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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迟来的逐爱之路

陈逍拿着手机站了很久,电话还是没有拨出去。

他发现自己的顾虑也很多。怕吵醒她,怕她不接,怕她又重复一遍他们分手了,怕他们谈不拢就会对彼此说狠话。想给她打电话只是一个念头而已,他并没有什么新鲜的事情可以对她说。“我们不分手了好不好”实在是一个太无力的诉求,他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他应该给式微一个答案。在那之前,说什么都是徒劳。

三年都熬过来了,也许真的不急于一时。

顾昂在办公室走来走去,往返已经不下十趟。

陈逍终于放弃了给式微打电话的念头,他扫了顾昂一眼,“你打扮成这样是要见未来岳丈?”

顾昂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你见徐式微她爸的时候戴眼镜了么?”

“她家有我的眼镜,睡衣,以及电动刮胡刀。”陈逍说,看着顾昂吸了下鼻子,露出个你赢了的表情。

陈逍却没有一点胜利的感觉。相反,想到这里,他的心里泛起一些惆怅。顾昂完全可以察觉出他这种惆怅,因为就在几天前,他刚刚向陈逍证明了,他女朋友的父母喜欢他,和他女朋友的父母喜欢他做他们的女婿是两码事,同理可证他自家亲妈的意愿。这个血一般的现实让陈逍相当受伤。这些年,陈逍在自己家待的时间还没有在式微家待的时间长,周末、逢年过节,他必定会去式微家里报到。两个老人待他像待亲儿子,他肯定想不明白,怎么他们就会反对他和式微在一起呢?

这一点连顾昂都想不明白。他只是敏锐地发现了式微父母的这个心理,并且稍加利用,将了陈逍一军。

之后他就体会到自己这事做得确实不地道。尤其是在陈逍和他打完架,留下他妈,他,还有纪与安三个人在服务站的时候,顾昂深切地意识到自己可能玩过头了。

陈逍的妈妈看到纪与安,整个人从震怒变成震惊。

尤其,陈逍走之前对顾昂甩出的那几句话,让她愈发摸不着头脑。和自己儿子同居了三年的女子,虽然不被自己认可,却觉得陈逍对人家负有责任,应该娶回家的纪与安和顾昂又有什么关系?

她千里迢迢来到望城,为的就是阻止陈逍因为一时冲动做出不理智的选择,对纪与安一家无法交代,为什么情况看起来和自己三年来所知道的都不一样?

陈逍走了,于岚只能找顾昂和纪与安要一个说法。

纪与安在听完顾昂和陈逍的对话之后,人已经失落到了极致,只是看着顾昂,什么都说不出来。顾昂在被两个怨念的女人盯了半分钟之后,非常识时务地举手投降,表示“有话好说……”

顾昂没想到的是,他和于岚、纪与安的话还没说完,陈逍和式微又分手了。

这件事会发生,顾昂难辞其咎。但归根结底,顾昂觉得是陈逍和式微自己的原因,更直接一些,是式微的性格导致。

感觉自己受了伤,就找个地方缩起来,对原来的一切都不管不顾。徐式微这样的女子,顾昂还真不怎么看得上。偏偏陈逍喜欢,偏偏陈逍又当了纪与安三年的男朋友,偏偏徐式微来到望城,偏偏又让徐迦遇上了她,偏偏徐迦是他的表弟。

这几年,出于各种原因,他多少还在暗中照应过式微。

看着她孤身一人租下这家小店,一开始总是坐在窗前发呆,月缺叶落都能让她落下泪来,不和任何人说话,只是清晨和傍晚走去海边看海。

生命进行得无声无息。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她似乎缓回来了些,开始筹谋小店。

收购回忆,贩卖时光。

她的小店开得很有意思,然而,她并不以此为卖点。对于生意,这个女子从来都不怎么上心。她在乎的是能够收到足够令她感动的,可以替换掉自己一部分记忆的故事,这种事情当然要随缘。

她苦心孤诣地想要忘记过去,同时也想要走得更远。

顾昂没有告诉陈逍,这三年式微并非什么都没有干。就好像她的大学时代,看起来状况不断,是一个总和麻烦脱不开干系的角色,但她仍是很出风头的一个人。而这三年,式微能在“当铺”完全没有盈利的情况下,过得有声有色,她当然有自己谋生的方式。不但如此,她对自己的未来也同样有着打算。

就在不久之前,顾昂拦下了UVA传播学院发给式微的录取信。顾昂打听到电话面试的时间,分明在陈逍来了望城之后。这些,他没有和陈逍说,他想陈逍也不会去问,而式微自然也不会告诉他。

