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其實直到現在,張連義也還是一頭霧水,他根本搞不清楚什麼是所謂的祖神,更搞不清誰曾經賦予過自己啥勞什子使命。不過有一點他已經非常清楚了,那就是自己從地裡挖出來的骷髏石板,可能是貔子、狐狸等妖仙一族的某種信物,自己雖然沒有將石板帶在身上,但石板上拓下來的文字,這些荒原異獸還是認識的。此時的張連義根本顧不上去深究皮子山話裡的意味,他只想盡快離開這個陰森恐怖的鬼地方。
  張連義心裡本沒有把自己隨口編造出來的所謂祖神使者的身份看得多重,所以也不想更不敢去計較皮子山面對拓文和自己時那種截然相反的態度,他只是用一種希冀的目光四下打量,嘴裡期期艾艾地問:「好好好!我明白!我明白!現在……現在……現在你可以放我走了吧?」
  皮子山也不說話,一轉身示意張連義跟他走。這似乎是一個非常巨大的地底空間,張連義跟在皮子山身後轉來轉去,也不知道在那些或寬或窄、迷宮般的眾多地下通道中走了多久,前邊終於出現了一線亮光。
  一股潮濕的氣息攜帶著蘆花的味道撲面而來,那片在張連義眼中原本是凶險之地的蘆葦蕩忽然間變得如此親切,他貪婪地呼吸著,只覺得渾身是前所未有的輕鬆,輕飄飄地直欲飛去一般。四下裡依舊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但遠遠的東方天際已經透出了一線魚肚白,天,快亮了。
  皮子山的聲音再次傳來,這次卻是在不遠處的腳下:「張連義,你從這往東走,不遠處就是大路,然後順著大路往北走不遠就是羊頭村。你自己去吧,不久之後,我們還會見面的!」
  回過頭,身後是一座巨大的土丘,密密匝匝的蘆葦遮蓋之下,土丘根部一個黑幽幽的洞口若隱若現,皮子山的聲音已經漸去漸遠。
  張連義忽然清醒過來,死裡逃生的狂喜和後怕在他心裡相互衝撞交織,他甚至不敢再去多看一眼那個剛剛離開的洞口,一轉身,迎著曙色狂奔而去。
  ……
  羊頭村之所以叫做羊頭村,是因為它地處公羊鎮之北,最靠近海邊的地方。從村子往北不到五十里就是海邊,除去東邊不遠與其平行的羊犄角村之外,再沒有其他村落存在。按照老人們的說法,公羊鎮所屬包括羊頭村在內的羊犄角村、羊脖子村、羊脊樑村、羊肚子村、羊尾巴村還有羊前蹄東村、西村、羊後蹄東村西村,這樣的佈局可說是大有深意,就像是一頭健壯的公羊,四蹄岔開,穩穩地站立在這片荒原之上,低頭弓背,一對粗壯尖利的大犄角正對著東北方向一座孤零零的小海島。當然,究竟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一種佈局,因為年代久遠已經無從稽考了,但是這片荒原上所有的風水先生卻是眾口一詞:正是因為這樣的一種佈局和地名,才使得這一方人得以安居並一直繁衍下來:這裡,原本是一片只適合鬼怪魑魅生存的大凶之地!
