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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人問的那句話,其實再普通不過,問的是:「你有什麼話要說?」
  任何人忽然之間遇上一個向自己下跪叩頭的人,張大了口,只發出一陣古怪的聲音,都會很自然地問他有什麼話要說,當時那青年人也是如此。
  可是這句話聽在精神狀態已經極度混亂的生副官父親耳中,卻引起了完全不同的反應。
  生副官父親當時所想到的只是:皇帝在問我有什麼話要說!皇帝知道了我有秘密,這個秘密應該告訴皇帝,我的祖宗就是因為向皇帝隱瞞了這個秘密,所以才被滿門抄斬,現在皇帝已經知道,我如果再隱瞞,立刻就會有殺身之禍!
  所以他根本沒有再考慮別的,就一五一十,把他們家的那個秘密,全部說了出來。
  他在說的時候,完全沒有留意那青年是不是在聽。事實上,他連都不敢多看那青年人一眼(和皇帝說話的時候,如果直視,是不禮貌的行為,對皇帝不禮貌,是殺頭的大罪)。
  他只感到那青年人一直在他的身前。等他講到年羹堯在把寶物和小兒子一起托給手下,叫手下逃亡時候所講的那幾句話,他感到有可能得罪皇帝之處,所以又連連叩頭,解釋道:「我祖上並不是瞧不起皇帝……他的意思是……是……」
  生副官父親越是想解釋,越是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因為年羹堯當時所說的話,確然對皇帝很不恭敬,他無法為之轉圜。
  那青年人一直沒有出聲,直到這時候才道:「我看你並不明白年羹堯當年這句話的意思。」
  生副官父親聽得青年人開口,更是又驚又喜,他抬起頭來,通過被汗水模糊了的眼睛,自下而上,仰視著那青年人,更感到那青年人偉大之至,甚至於遮住了太陽的光輝。
  他又不由自主叩頭,戰戰兢兢道:「是不明白,請皇上指點!」
  那「皇上」這個稱呼從他的口中說出來,對他來說,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可是對那青年人來說,卻是突兀之至。
  因為從他一看到那青年人的長相之後,心中已經認定了對方是皇帝。可是儘管他又跪又叩頭,他並沒有把皇帝這兩個字說出來,想來青年人也不知道他何以跪拜。
  這時候,「皇上」兩字,當然令得青年人意外之極,所以後退了一步,問道:「你叫我什麼?」
  生副官父親當時思想混亂到了極點,他已分不清事實和他自己的感覺。本來他應該知道,青年人就算當皇帝,也是以後的事情。但這時候他簡直已經把青年人當成了微服出行的皇帝,所以青年人這一問,令得他心驚肉跳,以為他洩露了秘密,闖了大禍,所以再也不敢說話,連連叩頭,又立刻從懷中取出那幅藏寶地圖來,雙手高舉,獻給那青年人。
  在這裡,我又不嫌其煩地再做一次說明:生副官父親當時精神狀態十分混亂,那一段經歷對他來說,和一場夢差不多,所以聽到他講這段經過的生副官,聽來就已有如夢似幻的感覺。我聽生副官的轉述,這種感覺又深了一層。
  而各位又聽我的轉述,再加上我要隱藏起一些事實,故弄玄虛,使事情轉來更是紊亂,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請各位自己去領會,找出真正的事情真相來──如果純粹抱著看故事的心情,那麼自然也無所謂所謂「真正的事情真相」!
  當時生副官父親只當自己叫了一聲「皇上」闖了禍,所以對青年人的那一問,沒有回答,只是把地圖高舉過頭,雙手還在不住發抖。
  那青年人接過了地圖,生副官父親等了一會,大著膽子,偷偷去看,只見那青年人正在用心注視地圖,「龍顏」並無不悅,他這才放下心來。
  青年人看了相當久,才把地圖還給生副官父親,道:「這是你祖傳的東西,你要收好,不可隨意示人。」
  青年人說話不多,但每一句話,在生副官父親聽來,都有道理之極,所以他連連答應,又道:「……閣下……不同……」
  他支支吾吾說著,青年人忽然笑了起來:「怎麼皇上忽然變成閣下了?」
  生副官父親連忙改口:「皇上恕罪──當皇帝也不容易,有寶物輔助,總會好些,這就是我要獻寶的原因。」
  青年人長長吁了一口氣:「這就是你祖宗當年所說的那句話的意思──有了寶物,可以當好皇帝,不然就只可以當不怎麼樣的皇帝。歷史上不怎麼樣的皇帝很多,雍正皇帝算是其中一個,當然混蛋皇帝更多。好皇帝少之又少,我看歷史上還找不出來!」
  這青年人忽然發表議論,評述起歷史上的皇帝來,生副官父親自然不敢接口,只覺得這青年人口氣之人,無與倫比,正適合他皇帝的身份,所以又大是歎服,由衷的道:「到了皇上這一代,皇上一定是個好皇帝!」
  那青年人對於這種匪夷所思的恭維竟然當仁不讓,縱笑道:「但願如此!」
  他說了之後,才又開玩笑似地道:「或許要靠你的寶物輔助,才能當真正的好皇帝。」
  生副官父親又叩頭:「天下幸甚!百姓幸甚!」
  他不住叩頭期間,只聽得青年人的笑聲漸漸遠去。他望著青年人的背影,他的全部相學知識告訴他,那青年龍行虎步,貴不可言,除了當皇帝之外,天地之間,再也沒有另外位置可以容納。
  等到青年人走得看不見了,生副官父親才緩緩站起身來,搓揉著跪得發麻的膝蓋,腦中晃晃悠悠,還像是一場夢沒有醒過來一樣。
  從那天有了這個奇遇開始,他的心情就很矛盾。
  他希望那青年人可以找到寶物,他也認為青年人可以找到寶物。因為青年人既然可以當皇帝,當然和普通人大不相同,至少天資英明,有過人的才智,應該可以解開謎團,得到寶物,那樣,他這個功勞就非同小可!
  但他又希望青年人找不到寶物,寶物終於落在自己子孫之手,要是寶物能夠輔助人成為了不起的皇帝,那麼自己的子孫來當皇帝,總比別人當皇帝好。
  然而精通相術的他,又知道自己和兒子,都沒有帝王之相,或許孫子會有,可是那不知道是何年何用的事情了──還好他沒有看到自己孫子的樣子,不然可能會活活氣死!
《豪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