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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便在同一时间,一名王君平匆匆跑来。
  “大理,听说您来了……今日夜间时候,那个收容的疯人突然间失踪了,不知道是不是大理您提……”话没说完,王君平一回头,恰好看到了挂在梁上的道宣,王君平高喊了一声愣在那里,“道、道宣……”
  王君平亦有不好的预感,几个跨步赶去道林牢房,没片刻又疾步赶回,“大、大理,怎么都……”
  “沈博士,去看看是怎么死的!”唐玄伊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几个字。

第34章 封卷
  念七迅速进了牢门,在牢头的帮助下将道宣尸首摘下,看了眼脖颈伤口,“舌骨骨折,面部青紫……”她回头看向唐玄伊,“是自缢的,而且尸体未僵,死亡时间不是很长。”
  说完,她又去道林那边,回复了同样的结论。
  唐玄伊右手蒙住了双眼,齿间不住的在用力。
  “道林死了,道宣死了,疯人失踪了……”他紧紧闭上双眼,“一夜之间,所有线索都被抹掉了。”
  他渐渐蹲下身,将额抵在木桩上。
  “大理,也许……是畏罪自杀?”王君平说道,这是他能想的唯一理由。
  唐玄伊闭着眸缓而重地摇头。
  所有人都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这时一个脚步声传来,在这沉寂的时刻,显得尤为突出。
  没一会儿,秦卫羽的身影就遮盖住了牢房外幽暗的火光,他看到唐玄伊和一众人聚集在牢房前微愣,看到牢房内沈念七身边的道宣尸首亦是一怔,他顿时明白了情形,于是走近唐玄伊,放低了声音说道:“大理,方才刑部和御史台的人来过大理寺了,说是让您明日一早前往御史台一趟。”
  唐玄伊沉声喃语:“三司深夜递信?”
  秦卫羽点头,“听说,好像是关于玄风观这件案子的事。”秦卫羽又看了眼牢里的道宣,欲言又止,半晌,又追加了一句:“另外,大理……方才御史台的人另有一件事让卑职带给大理……”
  唐玄伊没有回答。
  秦卫羽顿顿,说道:“就在一个时辰之前,被关押在御史台的苏二娘,畏罪自缢了……”
  唐玄伊缓缓将眉心皱到最紧。
  握成拳的右手,狠狠地锤击了一下前方的木柱。
  那一声仿佛压抑着极端愤怒的声音,像骇浪一般席卷着整个地牢。
  ……
  晨钟声刚过,唐玄伊便应邀亲自赶来御史台。
  御史台是当朝最重要的机关之一,主管监察弹劾,天下官者无不在它的管辖之下。正因御史台凌驾于所有机构,所以被称为三司之首。遇到要案,必要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共审。
  但玄风观的案件,之前一直是由大理寺单独查办,并未列入三司管辖范围。如今被御史台召来,其意不明。
  唐玄伊将马交给御史台门口看守的卫士,扶着佩刀跨入门槛儿,站了两排的护卫像是早已在等候他一样,阵仗威严。
  唐玄伊扫了一眼,直奔御史台议事堂。
  进入时,御史大夫左朗正在上座接待刑部尚书简天铭,他们正饮着茶。左朗见唐玄伊来了,便将茶杯放下了。
  “老夫正和简尚书聊到唐大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今日左朗心情显得格外舒畅,平日紧绷的脸上,挂起了一丝好客的笑容,起身寒暄了两句,将唐玄伊招呼入座。
  唐玄伊稍稍看了眼,发现简天铭的神情却与左朗不大相同,可又判断不出是好是坏,总之阴阴阳阳,捉摸不透。
  “今日两位找唐某来,是有事要商议吗?”唐玄伊问道,声音却低沉的可以。
  “看来唐大理今日心情不好。”左朗顿了下,返回上座,先差人给唐玄伊勘了茶,随后说道:“说正事。唐大理前日救了小女,本该登门以饭局答谢,但实在有要事,所以不得已先将大理找来。”
  简天铭饮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回,像是旁观者一样听着。
  这气氛稍微有些异常。
  加之昨夜之事,一切都有些玄妙,看来此行并非三司寒暄这么简单。
  唐玄伊也不着急了,无声吐了口气,重新端坐于席前,顺手接过仆役送来的茶水,问道:“御史台刑部清早急召,该不是仅为品茶吧。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左朗转头看向简天铭,交换了下视线。
  简天铭意会,沉默了良久,对唐玄伊说:“唐大理,经过刑部与御史台商议,大理寺手上地窖命案死者涉及官员,所以将由三司一同审理,已经向陛下提交文书了。”
  唐玄伊来前已经考虑到这点,点了下头,道:“理应。”
  左朗神情稍缓,凝声而道:“那么,就请大理寺尽快将那两名重犯押送刑部大牢,择日开审。”
  唐玄伊沉默了一会儿,回道:“关于这点……昨夜,两名嫌犯相继自缢了。”
  简天铭继续饮茶不语,左朗则微微皱眉。
  唐玄伊悄然望了眼两位大员的神情,虽然皆是有些惊讶,但他的眼睛还是看得出,这种惊讶,是真是假。
  他不动声色垂下眼帘,似乎有什么了然于胸。
  “唐大理,恕老夫直言,大理寺的牢头真的监管不力,唐大理回去必要严肃处置。”他微抬下颌,顿了一下,接道,“不过,既然嫌犯已死,也算是畏罪自尽,如此倒也省下一道麻烦,反正道林是始作俑者,现在不死,早晚也要处以极刑。大概道林知道时日无多,所以给自己留了个全尸。总而言之,事已至此,三司便做封卷处理吧。”
  封卷。
  在左朗说这番话的时候,唐玄伊始终保持沉默,他拿住茶杯端在手中,望着茶杯里徐徐飘动摇晃的茶叶,轻声说道:“大理寺昨日刚刚审完,御史台真是消息灵通,竟这么快,便知道地窖案的真凶了。”
  他抿着唇,抬眸时,眼底隐隐流动着一股暗潮。
  左朗正对上那双深邃的黑眸,仿佛望入一潭深渊。那是一种带着刺刃的视线,平静之下,欲要剖入他的心脏。
  左朗唇角若有似无地一动,神情又骤冷,道:“唐大理是在怀疑什么吗?”
