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葛麗泰笑了說:「他怎麼不能像你這樣呢?」
弗立克聳了一下肩膀。「男人嘛,」她咧嘴笑了,「現在,我們試試從站姿倒下,好吧?我們也是這麼做,手拉手。」
她跟葛麗泰兩人完成了比爾跟其他人做的所有練習。葛麗泰很快有了信心,他們回到小組裡,大家在練習跳桌子。葛麗泰加入進來,降落得很完美,讓大家為她鼓起掌來。
練習進行到從衣櫃上往下跳,接著最後從梯子上跳。當「果凍」跳下梯子,完美地打了一個滾,再站起身時,弗立克上前擁抱了她。「我真為你驕傲,」她說,「幹得好」。
這讓比爾挺反感。他轉身對珀西說:「這麼容易的動作費了半天勁,總算做對了,竟然還有擁抱,這到底是什麼見鬼的部隊?」
「你習慣習慣吧,比爾。」珀西說。
18
在杜波依斯大街上的那幢大房子裡,迪特爾帶著斯蒂芬妮的手提箱上了樓,走進蕾瑪斯小姐的臥室。
他看著這裡的一切,收拾整齊的單人床,老式的胡桃木衣櫥,還有一把祈禱椅凳,誦經台上面還放著一串念珠。「要裝作這裡就是你自己的家,並不太容易。」他不安地說,把箱子放在床上。
「我就說是從未婚的姑媽那兒繼承下來的,我也懶得按照自己的口味收拾它。」她說。
「很聰明,不過那樣的話,你也得把這兒弄得更亂一點兒。」
她打開提箱,拿出一條黑色的睡衣,將它隨意地搭在祈禱椅凳上。
「這就好一點兒了。」迪特爾說,「如果電話響了,你怎麼對付呢?」
斯蒂芬妮想了一會兒,然後她才開口說話,她壓低嗓音,她把自己巴黎上流社會的口音換成有教養的外省人的腔調說:「你好,是的,我是蕾瑪斯小姐,請問你是誰?」
「很好。」迪特爾說。這種假扮騙不了近親好友,但偶然打來電話的人不會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尤其是電話線路還會造成失真,就更讓人分不清真偽了。
他們在屋子裡到處查看著。屋子裡還有另外四間臥室,每間都為客人準備好了,床鋪得整整齊齊,每個盥洗架上都放著乾淨的毛巾。廚房裡,在應該擺放一隻小平底鍋和一把單人咖啡壺的地方,他們發現了一隻大燉鍋和一袋夠蕾瑪斯小姐吃一年的大米。地窖裡的葡萄酒是便宜的普通品種,但那裡還有半箱上好的蘇格蘭威士忌。在房子旁邊的車庫裡停著一輛戰前的小型西姆卡五號,那是法國版的菲亞特,意大利人把這種車叫做「托波利諾」。車況很好,油箱裡裝滿了汽油。他搖起發動手柄,發動機立刻開始旋轉。當局絕不可能允許蕾瑪斯小姐為這輛車購買稀缺的汽油和備件,好讓她開著去購物。這車想必是由抵抗組織提供燃料、負責保養的。他不清楚她會編出什麼理由,跟人解釋自己可以開車到處跑,也許她可以假裝自己是個助產士。「老母牛把一切弄得井井有條。」迪特爾說。
斯蒂芬妮開始準備午餐,他們在路上順便買了一些東西。商店裡沒有魚和肉,他們買了一點兒蘑菇和生菜,還有一條白麵包,那是法國麵包師用很差的麵粉和麩皮做出來的,他們只能搞到這些。斯蒂芬妮調製了沙拉,用蘑菇做燴飯,他們把在食品櫃裡找到的一些奶酪也全吃掉了。現在,餐室的桌子上留著麵包屑,廚房的水池裡有了髒盤子,這房子看上去就像是有人住的了。
「可以說,戰爭讓她過上了從未有過的好日子。」迪特爾說。他們開始喝咖啡。
「你怎麼能這麼說呢?她已經去了戰俘營。」
「想想以前她過的日子。一個單身女人,沒有丈夫,沒有家庭,父母也死了,接著,這些年輕人進入了她的生活,一些勇敢的姑娘小伙子冒死赴險。他們會跟她傾訴他們的愛情、他們的恐懼。她把他們藏在自己的房子裡,給他們威士忌和香煙,然後送他們上路,祝願他們好運。這可能是她一生中最激動人心的時刻。我敢打賭,她從來沒有這麼幸福過。」
「也許她寧願過得平平靜靜,跟別的女人去買帽子,為大教堂擺放鮮花,一年去巴黎聽一次音樂會。」
「沒有人真正喜歡平靜的生活。」迪特爾往餐室的窗外瞥了一眼,「見鬼!」一個年輕女子推著一輛自行車進了小道,車子前輪上有個大籃子。「這到底是誰?」
斯蒂芬妮盯著越走越近的來客。「我該怎麼辦?」
迪特爾沒有馬上回答。闖入者是一個普普通通、不胖不瘦的女孩,長褲上帶著泥巴,工裝襯衫的腋下有一大塊汗漬。她沒按門鈴,直接把自行車推到了院子裡。他有點兒氣餒。難道他的把戲這麼快就露餡了?