  張連義的到來,並沒有引起他那位遠方表叔——周長功的哪怕是一丁點驚訝,就算是看到他渾身衣衫襤褸臭氣熏天的狼狽樣子,他也仍舊是一幅波瀾不驚的表情,就好像對他的到來和遭遇早有預料一樣。張連義對這位遠方表叔雖不太熟,但關於他的傳聞倒是早就聽說了不少,似乎這種未卜先知的能力只不過是他眾多異能之中的一種,所以呢,張連義也並不太在乎對方的態度,他用周長功為他準備好的熱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個澡,換上顯然同樣早就準備好的衣服,在周長功的陪同下吃了點窩頭鹹菜——順便說一句,這個地方的鹹菜一般有兩種:一種是用從海邊撿來的小海蟹,當地人稱之為『嘟嚕子』的醃製而成;一種是用蘿蔔絲加上蔥花拌上蝦油(蝦醬醃製過程中析出的浮油)調製而成,這兩種鹹菜各有特色,鮮香可口,極具地域特色,一般在其他地方是很難吃得到的。
  吃飽喝足之後,筋疲力盡的張連義倒頭就睡,這一覺睡得真正是酣暢淋漓,中間竟然不曾有過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夢魘,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日上三竿的時候,這才悠然醒來。
  炕頭上,周長功盤膝而坐,嘴裡叼著一根長長的旱煙袋,正笑咪咪地看著他,面前是一張小小的炕桌,桌上,就放著張連義帶來的那張拓文。
第030章 年輕表嬸
  「小連義,你醒了?你可真他媽能睡啊!都睡了一天一宿了你知道包?」周長功笑嘻嘻地看著他,用一種戲謔的口吻和張連義開著玩笑,滿口濃重的鄉音。
  與張連義想像中完全不同,他這位遠方表叔不但並不像大多數算命先生、巫婆神漢一樣,身上或多或少地帶些殘疾,反而是身材高大,相貌堂堂,雖然已經年近六旬,卻是走路帶風,健壯得讓正當壯年的張連義也心生嫉妒。而且張連義非常清楚地知道,這位表叔博學多識,頗有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載之能,然而他說起話來卻非常粗俗,與一般農村漢子毫無二致,從他身上,根本找不到一星半點讀書人的影子。
  張連義有點不好意思地爬起身來,揉著眼睛去洗臉,嘴裡嘟囔著:「叔,咋著說你也是長輩,說話注意點好不好?你就不怕帶壞了晚輩,叫我嬸子罵你?」
  周長功一瞪眼,挺起胸脯意氣風發地大聲說道:「胡說!放屁!你嬸子看見老子我,就像是老鼠見了貓,放屁都要憋成線,她敢罵我?!反了她了!」
  張連義放下毛巾剛要搭話,就聽門口一個細聲細氣的女聲傳來:「喲!我們家老周啥時候這麼厲害啦?老娘啥時候放屁憋成線啦?」
  門開處,風擺楊柳般,一位半老徐娘扭扭捏捏地走了進來。這女人看上去大約三十多歲的年紀,體態豐腴,皮膚白皙柔嫩,瓜子臉,柳葉眉,一雙毛茸茸的眼睛水汪汪的,顧盼之間媚眼生波,頗有勾魂攝魄之態,與周長功的粗豪正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婦人一進門,正巧和在門邊洗臉的張連義打個對臉。這女人毫無一般農村婦女的拘謹和羞澀,看到張連義只是稍微愣了一下,緊接著臉上就綻開了一抹春花般的微笑。
  說實話張連義並非那種登徒浪子好色之徒,但眼前的這位婦人身上卻似乎帶著某種勾人的魔力,張連義只覺得一陣心神蕩漾,竟渾然忘了身在何處,只管望著婦人那張粉白的面頰發起愣來。
  對視間,婦人忽然俏皮地向他眨了眨眼,然後眼波流轉,已經轉向了炕頭上盤坐的周長功,一張宜嗔宜喜的俏臉上似笑非笑,眼神裡充滿了嘲諷的意味。只見剛才還雄赳赳氣昂昂的周長功忽然間氣勢全無,想往嘴裡放煙嘴卻忘記了張嘴,煙嘴竟然重重地戳在了嘴唇上,疼得他渾身一哆嗦,手裡的煙袋差點掉在地上。