  片刻时间中,整个正堂像是缭绕着迷雾氤氲,那是一种无声的对峙,静静渗透在每一个角落。
  沉默已久的简天铭轻轻将茶杯放在案上,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这件事本来就不是秘密,大半夜一个嫌犯绑着御史台千金满大街乱跑,任谁都看得出这是凶手,唐大理就别再这个地方较真儿了。”
  唐玄伊长睫垂下,也缓缓将茶杯放回案几。

第35章 蔽日
  “也对。”唐玄伊无声笑了一下,“是唐某多心了,还望左大夫不要放在心上。既然是三司接手的案件,御史台与刑部两司都决定要封卷了,大理寺也不会无理取闹。圣旨即到,某不会抗旨不尊。大理寺会尽快将本案相关卷宗交往御史台进行封存。”
  左朗神情稍缓,颔首,“方才是左某没讲清楚,还望唐大理海涵。三司共审,自是达成一致最好。”
  唐玄伊掸掸紫袍,起身,“既然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那么,唐某便不多留了。告辞。”见左朗上前半步,唐玄伊浅笑,“留步。”
  左朗闻言站定,目送唐玄伊。
  唐玄伊转身往外走,神情渐渐归位了一种极端的冷漠。
  待到前院,唐玄伊却又突然被简天铭的唤声拦住。
  “唐卿,且慢!”
  唐玄伊止住步,回身看向风尘仆仆赶来的简天铭。
  “简尚书还有何教诲?”
  简天铭眉心一皱,舒了口气,道:“何必如此生疏,这也是公事公……”
  话没说完,唐玄伊直接以最平静的方式打断。
  “玄风观的案子,与你有关吗?”
  简天铭眸子一闪。
  半晌,他凝声说:“唐卿为何如此说?当然没有!”
  唐玄伊含笑,不语,只在回身时说了一句:“那便最好。”
  望着唐玄伊孤冷的背影,简天铭终是忍不住在后面唤道:“唐大理!”
  唐玄伊站定,却没有回头。
  简天铭上前两步说道:“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一种修行,无为也是一种境界。不是吗?”
  唐玄伊站住好一会儿,静静侧过脸。
  “简尚书,究竟有什么,让你害怕至此呢?”
  简天铭眸子微动。
  微风徐徐吹过两人衣袂。
  “唐大理,有时候真相并不堪探究,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肤浅的理由就可以敷衍的人,但终归有些人碰得,有些人碰不得。官场有官场的法则,法典的殉道者比比皆是,何必以卵击石!”
  唐玄伊笑了一下,转头继续前行,这一次,却没再留步。
  简天铭望着那孤傲的背影,表情渐渐冷淡下来。
  “害怕……吗?”他抬头看向天空,乌云蔽日。
  ……
  唐玄伊从御史台出来,却并没策马返回,而是牵着骏马,独自走在主干道的大路上。
  炙热的朝阳将长安城铺洒了一层撩人的金黄,但此刻的唐玄伊却感受不到那种暖意,反而如入寒风之地,刺骨森凉。
  待到大理寺门口的时候,御史台的人已经开始在大理寺整理与玄风观案件相关的资料,秦卫羽与王君平不得不站在一旁看着,偶尔有些不愿放手的,王君平还会上前与之大吵一架。
  他们见唐玄伊回来,马上来到他跟前。
  “大理,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王君平十分厌恶地望着那些搬进搬出的人。
  秦卫羽窥看了一下唐玄伊的脸色,心中猜出了大概,拽了拽王君平的手腕,示意他别再让大理更加烦心。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慢慢驶向大理寺门前。
  车夫下马亲自为之掀帘,一名身着道袍的男子幽幽从上面走下。
  他留着花白的长须,手持拂尘,双目傲视,一只眼睛沾染着一些浑浊的白雾。而他的到来,使得整个大理寺都安静了。
  那人停住,直面唐玄伊,礼貌颔首,但脸上却蒙着一层无法猜透这个人究竟是在喜悦着什么,还是在悲伤着什么的神情。
  “唐大理,幸会。”沙哑而低沉的声音自那被花白胡须掩藏的唇中飘出,无声压下了一种不可小觑的风。
  唐玄伊将缰绳交给王君平,他回望着眼前人,不动如山。
  “子清道长。”他轻轻念出这四字,字字清晰,同样带着一种威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