可是,总有一天陈逍会知道她的打算,那个时候,他们之间的矛盾可能要比现在更大。

现在,他们已经和三年前有了很大的不同。背叛者陈逍成了捍卫爱情的那一个,而被抛弃的式微反而成了一个可以狠得下心高飞远走的人。

角色已经发生了改变。

也许陈逍意识到了,所以更加怅惘,也许他没意识到,只是对现状感到迷惑。无论是哪一种,摆在他们两人面前的,都是一个难关。好在,顾昂不是一个对别人的感情生活感兴趣的人。他只是喜欢看戏,只要精彩热闹就好,至于结局是悲是喜,和他毫不相干。

他关心的人,自始至终其实都只有一个。

他想着,就听到陈逍的手机铃声响了。陈逍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声“纪学仁”,然后微微坐直身子接起电话。顾昂立刻抖擞精神,把陈逍和徐式微的破事情抛在脑后。此时,当务之急是接见这位很有可能成为自己未来岳丈的少将军——纪与安的父亲。

顾昂和陈逍从十楼乘直梯下来,一路引来无数人侧目。

有资历的老医生认出西装笔挺的年轻人就是他们的董事长,虽对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晚辈没什么好感,多少还是会打一下招呼。顾昂脸上挂着少见的恰到好处的笑容,不时与人点头致意,在陈逍看来,这厮真是把欺世盗名的勾当做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特别人模人样,一点儿都看不出是个一肚子坏水儿的纨绔子弟。

身后的年轻医生和小护士们都已按着胸口低声惊呼出来,“天哪这个是董事长吗?好帅好帅的!”一群人点头如捣蒜。

陈逍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太灵敏了些,竟然还听到了经典对白如下。

“他结婚了没有啊?”

“没吧,之前不是流传这位董事天煞孤星,没人敢惹的,谁能嫁给他啊?连女朋友都没有吧……”

“还没有女朋友?那有情人没有?”

陈逍无比汗颜。没女朋友的话有情人没有,这是什么天才逻辑。他忍不住低声咳嗽一下,看见顾昂靠在一边笑得人畜无害。

“很得意?”陈逍声音压得不能更低。

“还好。”金丝眼镜后面,顾昂那双桃花眼眼波流转,“习惯了。”

陈逍觉得早上真不该吃饭来着。

电梯一路停了八次,没有一个人下去。一群人茫然地看着彼此,有人皱眉,有人装傻。好不容易到了一层,老专家们的脸已经黑成了一块碳。

陈逍一脸黑线地看着顾昂摘了眼镜,笑得春风得意的样子,觉得今生认识顾昂,真是无限哀凉。

“够了啊。”忍不住踹他一脚,“祸害自家医院里的员工对你有什么好处?不要忘了你还要见你未来岳丈。”

“啊,对。”顾昂又戴上眼镜,继续装斯文败类,“来吧,我未来的亲亲岳丈。”他边整理西装边向外走着,“抓紧时间,赶快汇报。他喜欢吃什么,喝什么,抽什么牌子的烟,看哪个国家的A片……对了,他老人家喜欢妞么?”

他扶了扶眼镜,回头看陈逍石化一样还站在原地,翻了个白眼,推他一把,“这么严肃干什么?是男人都有所需,岳母大人去世得早,这方面与安肯定不会关心,当然要我们多加体谅……”

他话没说完,被陈逍一把捂住嘴巴,转身就被按着鞠了一躬,就听见陈逍说:“伯父,您这么快就到了啊,有失远迎……”

“远迎倒不必了。”纪学仁语气听不出什么异常,好像刚才顾昂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见。然而,说出来的话每一句都让陈逍心里打颤,“还有劳贤侄给我送了这么个大礼。”他淡淡扫一眼顾昂,“这位贤婿,咱们这是第一次见?”

什么叫强中自有强中手,见过纪学仁和顾昂的第一次照面,才能得出更深刻的结论。

中午饭,顾昂订了附近一家台湾餐馆。

陈逍开车,从后视镜里能看到纪学仁一副首长做派,一丝不苟,正襟危坐。而顾昂像是被霜打了的小白菜,竟然难得有点儿蔫头耷脑的样子。

好心问一句:“还好吧?”

顾昂苦着一张脸,哼哼两声。

陈逍忍不住想笑。认识顾昂这三年,一直觉得他是个飞天遁地般有恃无恐的主儿,如今却也有认栽的一天,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后座上,纪学仁忽然发话,“去接一下与安。”

陈逍看了一眼顾昂,发现顾昂也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看着他。琢磨着是这老爷子的突发奇想,应付道:“快到了。我先送你们过去,然后再去接她。”

“你去接?”纪学仁忽而又问。陈逍瞥一眼后视镜,老爷子的表情有几分缺乏信任。

陈逍讪讪地笑着问:“伯父想让谁去接?”

