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節

  接著,我就走了進去,心裡很不平靜,但腳步是穩健的。從我上次離開這裡之後,親眼看到一幕幕已經發生了的事情重演,我就深信了金瓶梅的話,發生過的,即不可逆改。同時我也相信,命運這個東西,可能真的是注定的且安排好的,就算自己的命運是因為某個人或者某些人有意安排的,但是既然被安排,那就要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
  逃避,真的沒有任何用處。
  這同樣是個漫長的過程,在無數條分岔中每次穿梭轉換,都可能經歷時間差,但時間差不會太大,所以要在這裡繞很久很久,才能把錯亂的時間拉開,找到機會。我沒有在沿途做任何提示性的標記,按著標記走,只會是一條已經固定的路,無法讓時間發生變故。在複雜的分岔中,手腕上的手錶失去了所有的作用,沒有時間的概念,我完全是在誤打誤撞。
  過了不知道多久,我第一次從複雜無比的分岔中繞了一大圈,然後順著入口走了出來。當我的手電照射在參照物所在的地方時,儘管一直在用力壓制自己的情緒,但還是不由自主的流出一頭冷汗。
  食品包裝袋不見了,我走了一大圈,又讓自己在時間長河中朝著過去漂流了一段,我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間,可能走出地洞之後,甚至能看到幾個正在鬧革命的紅衛兵。
  我只停留了一分鐘,馬上調頭重新鑽入了分岔。我一直不想接近那片深淵,雖然已經有了相應的免疫力,但是始終能感覺到深淵的最最深處,無形中有種莫名的召喚。不過想要在分岔中不斷的穿梭,就必不可免的要接觸到深淵所在的漫長的通道。我很小心,第二次走進分岔之後,繞來繞去的距離深淵越來越近。
  每一次接近深淵的時候,那種感受都是全新的。我很想再到深淵那邊看看,這種感覺只要一出現,就愈發膨脹起來,最後我不得不馬上轉身離開,來強行控制自己。在通道附近的分岔中繞了很久,我第二次回到了入口那邊,這一次的情況顯然比上一次好了很多,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被石塊壓著的食品包裝袋。
  這是個好的徵兆,我心裡微微興奮了一下,然後接著再鑽入分岔。接下來,我不知道過了多久,但是那個裝著食物的大包已經被吃空了一半。每一次進入,我都會面臨深淵的誘惑,但還能抵禦的住。然而在我第五次走進深淵所在的通道時,心裡突然萌生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那感覺無法形容,卻讓我覺得這條通道好像跟之前不一樣了,這可能是我的一種錯覺,但是心裡的感覺卻一直平息不下來。我默默的站在距離深淵還有十幾米遠的地方,我感覺從深淵那邊傳來的召喚強烈到了某種地步,我又有點管不住自己的腿腳了。
  人的預感和直覺是非常奇妙的東西,預感和直覺的能力讓人類可以不用通過視覺聽覺觸覺去感受到一些情況。此時此刻的我,被那種預感緊緊的包圍著,我感覺這時候的深淵下面,可能和平時不同了。
  是深淵本身產生了什麼變化?還是我的預感欺騙了我?我仔細的思考著,但是不親眼去看看,我永遠都想不出答案。抱著這個念頭,我的腳步終於開始邁動,小心翼翼的一點點接近深淵,十幾米的距離,我走了很久,一直走到距離深淵還有兩三米時,我原地趴了下來,身體重心完全放低,這樣可以保證我不會在恍惚中突然一頭栽下去。
  我趴著慢慢爬行,朝深淵爬去,然後腦袋從深淵邊緣探了出去,同時把手電也照下去。在我探出腦袋的一瞬間,我的目光突然就像結冰了一樣凝固住了。事實證明,我的預感完全沒錯,深淵本身可能是沒有發生什麼變化,但是我卻看到了一條身影。
  這一次,我可以保證我完全沒有被深淵的莫名召喚所迷惑,我的眼睛看到的,都是真實的。
  我看到了什麼?
