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玉珮

  我是怎麼從一個鑒寶師成為一個盜墓賊的,這還得從我所在的單位倒閉的那一年說起。我原來的單位是一家拍賣公司,在北京的拍賣圈裡也算略有些名氣,可就是因為這點名氣,惹起了其他同行的嫉妒,被幾家拍賣公司聯合起來擠壓我們,最後單位被逼無奈宣告破產。

  單位突然解體的消息,讓我有點措手不及。雖然在這之前,我對此也略有耳聞,心裡也有點準備,並且開始聯繫其他單位,但是實在想不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更讓我措手不及的是,我必須即日搬出單位宿舍樓。北京租房的規矩向來是押一付三,房租貴得嚇死人,而我又是典型的"月光族",手上有多少錢就花多少錢的主,所以光靠單位那點解散費,想在北京租個房子明顯是不大可能的。更何況還得吃飯,還有其他交通費用和通訊費用還沒算呢。再加上時間緊迫,上午領導宣佈解散,下午就得搬家,就算手頭有錢,一時也找不到房子。無奈之下,我只好找個地下室先湊合著。

  住進地下室之後,我晚上上網發簡歷,白天出門等電話。由於地下室裡是沒有手機信號的,所以我每天都在早上八點左右爬起來走出地下室等電話,就算週末也不例外。那段時間我像著了魔一樣,自從在網上發出第一份簡歷起,就二十四小時開著手機,一天得看五六十遍,生怕錯過求職單位的電話,就連洗澡的時候我也把手機放到自己能聽見的地方。那時,最怕手機上有未接來電,一發現就如臨大敵,有電必回。時間一長,人也略有點神經質,只要一聽到有手機響,便總懷疑是自己的。儘管鈴聲類型明顯不是自己的,也常常明知自己的手機根本沒響,可還是忍不住去看,要是不看心裡就特難受。

  如此過了三個多月,工作的事還是沒有音信,眼看就要斷糧了,我心裡那個急啊。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另一件讓我更急的事情發生了:父親的盲腸炎發作了,需要一筆錢動手術。我家幾代貧農出身,家境並不富裕,我上大學時欠下的債務都還沒還清,家裡可謂是一貧如洗了,哪裡還有錢去開刀。失業的事我並沒有告訴家人,家人自然不知道我眼下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所以當我接到母親的長途電話時,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為了不讓母親擔心,我當即一口答應這幾天匯錢回去。盲腸炎的手術費其實也不是很高,幾千塊錢而已,只不過我這會兒窮得丁當響,別說幾千了,幾百塊都拿不出。

  我尋思著怎麼湊齊這筆錢,想來想去最後想到了我脖子上那塊蝴蝶形的玉珮。這塊玉珮跟了我十幾年,是我小時候在外婆那裡偶然撿到的,當時覺得好看,就把它當成配飾掛在脖子上了,這一戴就是十幾年。後來經我的鑒定,這塊玉珮乃是春秋戰國時期的遺物。本來像這樣一件上千年的歷史寶物,到了現今不說價值連城,區區幾百萬還是能值的,遺憾的是我這塊蝴蝶玉珮缺了半邊,因此價格也就一落千丈,不怎麼值錢了。

  事到如今,能換幾個錢算幾個錢吧,不夠的話,再另外想辦法。我去了琉璃廠,本想找家古董店變賣了,可是一連找了好幾家都沒有脫手。我心灰意冷地往回走,路過一家典當行的時候突然心一動,走進去把玉珮給當了。當了三千塊錢,本來不算少,可這點錢還是遠遠不夠支付手術費的,於是我對那位接待我的中年典當師說:"大哥,能不能多當點錢給我,我最近真的急需錢,我的……"我把我父親生病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那位典當師聽了,點了點頭說:"兄弟的遭遇,我也很同情,但是我也愛莫能助。我給你的這個價格已經不低了,如果換成其他行的話,我敢保證絕對當不了這個價。"

