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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赵老倌他老婆不但眼睛瞎了,耳朵也背了,我们来到跟前也没什么反应,最后还是父亲大声地打了招呼,她这才知道家里来人了。
  只是听她开口,她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迷糊,虽然耳聋眼瞎,可却是个明白人。她说家里很久没来人了,问我们是来干什么。
  父亲不能直接说他儿子亡魂跟着我的事,只说是过来看看,老太太当然不信,她说这家里旁人唯恐避之不及,哪里还会有人来。
  她这话说得清楚而且一针见血,反倒是父亲不知道如何接下去了,她也不等父亲接口,说道:“你是为了你家小子的事吧,昨天晚上在外面闹腾的就是你家吧。”
  父亲惊讶地看了看先生,先生没什么表情,一直在打量他们家,以及那一堆死物。
  父亲讪笑说道:“你耳朵背,怎么都听得到。”
  老太太说:“我哪里听得见,都是老头子告诉我的,他耳朵尖,像我又瞎又聋,只不过等死罢了。”
  我们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带先生过来看看他们家,顺便问问帮他家二儿子的事,老太太听父亲提起他二儿子,立刻警觉了起来,问我们问一个死人做什么。
  既然她都已经知道做完的事了,于是也没再瞒下去,但是说的时候省去了她二儿子亡魂缠人的这一截,只是说当年我可能因为年纪小,在他儿子的葬礼上冲撞了什么东西,所以想去她二儿子坟上拜一拜。
  她倒也没说什么,只说我们愿意去拜就去吧,他家老两口好多年都没去了,老头子疯疯癫癫的根本说不着,而她就更去不了了。
  于是父亲问了她二儿子坟地具体的地址,又说了些别的话,这才走了。
  在路上也不好讨论这些,于是回到了家里,父亲才问先生看出来一些什么没有。
  先生一路上都皱着眉,一直默默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后先生说:“他家的事,果真出在住宅上,他家四个子女算是枉死了,要是早些能看出来,或许还能活命。”
  接着先生似乎是为了应征自己的一些猜测,于是问了奶奶一些事,大致上也就是桥的另一头是从什么时候成为下葬必经的招魂处的,还有知不知道赵老倌家的房子是什么时候建起来的。
  两个问题就算奶奶也是无从回答,她唯一能给出的答案就是从她嫁到这个村子开始,桥头就已经是招魂处了,也从没有人问过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的。还有就是赵老倌家的房子,奶奶说这房子据说是赵老倌他父亲那一辈的时候盖起来的了,真要去追究是什么时候建的,还真不知道。
  得了奶奶这样的回复,先生似乎已经满意了,然后他才说:“那就是了,赵老倌的房子犯了阴邪煞。”

第十四章 阴邪煞
  我们不懂住宅风水,于是问先生什么是阴邪煞,先生说阴邪煞容易产生阴邪之气,家宅人员容易生病、发生意外,像赵老倌家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四个子女俱亡,老头疯癫,老太太瞎眼耳聋就是阴邪煞最明显的体现。
  阴邪煞之所以会出现,主要是住宅周围毗邻阴气极重的地方所致,赵老倌家自然就是因为毗邻桥头的招魂处。
  其实他们家也不算近,但是只因为他们家前面几乎再没有人家隔着,而他们家也没有围墙大门之类的东西,整座屋子正对着的方位,又刚好是桥头招魂处,虽然距离远,但是与招魂处遥遥相望,自然而然就成了阴邪煞。
  先生还说,似乎是有人故意要害这一家人,去他家的时候,先生留意到在他们家的正门上还挂着一面镜子。镜子在风水上本来就是阴邪的东西,特别是每天面对斜着的镜子,天长日久自然而然就会发生一些不正常的事情。
  先生估算了方位,招魂处和镜子刚好错开了一些,也就犯了这个禁忌,两种煞气双管齐下,赵老倌家不出事都难。
  我听了只觉得脑后一阵阵地冷气腾起,我插嘴说:“赵老倌他父亲不知道这些吗?”
