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

  「我們首先提醒所有人注意這樣一個事實,證人的證詞不具備任何效力!」女公訴人說道,「證人沒有受任何人委託,也沒有以任何鑒定機構的名義,是沒有資格對案件的專業性問題做證的!其次,證人的證詞沒有任何影像和學術資料的支撐,不足以說明問題!」
  「這就是我們為什麼讓他以證人的身份,而不是鑒定人的身份出庭的原因!」高原打斷她的話,「雖然證人事前未受委託,也不是以哪一家機構的名義作證,但是他的證詞足以引起我們對案件推論的懷疑!」
  「辯護律師請注意,現在並不是法庭辯論時間,不要打斷公訴人的提問!」見自己的發言被打斷,公訴員毫不客氣地說。
  高原聳聳肩打住了話頭。
  「當然,如果證人客觀地陳述自己的觀點,無疑有利於查明案情!」公訴員繼續說道,「我們希望並尊重證人給出實事求是的證詞,證人明不明白?」
  「明白。」我點點頭。她沒有片面地否定我的證詞,看來是跟高原演的那出雙簧起到了作用!
  「證人,辯護人剛才出示的那份偵查實驗報告表明,實驗結果雖然是現場出血量不足以致人死亡,但如果一個人被殺,現場上就必然會流著死者的血難道不是嗎?」女公訴員一開始提問,就咄咄逼人,「你是搞法醫的,這樣的結論難道不符合邏輯嗎?」
  「理論上來說,從死亡推斷現場有血,這種說法是正確的,屬於邏輯學上的假言推理。」我說,「但如果以此為據進行反推,就是說如果因為現場有血跡就推斷有人死亡,則屬於假言推理中的反論,這是需要條件的,否則得出的結論會是邏輯學上的謬論。這就像有人說過點燃香煙一定會有煙霧,這是正確的,但反之如果說有煙霧必然有人點煙難免顯得可笑!」我看了一眼林顯著,他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雖然看不清表情,但我猜他的臉色一定非常難看。
  旁聽席上的議論聲漸漸大了起來,使得庭長不得不幾次提醒保持安靜。
  林顯著扭過頭,對鍾任之說了幾句什麼。鍾任之臉朝向證人席,沒有答言。
第一百四十四章 激烈的辯論(三)
  控辯雙方在法庭上針鋒相對是件很平常的事,沒有對錯,只有輸贏,有時更像是一場對弈,只有通過你來我往不斷地攻防,才使得案情越辯越明!然而,如果老糾纏於辯方提出的問題,對於控方來說是一種技術上的失誤。因為對於一些無法證實的情節,辯方只需要證明不一定存在,而控方則需要給出存在的確鑿證據,而且,辯方在提出這些問題之前,一定是做了比控方更充分的準備!從這個角度來說,控方防守的難度要遠大於辯方的攻擊!
  「否定有人死亡的結論,只不過是你的主觀臆斷!」女公訴員沉不住氣了,「對此我們需要看到確鑿的證據,你有嗎?」
  「我並沒有否定過有人死亡,那也不是我所該下的結論!我只是就證據部分作證而已,至於是不是有人死亡,自有法庭判定!」我回答道,「不過說到收集證據,這似乎是公訴機關職責範圍內的事。我只是證人,就事論事!」
  下面的旁聽席傳來了一陣笑聲。
  女公訴員的臉紅了,她強詞奪理地說道:「但你們有義務出示支持自己觀點的證據!」這帶了些蠻橫的味道!