  我說:"通融一下了,兄弟我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不然也不會來這裡當東西了。東西我又不是不來取,等我渡過眼下這個難關之後,一定過來贖。要不這樣,你多算一點利息,你看成不?再當我兩千,幫幫忙了,拜託了。"

  那位典當師很為難地說:"不是我不想幫忙,確實是這個忙我幫不了。公司有規定,如果多當的話,多當的錢不但要我自己補上,而且我還會被開除。我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就靠我一個人養著。咳,老弟,真的不好意思。"過後,他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又說,"對了,老弟你可以這樣,你把這塊玉珮賣給我們公司,這樣一來,你就能多拿幾千塊錢了,當然這要看老弟你捨不捨得了。"

  我本來就是打算變賣玉珮的,他這樣一提正中下懷,忙說:"捨得,捨得。老哥,你看我這東西能值多少錢?"

  典當師拿起玉珮又看了幾眼說:"買東西不在我的權限之內,老弟你先等我一下,我請我們的經理出來看看。你放心,他絕對不會坑你的。"說完,他轉身去找他們的經理了。

  很快,他和他的經理出來了。那個經理一看就是個典型的商人,挺著個啤酒肚,滿臉微笑地走了過來。他看了看那塊玉珮,對我說:"您好,我是這裡的經理陶大海,剛才聽老劉說,小兄弟有意將這塊玉珮賣了。"

  我點頭說:"是的,沒有辦法,急需錢治病。"

  陶大海問:"那你想賣多少錢呢?"

  我說:"八千塊。這塊玉珮是戰國時期楚國的遺物,按照現在玉石市場的行情,它的保守價也不止一萬塊。我是急需錢治病,價格湊合就成了,只想盡快脫手。"

  陶大海掃了我兩眼說:"看來兄弟對玉石市場蠻熟悉的嘛。"

  我如實說:"我以前是拍賣公司的鑒寶師。"

  陶大海微微有點吃驚,說:"哦,原來是這樣,這就難怪了。冒昧地問一下,兄弟以前在哪家公司做?"

  我把我那個倒閉的單位名報了出來。

  陶大海點頭說:"我以前還跟你們公司有業務來往呢,有時我會把絕當(典當期限屆滿或續當期限屆滿後,當戶應在五天內贖當或續當,逾期不贖當或續當為絕當)的物品委託你們單位拍賣呢。你們公司挺好的,價格公道,信用又好,只可惜得罪了人。唉,不說了,多說容易惹禍上身。大家都不是外人,八千就八千吧,我也不砍你的價了。"

  就這樣,我們成交了。有了這筆錢,我的問題自然迎刃而解了,我又恢復到重新找工作的那個狀態上來。

  某日,我正在外面等面試的電話,找了張舊報紙坐在一棵樹下,看著車輛和人群來來往往,川流不息。忽然感慨陽光是多麼好,我活了二十幾年,從來就沒有感覺白天居然會有這麼美好!正在大發感歎的時候,沉寂了一個多月的手機破天荒地響了起來。我一看是個陌生的號碼,心裡一陣狂喜,以為是用人單位打過來的,哪知一接居然是那家典當行的經理陶大海打來的。

  電話一接通,他就迫不及待地問:"是王子安先生嗎?我是陶大海。上次您在我這裡賣了件楚國時期的玉珮,還記得不?"

  上次他算是幫了我的大忙,我焉能不記得,應聲說:"我就是,原來是陶經理,您好您好!"

  陶大海呵呵一笑說:"王老弟你現在有空嗎?方便到我這裡來一趟嗎?有件事想麻煩兄弟一下!"

  我搞不清他找我幹嗎,心下雖然有點遲疑,但是嘴上還是說:"有空,陶經理您找我有什麼事?"

  陶大海說:"電話裡說不清楚,你過來就知道了,反正不會是壞事。"

  我答應了說:"那好,我現在過去,你等我啊!"陶大海回答說,"好,我在公司裡等你!"說完,他似乎又改變了主意,"嗯,算了吧,王老弟你現在在何處?我開車去接你!"

