人,樣子實在太過平凡,扔到大街上,跟趙本山很像。打過招呼,開始聊天的時候,也是讓我驚訝了好一陣子,因為鐵松子師傅的聲音比一般的男聲尖銳一些,也細長一些。然而他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司徒XX那個死人怎麼沒來,煩死了。」
  當時我有些凌亂,似乎隱隱明白了臨別的時候司徒跟我說的那番話的意思。
  「死人」這個詞在某種特定的語氣下,跟那種老電影裡怡紅院的姑娘們欲卻還迎地對官人們說「死相」差不多。而從鐵松子一個老頭口子說出的「煩死了」三個字,當真讓我身上一陣酥麻,這短短三個字,帶著一種辛酸、無奈、還有咳咳……哀怨。於是我跟胡宗仁對望一眼,我想我和他想到一塊去了,看來還是抓緊時間辦正事,完了好趕緊逃跑吧。
  我把情況仔細跟鐵松子說了一遍,尤其是我的情況很複雜。鐵松子邀請我們吃過午飯以後,就帶著我和胡宗仁去了他家裡。他家不大,由於是在一道巷子裡,窗戶朝內,不當街,所以沒有那麼嘈雜,也適合他這樣靜心修道的人。鐵松子對我說,要我扯幾根頭髮,還要左手無名指刺破,把血滴到碗裡。
  說讓我準備著,他則到一邊畫了張符咒,把咒壓在碗底下,碗裡裝了水。接著他讓我把血給滴水裡去,頭髮也泡進去。再然後他起身端起碗,讓我跟在他身後,他把碗放在香案前,嘰裡咕嚕大念了一陣咒文,期間幾度把右腳微微彎曲,腳尖點地,然後他把符咒燒了灰燼泡在水裡,用手指拈了一點,然後轉身彈到我的臉上。
  這一套做法,雖然和我認識的很多道家人所做的大同小異,但是卻有些不同。
  然後他讓我在香案前跪下,他自己則走到我的身後,伸手在我的頸骨開始朝著背心畫了個類似符咒的東西,嘴裡依舊念著。說是在念其實更像是在唱歌,有音調的欺負和抑揚頓挫。隨後他咒文唱完,叫我脫了衣服。
  「啊?脫衣服啊?」我有些害怕。鐵松子說當然要脫了,你不脫我怎麼得到?煩得很。
  我這才知道,大概煩得很三個字,是他的口頭禪。無奈之下我只能屈辱地脫下衣服,將後背裸露對著鐵松子。胡宗仁在一旁看著,眼神中流露出對我的同情。我是個對於例如後背這樣的地方特別沒有安全感的一個人,尤其是在面對鐵松子師傅的時候。他開始拿了一塊切口十分工整的類似驚堂木一類的木塊,開始在我的背心來回遊走,時而拍打幾下。他告訴我,你不要害怕,跟著你的鬼都在門口站著呢,進不來。不害怕,我不怕才怪了,尤其是當我的腰肌如此迷人的時候。鐵松子說,這塊木頭是他的師傅臨終前送給他的,是一塊取自江西廬山的雷擊木,當初那棵樹被雷劈成兩半,斷掉的一截掉落山崖,剩下的樹樁就被鐵松子的師傅給帶回了棲霞觀,然後製作了雷擊木的令牌,分發給了他們這一輩的弟子。鐵松子告訴我,雷擊木非常難得,雷電對鬼的傷害是巨大無比的,所以用這個給你背,先把你元神裡的陰氣給擠出來。
  鐵松子口中的「」,是他們全宗獨有的一個手段,因為是道家的關係,當他在我的背上「」的時候,會把我的身體包括靈魂等等都當作是開天地分陰陽時候的混沌,他則手持雷擊木在我這亂如麻的世界裡把兩者分離,留下精髓,帶走糟粕。鐵松子師傅就這麼在我的背上足足弄了有大約半個小時,天氣很冷我實在是受不了,外加他的手指還時不時的直接接觸到我的背,更加讓人毛骨悚然。
  隨後他說,可以了,你先把衣服穿上吧。我趕緊把衣服披上,問他,是不是都送走了?他卻搖搖頭說,還沒有,解鈴還需繫鈴人。他告訴我,他在我看到那個裂開頭的女陰人,還有那個紅衣服的女鬼,紅衣女鬼他坦言也沒辦法幫我弄走,得讓我們自己親手來才行。因為這個女鬼是受人擺佈,於它本意來說,並不是願意這麼做的。按鐵松子的意思,她似乎也是個被利用的對象,棋子而已。
  鐵松子跟我解釋道,不過我還是看到你爺爺了,一個微弱但又掙扎著保護你的元神的陰魂。我低頭說,原來他真的還沒有離開。
  早在認識胡宗仁以前,我因為工作的關係,需要長期進出一些佛堂和道觀,又一次忘記了爺爺的存在,差點讓他沒挺過來。在那一次,我相當自責。原本喊出我爺爺並不是我的本意,而是黃婆婆出於對我的關心,以長輩的身份替我決定的。而在那一次驚險以後,我下定決心去找黃婆婆,說那個女陰人讓我自己來搞定吧,你還是先把我爺爺送走好了。黃婆婆對我說,請神容易送神難,正如我沒辦法幫你拔除那個女陰人一樣,因為她是要害你的人請出來以害你為目的的,而你爺爺卻是被我請出來保護你的,所以雖然目的不同,性質卻是一樣的。所以黃婆婆只能用她自己的辦法,對我爺爺的陰魂進行所謂的「規勸」。
  自那以後,雖然黃婆婆告訴我,我爺爺不肯走,她也動用了一些法子,卻始終不能把爺爺從我的元神邊移開,她說只能慢慢弱化他,也許時間長了,也就自行離開了。也是從那個時候去,我如果沒有做好充足的準備,我也不會踏進寺院等地一步。
《十四年獵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