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沐華還要敲它,它卻倒在了地上,張大嘴使勁呼吸著,臉很快變成青紫色,接著便不動了。
  沐華小心地走上前去,用鋤頭碰了碰它,它還是不動。
  沐華探了探它的心臟——沒有跳動,看來是死了。
  但是,這些被拋入河水中的嬰兒,在它們出生那天,不是就已經死了嗎?
  死去的嬰兒屍體被交了上去,人們不敢繼續住在白河邊上,武警們用鐵絲網在白河邊築起一道防線,但仍舊不斷有嬰兒用尖利的牙齒咬斷鐵絲網,想出來覓食,對這些想跑出來的孩子,武警們無一例外地射殺了。
  嬰兒們再次失去了食物來源,幼嫩的哀號持續響徹白河上空。
  對嬰兒的研究很快有了結果,白頭髮的專家來到白河村臨時居住點,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村民——從好幾年前開始,白河水就被上游的各種企業排出的污水污染了。這些污染綜合在一起,將白河水改變成白色的乳液,這種乳液的重量比一般的水要重,所以它們沉在透明的河水下面,人們不知道河水下還有一層河水,看到白色,還以為是河床的顏色改變了。起初,因為乳液沉澱,污染對人們的身體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水裡的魚也自動避開底層的乳液,生活在透明的水裡。但5年前,乳液的厚度已經超過了白河水深的一半,直接影響了水質,水產被污染了,細小的顆粒在透明的河水裡漂浮著,人們飲下這種水,吃下這種水產,體質悄悄改變了。他們自己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但他們的後代卻發生了變化。胎兒們在母親的子宮裡習慣了被污染的羊水,出生之後,它們無法適應沒有污染的空氣和水,進入假死狀態。假死的嬰兒被拋入白河中,它們沉到了河底的乳液之中,就像回到了羊水中,於是它們恢復了生命力,甚至長出了適應水中生活的腮,人類的肺反而退化了。這些嬰兒一直靠吞噬水裡的魚蝦生存,但最近一陣子,因為污染嚴重,魚蝦都死光了,它們失去了食物,只能冒險對人類發起了進攻……
  說到這裡,專家說不下去了。
  「那麼,」一個村民問,「那些怪物是我們的孩子?」
  專家點了點頭。
  這幾年,白河村誰家沒有過孩子?
  他們的孩子變成了怪物,生存在不見陽光的水底,現在又在被人射殺……這個想法打消了所有的恐懼,所有曾經失去孩子的男人和女人們,紛紛跑到白河邊,對著鐵絲網呼喚自己孩子的乳名。
  「大寶!」
  「貝貝!」
  「虎子!」
  ……
  成年人的哀號和嬰兒的哀號混成一氣,白河上空烏雲密佈,武警們的槍口在顫抖。
  白河翻滾起來。
  最後一點透明的水被污染了,白河完全變成了牛奶色。
  嬰兒們退回了河中,滾滾河水裡,忽然冒出無數的血水和肉塊,淒厲的嚎叫聲掩蓋了其他一切聲音。
  「這是怎麼回事?」人們顫抖著問。
  「它們沒有食物,」專家的聲音也有些發抖,「它們在互相殘殺。」
  孩子們在水裡廝殺著,咬嚙著,屍體和內臟不斷翻出水面,又不斷被其他孩子吞進腹中。父母們在岸上奔跑哭號,大聲詛咒,卻無法阻止自己的骨肉殺人或者被殺。
  女人們失去了理智,蹲下來用手掰著鐵絲網。
  一個女人這麼做了,更多的女人加入進來,男人們也參加了,武警們不知所措。
  一些嬰兒從被掰開的洞口中逃了出來,它們的臉上身上都掛著血和肉——它們自己的和別的孩子的血肉——它們的牙齒被血染紅了。
  「過來!」人們分不清誰是自己的孩子,無一例外地張開懷抱。
  它們撲到他們懷裡,咬。
  血和肉飛濺。
  槍聲響起。
  慘烈的一幕持續了十幾分鐘,之後,岸邊留下許多成年人和嬰兒的屍體——成年人死於牙齒,嬰兒死於子彈。
  男人和女人們嚎啕著後退,又恐懼,又傷心,想上前,卻又忍不住後退,傷口和心都在疼。
  是誰殺了這些孩子?
  是誰傷害了他們?
  白河的水已經被血染紅了,飢餓的嬰兒們互相殺紅了眼,誰也無法阻止這場屠殺。
  三天過去,牛奶色的白河水又恢復了平靜,血和肉都隨著河水流向長江,流入了大海,只剩下空蕩蕩的白河。
  沐華和父親母親回到家中——他們沒有找到華英,也許那女人也被嬰兒咬死了,在那慘烈的幾天裡,無數癡心的父母心甘情願地死在孩子們的利齒之下。
  他們打開家門,聽到一個女人的笑聲。
  那是華英的聲音。
  「嫂子?」沐華驚喜地喊著。
  華英沒有回答。
  他們又聽到一個嬰兒嘎嘎的聲音。
  三個人心頭一震——這麼些天來,嬰兒的聲音成了世界上最恐怖的聲音。
  嬰兒和女人的笑聲持續迴盪在屋子裡,他們循著聲音轉到屋後,打開魚倉——
  在水池裡,一個胖乎乎的嬰兒來回游弋,華英笑瞇瞇地站在岸上,不時朝水裡拋一條魚。
  嬰兒跳起來準確地把魚叼到嘴裡,咀嚼。
  它的額頭上有一粒胭脂般的紅痣。
  華英回過頭來,對著沐華他們幸福地微笑:「我的兒子回來了。」
第五章 霧孩
  窗外是茫茫大霧,什麼也看不見。它終年不退,從我來的那天起,除了霧,我看不到別的。
《說出去就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