  我客套說:"不用了,我自己打個的就成了,反正路程也不遠。"

  陶大海說:"還是我開車過去吧,反正等下你過來了,我們還是要去另外一個地方的。你現在在哪裡?"

  我把自己所在的位置告訴了他。

  陶大海說:"你等我一會兒,我馬上過來。"說完便掛了機。

  我找了一個比較顯眼的地方,在原地等著陶大海。

  估摸過了十來分鐘,陶大海就開著一輛白色小轎車過來了。我拉開車門鑽了進去,坐上副駕駛座位,笑說:"陶經理,您好啊,速度挺快的嘛。"

  陶大海含笑說:"呵呵,我是抄小路過來的。要是走大路,來這裡沒有半個小時也要二十分鐘。"

  我問:"陶經理,那麼急找我究竟有什麼事呀?"

  陶大海說:"我也不曉得,是別人要我過來請你的。"

  我問說:"誰呀?"

  陶大海說:"是我的一個老客戶。昨天他去我那裡逛的時候,相中了你賣給我的那塊玉珮。當天晚上他突然打電話給我,詢問那塊玉珮的來歷。我如實告訴了他,他就問我你是怎麼得來的,而這個我並不清楚,於是他問我能不能把你請到他那裡做客,他想詳細地問問你。我瞧他像是很急的樣子就答應了,所以今天就冒昧地聯繫你了。王老弟,你看這事……"

  他都親自過來了,我不去豈不是很掃他的面子,當下答應說:"去就去吧,我左右也無事,多認識一個朋友也好!其實那塊玉珮也沒啥來歷可說的,就是我小時候在外婆家撿到的。"

  陶大海笑著說:"那我就代表我的那個客戶,先謝謝王老弟了。"說著,他開動車子,掉了個頭便上路了。

  陶大海把我載到西四環外一棟中西結合的白色別墅前。我們剛剛到達大鐵門口,別墅內就傳來了一陣狗叫聲,一個神情冷峻、年過半百的老人牽著三條狼狗走了過來。那三條狼狗衝著我們狂吠不息,老人吆喝了幾聲才把它們制止住。

  陶大海從車裡探出腦袋,滿臉笑容地對著那個老人說:"福爺,蔡老在家嗎?他要找的人,我給帶來了。"

  老人掃了我們一眼,冷冷地說:"以後上了這條通道記得要減速,老爺在客廳。"

  他的語氣極為冷淡,那口吻就像家長在教育做錯事的孩子一樣,無論是誰聽在耳裡都會不舒服。不過,陶大海卻像是個沒事的人兒,連連點頭說:"福爺您說的是,我錯了,下次一定注意。"

  老人打開鐵門,陶大海駕車直開了進去,在車裡,他低聲跟我說:"那老頭是蔡老的管家,是個老怪物,脾氣壞得很,咱們別惹他。不過我那個客戶卻是個老好人,你見到他就知道了。"

  我一聳肩,輕輕一笑,表示理解。

  陶大海來這裡似乎不止一兩次了,對裡面的情況極為熟悉。他開著車子穿過了一個花圃,又轉了個彎,在最高的一棟建築物旁停了下來。我正要開門出來,車門已經被人打開,一個穿著鮮艷制服的年輕小伙子幫我開了車門,然後領我們走進了一個豪華的客廳。

  客廳裡靜坐著一老一少,老的看上去六十有餘,白髮蒼蒼,但精神矍鑠,尤其是那雙眼睛明亮得很;少的是個二十一二歲的姑娘,瓜子臉,大眼睛,極其美麗。

  一進門,陶大海就忙對著那老者介紹我說:"蔡老,這位小兄弟就是那個賣玉珮的,他叫王子安。"說完,他轉頭對著我說,"兄弟,這位就是蔡羽飛蔡先生,那位是他的愛女蔡琳蔡小姐。"

  我對著他們笑了笑說:"您好,您好。"

  蔡羽飛含笑招呼我們說:"請坐。劉媽,上茶!"