“就你去。”纪学仁说,“你去接我放心。”然后看一眼顾昂,重重叹了口气。

顾昂心里咯噔一下,脸上表情更难看了几分。陈逍只觉得自己一扫这几日的阴霾,心情大好起来。

纪与安打了一早上顾昂的电话都不通。

心里隐隐觉得会有事发生。在知道自己要和陈逍假订婚的消息之后,不搞出点事来就不是顾昂了。只是顾昂可以掌控她的全部,她却不能反过来揣测顾昂。

那原本就是超出她控制范围的事,而她也不喜欢控制。

早早地,她就等在机场大厅里准备接机。一个人茕茕孑立,没有让任何人陪,包括陈逍。毕竟和他是假订婚,他并不需要为一个假扮的身份而尽任何实质性的义务。三年里,他们在一起朝夕相处,她试过喜欢上他,或许也动过一点心,最后却发现,在他的心里并没有她的位置,而她所等候的,也另有其人。

他们之间就到此为止了。

假装订婚,让她的父亲可以放心。然后她出国,离开这里的全部是非。异域国度,所有景色都改变了,所有语言都被重新标注,她总能忘记这里的一切,然后遇到一个人,重新开始。

说起来有些失败。

不能和顾昂在一起是个失败,和陈逍在一起过也是个失败。好在,失败过了还可以重头再来。她只需要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陌生的地点,陌生的人,陌生的语言。她很失败地发现自己竟然只有在一个完全空白的环境下,才能重新开始,抹杀这一段失败的过去。

现在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能重新开始本就不容易。

像式微。她想起那个一共也没见过几次面的女子,想起她的故事。当年在校园里叱咤风云的一个人,因为感觉受到伤害,说走也就走了。

她曾经觉得夸张,现在却终于懂了。

当一个女子会为了一个男人背井离乡的时候,她并不是因为怨恨,并不是因为心狠,并不是因为不在乎,而是因为太爱了。

因为太爱,没有办法在充满回忆的地方,独自一人走下去。

那些地方,他们曾经一起去过,那些话,他也曾说给她听,那些人,曾经见证过他们幸福的时光。而后,她却失去了与他同行的资格。曾经美好的一切都在那一瞬间枯萎,变成苍脆却锋利的枯叶,划伤血肉。

说起来是她的错。不曾了解他们之间深刻的过去,只是觉得可以达成同盟。那个时候,她本以为,陈逍是喜欢宁馨的。殊不知,别人耳线里悠缓播放着的慢歌,早在一眼万年的世界里峥嵘变色。

与安倚着机场的玻璃橱窗,看着熟悉的身影在视线里由远到近,模糊又清晰。

有些费解他为何会此时在这里出现,纪与安站直了些,敲了敲身旁的玻璃。险些擦肩而过的男子回过头来,看到她之后松了口气。站定,招招手。

纪与安走了出去。

习惯了陈逍不苟言笑的样子,此时看起来,总觉得他分外欢快。是因为自己要离开的缘故么?因为她要离开望城,去到另一个国度,他终于可以给式微和双方的家庭一个交代,和她解释清楚一切,然后重归于好,所以陈逍的心情看上去比同她在一起的那三年轻松得多。

这念头有些伤人。纪与安想自己的表情大概很不好看,陈逍现在看上去有多欢快她内心就有多悲怆。

“没接到人?”陈逍明知故问。

“听说是航空管制,延误了。”

“好在改签了更早的那班。”陈逍说,看着女子瞬间变得警觉的表情,心下无奈,也只有硬着头皮继续,“不要看我,我也是后知后觉的那个。”

纪与安静默十秒,有些艰难地开口,“所以,你是说老爷子改签了更早的航班,自己偷摸地提前到了望城,通知了你却没有通知我?”

“对。”陈逍点头表示推测无误,“而且,伯父和顾昂已经以未来岳丈和贤婿的身份会晤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要有心理准备……可是与安心理防线却在听到顾昂名字的那一刻坍塌了。

空中好像有无数的蒲公英混乱地掠过。

感觉像是心里的某一片地方被挖开了。那个曾经被偷偷埋葬的,寄予了无限美好希冀的花冢,在经历过凋零落败之后,被泪水封存,遗忘在心里那个不能被触碰的角落。许多年后,有人揭开了那一处墓穴,她以为入目将会尸骸遍野,却不想有花朵盛开。

顾昂。

当她终于对他不抱任何希望,想要就此离开他的时候,他却突然又开始干涉她的生活。

“未来岳丈和贤婿是什么意思?”半晌,纪与安回过神来,抿着唇问。

“就是现在你再和你爸说你要订婚了,你爸应该不会觉得你订婚的对象是我。”陈逍说,看着女子渐渐变得苍白的脸色,轻轻拍了拍女子的肩膀,“虽然,我对顾昂一直都没什么信心,但他这回至少看起来是认真的。你如果还是放不下,就别着急走。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原谅。

