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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媽吸了一口氣:「在他們都成了高級軍官之後,作戰時仍然勇不可當,終於,其中一個受了重傷,他的好朋友夫婦,和他快臨盆的妻子,懷著無比的悲痛,心如刀割,他反倒比我們看停開,指著兩個孕婦,說:『讓我們的友情延續下去,最好是一男一女,就讓他們結為夫婦!』他的好朋友夫婦一聽,就雙雙跪了下來起誓,『若是一男一女,叫他們成為夫婦!』事情就這樣走了,他含笑而逝,身上共有槍炮造成的傷痕三十多處,被譽為鐵血神勇將軍!」
  香媽的聲音聽來很平淡--很多年之後,我才知道巨大的悲哀不在呼天搶地的號哭之中,而正是蘊藏在平淡的語氣之中的。
  我靜了好一會,才道:「另一位奮勇作戰,成了赫赫有名的大將軍,而且一直維持著指腹為婚的諾言。這大將軍現在正在本縣作訪問,滿城都有『歡迎況志強將軍蒞臨』的橫額和標語!那個飛揚跋扈,帶著車隊,腰挎雙槍的小子,就是況大將軍的兒子!」
  香媽點了點:「那個飛揚跋扈的小子,自小在軍隊中長大,不好他的外形那麼討厭,更有百發百中的槍法,他--」
  我不耐煩之至,一揮手:「那關我什麼事?和我無關!」
  香媽望著我的神情,很是怪異:「和你無關?你那麼快就忘了你和他之間的約定?」
  我怔了一怔--是的,我像是曾答應了那傢伙的一項挑戰,但,挑戰的內容為何?
  當那傢伙向我挑戰的時候,由於我無法接受他是祝香香丈夫的事實,根本沒有聽進去,所以這時,我一點也想不起來是什麼形式的挑戰。
  香媽先是用疑惑的目光望著我,接著,神色漸漸凝重。我看出情形有點不對,看樣子我闖了一個禍,不過我仍不覺得什麼大不了。不錯,那傢伙(後來我知道了他的名字是況英豪)是況將軍的兒子,而況將軍統率雄師百萬,官階極高,權傾一時,但那又怎樣,現在畢竟不是帝皇的專制時代了,強權並不代表一切!
  (「強權不是一切」是一種可愛之極的情形,可惜的是這種情形,在中國的歷史上少之又少!)
  當我想到了這一點的時候,自然而然,又現出了傲然的神情來--後來,香媽說我這種自然流露的神情,充滿了自豪和自信,叫別人很容易感覺得出來,但是也免不了有不知天高地厚的神態,所以後來我盡量少露出這種神態來,只可惜在青年之前,都很難做得到。
  香媽的聲音聽來十分鎮定,但可以聽出她是故意的,以免我吃驚太甚,她道:「你答允了和他槍戰。」
  我怔了一怔,雙手不禁緊握住了拳,雖然隨著天色迅速黑了下來,寒風更甚,但我感到「轟」地一聲,全身一陣發熱!
  我的家族中很出了些人才,也有當了軍人的,但是在故鄉過的,都是平民的生活,像我這樣的一個平民少年,根本就沒有接觸過真正槍械的機會,怎麼能和拿槍比拿筷子更早的況英豪槍戰?
  在明知必然失敗的全身發熱感覺中,我苦笑:「我根本不會用槍,最多當時認輸好了!」
  香媽緩緩搖頭,我大是生氣:「就算他爸爸是大將軍,也沒有道理不讓人認輸!」
  香媽仍然在搖頭:「他向你詳細說了比試的內容,問你敢不敢,你說什麼都敢,香香也聽得你親口答應了的!」
  我不禁苦笑,我當時全然沒有聽到況英豪說了些什麼!
  香媽看到我神情猶豫,歎了一聲:「雖然說大丈夫一言既出,馴馬難追,可是我代你去推辭,總也可以!」
  我想大叫:「別去推辭!」但在大叫之前,我把手按在胸口,沉聲問:「比試的內容……是什麼,我當時沒有聽清楚。」
  香媽又望了我一會,才相信了我的話,她道出了比試的內容:「每個人,要挑選一個助手,兩個人成為一組。兩個人之中,由誰射擊都可以,射擊的目標,是他的同伴頭上的一枚雞蛋。」
  我聽了之後,不禁呆了半晌,香媽補充了一句:「這種比試法,是從威廉泰爾用箭射放在他兒子頭上的蘋果演化而來的。」
  我仍然不出聲,香媽的聲音更柔和,可是她的話,聽來簡直殘酷,她道:「假設你能找到一個助手,是由你來射擊,還是你頭上放雞蛋,讓你的助手來射擊?」
  我想了一想,已經知道了她的用意,她所說的情形,不論是哪一種,都是拿生命在開玩笑,小縣城中,哪有槍法那麼準的人,可以做我的助手!
  我首先想到的是,況英豪又上哪兒去找這樣的一個助手去?我揚了揚眉,還沒有把這個問題提出來,香媽已給了我回答,她的回答,簡直令我傷心欲絕!
  她道:「香香會成為他的助手--我知道他一定會要求香香做助手,也知道香香會答應!」
  我把頭垂得很低,答應了挑戰又退縮,那已然是窩囊之極了,還要看著自己心儀的女孩子,作為對頭人揚威耀武的助手,那會是什麼滋味,連想都不敢想。
  看來,我絕望了!是我堅韌的性格,作出了和普通人不一樣的反應,同時,也由於我想到了一個人,使我有了一線希望。
  我竟然十分鎮定地問:「比試在什麼時候?」
  香媽的神情訝異之極:「今晚,縣政府盛大的歡宴之後--當眾比試。」
  我轉過身:「我會準時到!」
《少年衛斯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