  先生说:“要不就是他家大意,但是一般建房都会找地师来看,如果地师看了,就只能说要不是地师滥竽充数,要不就是地师和他们家有仇,巴不得他们家全家死绝。”
  至于是什么原因,我们也就不得而知了,父亲担心的自然是我和他家二儿子亡魂的事,先生说因为阴邪煞意外死亡的人本来就有怨气在体内,人死后这些怨气就会变成煞聚集在亡魂里,这件事到了这里,并没有我们起初想的这么简单。
  我看先生的表情,似乎自始至终都在想着一件事情,但是似乎又想不出一个正解来,我也不敢太确定,于是就多嘴问了一句,说是先生是不是还有什么想不透的事情。
  先生倒也没有隐瞒,他说他觉得赵老倌捡回去的那些死物有问题。
  听见先生说那些死物,我想起当天的情景,禁不住一阵恶心,说道:“他们家不会真的拿来吃吧。”
  父亲听了说:“疯人说的疯话,不用太当真。”
  先生说:“那些东西的确被吃过,但不确定是不是赵老倌吃的,只是听他媳妇说话,似乎赵老倌不像特别疯的人,顶多也就是有时候迷糊一下,否则他怎么能和老太太说昨晚的事。”
  先生说的理,我们自然没想到这一层,于是纷纷猜测,如果真不是赵老倌夫妇俩吃的,那又会是谁?
  我们自然不可能到赵老倌家去做调查,于是到了这里也只好就此作罢,先生选了日子,然后到赵老倌他二儿子坟上祭拜,想着两个亡魂先安抚了一个,也就不会有这些个奇怪事再发生,之后再找找自己的生魂,看倒底是哪里去了,还找不找的回来,先生说最坏的打算,就只能是他们二者之一的亡魂在我身体里一辈子,他说,相比之下,还是王叔的亡魂更好一些。
  毕竟赵老倌他二儿子的亡魂带了煞气,对我终究不会太好,如果弄不好,还会把他们家的阴邪煞带到我们家里来。
  大约是赵老倌知道了我们去过他家的事,傍晚的时候他竟然跑到我们家来了,赵老倌虽然疯疯癫癫的,但诚如先生所说,只怕他的疯癫真的只是暂时的,因为他一点也不邋遢,与他去捡死物以及家来那臭气冲天的景象根本就不像。
  他来我们家倒也不是来闹的,当然刚看到的时候父亲和母亲还是吃了一惊,但碍于情面,还是邀他进来,他就真的进来了,只是进来到院子里以后就不再进屋子里,并不是父母亲不愿请他进来,而是他不愿,他一直重复着他就在院子里站站就好了。
  我好奇站在二楼看了看他,他立刻就看到我了,我记得当时他朝我喊了一句:“二栓子,你没死啊。”
  当时我也没怎么在意,以为他说的是疯话,就没理他,因为接着他就自己嘻嘻笑了起来,似乎又开始发疯,然后就从大门出去了,边走边嘻嘻笑着说:“没死啊,没死啊。”
  可是父亲和母亲却看着我,他们的神情带着浓重的恐惧,显然是被赵老倌这句话吓了一跳,他们说二栓子是赵老倌二儿子的小名。
  我安慰他们说或许是赵老倌认错人了,父母便没说话了,但是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并不因为我这句话而如释重负。
  后来赵老倌也没再来过,这几天也都相安无事,然道就是去赵老倌他二儿子坟上祭拜。
  祭拜的话只是先去看看他的坟地之类的,像是去认个地,至于祭祀安魂的事,是要等去看了坟地再作商议的。
  他二儿子的坟也倒号找,虽然葬在山上,但却并不在大山里,也不偏僻,很容易就到了,只是到的时候,那里却不是一座坟,而是两座坟一起。
  并排有两座坟,一座的墓碑上刻着赵老倌二儿子的名字,但是旁边的墓碑却是空白的,两座坟一样新旧,看样子是一起建的,只是因为旁边的坟是空白碑,更像是一座空坟。
  其实看到的时候,我有些不解,因为按照我们村的习俗,一家人的坟应该是在一起的,如果坟地够宽,还会和祖坟在一起,但这里就只有这两座坟,就算赵老倌一个女儿嫁出去不算,那还有他大儿子合小女儿的,他们的坟却不在这里。
  算起来他二儿子死了也有十四年了,也就是说旁边的这座坟也在了十四年,是空了十四年,还是只是忘了给墓碑刻字?