的确,顾昂没有什么让她不能原谅的地方。她不原谅顾昂的理由从来都不存在,立场、资格、权利,她一样都没有。如果非要让她找出一个需要自己原谅顾昂的地方,大概她只能勉强找出他不需要她的原谅这件事。

在别人眼中,她始终是和顾昂牵扯不清的人。因为这样的身份,她才有资格对顾昂埋怨,和他闹情绪。她自己心里清楚,她从来都不是顾昂的什么人。

虽然他说,无论怎样都会看着她,无论她遇到什么委屈都可以找他,无论何时他都欢迎她的到来。她对这些话深信不疑,并且经常要用到这种承诺,在每一个脆弱的时刻仓皇地奔向他,可他始终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的特权意味着什么。

每一次她鼓起勇气叫他名字的时候,他都会恰好有事要忙。

“顾昂。”

“啊?稍等,接个电话。”

“顾昂?”

“不好意思,我先去开会。”

“顾昂……”

“每天面对一群这样没有品位的建筑还真是悲哀……唉刚才你叫我?”

她通过他的躲避确认他和她是真的有缘。若非如此,又为何每一次都在她想要和他表白的时候,恰好被他躲了过去——不多不少,刚刚好,是每一次。

明明答应会永远看着她,明明答应给她全部的依靠,明明可以接受她惹出的所有乱摊子,明明对她那么好,给出的温柔比她觊觎的还要多,却偏偏要吝啬那一句话。

是想要逃避么?

如果是这样,对她从不避嫌的他,想要逃开的又是什么呢?

终于,她鼓起勇气想要对他坦承自己这些年的感情。无论结果如何,哪怕说出口之后连朋友都没得做,纪与安也不会后悔。她约顾昂到学校的天台上,支吾了半天,告诉他,自己喜欢上一个人。顾昂这一次难得没有打断她。看着她的目光甚至有几分期待,等她说出口那个人的名字。

然而那天却发生了“天台事件”。

在处理完由此相关的所有事情之后,那个好不容易耐心下来的顾昂再一次消失。

纪与安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顾昂逼问她那天没有说出口的人是谁的时候,她张口就说了陈逍。那是从同宿舍的女生口中经常听到的名字,她甚至不知道是谁,就在这样的场合下借用了。

一贯夸张得近乎装腔作势的男子闻言有片刻的惊怔,但很快,他温和而淡漠地笑了笑,摸着她的头发,说:“小女孩终于长大了。”

从动作到表情没有一丝迟疑,像是排演过千百次那样信手拈来,那时候他的心里一定是深切地痛过的——对于她的心有他属,他接受得如此平静而从容。该是多么尖锐而鲜明的一种昭示,昭示着她从来都不被放在他打算携手一生的位置。

即便如此,她还是会反复地想,不停地想,那样顺畅得仿佛排演过千百次的反应,是真的自然而然的表现,还是当真排演过的。

她想,她可以接受他有苦衷,为了一个苦尽甘来的圆满结局守身如玉地等。

一年。

两年。

三年。

她在等待中看着顾昂轻而易举地打进了陈逍的圈子,并把她安置进去。而他自己也认识了陈逍,认识了宁馨,认识了刘铭,认识了所有可能和她有关的人。在她对他宣告自己放弃了等待、身边有了比他更重要的人的时候,他还一如既往地守在她身边,没有责怪,没有质问,仍是毫无保留地对她好。

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悲哀。

比起就此被他厌弃,即便交了男朋友仍能毫无芥蒂地相处,于她,虽然觉得心酸,却未尝不是一种安慰。至少,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离开她。这种守护,大概是像顾昂这样的男子,所能给予的最大的温柔。

然而,这种前后毫无差别的对待,也彻底瓦解了她对他的最后一丝侥幸的祈盼——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她不是顾昂打算付出真心的那个人。

所以,纪与安并没有什么可埋怨顾昂的地方,更谈不上原谅或者不原谅。

顾昂于她,是耗尽了一个女孩最美好的时光、最真挚的爱情去解读的一个人。太多年以他为恋人的形象设想过许多种可能,却并不是她的恋人的人。从前不是,现在不是,未来她又不敢去期待。

这样的一个人,已经让她失去了所有责备的语言。

否定他,就是否定自己。那样执着而热切的,纠缠了所有酸甜苦辣悲喜哀愁的五年的人生。否定了她曾以为再也度不过去,却最终完成的成长。

她怎么会不原谅顾昂?