  光線的照射下,我看到在深淵下方大概七八米的石壁上,有一個人,他不知道是怎麼下去的,也可能是失足,也可能是有意下去卻上不來了。他的情況很糟糕,雙腳在光滑的石壁上沒有任何借力的地方,只有兩隻手死死的扒著石壁上一個小小的凸起,整個身體等於完全懸空的,一百多斤的重量全部壓在兩隻手上。
  當我手裡的光線照射下去的時候,那個人也艱難又緩慢的抬起了頭。他的表情非常狼狽,很可能已經到了自己耐力和體力的極限,他的臉龐漲的通紅,用力用牙齒咬著嘴唇,憋著一口氣不敢有絲毫的放鬆。
  我呆滯了。
  我清楚的看到,那是另一個自己,正懸空扒著石壁上的凸起,命懸一線。我根本說不清楚這是什麼時間段,為什麼又會和另一個自己相遇。但是從之前的經驗上來判斷,我確實離原來的時間段越來越近了。
  但是此時此刻,我顧不上考慮別的。我又面臨了一個很艱難的抉擇,面對另一個即將堅持不下來而失手落入深淵的自己,我該怎麼辦?人的自私不可能在任何時間消退,只要活著,就會把本性中的自私保持下去。我抹掉圓盤機栝附近的螢光,就是為了不讓另外的「自己」從這裡逃生,然而現在,我該怎麼樣?
  如果拋開其它因素,那麼我現在看到的,是一個即將死去的鮮活的生命,一條生命。
  很短暫的思考期間,我的眼睛看到深淵中驟然升騰起一片白光,茫茫的白光淹沒了一切,就和我第一次在深淵前產生的錯覺一樣。白光同樣淹沒了那個將要失手落入深淵的「我」,這一幕在我看來壯觀且悲涼,在白光的映照下,「我」的表情愈發痛苦,但好像又非常鎮定,他一聲不響的艱難的扒著石壁,抬頭注視著我。
  可能他被現在的處境所感染了,我在他的眼裡,同樣是另一個自己,但是他沒有困惑。
  就在這一瞬間,我彷彿能夠感覺到,他的目光中有一種欲言又止的遲疑。
  同樣,我彷彿也被處境所感染了,心裡的雜念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我只想先把他救上來再說,至於救上來之後,這個世界上又出現了一個一模一樣的自己所帶來的後果,暫時就顧不得多想了。
  「堅持住!」我反手解下背包,我只有一個人,所以負重有限,用不上的東西就沒有帶。沒繩子,我想把衣服撕開,快速結成繩子丟下去,拉他上來。
  但是就算我的手腳再麻利,這仍然需要至少幾分鐘時間,然而他不知道已經堅持了多久,到了強弩之末。他的表情越來越痛苦,難忍,我的心頓時慌了,一邊不斷的鼓勵他,一邊飛快的把衣服撕開。
  我沒來得及結出一條足夠長的繩子,突然間,他的表情一下子完全鎮定了,鎮定的好像將要回家一樣。他的目光也隨即變的平靜如水,再沒有任何多餘的想法和情緒。
  「這個,是真正的黑洞,世界上真正的,為數不多的黑洞。」他突然就開口對我說了兩句話:「我和你,不能都死去,至少要活下來一個,現在,你得活著。」
  說完這些,我尚未來得及有任何回應,他的手終於堅持不住,鬆開了。
第339章 回到現在
  在他堅持不住鬆手的一刻,就注定再沒有任何人能挽救他,他會在深淵中飛舞著下落,直至最後落入最深處。
  他肯定會死,毫無疑問。
  我手中的動作頓時停住了,悲傷又痛苦的注視著他。白茫茫的光,如同一片無盡的大海,他就像一顆石子,從深淵上方落入了白光中。儘管他在不斷的飛落,但在那片清亮的白光中,我彷彿能夠始終如一的看到他的表情。
  那種表情沒有痛楚,只有一種如同超脫般的寧靜。他終於解脫了,從無數複雜和紛爭中逃離出來,這是個很悲慘的結局,但是能夠徹底的解脫,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我看著他,就好像看著一個自己從生和死的界限中一閃而過。
  他完全落入了白光中,深淵深邃的看不到底,漸漸的,我看不見他了,連一絲痕跡都捕捉不到。我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趴在深淵的邊上,感覺雙手困頓的幾乎抬不起來。
  就在這一瞬間,我突然看到,如同大海一樣的白光深處,好像有一條若隱若現的影子,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因為白光本身就不存在,那只是因為我眼睛的特異而產生的幻象。連白光都是幻象,那麼白光中的影子,可能是真實的嗎?