  我和陶大海依言坐下了,一個中年婦女馬上端上了兩杯茶水。

  茶剛剛擺上來,陶大海就站了起來說:"我差點忘了,我還有件事急著要去辦。蔡老,你們好好聊聊,我先行一步了。"

  蔡羽飛說:"哦,既然有事要辦,那就先去忙你的,今天這事謝謝你了,改天一起吃個飯。"

  陶大海忙說:"能為蔡老辦事,是我的福氣。我先告辭了,改天再登門拜訪。"說著他拍了拍我的肩頭說,"王老弟,不好意思,老哥我要先行一步了。蔡老人挺好的,在古董鑒賞方面也極有造詣,你們好好交流交流,有空去我那兒玩玩。"

  我自然客套地應聲說:"成,陶經理慢走啊。"

  陶大海一走,蔡羽飛跟我寒暄了一陣,突然從桌上一個精美的盒裡拿出我賣的那塊蝴蝶玉珮,咳嗽一聲說:"我也就不兜圈子了,相信在來的路上,陶經理已經把我找您來的目的告訴您了。我就是想問問您,這塊玉珮究竟是從哪裡得來的?您別誤會,我沒其他的意思,就是想問問您,因為這件事對我真的很重要。冒昧之處還請諒解!"

  見老人說得如此誠懇,而我那塊玉珮的來歷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我便如實說:"這塊玉珮是我小時候在我外婆那裡撿來的。"

  蔡羽飛說:"能不能詳細地說一說?"

  我說:"當然可以了。說起來那是十三年前的事了,那時我外婆尚在人世。一天,我隨母親上外婆家玩,表哥說他們村子裡前幾天有個打磚頭的人,在自家的地裡挖出了一個拱形的墳墓。那人好奇,就破洞鑽了進去,在裡面發現了好多罈罈罐罐。附近的人知道了都紛紛下去尋寶,從裡面得到了很多金銀珠寶。我當時聽了,覺得好玩也想下去,於是央求表哥帶我去看看。表哥拗不過我,就帶我去了。那地方還真有一節長隧道樣的墓,兩三米長,墳墓的顏色是慘綠色的,比青苔的顏色還要深;牆上的磚頭帶些類似古代甲骨文中水字的圖像。墳墓的上頭,已經破了個人大的洞,湊近洞口,有陰風撲面。儘管這個墳墓已經挖出來幾天了,依然有好多人圍在那裡看熱鬧,也有人在下面繼續尋著寶。我見從洞口到洞底不是很高就跳了下去,想看看裡面究竟是個啥樣。裡面空氣不好,有點憋悶,地面很乾燥,滿地都是塵土,還有一些被打破的壇罐。墳墓長有一百多米,寬有兩米多,前面和後面各有一堵封死的牆。我聽表哥說有人在裡面尋到了寶,所以我也滿地翻找了起來,這一找還真是巧,居然給我在一堆碎片裡找到了一塊玉珮,也就是現在這塊蝴蝶玉珮。事情就是這樣子的。"

  蔡羽飛聽得眼睛有點發光,說:"王先生,您還在那個墓裡發現了什麼?"

  我搖頭說:"沒有了。那時我才十來歲,什麼都不大懂,當時只是好玩而已。我學考古之後,才從這塊玉珮的造型、玉質以及手工,推測出那個古墓應該是楚國時期某個貴族的。"

  蔡羽飛說:"啊,王先生原來是學考古的!我也是呢。您是哪個學校畢業的?"

  我說:"北京考古學院的。"

  蔡羽飛說:"名校的高材生哪!王先生現在在哪裡高就?"