  他一邊手忙腳亂地磕掉煙灰,一邊看著婦人訕笑,竟然在抬腿下炕的時候腳下一絆,一個跟頭直接從炕頭跌到了婦人的腳下。看著他那灰頭土臉的狼狽樣子,婦人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當真是笑靨如花,如同春風解凍一般。
  周長功的一張大臉盤臊得黑裡透紅,他灰溜溜地從地上爬起來,臉上堆起的笑容裡居然充滿了諂媚之意,他尷尬地搓著手,向張連義點點頭說道:「那個……那個……連義啊!第一次見吧?這就是……這就是我家裡的,你表嬸子。」
  這時候張連義已經回過神來,聽了這話不由得張大了嘴許久都合不上,心說這也太扯了吧?這表嬸子怎麼看起來比我家婆娘還年輕?!難道說……
  婦人看出了張連義的疑惑,笑吟吟地用手捂著嘴說:「啊喲!這是臨祁那邊的表侄連義吧?咱是第一次見,難怪你不認識。你也不用不好意思,我啊,是你表叔的二房。你以前的表嬸子死了好幾年了,我是去年才嫁過來的。離得遠,你表叔就沒給那邊送信。看我們倆不太像兩口子是吧?也難怪,我比你表叔小了十幾歲呢!唉!」
  說完,有些幽怨地回頭瞟了周長功一眼,臉頰一紅,居然又偷偷向張連義送了一個非常明顯的媚眼。
  張連義心裡一蕩,剛要說話,就見周長功忽然挺起腰板,拍著胸脯大聲說:「咋的?嫌我老?咱這身子骨,可一點也不比這些年輕人差!你看連義,年輕咋了?一陣風都能吹得倒,哼!」
  婦人勾頭一笑,愈發顯得風情萬種起來,她衝著張連義擠擠眼,然後回頭衝著周長功把臉一板,嗔怪地說道:「你個老不害臊的東西,當著晚輩的面也不知道收斂點,胡說八道啥?!快閉上你那臭嘴!連義別笑話啊!你這表叔吧,從來都是這樣,老沒個老樣,少沒個少相,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別跟他一般見識!」
  直到這時,周長功好像才真正回過神來,他咳嗽一聲,清清嗓子,把手往背後一背,終於顯出了一家之主和長輩的威嚴:「他娘,你不是說在娘家多呆幾天嗎?怎麼前天剛去,今天就回來了?嗯!其實也正好,這麼多年了,連義從成家之後好像還是第一次來,不容易啊!你去多準備點酒菜,讓他在這多住幾天吧,我也好好跟這小子嘮嘮家常,打聽打聽那邊的老親戚的近況。」
  婦人卻並不買賬,她撇撇嘴說:「這還用你說?連義好不容易來一趟,當然不能慢待啦!你們爺倆先聊著,我這就去打酒買菜!」
  說完回過頭面向張連義,卻又是滿面春風:「連義啊!咱雖然來往得少,但總歸是老親,你來到這呢,就是到家了,別客氣,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別太拘著了啊!」
  一邊說一邊扭扭搭搭往外走,也不只是有意還是無意,經過張連義身邊時,女人高聳的胸部竟然輕輕地在他手臂上蹭了一下,那種顫顫的柔軟清晰地傳來,張連義的身體頓時起了反應。緊接著,女人身子一轉,轉而從他正面走過,藉著身體的遮擋,張連義明顯地感覺到女人的手在他襠部重重地捏了一把,嘴裡發出一聲隱隱約約的輕笑,走出門,又是回頭一笑,這才搖曳著消失在院子裡的濃蔭裡。
  這種事,張連義可是第一次碰到,他愣愣地看著婦人消失的方向,竟是半晌沒回過神來。
第031章 吵架
  夜半時分,張連義覺得口渴,忽然醒了過來。白天事情鬧到那一步,他自然沒能走成,而且他心裡其實也並不想走——這方圓百里之內,他還真想不出還有誰能夠給他解出拓文的意思。當然這其中還有另外一層更隱秘的原因:女人白天的一蹭一捏,也讓他心裡隱隱有了一種無法宣之於口的期盼。
  女人似乎是無心的吵鬧給了兩個各懷心思的男人和解的理由,一個就坡下驢,一個順水推舟。倆人誰也不好意思再提拓文的事,一瓶酒不夠,女人勤快地再去拿一瓶,一頓中午飯一直吃到太陽落山。內斂些的張連義倒還好些,好勝的周長功倒是將兩瓶白酒給喝掉了一多半。兩個人晚飯也省了,各自醉眼朦朧倒頭就睡。
  荒原上的人喜吃鹹,喝醉了酒的人更是愛口渴,半夜醒來的張連義從炕上爬起來的時候,身邊的周長功兀自鼾聲如雷。他笑著搖搖頭,順手從炕桌上拿起一隻空碗想去找點水喝。