  一时间这就成了我们看坟最大的疑惑,最后我们也猜不出一个究竟来,于是将带来的供品和纸钱都烧了,算是来祭拜过,为了祛除煞气,先生特地叮嘱带了一挂炮来,等祭祀完就鸣放。
  父亲将鞭炮引燃,在坟边空旷的位置炸了,然而这炮才炸完,忽然见到似乎是那日在家里出现过的大老鼠,呼啦啦就从旁边的空坟里钻了出来,然后一溜烟就窜进了草丛里。
  它的出现吓了我们一跳,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它早已经不见了踪影,见有老鼠跑出来,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听我说似乎是在家里见过的,大家都开始疑神疑鬼了起来,然后先生说在空坟周围找找,看这老鼠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我们于是围着空坟找了一圈,最后在坟尾一步外的地方找到一个洞,隐藏在草丛里,大约有人头大的一个,里面黑洞洞的。
  先生看了看,父亲问说要不要将它堵了,先生说先不要动,现不说坟里葬不葬着人,坟上的事会体现在家宅人员中,胡乱弄会让赵老倌家更加不安。
  我们找到了老鼠洞,却也没有将它怎么样,只是猜测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老鼠在里面,而且到了现在,似乎有一些不解的事已经开始明白,无论是王叔那边还是赵老倌家这边,都与老鼠有关。
  而且王叔的坟里也出现过老鼠,我说我们家的事会不会是老鼠作祟。
  俗话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本是随便说的,但是先生却严肃地说:“这事恐怕还真出现老鼠身上。”
  先生说有些事回去还得好好理理,很多事只有奶奶知道,我父亲也不清楚,所以还得问奶奶,而今天奶奶并没有和我们一起来。
  还有就是先生说,赵老倌家还要去,这些事得问明白了,才好办。

第十五章 一些秘密
  回到家之后,父亲去找了奶奶,但是意外地,奶奶却不愿来,她说让我带着先生到老家去。奶奶脾气怪异,父亲是知道的,于是自己一个人回来,我和先生一起过去了。
  在路上先生又问了我是否想起了一些什么,我问是关于哪方面的,先生说赵老倌二儿子下葬时候的事,我摇摇头说至今还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于是先生就没有再说什么,又问了我家里以前出现过这样的老鼠没有,我摇摇头说,在我的印象里从来没有过,而且别说是这样罕见的大老鼠,就算老鼠也甚少有。我记得我们家从不蓄养家畜,听父亲说最近的一次蓄养还是他六岁的时候,家里养了一只猪,而且生了很多猪仔,但是自那之后,就再没有养过了,别说是鸡鸭这些,就连猫狗都没养过。
  所以小时候我也问过为什么别人家都会有老鼠出没,但我们家又不下耗子药,也不养猫,怎么会没有,我记得奶奶那时候说的是它们不敢来。
  所以小时候我还觉得家里很厉害的样子,可是现在想起来,却都是疑惑。
  先生得了我的这些说法,也就点了点头,没做什么评论,这是我第一次和先生交谈,我问了他是哪里人,他也没有隐瞒,前面没加具体的地方,只说他是镇安人。
  镇安是个什么地方,我并不知道,也没听说过,我问他离我们这里有多远,他说有几百公里,其余的就没再多说了,从何先生的交谈中,我似乎听出来他不大愿意谈论他从哪里来等等的这些问题,于是我也知趣地没有再问下去。
  就这样,快到奶奶家大门口的时候,先生忽然对我说:“若真说起来我也算半个这里的人,因为我父亲就是这里人。”
  先生这句话让我猝不及防,似乎父亲他们也不知道这一层,他见我惊讶,于是和我说:“我觉得和你有缘,才多告诉你一些,你别和别人说就是了。”
  我点点头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这样说来的话,先生愿意帮我们也就不单单是为了钱了,而且,既然他父亲是我们村里的人,那么兴许奶奶是认识的,因为论起来,奶奶和他父亲应该是一辈人才对。
  想着我们已经进到了老家的院子里,奶奶坐在屋檐下折纸钱,见我们进来看了我一眼,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然后就继续折她的纸钱。
  我们来到跟前,奶奶说:“你们坐吧。”
  我的印象里,奶奶平时除了帮人叫魂,就是折纸钱,似乎她的纸钱永远折不完,但是即便如此,这些纸钱却根本不够烧,有时候我很纳闷,奶奶折的这些纸钱能用在叫魂和供奉的只是一小点,其余的也不见她卖掉,反正就会莫名其妙地不见掉,小时候我也问过奶奶,但是奶奶却从来不说,她只说小孩子不应该问这些。
  我也问过父母亲,父母亲说奶奶的事我不要过问太多,要不会冲撞的,于是后来我就再也没有问过了,再说了,小孩子的好奇心只是一时间的而已,很快就会被其他有趣的事给吸引了去,也不会专注很久。
  先生坐下后,我给先生倒了茶,也坐在旁边,奶奶低着头折纸钱,开口说:“你要问我什么?”