  「我很願意這麼做。」我說,「如果當年的血液樣本能夠保存到今天,我想問題自然會迎刃而解,按照現在的技術條件,完全可以檢驗出是不是失蹤者的血液。但很遺憾,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末了我看看坐在辯護席上的高原說道:「至於其他問題,我相信辯護律師會給你滿意的答覆!」
  高原朝我笑了笑,站起身來說道:「謝謝證人在他專業知識範圍內所做的證言,公訴人提出的問題,我會在下面進行一一解答。」
  法庭安靜了下來。
  「剛才公訴人問有沒有證據,來確定現場的血跡不是失蹤者的。我承認,我們還沒有直接的證據,但請允許我先講一個故事,希望大家能從中受到些啟發。」高原繼續說道:「故事得從我們市一名男子的身上說起,那個人本來有著一個很美好的家庭,父親是市建築公司的工程師,母親是一所學校的教師。二十年前的一天,他父親在建築場地施工時不幸意外受傷,被人送到醫院,但沒有搶救過來。父親去世後,母親又離家出走,整個家庭分崩離析。他由奶奶帶大,因為沒人管教,經常一個人在外流浪,最後淪落為一名吸毒者,現在更因故意傷害致人死亡被警方逮捕!」
  我聽出他所講的是鬼旺一家,想起他之前跟我說調查到了重要情況,看來就是指這個了!
  「我要對大家說的,是關於他父親的死因。在他父親被送到醫院時,因為沒有備用的血液,醫院派一個護士跟司機到血站取血。在取血的途中,卻意外發生了車禍,司機和護士都受了傷,最後他父親因為輸不到血,失血過多而死!而事發後,取血的護士被辭退,醫院沒有對外給出任何解釋!」高原緩了緩,環視了一遍旁聽席,「萬事萬物並不是規律的,有時一個機緣巧合的因素足以改變一切。在這起突發事故中,很多事情被突然改變了!為瞭解當時的情況,我們找到了當年的司機,他開始緘默不語,在我陳出利弊,並告訴他可能有人會因此洗脫冤屈時,他才說出當年的事發經過。二十年前,他和那名護士受醫院指派到血站取血——去的時候護士還帶上了自己的孩子,在返回醫院的途中,車上發生了意外,司機為避讓道路中間的一個老年行人,猛打方向導致救護車衝到了路邊的坑道內,發生側翻。所有人都被壓在了車下,取回來的血液也被潑灑了一地!幸好附近有人,危急關頭及時救起了他們。我想告訴大家,當施救人員趕到那裡時,發現王秀珍也被壓在車下,而且隨時會有生命危險!她是怎麼上的車,遭遇過什麼,其中又發生過什麼樣的故事,這些都是我們還未曾瞭解的迷!……」
  我想起了潘雲對我說過這件事,不過他的版本和高原說的並不一樣。
  「你想說什麼?」公訴人問道,「這與案件毫無關聯!」
  「我想說,如果我們不關心別人的經歷,是無法得知這個人所有真相的!正如我剛才所說的,因為出現這樣一個事故,故事的主角將失去自己的父親,一個家庭即將崩潰!任何一個細節,足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我們任何不考慮細節而作出判斷,同樣可以影響一個人的一輩子!」
  「你是在講寓言故事嗎?」公訴人笑著問,「世上這樣湊巧的事有多少?我們根本就不可能當成常態!」
  「事物都有其個體特徵,所謂與眾不同就是一種常態!」高原針鋒相對,「我們不願意相信,是因為我們總喜歡把事物類化,而忽視了個性!」
  我相信。
  米蘭·昆德拉在他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裡寫道,巧合其實是人們生活中所常見的,只不過是我們視而不見罷了!小說裡,他通過種種巧合,描述了女主人翁是在怎樣的情景下愛上他人並與之結合的。無論是昆德拉筆下男女主角的愛,抑或是這個世界的一切,誰敢說不是偶然而是必然產生的呢?而對此,我們也曾試圖通過研究案發條件的巧合程度,找到一些規律性的東西,然而通過比較我們得出,任何案件都是偶然的結果,各種巧合糾纏在一起,於是才有了案件的發生!引申到形而上,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但我的確不知道高原講出這起交通意外的用意。