她只是还不太确定,顾昂和纪学仁以贤婿和岳丈的身份坐在一起,是打算给她一个怎样的交代。心里隐约是盼望着什么的,然而,越是盼望越是不敢让自己抱有太多的期待。

只能亦步亦趋地向着那个地方走去。在见到他的那一刻,他的动作,他的表情,他的话语,会决定她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只有到那个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是会哭还是会笑,自己的心是喜是悲。她才能见到,属于她的,这么多年的一个结局。

沉寂了两个多小时,手机屏幕终于亮起。

顾昂看着屏幕上跳跃的与安两个字,禁不住笑一下。和名字在一起的,是他们初识时拍下的照片。

背景是快速路上拥堵的车流,当前是女孩将开未开的笑颜。

就在拍摄这张照片的前十分钟,他们还是完全没有任何交集的一对路人。

对于当时的顾昂来说,因为交通事故而造成的堵车完全可以用痛恨来形容。那会儿他正堵在环线上,火气大得恨不得拉几架直升机来把碍事的车都丢进南海。从驾驶座出来,没什么好气地拨着电话,就看见一个女孩子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

那是他第一次见纪与安。

对从小就混迹美女之间的顾昂来说,纪与安依然可以用漂亮来形容,好看并且清纯。他上下打量着她,同时懒洋洋地安慰着电话那头的美女,“堵在路上了,可能就是所谓的好事多磨吧……要不我跑过去?”

这些话对他来说驾轻就熟,张口就来,配合着美女娇滴滴、似笑还嗔的声音,倒也不觉得肉麻。

周围车辆堵得一步也走不了,他就优哉游哉地调着情打发时间。

就在这时,纪与安绕到他身边,在他面前招手比画了一下。以他顾昂二十多年花丛游走的经验,被美女搭讪也不是一次两次。不过被一个一身学生装、素颜的女孩子搭讪还是头一回。他好整以暇地眯起眼,做了个抱歉的手势,示意自己没空。姿态优雅。

女孩却锲而不舍地比着手势,“就一下,一下就好。”

顾昂方按着话筒,略略倾身向这个小女孩,“干吗?”

女孩立刻奉上自己的手机,屏幕已经调到照相的模式,面带笑容,“帮忙拍一张照片,一张就好,就拍堵车的盛况!”

这个借口找得还真是……不知道算高明还是烂。顾昂向来不喜欢心计太多的女生,挑着眉头,态度尖酸起来,“你自己不会拍?”

女生很认真地解释,“我自己拍不到自己嘛。”

顾昂甩甩手打发他走,“自拍。”

“我又不是九〇后的非主流,我为什么要自拍啊?”纪与安看着他,一脸莫名。仿佛对方是个不可理喻的人。

顾昂也失去耐心。

然而自己已经拒绝了对方的要求,稍微正常点儿的人都不会再继续纠缠了吧。顾昂看女孩没走,垂着头站在面前不知在想什么,也懒得看她,转过身一手靠着车门,继续和电话那头你侬我侬,“不好意思,刚才有个小孩子……和你没办法比,根本没有发育完全,简直没有开始发育……”

正说着,电话被人生硬地抢走。

顾昂回头,就看见女孩沉着一张脸。和之前怯怯地带着笑容的样子不同,此时的女孩几乎是傲慢而强势地对着电话那头说:“你好,我就是那个没发育完全的女生。我奉劝你找男朋友要谨慎,像他这样又自私又自恋的男人,虽然开得起保时捷,但人生也就大抵止步于此,没有前途的。当然如果这个男人是你包养的众情人之一,并且他的车是你送的,以上的话就当我没说。”

说完,挂了电话,手机丢给顾昂,转身就走。

前后不到二十秒的时间,顾昂二十多年无阻碍无挫折的花花公子年代被彻底终结。

内心还没来得及小惊叹小伤感一下,顾昂自己却是怒极反笑。忍不住追上一步,拍拍女孩的肩膀。女孩立马回身一个侧踢,顾昂本能抬手一挡,女孩的脚将将好停在他手臂前不到五厘米的位置。

还是个练家子。

顾昂笑笑,另一只手指着女孩的裙子,似是很善意很诚恳地提醒,“走光了。”

女孩完全不被他骗,很不屑地哼了一句“幼稚”,简单明确地表达出,在她眼中,这个风流男子完全不在被她看作男人的档次上,一边淡淡地收回动作。

顾昂却不以为意,比之之前,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笑得春风化雨,也不和她生气。

纪与安终于忍不住问:“什么事?”