  周家的廚房就在院子東邊的一座草棚裡,與東偏房相連。張連義喝完了水往回走,就看見東偏房的門開了一條縫,一隻白嫩的手正無聲地向他擺動。
  張連義心裡一動,四下裡又是杳無人跡,於是大著膽子走了過去。門開了,一個白乎乎的人影就站在門邊。剛喝過水的張連義嘴裡又是一陣焦渴,一隻腳不由自主地就邁了進去。身後的門,隨即無聲無息地合上了。
  女人的手如風,恰到好處的輕撫總能喚起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原始本能,恍惚中,張連義似乎又回到了那片隱藏了無數神秘訊息的蘆葦蕩,而自己和身下的女子,則變成了一對狐,一黑一白,就像月光包容著大地。
  悠悠的風吹過荒原,在蘆葦縫隙間緩緩地穿行,掠過他肌肉鼓起的脊背,拂過女人水波一樣的胸膛。他俯下身,視線從那兩座顫動的雙峰之間穿過,彷彿看到了一片如雲的凝紫覆蓋下,兩瓣唇紅迷離,是一泓暖意融融潺潺流動的春水,甘美而芬芳。他貪婪地吸吮著,心中盛開著漫山遍野清香襲人的桃花。
  這是我的使命,血與血的交融,生命的律動中,荒野無人,只有我喘息的沉重,和著,你長吟的輕盈。我們是這片荒原的王者,誰也無法阻擋生命的激流衝開夜色,攜帶著來自遠古的符咒匯入海洋,旋轉著,在一片嬌嫩的珊瑚間激盪,化作霧,升騰、升騰,直入雲端,然後凝結成一點甘霖,落入月光下盛開著的,一朵桃花的嫣紅……
  女人的身體微涼如水,而他,又是難耐的燥熱,水火交融,似乎是這個迷情之夜唯一的解脫。星光透過窗欞灑落在女人的眼睛裡,波光蕩漾,那分明是一個荒野的精靈,一頭美麗的小獸,正渴望著繁衍,自然而然地求索……
第032章 迷夜
  沉睡中的周長功是被一陣濃郁的腐臭味給硬生生地熏醒了的。
  作為公羊鎮數一數二的陰陽先生,他對於這片荒原上生存的所有鬼怪精靈幾乎是瞭若指掌,這種特殊的腐臭味甫一入鼻,他就在迷迷糊糊中做出了清晰的判斷:家裡有不速之客來訪,而且不是殭屍,就是貔子。然後他猛地清醒過來,在這片荒原上,敢於明目張膽闖進他的家裡來的,不管是殭屍還是貔子,都必定是道行極深之流,要不然,不但它們沒這膽子,也絕對闖不過他在院子周圍暗中布下的『七絕陷魂陣』法。
  身邊並沒有張連義的影子,周長功心裡就是一沉。雖然他白天最終也沒有為張連義解釋那張拓文上的內容,但那裡邊寫的是什麼,自己心裡可是一清二楚,而且就在張連義來訪之前,他已經通過『離魂』的方式看到了他在蘆葦蕩中所經歷的一切,難道說……這些荒原精靈察覺到了自己的企圖,已經把張連義弄走了?或是想要對自己不利?可是據他所知,在這片荒原上真正能夠與自己抗衡的靈物並沒有幾個啊!還是……還是這荒原中又來了更厲害的角色?!
  周長功的酒意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一翻身從炕上爬起來,順手抓起放在炕洞暗格裡的百寶囊,一邊凝神戒備,一邊躡手躡腳地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地在窗紙上捅了一個窟窿往外看去,不由得頭皮一陣發麻。就算是和這些鬼怪精靈打了一輩子交道的他,也從來沒有見到過這種陣勢——窗外的院子裡、樹枝間、牆頭上、屋頂上,竟然到處都佈滿了或紅或綠的眼睛,貔子、黃鼠狼、獾、野狸子,還有一紅一白兩隻身形大得出奇的狐狸,更有甚者,在那兩頭狐狸身邊,居然還蹲著兩隻異常罕見的異獸——紋牳!可以說,這荒原上叫得上名堂的精靈全都到齊了,所差的,就只有更少見的殭屍了。
  周長功心裡也緊張起來,他心裡非常清楚,就算自己法術再強,也絕對難以抵擋這許多對手的同時進攻,如果它們真的想要自己的命,那麼今天夜裡還真的就在劫難逃了。不過讓周長功感到奇怪的是,這些荒原精靈只是靜靜地包圍著自己的屋子,卻好像並沒有進攻的意思,好像它們是在守護著什麼似的。
《狐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