「她去後門了,可能是個親戚或者朋友。你要見機行事,應付一下。出去跟她見面,我在這兒聽著。」
他們聽見廚房的門一開一關的聲音,那姑娘用法語喊了一句:「早上好,是我。」
斯蒂芬妮走進廚房。迪特爾站在餐室的門邊守候,在那裡能聽得一清二楚。那姑娘吃了一驚,問道:「你是誰?」
「我是斯蒂芬妮,蕾瑪斯小姐的外甥女。」
來客毫不掩飾自己的懷疑。「我沒聽說她有個外甥女。」
「她也沒有對我說起過你。」迪特爾聽見斯蒂芬妮的聲音和藹愉悅,知道她在假裝親近。「請坐一會兒吧,籃子裡是什麼東西?」
「都是些吃的。我叫瑪麗,住在鄉下,我能多搞到點兒食品,拿一些送給……小姐。」
「哦,」斯蒂芬妮說,「是給她的……客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迪特爾猜到斯蒂芬妮正在看籃子裡用紙包住的食物。「這真太好了!雞蛋……豬肉……草莓……」
迪特爾想,怪不得蕾瑪斯小姐能一直保持豐滿體態呢。
「這麼說,你知道。」瑪麗說。
「是的,我知道姨媽的秘密生活。」聽到她說「姨媽」這個稱呼,迪特爾一下子想到,無論他還是斯蒂芬妮,都不曾問過蕾瑪斯小姐的名字。如果瑪麗發現斯蒂芬妮連自己「姨媽」的名字都不知道,偽裝也就被拆穿了。
「她在哪兒?」
「她去艾克斯了。你記不記得查爾斯?門頓,就是原來在大教堂當教長的?」
「不,我不知道。」
「也許你太年輕了。查爾斯是我姨媽父親最好的朋友,他退休後去了普羅旺斯。」斯蒂芬妮即興發揮,十分出色,讓迪特爾刮目相看。她沉著冷靜,也很有想像力,「他突然心臟病發作,她就去照顧他了。她外出時如果有客人來,她請我幫忙照顧一下。」
「她什麼時候回來?」
「查爾斯看來活不太久的。另一方面,戰爭也快結束了。」
「她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這個查爾斯。」
「她跟我說了。」
看來斯蒂芬妮這次會矇混過去,迪特爾這樣想。如果她再堅持一會兒,瑪麗就會相信她,自己走了。瑪麗也許會把這兒的事情跟別人說,但斯蒂芬妮說得有鼻子有眼,這類事情在抵抗運動中也很常見。跟軍隊不同的是,像蕾瑪斯小姐這樣的人可能擅離崗位,讓別人代替一下。這種情況自然會讓抵抗組織的領導人急得發瘋,但他們也毫無辦法,畢竟整個隊伍都是由志願者組成的。
他又覺得有了希望。「你從哪兒來?」瑪麗問。
「我住在巴黎。」
「你姨媽瓦萊麗還藏著別的外甥女嗎?」
哦,迪特爾想,蕾瑪斯小姐的名字叫瓦萊麗。
「沒有了——至少我不知道。」
「你是個騙子。」
《寒鴉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