  先生和奶奶说话一直都很恭敬,从前我觉得是先生教养好,尊重奶奶年纪大,即便奶奶有时候有些不友好,他也从来不生气,但现在我总觉得是先生认识奶奶,或者说他父亲认识奶奶,但是奶奶却没认出他来。
  先生的问题自然是关于来书的事,问到老鼠的时候,奶奶说家里从来不会有老鼠,她嫁过来这个家就是这样,而且这个家里很少蓄养家畜,即便养数量也很少,而且并不经常养。
  据说这是爷爷还在的时候家里就有的不成文规矩了,具体是因为什么,奶奶说是因为爷爷和家畜相克,养什么死什么,所以后来就很少养了。
  我不知道先生听出来一些什么,反正我觉得我是什么也没听出来,因为相克这种东西很普遍,有些人克父克母,有些人克兄弟姐妹,有些人克子女,都是正常的。
  而且有些人不适合养活物,养什么死什么,又有些人不适合栽树,栽一棵死一棵,这也是很常见很正常的,就像爷爷,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既然他一养家畜就死,那么家里就少养,也没什么稀奇的。
  先生得了奶奶这个答案,于是又问起了老家房子的事,他问说这房子是什么建的,奶奶说是她嫁过来的前两年建起来的,因为家里只有爷爷一个儿子,所以大姑小姑嫁了之后,这座房子就全归爷爷了。
  这些大姑小姑基本上也没怎么联系了,因为爷爷死的早,早先的时候还会因为血缘的联系来看看父亲姑姑他们,但是后来渐渐的就淡了,也就不怎么来往了。
  这些我都是知道的,奶奶都跟我讲过,她说这些姑姑狠心,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没人施以援手,她为了养活这个家,不得已才学了帮人叫魂,要不全家人早就饿死了。
  每次提起这些事,奶奶总会很愤怒,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奶奶很憎恨父亲的这些姑姑们。
  扯得有些远,奶奶这些也都和先生说了,先生听了也颇有感触,他说人情冷暖向来如此。
  他本来就是来问关于老鼠的事的,奶奶既然把知道的都说了,他也不方便再呆在这里,于是我就和他回新家去了。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先生忽然不走了,然后他站在墙角的位置问我:“你九岁那年看到的那个人是蹲在哪里?”
  我指了指那个人蹲着的具体方位,先生看了看,我不知道先生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他只是在墙角连带着周遭都看了看,然后也没说什么了。
  回去的路上先生一直在想着别的,气氛稍稍显得有些沉闷,到家之后先生让父亲明天再和他去赵老倌家一趟,而且他特地强调说我不要去了。
  至于为什么,先生也没有说,既然不让我去,自然有他的原因。
  或许是因为先生不断追问我四岁时候那件事的缘故,晚上我竟然真的梦见了赵老倌他儿子下葬的场景。
  只是做过梦的人都知道,无论是在梦里觉得多么合情合理的场景,到了醒来之后都会变成荒诞的内容。
  我做的这个梦也不例外,虽然是赵老倌他二儿子的葬礼,但是却又很多贯穿在一起的场景,就像时间被打乱了一样,甚至里面还出现了先生主持葬礼的场景。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这个梦让我醒来记忆最深的地方,是我看到王叔一家。
  王叔一家保持着我见过的这些个样子,出现在赵老倌他二儿子的葬礼上,奶奶叫魂,先生主持葬礼,还有很多面孔模糊的人,还有赵老倌的瞎眼媳妇等等的一些人。
  无论是在梦里,还是醒来之后,让我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很多人抱着纸人,抬着魂幡和孝杖一排地站在桥边上,其中王叔抱着纸人,我就站在他不远处看着纸人,然后王叔就朝我摆弄哪一个纸人,就像在用一个玩具逗小孩子一样。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想起了那时候的场景,又或者这个梦只是我将见过的人和事给全部糅杂到了梦里,所以才会出现了这样的情景,但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都记得王叔边摆动纸人边和我说的话。
  他说,你会喜欢这个纸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