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

  這可真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混亂。然而就是在這樣的一種局面之下,陳半夜竟感到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慵懶和睏倦,不知不覺中他眼前一黑,居然就這麼睡了過去。
  一個雜亂無章的夢境。
  他彷彿又回到了遙遠的童年,自己正和童年的天遊子行走在學校後邊土丘上的那片密林之中。天色漸晚,夕陽正在緩慢地沉落,軟軟的,顫顫的,像一枚浸沒在半熟蛋清中的蛋黃。血紅色的霞光流動著,翻騰著,如同奶奶灶間的火,絲絲縷縷地炙烤著,蛋黃正在逐漸凝結。
  霞光和蛋清相互纏繞,一種焦糊的味道隱隱傳來,然後,蛋黃猛地爆開,一紅一白兩頭巨大的九尾狐大睜著雙眼,正站在一個彎弓搭箭的巨人兩側,對著他倆發出一聲聲悲涼的鳴叫。
  九尾狐很美,但那種血與火的背景的淒清卻透著一股讓人心悸的蒼莽和悲壯,原本強大如斯,卻又讓陳半夜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種深深的憐惜,想要幫助它們做些什麼的衝動。
  然而就在此時,中間的巨人卻忽然發出一聲霹靂般的怒吼,手一鬆,羽箭離弦,撕破了長天煙雲,穿越了重重暮靄,勢若奔雷、快似流星,曲曲折折、飛揚跋扈地向他們迎面飛來。箭未至,狂風怒吼,天地間已經在剎那間進入了深沉的暗夜,只剩下那一點寒星,如同死神的眼睛,獰笑著,怒吼著,準備隨時撕裂阻擋它的所有生命。
  兩個背著書包的小孩子,在這種幾近天象的無差別攻擊之下簡直仿若螻蟻。眼前忽然出現了一條幽深的通道,幽暗、深邃,如同幽冥的入口。兩個人想也不想,馬上一先一後鑽入其中,在身後那種光與火的尾隨之下捨命狂奔。
  眼前的這一幕是如此熟悉,陳半夜隱隱記得,多年前追在他倆身後的,應該是屍變之後的丹丘子的師父,天遊子的師祖,而這次,則變成了一支更為快速更加致命的羽箭。
  這其中有什麼差別嗎?好像有,好像也沒有。只不過當他倆如當年一樣先後跌入了那個幽暗的地下空間的時候,身後那如影隨形的炙熱和撕裂感卻瞬間將他們完全逼入了絕地——這裡四下裡空無一物,只有那口敞開了蓋子的棺材。那位可憐的祖師爺呢?他去哪了?
  兩個小孩子慌不擇路,互相對視一眼,居然不約而同地一下子爬上棺材,一骨碌摔了進去。
  幾乎是與此同時,棺材外邊轟然劇震,一縷火光瞬間將棺材裡邊照得通明。於是陳半夜赫然發現,原來那位祖師爺正咧開一張鋸齒獠牙的大嘴,對著他們發出一陣陣瘆人的怪笑!
  陳半夜從小就是個痞子性格,打架老手,這時候心裡一慌,下意識地便是出手一拳,用盡了吃奶的力氣往祖師爺面門便搗。沒想到他的拳頭小,對方的嘴巴卻大,他這一拳打出去,不但沒有對人家造成任何威脅,竟然直接插進了對方那張臭烘烘黏糊糊的大嘴裡。
  眼看著祖師爺大嘴一合,就要一口咬下,陳半夜大吃一驚,百忙中掄起另一隻手的書包迎頭便砸,趁著祖師爺一愣神的功夫,於千鈞一髮中將拳頭抽了回來。
  這一下祖師爺好像惱了,猛地一探身,一雙指甲黝黑尖利的大手一下子就卡住了他的脖子,緊接著便又張開大嘴向他咬了過來。祖師爺身軀高大沉重,力氣也大得出奇,一剎那間他的脖子就像是落入了一隻鐵鉗,整個身體也被壓在了下邊,剎那間便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眼看著那張大嘴就要落在脖子上,陳半夜大叫一聲,猛地睜開了雙眼。眼前是一間普通的民房,自己正躺在一張簡陋之極的木床上。有兩張凶巴巴的大臉近在咫尺,就在他上方不停地晃動,而自己的雙手則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卡住了,冰涼,似乎是金屬製品。
  耳邊傳來那兩人急促的叫聲:「媽的,這小子力氣倒不小,睡著覺還按不住!摁住!摁住!」
  陳半夜忽然清醒了過來。
  那倆人頭上戴著大蓋帽,一身白制服,居然是兩個公安。而自己的手腕上則被戴上了一副甑明瓦亮的手銬。為什麼掙不動了呢?因為,因為他的手被拷在了床頭上!
