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四周傳來嘩啦啦的水響,他感覺到有些生物在逼近自己。
  他被恐懼奪走了氧氣,手舞足蹈。
  無數利爪和利齒在他身上划動。
  柔嫩而鋒利的小手抓住了他。
  他繼續手舞足蹈。
  但越來越多的小手,越來越多的利齒。
  要死了嗎?他絕望地睜大的眼睛——白色,只看到白色,其他什麼也看不到。
  驀地,身子一緊,全身都被包裹住了,下一秒鐘,他被一股力量提出了水面,陽光晃得眼睛劇痛,他被扔在了船艙裡。他猛然睜開眼睛,看到幾個模糊的人影,有人驚呼:「這不是沐華嗎?」
  「是我!」他瞇起眼睛大喊,「我哥呢?我哥呢?」
  「你哥怎麼?」那人問道。
  「我哥還在下面,快!」沐華一翻身坐起來,全身一陣劇痛,這才發現自己全身都是傷口,血流了滿船。他眨了眨眼睛,看清楚了救自己的人——原來是村裡的陳皮和王小山。他顧不上多說,忍著痛,操起漁網,轉身靠向船舷,打算把哥哥撈上來。
  兩雙手同時搭上他的肩膀,把他拉住了。
  在船舷邊,白河水不復清澈,渾濁的乳白色翻滾著,一股一股的血水冒上來,氣泡翻湧,偶爾能看到一些零碎的肉片浮上來。
  沐華揪心地疼痛,撲到船舷邊大聲喊著哥哥,陳皮和王小山拽著他死不鬆手。
  「晚了,」陳皮大聲說,「我們來的時候,就看到這下面冒血,還看到一個人的影子,估摸著是有怪魚咬人,就拿網把你撈起來了……」他喘了口氣,心有餘悸地道,「跟你一起撈起來的,還有一個孩子,但在半空中他就咬破漁網掉下去了,現在估計也被怪魚吃了——這是什麼怪魚?我在白河邊長了這麼多年,沒聽說過這裡頭有什麼吃人的東西!」
  「不是怪魚。」沐華凝視著河水喃喃道。河水慢慢恢復了平靜,氣泡消失了,急速旋轉的漩渦消失了,血水和乳白色的河水慢慢沉澱。
  「那個孩子,就是吃人的怪物。」沐華說。
  「什麼?」陳皮他們瞪大了眼睛。
  河水完全恢復了清澈透明的模樣,陽光金燦燦地灑在水面上,雪白的河床依舊那麼安靜,看上去和其他河床沒什麼區別。誰能想到這河床竟然是水下的另一條河流?誰能想到白色的河流裡隱藏著吃人的嬰兒?現在,沐華自己也不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了,他愣了一陣,拿起穿上的竹篙,筆直地插進水裡。王小山和陳皮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在一邊呆呆地看著。
  竹篙有兩米多長,插進水裡沒有遇到什麼阻力。沐華邊插竹篙邊輕微地攪動著。起初,什麼變化也沒有,當竹篙還剩下兩寸來長時,竹篙攪起了乳白色,靠近「河床」的液體變得渾濁了。
  「到底了?」王小山疑惑地道,「白河不至於這麼淺啊……」
  「沒有到底。」沐華苦笑一聲,「白河的清水只有兩米深,再往下,都是雪白的河水。」
  這消息讓那兩人驚呆了,他們還想再問,沐華看到竹篙插入白色河水的部分冒出了一雙小手,一個圓乎乎的頭顱隨之冒了出來。
  王小山和陳皮也看到了!
  那孩子仰頭朝上望著,漆黑的眼珠一錯不錯地凝視著三人,沐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他彷彿看到這孩子沿著竹篙爬上來,張開牙齒咬在自己的脖子上……
第四章 飢渴的鬼嬰
  他朝四周望望,清澈的河水包圍著小船,白河底下到底藏著多少吃人的嬰兒?
  他不敢再想,大喊一聲:「回去!」便抓起船槳用力划動起來。
  王小山和陳皮不再多說,三人用力划著槳,飛速靠近了河岸。
  白河始終安靜著,那些隱藏在白色河水中的嬰兒們,再也沒有出現。
  他的哥哥沐傑,也再沒有出現。
  到了岸上,沐華才想起自己從此再也沒有哥哥。
  該如何回去?
  他在河邊坐了很久,回到家時,午飯已經涼了,父親、母親和嫂子,三個人六隻眼睛凝視著他,接著目光越過他朝後望。
  「你哥呢?」華英問。
  他嚥了口唾沫。
  中午就這麼過去了,眼淚,哭鬧,然後是死一般的寂靜,大家輕手輕腳地出入房門,彷彿怕吵醒某個沉睡的人。
  「他臉上有沒有紅痣?」華英突然開口。
  「誰?」沐華沒反應過來。
  華英抬頭望著他,眼睛從額頭上的皺紋底下射出悲苦的目光。
  他忽然想起,在她的兒子死去的那晚,也就是她分娩的那晚,她也是用這樣的目光,一霎不霎地盯著手裡嬰兒的屍體,那是個肥碩的男孩,額頭正中有一枚胭脂紅的痣,如果沒有死,應該會長成一個漂亮的男子漢……他又想起剛才在白河裡看到的一切,慶幸而後怕地搖了搖頭:「沒有,那些孩子臉上都沒有痣。」
  幸好沒有,哥哥不是死在自己親生兒子的手裡。
  「走吧。」沐世雄扛著鉤索出門了。
  其他三個人跟在身後。
  好幾艘船和他們一起劃上白河,來回游弋,鉤索和漁網拋下又提起,但始終沒有找到沐傑的屍體。
  咕嘟嘟,一串氣泡冒出來。
  一個嬰兒從白色河水裡冒出頭,像魚一樣扭動身體,慢慢地穿過白河透明的部分,上升到了水面。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它。
  它把圓潤的眼睛轉向沐華,露出鋒利的牙齒笑了笑。
《說出去就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