  我臉一紅說:"簡直是有辱母校,我下崗失業了。原來是在家拍賣公司做鑒寶師,現在單位倒閉了,還在找工作。"

  蔡羽飛安慰說:"以您的實力,另外再找份對口的工作應該不成問題。慢慢來,找工作也是講機緣的。對了,那個古墓後來怎樣了?"說到後面那個問題的時候,他和他的女兒神情都有點緊張。

  我心下有點好奇,可也沒在意,搖頭說:"後來那個古墓給填平了。古墓被發現之後,尋寶的村民紛紛聞風而來,來得早的倒也弄到一些東西,來得晚的啥東西都沒弄到。沒弄到的人自然心裡不平衡了,所以有人偷偷跑到鎮上報了案,公安局來了人,把村民從古墓裡弄到的東西都收繳了,還將古墓填平了。"

  蔡羽飛說:"哦,難道沒有人打開那兩堵封死的牆繼續往裡面尋寶去?"

  我說:"倒是也有人想挖開牆壁進去看看的,但最後給村裡的老巫師勸住了。老巫師說牆壁後面有不祥的東西,要是驚醒它的話,將會有滅頂之災的。我外婆那裡是個很奇怪的地方,用現在的話來說,是個尚未完全融入現代文明的地方。他們屬於苗族,崇尚巫術,至今仍然保留著許多奇奇怪怪的習俗。在那裡巫師的地位很高,他的話很有影響力,所以經老巫師這麼一說,自然沒人敢動手了。"

  蔡羽飛又問:"您不是說公安局來了人嗎?難道他們也沒動手?"

  我搖頭說:"也沒有。公安局的人只是收繳了村民弄出來的古董,並罰了最先挖出古墓的那個人。說他擅自挖掘古墓,破壞文物,還說要請專人下來考察的,但不曉得為什麼沒過幾天就把古墓給填平了。"

  他們聽我說完,像是鬆了一口氣一樣,蔡羽飛一笑,說:"關於那個古墓,王先生您還知道些什麼?"

  我想了想說:"我知道的就只有這麼多了,那時我還小,記得不大清楚了。不過那個古墓被發現之後,他們本地的一個故事倒是廣泛地流傳開了。"

  蔡羽飛忙問:"什麼故事?"

  我笑說:"也沒什麼,就是說那個古墓是古代一個皇帝的。因為在他們當地有個古老的傳說,說的是古代有個皇帝死了,皇后召集天下所有的相士給皇帝選墳。有個叫湛瀘的相士到處尋找風水寶地,有一天,他突然發現一隻金鳳凰,於是湛瀘就一直跟著金鳳凰走啊走,走了三天三夜,來到了這個地方,金鳳凰終於在一個井水邊停下了,然後又突然消失了。湛瀘知道這是神仙帶他來的地方,他忙掏出羅盤,勘察地形,掐指一算,算出這裡竟然是個百年難遇的龍虎寶穴!湛瀘回去稟告皇后,於是皇帝就埋葬在這裡了。金鳳凰停下的那口井叫鳳凰井,而那個村子就也成了鳳凰村。當然傳說總是帶著人為的虛構,這個故事一聽就知道是假的,皇帝埋葬哪裡會那麼隨便,要等到死了之後才開始選墳。就算找到了個風水寶地,想搞個豪華奢侈的地下城也不是一時半刻能建出來的,一般都是皇帝在位的時候就開始大興土木了。"

  聽到這裡,一直沒說話的那位蔡小姐,突然興奮地叫了出來:"就是那裡了,爸爸,一定是那個地方了!"說完,她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臉一紅,向我道歉說:"不好意思,剛才我失言了。"

  我微微一笑,感覺這個女生有點意思。

  那位蔡羽飛老先生似乎也有點異常的興奮,迫不及待地問我:"王先生,方便告訴我們,您是哪裡人,您外婆又是哪裡的嗎?"

  我說:"我是湖北武漢的,我外婆是湖南湘西的。"

  蔡羽飛微微有點遲疑說:"王先生,能不能具體點說一說您外婆那個村子的位置呢?"