第312章 白吃黑
  此時的陳半夜還有點迷糊,等他慢慢地適應了面前的環境,這才一下子反應了過來:自己應該是已經離開了殤王地宮,現在所待的地方,應該是陰陽村某一戶村民的家裡。
  可是眼前這倆大蓋帽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們是什麼時候來的?自己為什麼又莫名其妙地被銬住了?他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作為一個資深的盜墓者,他其實是非常明白自己所從事的職業所具有的危險性的:這一行不但要面對那些地下墓穴中千奇百怪層出不窮的機關粽子、鬼怪陰魂,而且還要面對國家機器的威懾。一旦被抓,這種行為的量刑可是不輕的。一句話,不要說以前陳半夜做過的那些事,就只是現在他身上帶著的這幾件古董:炔錦衣、青銅鼎、摸金手甲,按其文物價值而言,都足夠讓他在大牢裡呆上個十幾年了。
  他以前也曾經想過會遇到這種事,所以一直行事隱秘,小心翼翼。而且他身手不俗,一般來說就算是被盯上了,往往也能以最快的速度、最簡潔的方式進行逃脫。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就像一隻打盹的老虎,他竟然在這樣一個地方,在這樣的一種情形之下,在睡夢裡莫名其妙地被人給制住了。
  他腦子裡急速轉動,試圖想清楚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也在思索著脫身之策。然而,他的記憶中只有青銅柱空間發生塌陷之前的那些片段,至於後邊究竟是怎麼出來的,又是怎麼睡在床上被人家銬起來的,卻始終是一片空白。而且就在他想動一下身體的時候,卻又悲哀地發現:自己的雙腳竟然也被鎖在了床尾。
  見他已經醒來,兩張戴著大蓋帽的大臉對視一眼,其中一張臉上忽然露出了一個惡毒的表情。還沒等陳半夜反應過來呢,就見那人往後一撤身,不由分說,照著陳半夜的臉上就是狠狠一拳,邊打還邊罵:「媽的!你這王八蛋膽子不小!居然還敢襲警!」
  此人顯然是受過專業訓練,出拳速度極快,乾淨利落又力道極大,這一拳直打得陳半夜腦袋裡『嗡』的一聲,差點暈了過去。
  陳半夜有點懵,他用力嚥下嘴裡的鮮血,搖搖頭,盡量使自己保持清醒。等那兩張臉罵罵咧咧地離開了床邊,這才終於看清,原來剛才打自己的這人一隻眼睛烏青,明顯是被人給打了一拳的樣子。聯想到自己剛剛醒來時的情形和夢裡在棺材中跟祖師爺的搏鬥,他心裡一下子便明白了:這小子臉上的傷,肯定是自己在睡夢中無意給打的,難怪這傢伙這麼恨自己呢!