“帮你照相。”顾昂说。身手敏捷地从她手里拿过手机,没等纪与安发飙,已经很进入状态地说:“微笑微笑……你再不好好照相,车都要开走了啊。”

很好的态度,很客气的样子,不计前嫌的风度……一点都不像刚才那个被她打上一无是处标签的孔雀男。

手机重新交回她的手上,她还有些云里雾里地蒙在原地,很难以置信的样子。

然后顾昂回到他的保时捷里,纪与安回到她的出租车上,车流重新开动。

在那时的纪与安眼中,这个自私自恋的男子大概就只是她在这个新城市里的一场莫名其妙的邂逅。使用系数只有一次,过期不候。却不知,对顾昂来说,他所邂逅的,是一个堪称“洗心革面”的全然不同的人生。

那一次,纪与安的手机里,多了的,并不是经由顾昂之手拍出来的照片。而是一个拨打到顾昂手机的电话号码。而那一张照片,在顾昂的手机里,作为纪与安的来电显示,那么多年,从未更换。

他们由此相识。慢慢地,知道了对方的名字,知道了对方的故事。

她知道的是,这个男子用一种堪称狡诈的方式骗到了她的照片也骗到了她的手机号码,自私自恋,是个孔雀男,但却不是那种本性恶劣到该被人道毁灭的纨绔子弟。

她知道他有过、有着,并将持续不断地拥有无数的女友。

她知道他是任何时候都看起来春风得意的男人,年轻、富有、英俊、敏锐、果决、才华横溢,具备了一个成功男人所该具备的一切,包括那乱得几乎要让人想到一部电影(《一声叹息》)和一部书(《一地鸡毛》)的私生活。

她知道对他来说,能有一个像她这样“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朋友,算是他对自己道德水准有一定要求的表示。

她知道他为她做了很多事,给了她很多的帮助和关注,是她永远可以奔向的最后一个港湾,她知道,并且知道他也懂得,对于他所给予她的一切,她感激并且接受。

然而,她却不知道,他其实是喜欢她的。想和她在一起生活,给她一个家,用一种名正言顺的方式,在所有人的祝福声中,明媒正娶。

为那一天,他做过许多的努力。

学着宽容,学着平和,学着不那么装腔作势、仗势欺人,学着理解和接受一些他以前连正眼都不会给的隶属于草根阶层的人,学着思考问题不那么功利。

他无条件地相信了她说的,他其实完全可以带给别人除了名利之外的幸福——真正的幸福,而非他一直贯彻实施的断章取义的前半个字的福利。

所以,他不急于表白,因为他还在学,因为她应该懂。

所以,他不气她喜欢上别人,因为他可以宽容,因为她本就自由。

所以,他放她走。

所以,他等她回来。

如果他相信那是对的,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她的幸福,他一定能给。

只是在这条路上走得久了,他终究难免偏离自己最初设定的轨道。因为妒忌而变得不择手段,因为猜疑而变得冷漠暴戾。他自作主张横加干涉了她的生活,然后冷冷地对她说,现在她回来,他只会觉得恶心。

他觉得自己成全她太久,久到自己失去耐心,忘记了全部的初衷,也无法再对她坦诚。

所以在服务站里,当纪与安说:“恶心也好,嫌弃也罢,我只想知道,如果三年前我没有说谎,告诉你我喜欢的人是你,你会接受我吗?”当着于岚的面,顾昂说:“没有如果。”而他没有说出口的是,比起这三年来他把她拱手让人,更让他感到恶心的是他的自尊心。

那颗脆弱的自尊心,他明明看穿了她的谎言,却亲手导演了这出错上加错的戏。

被这出戏选中的所有人,都由此踏上感情的歧途。

一别三年。

顾昂对着纪学仁说声“抱歉”,然后接起电话。电话里女声听起来不太自然,支吾了好久,方有一句整话,“有点堵车……”她停顿了一下,又说,“要不我跑过去?”

似曾相识的话,顾昂忍不住就笑了,“还真是好事多磨。”

“你在等我么?”

“对。”

“等我,半个小时我一定到。”纪与安说,打开了车门。

“你下车了?”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顾昂方才知道纪与安不是在说笑。他看了纪学仁一眼,未来岳父大人一脸巍峨正气,坐得笔直,他忍不住就脊梁骨一凛,不自禁地正襟危坐,“你不是真要跑过来吧?”

“真的。”纪与安说,语气坚定。

“为什么?”

“因为……”望海路上的女孩关上车门,对着驾驶座上的男子摆了摆手,最终关上车门。她看着前方拥堵着的车水马龙,这场景似曾相识。她禁不住微笑。

“因为,我不想让你等太久。”

望海路的两侧围起了人墙。

顾昂从餐厅出来,走了几步终于还是硬着头皮起跑。

很不华丽,很掉价,很引人侧目却不是因为赞赏和倾慕——说起来完全不是顾昂的风格。

认出顾昂的人不少。美女有之,成功人士有之,努力拼搏的上进青年有之。老幼妇孺本来不认识他这张脸,一听是“顾氏最年轻的老总”,也立刻恍然大悟,“这就是顾家的少爷啊……”然后便会问,“他这是怎么了?”