  我心下更加奇怪了,不過還是老實回答說:"湘西鳳凰縣苗寨鎮鳳凰村。"

  蔡羽飛遲疑了一下說:"哦,那個地方聽起來好像很偏僻的樣子,不知道王先生方不方便帶我們一同去呢?當然,我是不會讓您白走這一趟的。您給我們帶路,我給您五萬塊錢勞務費,您覺得怎麼樣?"

  我聞言,微微一怔。

  蔡羽飛見我沉默不語,以為我是嫌錢少,隨即又說:"如果王先生覺得五萬塊不夠,我可以再多給您五萬塊,十萬塊成不?"

  我忙說:"什麼?蔡老先生您想去那兒?"

  蔡羽飛很堅定地點了點頭,神情有點木然。

  我心頭一震說:"啊!不是吧?!你們真要去?我看……"

  我話還沒說完,蔡琳已經搶先說:"王先生如果您覺得十萬塊還不夠的話,您可以開個價,我們一定會讓您滿意。"

  我忙說:"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而是那個地方不能去了。要是在十年前也許還成,您愛怎麼著就怎麼著,沒人管你,可是現在那個地方已經進不了外人了。"

  蔡羽飛臉色大變,問:"為什麼?"

  我歎口氣說:"十年前,我外婆那個村子內部發生了一次叛亂。說起那次叛亂,我得先簡單介紹一下他們那個村子的奇特之處。他們這個村子至今還是沿用古代苗族社會那套獨特的"自治"管理,即"鼓社"(所謂的鼓社就相當於漢族的宗族組織,一個"鼓社"就相當於一個"家族祠堂"。苗族的一個"鼓社",就表示是一個宗支,宗支人口擴大後又再分宗支)、"議榔"(所謂的議榔就是議定一種社會契約的意思,相當於我們今天的立法系統。它是由一個地方的不同宗族的家庭組成的地緣性村寨組織,作用是討論並確定一種社會公約,比如對偷盜者怎麼處罰,對殺人者又怎麼處罰等等,內容是經過集體討論的,可以根據實際情況進行修訂)和"理老"(所謂的理老就是一個地方、一個寨子裡自然產生的一些領袖人物,有的叫"寨老",有的叫"理老",有的叫"方老"。這些人實際上就是民間權威,他們負責管理地方事務。在苗寨裡,那些上了點歲數的、頭腦靈活的、熱心公益事業的、講話管用的人,就是"寨老"或"理老")。而他們又沿襲了春秋戰國時期楚國的一些巫術,所以那裡盛行巫術,幾乎人人都或多或少懂那麼一點點。在他們村子裡有兩派,一派是學習白巫術的,比如請神、驅鬼等,一派是學習黑巫術的,像下蠱、下咒等。問題就出在這裡。由於兩派學的巫術不一樣,一種是救人的,一種是害人的,兩派的人自然有些不和。好在兩派人對當時的理老都很敬重,在他的調節下,兩派倒沒起什麼亂子。這種僵持的局面一直持續到他死後好長一段時間。後來當地政府為了推動他們這個村子的經濟發展,想撥款修一條馬路直通進村。本來這是件好事,但是沒想到卻惹來了一場災難。他們村學白巫的,眼光看得遠,深知要想富先修路的道理,極為贊同政府的決策。可學黑巫的不是這樣看,他們認為這是政府想改革他們沿襲了幾千年的自治管理,死活不同意。於是兩派爭執不休,本來兩派人就有嫌隙,這樣一來更是火上加油了。慢慢地他們由爭執變成了仇恨,從仇恨演變成了廝殺。兩派人最後打起來了,鬥法的鬥法,下毒的下毒,各施本領。正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學黑巫的打敗了學白巫的,並把他們全部驅趕出村。我外婆就是死在那場叛亂中。她中了蠱毒,後來雖然給解了,但是由於中毒已深,沒過多久就去世了。自那以後,學黑巫的控制了整個村子,並採取了封村措施,在村外布下陣法,嚴禁外人入內。"

  蔡羽飛神經一鬆,展顏說:"哦,原來如此。呵呵,沒關係,我們只是過去看看而已,應該沒什麼的。"

