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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从王亭头顶上那圈疤痕看来,就像是他的头盖骨,曾经被整个揭了开来,看了使人不寒而栗!
  我立时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亭抬起了头:“你听说过生吃猴子脑?将猴子的脑盖骨揭起来,猴脑还在跳动”
  他才讲到这里,我已经叫了起来,道:“行了,别再说下去了!”当我叫出那一句话之后,我不由自主喘起气来。我绝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也经历过许多古古怪怪的事。但是,我却明白王亭忽然在这时候提起“吃猴子脑”这一回事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说,他的脑盖骨曾被潘博士夫妇揭开来过,而他当时还是活着的,这实在是一件骇人听闻之极的事。
  可是,看王亭的神情,反倒不如我那样激动,他甚至笑着(当然是苦笑):“潘博士夫妇,他们研究的课题是:‘大脑、小脑结构对人的犯罪意识、行动之影响和操纵’。这是一个大题目!”
  我没有出声,因为我回答不出,这个研究题目,自然是一个大题目,但是,用一个活人,将他的头盖骨揭开来,而进行研究……
  王亭略顿了一顿之后,又继续道:“他们研究的目的,是想找出支配一个犯罪者的犯罪活动的一种物质,他们起初称之为脑细胞的染色体,后来,又改称为思想储存细胞的变态活动方式。”
  我仍然不出声,从王亭的话中听来,他显然已具有极其丰富的这一方面的知识,说不定在潘博士夫妇死了之后,他是这方面的唯一权威了!
  王亭又道:“那一天,当我开始有了知觉之后,我只觉得冷得发抖,那是夏天,我不应该感到那样寒冷的,我睁开眼来,看到了潘博士夫妇。”
  王亭接着道:“当时,我不知道他们是甚么人,我也无暇去研究他们是甚么人,我发现我被固定在一张冰床上,在我的头上,已有许多电线贴着,潘博士对我说:‘对不起,你是一个罪犯,我们要用你来进行试验,以证明我的理论……’”
  王亭说到这里,喘了几口气,才继续讲下去:“当时,我曾经大叫大吵,但是我随即失去了知觉,而等到我又有了知觉之际,那种……那种……”
  王亭的身子,突然剧烈地发起抖来,而他的神色又变得如此之苍白,我真怕他会昏过去!
  总算好,没有多久,他又恢复了镇定:“我又有了知觉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一只箱子之中的一张椅子,手脚仍然被固定着。”
  我点着头,心怦怦地跳着:“是的,我看到过那只箱子、那张椅子。”
  王亭道:“我在那椅子足足坐了两年!”
  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一个人,被固定在一张椅子上,禁锢在一只箱子中,被人当作豚鼠一样,那已经是十分可怕的事了,更何况在那两年之中这个人的头盖骨是被揭开的,他的脑子,暴露在外。
  王亭大约也看出了我面色不对,他苦笑了起来,反倒安慰着我:“好在,这一切全都过去了,我再次有了知觉之后,听得潘夫人在叫:‘你看,他醒了!’潘博士则正在忙碌地工作着,他听得潘夫人的叫声,转过身来望着我,又拿了一面镜子,来到了我的面前,对住了我。”
  王亭讲到这里,剧烈地在抖着,一面在发抖,一面将他的双手,不断地在膝头上搓着:“我是世界上唯一,看到自己的头盖骨不在,看到了自己脑子的人!”
  我在陡然之间,感到了一股极度的恶心,我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作着手势,叫王亭别再向下讲去,一面喘着气。
  过了好久,我才渐渐回复了正常。
  照理说,身受的人,应该比我听到这件事的人,更要难以忍受才是,然而这时,王亭看来,却比我镇定得多。
  我又坐了下来:“他们那样做的目的是甚么?”
  王亭道:“他们研究的目的,是想找出一个人之所以犯罪,是因为犯罪者的脑部组织中,有一种令人犯罪的因子存在,他们就需要一个罪犯,就在这个罪犯的脑中找到这种犯罪因子,再找出遏止它们活动的办法。”
  我的情绪,已经平静了很多,等王亭讲到这里,我接口道:“如果他们研究成功了,那么,就可以消灭人类的犯罪行为?虽然他们的手段听来……很令人不自在,但是他们的研究,倒是极其伟大的创举。”
  王亭叹了一声:“空前的创举!”
  王亭讲到这里,停了下来,他停了好久,才缓缓地道:“而且,他们已经成功了!”
  我吃了一惊:“他们已经成功了?”
  我之所以吃惊,是不知道王亭何所据而云然,如果说潘博士夫妇他们已经成功了,那么,他们的成功,将影响整个人类,将使人类的历史,从此改写,人类行为之中,再也没有犯罪。
  而“犯罪”这件事,从各方面分析起来,形成的原因极之复杂,而且,由于世界各地形势的不同,“犯罪”的标准也大异,在某一个地区,是杀头的大罪,在另一个地区看来,那可能是值得歌颂的英雄行为。
  真正消灭了犯罪行为,可以从两方面来看。从好的一方面而言,那就是人再也没有了自私、贪婪的劣根性,而从坏的一方面来看,则是潘博士夫妇已找到了控制人类思想的方法,是以一时之间,我只是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王亭显然也看出了我的疑惑,他道:“我只在我自身的思想变化而言,说他们已经成功了。当我开始看到自己受到这样的待遇之际,又惊又怕,每天不知盘算着多少方法。来对付他们,可是事实上,我却一点实际行动也施展不出来,因为我被固定在椅子上,一直到两年之后,潘博士才找到了他理论中的那种‘犯罪因子’将联结培养犯罪因子的激素系统截断,自那一刻起,我整个思想,都改观了!”
  王亭低下了头,他的声音,听来很和平,他续道:“你或许不相信,自那以后,我完全变了另一个人,我不但不再埋怨他们,而且当他们提及我以前的抢劫、盗窃行为之际,我几乎不相信那是我以前所干的事,在后来的一年中,我成了他们的得力助手!”我沉声道:“你一直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王亭点头道:“是的。”
  我摇着头:“可是,我和杰克上校,在他们的屋子中,却完全找不到你居住的地方。”
  王亭道:“那只箱子,那张椅子,就是我睡觉的地方,我必须尽量坐在那张椅子上,接受仪器的测量,记录我脑部活动的情形。”
  我呆了半晌,才道:“这听来是一个很完整的故事了,一对胸怀大志的科学家,从理论上认为人之所以犯罪,是由于脑部特殊活动的影响,于是他们找来了一个罪犯,解剖他的脑,而他们终于成功了,使这个罪犯,完全变成了好人,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帮助他们进行这项空前伟大的研究,听来是一个很动人的故事,就像童话一样,从此他们无忧无虑,快乐地过着日子!”
  王亭的嘴唇掀动了一下,他想说话,但是却并没有发出声音来。
  我的身子俯向前,瞪住了他:“只不过,可惜得很,王亭,你和我都知道,事实上,故事的结尾,没有那么圆满,而极其悲惨,潘博士夫妇,在一种最原始的狙击中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