便有资深八卦份子嘿然一声道:“还能有啥?不是生意做不下去就是失恋了呗。”

众人纷纷觉得有道理,头点得捣蒜一般。

顾昂很是无言,但是没空理会街头舆论,向着爱情一路狂奔。

望海路上每年都会举办马拉松国际比赛,比赛那天这条路会被戒严,顾氏还做过赞助商。长长的一条望海路,四十多公里的蓝色隔离带上,顾氏的logo鲜明地印于其上。多少年都是一枝独秀,独领风骚。

但是好像都比不上今天轰动。

人群里有个把好开玩笑的,忍不住远远地打趣一句:“顾总,锻炼身体呢?”

顾昂摆摆手,接了一句:“追老婆。”

立时让人群里又一阵火爆。有人吹起口哨,有人鼓掌叫好,更有几个年轻的大学生模样的稍一合计,齐声喊道:“顾总追老婆真辛苦!”

顾昂跑得要死,听到整齐划一的口号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简直想要不顾形象地躺倒在地。忍了好久,方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好说好说,为老婆服务。”

一路跑得哭笑不得。

有人拿着手机指着上面的彩信,在顾昂眼前一晃,问:“这是顾总夫人么?”

有人在顾昂路过的时候激动地喊:“顾总挺住!革命虽未成功,夫人就在前方!”

有人和同伴保持着通话,十分好心地向顾昂提供信息,“根据不完全预测,顾总你照这个速度跑下去,还有五分钟就能见到夫人了!”

……

顾昂活了二十六年,算是第一次知道了“倾覆”的真正含义。

十多年来在人前树立起来的那个睿智风流、理智精明、果决狠辣的形象就这么毁于一旦。曾经的他并不很清楚别人怎么看他,因为不关心,也不屑于关心这些琐碎。他非常确定,人们只能看到他想要呈现给他们的样子。一切都由他决定,深思熟虑之后呈现,亲善的或者刁钻的,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此时此刻,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被爱冲昏头脑的、莽撞的、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的,逐爱的青年。在这条路上,一切都没有道路尽头的那个女子重要。

而他此时,将上亿的身家连同所有浮名都抛在脑后,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这一条路。

不是他们最初相遇的那一条路,也不是最初的故事。不是戏谑地毫无半点诚意地说:“要不我跑过去?”而是直接向着她即将到来的方向迈出了脚步——

两个人都向着对方跑,就能快一点见面。

他们都已等了太久。

式微远远地站在人群的后面,听着前面沸腾的欢呼,猜想顾昂和纪与安大约就在不远处。

“顾总为爱狂奔”的消息在望城可谓轰动。不过二十来分钟,望城市民奔走相告,迅速成了大家津津乐道的谈资。家住望海路附近的人纷纷出来观看,甚至有写字楼老板宣布停工半小时,允许职员前去观摩盛况。

很热烈,很浪漫。

“当铺”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停尸房”里人满为患。作为占据了望海路上最有利位置的店铺主人,式微耐不住他们的要求,代表停尸房不广大的“尸体”们,去亲自见证“奇迹发生的时刻”。

听起来多少有些离谱,要知道不久前纪与安还是徐式微如假包换的情敌,在陈逍叛变革命的三年里,她无数次在心里幻想着把这个人从地球上抹去……

然而,她还是走到了外边,去见证这位前任情敌的“爱情时刻”。

林思亦一看外边攒动的人头说了一句:“绝了!”然后断言,“这里十有八九就是最后接头的风水宝地,以后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到这里感受爱情氛围,从此附近的地价翻飞,‘当铺’立刻就要飙升成为最有价值的望海路特色小店。”

她说得言辞凿凿,踌躇满志,然后带着满心的喜悦,蹿进了人群之中。

徐迦无奈地叹气,“这个人来疯……”

“人来疯没什么不好的。”式微说,“你们这个年纪不就是要热情洋溢充满活力乐观开朗积极向上么。看你,小小年纪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这让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看了,多么忧心啊……”

“哪个上了年纪的像你这么贫。”徐迦说,看着身边这个兀自欢快的女子,“还是你在暗示我,你现在依旧是大女愁嫁的阶段,让我再努力一下争取坚持就是胜利?”

一句话成功让身边的女子变了脸色。

还没等她开口,他已经抢先一步,“我开玩笑的,别当真。”女子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即陷入沉默。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异常热烈的欢呼。

几乎是同时,收到林思亦的视频通话。徐迦点了接收,喊式微过来看。

式微把头凑过来,就看到屏幕上两个气喘吁吁对望着的人,女子蹲了下去,而男子单手撑着腰,然后终于忍不住一起笑了出来。

完成“爱情长跑”的男子西装革履,面容精致,气度风流。虽然刚长跑完毕,依旧有模有样,有型有款。而女子笑容明丽,大方得体,长发被系成马尾,比之往日的文静柔弱,多出几分飒爽之气。

很漂亮的一对璧人。

面对周围的欢呼,顾昂丝毫不乱,表现得镇定自若,很有大将风度。稍一摆手,旁边的声音就弱了下去。只见顾昂脱了外套,松了领带,他走了两步到女孩面前,单膝跪了下去。

纪与安本是蹲着的,双手随意地交叉搭在膝盖上,见状微微一笑,说:“你这是干吗呀?”