  我說:"不,不,我聽我媽說,學黑巫的那些人都瘋了,據說他們已經不顧祖上規定,要練禁蠱,把村子搞得烏煙瘴氣。而且一旦發現外人,無一例外地分肢餵養蠱。所以我建議你們還是算了吧。"

  蔡琳一笑說:"不怕的,我曾學過一些防身之術,相信能應付得來。王先生,您只需要把我帶到那裡就可以了,剩下的事情我自己解決。"

  我想不到這麼一個嬌小的姑娘居然學過功夫,不由多看了她幾眼,正巧遇上了她投過來的目光。我像偷糖給家長抓住了的孩子一樣,臉一紅,趕緊收回目光,乾咳了一聲說:"那裡的巫術非同小可,尤其是下蠱手法更是令人防不勝防,高明到跟他們說句話都能下蠱。村子尚未發生叛亂之前,我去外婆家玩,他們是不允許我一個人外出的,要麼是我表哥陪著,要麼是我媽媽跟著,怕的就是給人下了蠱。因為有些蠱只有施蠱者才能解,別人就算懂蠱也不一定解得了。我的一個朋友就曾經中過那樣的蠱。某年他出差去了湘西苗族某地,正遇一苗人和一漢人扯皮,便圍了過去看了會兒熱鬧。回到賓館人就不對勁了,人黃無力,眼神渙散,毛髮脫落,送到醫院沒治好,請了當地有名的解蠱大師也沒治好,幾天下來就瘦成骷髏樣。最後他用盡一切辦法找到了施蠱者,也就是那個跟漢人爭吵的苗人,誠懇道歉之後,那個苗人才解了他的蠱。我這個朋友當過兵,常說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可一提中蠱那件事他就忍不住要打冷戰。我不是在妖言惑眾,事實上確是如此。所以還請你們三思而後行。"

  蔡琳說:"這您也不用操心了,您只需帶我到目的地就成。"她似乎覺得她的語氣有點不近人情,口氣一緩又說,"王先生,我沒別的意思,謝謝您的提醒。但出於某種原因,我們必須要去一趟那裡。"

  我有點不解地問:"為什麼啊?那裡只不過是個偏僻的小山村而已。除了幾間破破爛爛的茅草屋和土磚房之外,什麼都沒有了。"

  蔡琳堅定地說:"我剛才說了,我們是出於某種原因的,而這個原因……"說到這裡的時候,她看了一下她的父親,接著說,"而這個原因,是我們家族裡的一段隱秘,不大方便跟外人講,希望王先生能夠理解。我能告訴您的是,那個村子下面的那個古墓裡,有一件我們必須要得到的東西。"

  她這麼一說,我突然想起了我賣的那塊玉珮,頓時明白了一大半:"哦,我知道了,你們一直在尋找一件東西,但是苦無線索,而這塊玉珮的出現,給了你們一些啟示,所以你們叫我過來詢問它的來歷。看來你們已經知道那個山村下面的古墓的主人是誰了,並且知道你們要找的東西就在裡面。"

  蔡羽飛說:"對,事情就是這樣的。所以還請王先生幫幫忙,帶我們過去找找。實不相瞞,那件東西,我們家族已經找了幾千年了。我們必須得到那件東西,無論花多大的代價!"

  看他們兩個的表情,不像是忽悠人的,我微微遲疑了半刻,說:"好吧,該說的我都說了,不該說的我也說了,如果你們還是執意要去,那我就捨命陪君子,帶你們去。"

  蔡羽飛有點激動,說:"那太感謝王先生了,事成之後那十萬勞務費,我蔡羽飛絕不食言!"