  見陳半夜不動不說話,那兩人放開他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各自點了一支煙吸了幾口,然後其中一個黝黑面龐的中年公安就開始問他:「說說吧!你是哪兒人?到這裡來幹什麼?你包裹裡的那些東西是怎麼回事?別給我說你是來走親戚,也別說那些東西就是破銅爛鐵,或者說是你們家祖傳的。」
  一旁那個年輕一點被打了個烏眼青的公安顯然沒這耐性,沒等陳半夜說話就吼了起來:「媽的,老趙,跟他囉嗦什麼?看這小子賊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個什麼好東西,要說這小子不是盜墓賊,我可是說什麼都不信!」
  他這邊出言不遜,那老趙明顯就有點不爽。他翻著眼皮抬頭看看那年輕公安,慢條斯理地說了一句:「小張,說話呢,注意點。我知道你姑父是咱歷下區副區長,不過他好像還管不到咱這公安系統來吧?再說了,你要是真能靠上你姑父,還在這鳥不拉屎的片區一呆好幾年?再怎麼說我也比你大了那麼幾年,就算你眼裡沒有我這小所長,也該尊重一下長輩吧?」
  小張一張臉漲得通紅,咬著牙喘了幾口粗氣,明顯是在強壓著內心的不滿:「好好好,趙所長,你知道我可沒有不尊重你的意思,一來那是口頭禪,二來也是莫名其妙被這小子打了一拳,心裡有氣,你別想多了啊!你問吧!問吧!」
  說完還沒忘又瞪了床上的陳半夜一眼,氣鼓鼓地不說話了。
  老趙也不理他,又轉過頭衝著陳半夜挑挑眉毛,用鼻音擠出了一個字:「安?」
  陳半夜知道這是在繼續剛才的問話呢,腦子裡念頭急轉,當即開始裝傻充愣:「安?您二位是公安?幹嘛把俺銬起來?俺可是絕對的良民,來這兒是探親的。」
  那個小張一直在惡狠狠地盯著他,就好像他是個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一般。他這邊話音剛落,那小子就忍耐不住地猛撲了過來。要不說這小子訓練有素呢,打人的手法居然也層出不窮。他在床前一站,右腿高高抬起,一個漂亮的下劈腿,照著陳半夜的小肚子就砸了下來。看他那架勢,幾乎是根本就不在乎陳半夜的死活。而且照那種力度,如果這一腳踢實了,就算陳半夜武功高明,抗擊打能力超強,恐怕這內臟受損也是一定的——此時他平躺在床上,根本無法反抗更無處卸力,小肚子柔軟脆弱,又怎麼能抵擋得住這勢若雷霆的一擊?
  那位老趙顯然也沒料到小張會突然間來這麼一手,想要阻止,卻已經根本來不及了。陳半夜也確實沒想到這些公安人員居然會這麼幹,百忙中吸氣收腹,氣沉丹田,希望能最大限度地減少所受的傷害。
  沒想到他意念一動,卻突然感覺氣海之中有一條蟲子一樣的東西閃電般從皮膚之下鑽了過去。就在小張的腳後跟與他的肚子接觸的一剎那,就聽他猛地大叫一聲,竟然憑空往後跌了出去。
  看起來,雖然老趙看起來好像並不是太瞧得起小張,但對他背後的後台還是頗為忌憚,見狀之下也顧不得來查看陳半夜的死活,連忙撲過去一把扶起小張。等他一把將小張的鞋子脫下來看時,就見他的腳後跟上已經多了兩個針孔般的小孔,兩點黑色的血液轉瞬凝結,接著就有兩道肉眼幾不可見的黑線沿著小腿往上急速躥去。
  這樣的傷口極似蛇毒,那老趙顯然是一位老刑警了,經驗豐富。見狀之下毫不遲疑,當即用力一捏,將剛剛結痂的傷口破開,用力擠了幾下之後,卻又始終不見有毒血流出,反而好像是有一絲絲的涼氣從那兩個小孔中被吸了進去。
  人命關天,而且說什麼也是同事,老趙也不嫌髒,竟然一低頭把小張那只臭烘烘的腳後跟給含在了嘴裡,撅著屁股吸了起來。小張低頭看著老趙,臉上露出了一絲感激的表情,接著雙眼一翻,就這麼暈了過去。