“我太累了,让我跪会儿。”顾昂说,然后好像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一个盒子,举在纪与安面前。

“这是什么?”

“猜。”

“我猜不是戒指。”纪与安说完,把盒子打开。

那是一个放戒指的盒子,不大的空间内,一张收据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本该摆放戒指的地方。纪与安怔了片刻,随即乐不可支,笑得跌坐在地上,一手扬着那张收据,一手捂着肚子,“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跑步听起来不像是你会做的事,不过送人一张收据,还真是你的风格啊。”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手指的尺寸,如果你心情好,可以随时拿它去换一枚戒指。随便什么样式,只要你喜欢。”顾昂说,握起纪与安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他们又说了什么,从手机传输过来的影像里却听不清了。只见顾昂把纪与安抱起来,原地转了两圈。因为太累了,两人又都坐回地上,对着笑起来。

林思亦站在人群最前端,看着眼前的画面。因为徐迦的缘故,她和顾昂也认识了这么多年,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

一改往日的戏谑风流,今天的顾昂特别的不华丽,却特别的帅气。

身边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讨论,一句一句蹿进她耳朵里,听得出来都是羡慕嫉妒恨。而她心里满满的都是祝福。对顾昂的祝福,也是对纪与安的祝福。曾在别人眼中纨绔放荡的男子和第三者插足的女子,都是对真爱执着的人。

没有欺骗别人,也没有欺骗自己的心意。

都是值得被祝福的人。

这样的人不止他们一对。

林思亦从侧面偷偷地去看手机屏幕,能看到徐迦和式微的小半边脸。因为角度的关系,看起来女子像是依偎在男子身侧或者是靠在怀里,而男子小心翼翼地举着手机,为她调整出最好的观看角度。

式微在看画面,而徐迦时常会看向身侧的女子。

大概在别人眼中同样温暖的画面,在林思亦的眼中却是无限心酸。过了一小会儿,画面中的女子消失不见,徐迦也放下了手机,摄像头对着地面,然后挂断。

林思亦艰难地从人群里退出去,看到徐迦的侧影。

徐迦拍掉肩头掉落的枯红树叶,脸上泛起自嘲而苦涩的笑。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放松,视线放逐到道路的尽头,再一寸寸地收回。

然后感觉有人轻轻敲他的后背。

像是敲门一样敲三下,说:“你的缪斯走了?”

徐迦想转身。一根手指抵在他背上,他侧头的时候看到身后的女孩缓缓地垂着头,摇着脑袋。于是他没有动。他听身后的人缓缓地说:“你现在回头就能看见我,任何时候你回头,都能看到我。但是现在你不要动,你就看着前边,看着她走过的地方,就这么看着她,永远跟着她,乘风破浪,勇往直前。我祝你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早日撬了陈逍的墙角,和你这么多年的执念双宿双飞。”

林思亦抹了一把眼泪,“徐迦,你记住,永远永远不要回头。回头你就输了——”她明明是在哭,声音听起来却带着淡淡的笑意,“你就这么一直向前,看一辈子吧!”

“一辈子都不要回头,一辈子都不要看到我。”

林思亦说完就走了。

爱情浪漫公路的主角在接受完群众热烈的掌声、欢呼以及祝福之后,幸福地携起手来夫妻双双把家还,看热闹的人随即作鸟兽散。

徐迦独自坐在“当铺”的门口,看着人群聚拢又散开,不由得想起一句歌词。那首歌是他以前偶然听到的,没有觉得喜欢,更不曾刻意记过歌词,此时却突然把歌词里的一句话给想起来了。

那句话是:“人越多,寂寞越开花。”

他想自己是有些不同往日了。专注于一个人,倾心于一个人,所有的目光都放在她身上,所有的生活都围着她转。被拒绝得没有一丝余地了还不肯回头。太不像他。

曾经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自己却想不太清楚了。

他只知道,每一个人都无法回到曾经。即便在故事的最后,每一个人又找回了自己的位置,像是感情刚开始发生的时候,如同顾昂和纪与安,他们也都没有回到曾经。

发生过的事情像钢刀刻过岁月,在他们的心里、记忆里、性格里印下痕迹,成为不能磨灭的深刻印迹,成为式微替换不掉的七十八个故事,成为陈逍解答不了的横亘在他和式微中间的“历史遗留问题”,成为他永远也不能弥补的遗憾。

好在,这样对着曾经无可奈何的当下,也会成为曾经。

一切即将过去。

该发生的都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