  我忙說:"我想您誤會了。我並不是為了錢才帶你們去的,我只是覺得一件東西居然找了幾千年,可見它對你們是何等的重要,我沒有理由不幫這個忙。再說不過是件帶路的小事而已,所以錢我分文不取。但是有一條,呵呵,前往湘西的路費、伙食費,你們可要給我報銷了。"

  他們一聽笑了起來,蔡羽飛說:"王先生真幽默。沒問題,包在我身上。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事不宜遲,明天就勞煩王先生帶著小女一起前往湘西如何?"

  我一愣說:"就我跟她?就我們兩個人去?"

  蔡羽飛說:"是的,我年紀大了,手腳不利索,要是在兩年前,我一定也會去。"他轉頭慈愛地看著女兒說,"我們家族的使命看來只有由你去完成了。希望悲劇會從你這一代結束。唉,已經是第一百二十八代了,越來越嚴重了,再這樣下去,恐怕我們這一族就要滅亡了……"

  蔡琳握著他父親的手說:"爸爸,您就放心吧,尋找了幾千年,找遍了全國各地,到了我們這一代終於有它的下落了,這是一種徵兆啊,是解除我們家族禍害的徵兆,所以我們這一次一定能行的。"

  蔡羽飛一笑說:"對,這是徵兆,好兆頭啊!真不用請幾個幫手?"

  蔡琳說:"不用了,那件事知道的人越多,對我們越沒有好處。爸爸,我行的,我又不是第一次單獨行動。我的本事,您應該早就知道了。"

  蔡羽飛說:"嗯,你已經青出於藍勝於藍了,欠缺的只是實戰經驗。我早已沒有什麼可教你的了,剩下的全靠你自己摸索。我還是那老句話,萬事小心,保命要緊。咱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蔡琳重重地點了點頭。

  蔡羽飛對著我說:"王先生,您別看小女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她的本事可不小呢。呵呵,放心好了,她能應付得來。"

  雖然他沒具體說他女兒的本事有多大,但從他從容的表情來看,似乎對他的女兒極有信心。他都這樣說了,我還有什麼好說的,當下點頭說:"那就好。對了,明天什麼時候出發?我好趕過來會合。"

  蔡羽說:"如果王先生不介意的話,不如今晚就住在我這裡,明天和小女一起出發。"

  我忙推遲說:"不了,我還是明天再過來,反正您這離我那裡也不遠。"說著,我站起來,想往外走。

  蔡羽飛說:"王先生,請給我一個面子,今天就留下來吧。現在也差不多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了,正好我們可以吃個飯,我還有一些事情想請教您。"

  經他一說,我倒不知道是該走還是該留了,皺眉說:"這……"

  蔡琳似乎看不下去了,瞪眼說:"住就住下唄,別婆婆媽媽的了。看你挺像個男人的,怎麼做事那麼磨嘰呢!"

  我最受不了別人的嘲諷,尤其是女人,當下聳肩說:"這可是你們請我留下的,我可沒存心想在這裡蹭飯哦。"

  蔡琳撲哧一笑說:"你這人還挺逗的嘛!放心好了,你在這裡蹭個十年八年也吃不窮我們家的。你想蹭就儘管蹭吧,誰怕誰!"

  我呵呵一笑說:"我要是在你家蹭個十年八年的,外面的人一定會以為我是你……"本來我是想說"外面的人一定會以為我是你家的上門女婿",突然想到此時蔡羽飛就在身邊,說這樣輕佻的話實在不妥,連忙改口說:"我是你家養的寵物了。"

  蔡琳一下子又給我逗笑了。

  蔡羽飛乾咳了一聲說:"好了,琳兒,你去吩咐廚房,叫劉媽多煮一個人的飯,做幾個好菜,今天我要好好陪王先生喝上幾杯。"

  就這樣,我留在了蔡羽飛那裡。晚上在他那裡吃了飯,當晚我們三人聊了很久。本來我想藉著酒力,旁敲側擊打探他們所說的尋找了幾千年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可都被他巧妙地繞開了。沒撬開他的嘴巴,那就說明喝的酒還不夠多,於是繼續灌他,灌來灌去,最後把我自己給灌醉了,醉得一塌糊塗。
《湘西盜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