  影子無比的龐大,根本分辨不出是什麼東西,它好像橫亙在深淵的最深處,一動不動。我沒有機會再仔細的去感應,因為它就像滿天烏雲被風吹散時偶爾露出的太陽,不等細看,立即又被湧動的白光遮擋住了。
  我趴在原地大概有兩三分鐘時間,然後慢慢的退了回來,靠著石壁坐下。情緒開始穩定的時候,我在回想另一個自己落入深淵前說的話。
  我早就知道,黑洞,密碼,是這個大事件中至關重要的兩個因素。在之前的探索中,每每遇到了深邃又不可揣度的地方時,因為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它,所以一概都用黑洞來代替,譬如李富生藉以輪迴不死的地方,過去也一直被稱為黑洞。
  但那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黑洞,黑洞密碼只能在遇到真正的黑洞時才會產生反應和作用。我不知道另一個自己在深淵這裡探索了多長時間,不過他肯定是發現了什麼。可能在他臨鬆手前已經沒有機會跟我細說了,所以只能告訴我,這裡是真正的黑洞,而且是為數不多的真正的黑洞之一。
  根據我之前所掌握的線索,現在看起來,這個大事件的謎底可能已經被簡化了很多。我記得張俊告訴過我,我眼睛裡的線條,還有黑色鏡子以及兩塊從裡坎兒附近出土的石片上的線條,是一種次聲波的平面模型。如果有相應發達的科技和工業設備,把平面模型轉化成真正的次聲波,那麼密碼這個環節的一切問題就都被解決了。
  毫無疑問,密碼是專門用來打開黑洞深處的秘密的,也就是說,假如我現在有足夠的能力把密碼轉化,那麼站在這片深淵前,就可以把有關這個終極秘密的具體步驟徹底演示一遍。在我剛剛捲入這個漩渦的時候,覺得一切都是那麼複雜,撲朔迷離,然而到了現在,它又變得如此簡單。
  只不過我不知道,密碼和黑洞真正發生反應後,會是怎麼樣一種過程。這個問題只能憑自己想像去腦補了,根本不能嘗試。
  但是,那個從白光中若隱若現的出現的龐大到不可想像的影子,卻讓我記憶猶新。雖然那很可能是因為某種原因而產生的幻象,不過我始終覺得,幻象不可能無緣無故的產生。
  我休息了一會兒,從深淵這邊離開,繼續穿梭在複雜的分岔裡,我距離屬於自己的時間段越來越近了,而且另一個自己在死去之前的話,好像是一種囑托和期望,兩個一模一樣的自己,都是真正的「我」,沒有真假之分。我想我不能辜負他的期望,我得活下去。
  我依然在不斷的試圖尋找到正確的時間,這浪費了大量的精力,我不在意究竟浪費了多少,每每到餓了的時候就吃點東西,實在走不動了就休息一會兒,幾乎是在不間斷的尋找。之後的幾次,我都能在走出入口時看到被石塊壓著的食品包裝袋,我仔細的辨認過,地洞這裡不受什麼外力的影響,包裝袋完全是在一種自然的狀態下慢慢發生變化的,根據這種變化,大概可以辨認出距離放下包裝袋時所經過的時間。在來之前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回到九三年,那是非常意外的事情,所以我想要從九三年重新回到正確的時間,肯定也會很艱難。我一輩子大概從來沒有任何一次像現在這樣擁有足夠的耐心,我奔波了很久,失敗了很多次,不過每一次都不聲不響的重新走進分岔,開始下一輪的探索。
  我準備的食物都是普通食物,看起來很多,但是最多能支持十多天的消耗。最後,裝食物的袋子已經見底了,飲水也所剩不多,我琢磨著,如果這一次再沒有結果,我就不得不暫時退走,至少要回到尕羊老漢他們的村子裡,補充點給養。
  本來我是有很大把握的,就算不能找到正確的時間,但來回走了這麼多次,我想自己不會被困到複雜的分岔中出不來。但是事情的變化是我預料不到的,這一次,我在分岔中迷失了很久,直至吃完了最後一點食物,還是沒有找到回去的路。人在沒有食物飲水的情況下可以存活幾天,但是這幾天時間裡人體保持的是一種低消耗的苟延殘喘的狀態。我不想回憶那段過程,總之,餓肚子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我吃完了所有能吃的東西,喝光了最後一滴水,在那種複雜又黑暗的環境裡,總會感覺自己的精力和活力被某種看不見的東西一絲一縷的吸走。到了最後,我幾乎連走路都成問題,需要扶著石壁,一點一點的前行。
  在我快要支撐不住而徹底昏厥之前,我終於在恍惚中察覺到周圍的通道有熟悉的氣息,這是來回走了很多遍的地方,只要再走一段,我就可以出去。其實,我的體力已經不足以讓我再堅持下去,但是強烈的求生慾望和潛意識裡的堅韌一直發揮著強大的作用,我跌跌撞撞的從入口走了出來。當我走出來的時候,真的堅持不住了。
《解密天機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