  「二十年前的一起意外和十年後的一起失蹤案,看似沒什麼聯繫,然而卻是有著共通之處!」高原繼續說道,「通過調查我們得知,王秀珍自小患有驚嚇性癲癇,而且驚嚇源便是鮮血,見到血便容易犯病,那次救人,她就當眾昏倒在場,陷入了失去生命的危險中。試問,既然二十年前有過意外,為什麼十年後就不會同樣發生?」
  「你認為王秀珍死於癲癇?」
  「不能排除這種可能。」
  「證人,這種病能致人死亡嗎?」公訴員問我。
  「據我所知,這種病的本身不會致人死亡,但如果倒地時遭到其他的傷害,就不好說了!」我答道。
  「很好。」公訴員很滿意,「大家現在明白了,辯護人的推測根本就是空穴來風!」
  「我並沒有想到要把這個故事當成證據,只是想告訴大家一個道理: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如果你認為這種死法不符合邏輯,我們證人可以告訴你幾十種更難以想像的死亡原因!我們意想不到,只是因為自己沒有見到過而已!」高原轉頭向我問道:「證人,是不是這樣?」
  「的確如此!」我點點頭,「在我們看來,沒有什麼死因是不可能的!」
  「對於沒有證據的事實,我們認為沒有必要再爭論下去!」公訴員終於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們商量了一下,轉移話題說道:「在當時的現場勘查中,偵查人員從王秀珍的家裡發現了一些布碎片,經檢驗與王秀珍放在家裡的一件衣服上的破損一致,這說明她曾經遭受過撕打!」說完,他們從案卷裡抽出一份材料。
  這個情況是我們事前所不知道的,他們還了高原一個措手不及!
  只見高原要求看了那份材料,然後不慌不忙地笑著說道:「偵查機關認定這一事實的依據,是一份檢驗報告。這份檢驗報告認定這兩樣東西出自於同一物體,其所用的比對是一種人人皆知的方法。這種方法大家在特務題材的影視作品中經常能夠見到。特務們常用這種方法進行接頭,將兩個物品進行拼接,如果斷口處能夠相吻合,則就認為來自同一物體。……」
  旁聽席傳來一陣笑聲。
  「那麼,這種方法是否科學呢?我們很多人學過概率學,相吻合的概率有多大?」高原正色說道,「特務用來接頭,發生誤會的機率小,是因為他們事前已經安排好了的,正是這種事前的明知縮小了這種概率。但在實際辦案中,兩物體出自何處是不明知的,與原物體分離的可能性很多,這種來源的不確定性大大提高了二者能進行相互拼接的機率。尤其是這種拼接並無具體標準,全憑個人經驗!如果沒有科學的比對標準,我認為得出的結論也難言科學,是不客觀的。一份不客觀的鑒定結論,怎麼能作為證據採用呢?」
  法庭下傳來了一陣掌聲。我心裡也暗暗佩服高原的口才。
  但我知道,高原如果沒有證據去直接否定這個結論,而是從這個證據的本身去駁斥,那麼講得再怎麼精彩也是很難成功的!
  公訴人員顯然也知道這一點,因此並沒有在這上面過多糾纏,只是說了一句:「這個鑒定是專家的結論,我相信是具有說服力的!」
  因為作證的任務已經完成,審判長讓我退出法庭。
  直到下午,庭審才結束,高原打來電話,說張貴生想請我吃飯以示謝意。我婉言謝絕了,說師父回來了,自己得陪他吃飯。
第一百四十五章 寫實小說(一)
  給師父鍾任之打電話時,他已經在趕回學校的途中了。我對自己沒有及時跟他見面表示了歉意。師父笑了,他說來日方長,不需要這樣客氣,還對我今天在法庭上的表現讚揚了一番。我說:「你不會怪我上法庭作證吧?」他笑著說:「怎麼會呢?就像你在法庭上所說的,事實就是事實,我們得憑著良心說話!」
  當天晚上,高原喝得醉熏熏地回來,在客廳裡興奮地比劃著。
《法醫的死亡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