  陳半夜躺在床上莫名其妙地看著這一幕,就連他自己,一時間也很難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小張的那一腳很明顯已經落在了自己身上,但是卻軟綿綿地好無力道,不要說是想像中的嚴重內傷了,他竟然連一星半點疼痛的感覺都沒有。而且,對方又是怎麼被摔出去的?他沒修煉果少林派的《易筋經》,也沒練過什麼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對方這一摔,顯然是非常之不合常理。難道……他沒有看清小張腿上的傷口,卻看見老趙臉頰上出現了兩道蜿蜒蠕動的黑線,正隨著他每一次吸氣,緩緩地伸展,然後,從兩側匯入眉心,消失了。
  陳半夜腦海裡一下子蹦出了一個字:蠱。魯殤王墓中那只青銅鼎,它不但向自己體內注入了蠱毒陰靈,而且還徹底激活了自己體內原本就存在卻一直處於沉睡之中的蛇王靈蠱,或許一段日子之後,確如魯殤王所說,這迅速成長的蠱靈會徹底佔據自己的身體,然而在這之前,它好像還會本能地保護自己這個宿主。
  如果照這個思路推斷,那麼無疑眼前這兩位公安是中蠱了。躺在床上的陳半夜一時間有點哭笑不得:自己甚至從來就不知道蠱這東西是什麼,更不懂得怎麼去煉製和控制它們,然而現在自己卻跟方泊姐妹一樣,竟然在變成了蠱靈宿主的同時,也擁有了使蠱用蠱的能力!
  只不過,接下來的結果會怎樣?向國家公安人員下蠱,這罪名可就大了,要是這倆人再有個三長兩短,那他陳半夜豈不是犯下了死罪?!
  他正在這胡思亂想呢,卻見老趙忽然身子一歪,抱著小張的臭腳丫子就倒了下去。陳半夜心裡一驚,他斜視著這兩個呼吸平穩悠長的民警,腦子裡卻一下子出現了元四爺、李光頭、周琛他們睡在血花柏下的身影。下一步他們的命運又將如何?會不會也會變得跟那三個人一樣?
  房間的門打開了,一個面容憨厚的老農走了進來。陳半夜眼前一亮:這不是在墓穴中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那位殤王活屍部下嗎?看這樣子,陰陽村的人們是全都回來了。
  老農看也不看地上的兩位民警,邁步上前抓住陳半夜手上腳上的手銬,只是輕輕那麼一擰,精鋼所製的手銬在他手裡簡直就是一根麵條,『叮叮』兩聲就落在了地上。
第313章 傀儡
  對於老農所表現出來的與其身份相貌極不相符的舉止和身手,陳半夜並沒有感覺奇怪。一隻能夠長年累月生活在陽光之下的活屍,其實力到底有多強,幾乎用腳趾頭都能想像的出來。由此他也想清楚了一點:有這樣一支強大的活屍部隊守護,如果不是這村中居民全體進入了地底墓穴回爐重練,就憑他和元四爺他們這些人進了陰陽村,那根本就是羊入虎口的結局,不用發動陰陽村的迷宮功能,他們也絕對進不了地宮。或許這表面上的陰差陽錯,卻正是他們這些宿命棋局背後推手早就安排妥當了的吧。
  所以儘管這老農表面看起來相當憨厚樸實,對陳半夜顯然也沒什麼惡意,但他卻總覺得心裡有點彆扭。以前他殺過的活屍倒是不少,不過卻從未有過跟這種行為智慧都跟活人幾乎沒什麼差別的活屍打交道的經驗。如果硬要說有,那就只有一個周長功。
  見老農憨笑著想要伸手來攙扶,陳半夜不由得背後發涼,連忙一翻身從床上爬起走到一旁,皺皺眉,看著地上兩位猶自酣睡的民警說道:「大爺,這倆人是怎麼來的?」(叫一隻活屍『大爺』?怎麼聽怎麼彆扭。)
《狐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