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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冬扶着喵喵跌跌撞撞往我这边走,喵喵醉得像只小猫,胳膊绕着魏冬的脖子,整个人都焊在他身上。我看着他们从走廊尽头走来,就像看着一个曾经属于我的平行空间。我当时鼻子猛泛酸,特别想跑,双脚却像被地里长出的无形大手牢牢抓住,越是难受,越是想看下去,想让自己一次难受个够,精疲力竭死了拉倒。只有死了才能重生,才能让我的每次呼吸、难过、会心微笑都不再为了他。魏冬抬头看见我,刚才看着喵喵充满怜惜的眼神瞬间灰飞烟灭,变成无处遁形的尴尬。钩着他脖子狂亲的喵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着他的脸亲了一口又一口,亲着亲着,看魏冬面如土灰,疑惑地问,“看到鬼了?”喵喵顺着魏冬的目光看过来,变成了看到鬼的表情。

他俩比我还手足无措。一瞬间我脑海中蒙太奇错乱,闪出无数画面,比如原子弹爆炸,戈尔巴乔夫宣布苏联解体,9·11飞机撞上五角大楼,升旗仪式上校长批斗一群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帅男生,我把隔壁班王小红借给我的那支新钢笔掉进了厕所里,魏冬说拿了年终奖一定帮我买那件驼色的呢大衣,诸如此类,最终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我爷爷书桌前挂的那幅骨灰级海报,上面是一个身穿军装的帅小伙和一个头裹白毛巾手拿小红本的大叔,带着开坦克般的坚毅神情,在一片金灿灿的麦田里开着拖拉机,下面写了一行字——“一面学习,一面生产,克服困难,敌人丧胆。”多亏主席给我壮了胆,我迎着他们走过去。是啊,明明你们一对狗男女,老娘怕个什么啊,况且,我今天穿得还挺好看的。我学着平时乔安英勇杀敌的样子,像是穿了三件背背佳,喝了好几盒静心口服液,雄赳赳气昂昂。“真巧啊,你们也在这?”我面带微笑,用不屑的目光扫过他俩。魏冬不自觉地心虚,拉开喵喵还绕在他脖子上的胳膊,咧咧嘴,“是啊,李总生日。”“哦。”词穷,我刚才光顾着强装气势,压根没想过要说点什么。“倪好姐也是和朋友来玩的?”喵喵嗲声嗲气,但明显是用厚厚的糖浆包裹了十几根大头针扔过来。我看着喵喵,头顶上的怒火跟燃气灶的灶眼似的三百六十度绕圈燃烧,为平军心,我深吸了一口气,就凭着你叫我姐,也得给你点颜色看看,“不算是吧,会所是我男朋友家开的,我和他过来看看,对了,你们哪个房间?我帮你们打个折,送个果盘。”我心中的呐喊是,我就是跟大款吃饱了饭来家里的后花园遛个弯,你们理解到这个意思了吗?在我眼中,两个人那表情,跟错吃了大便还得佯装吃了布朗尼似的。是吧,根本想不到我能混得这么好吧,我也想不到。

我得意地看着他们,心里却在打鼓,余光老是往齐飞刚进去的那个包厢瞥,生怕他兴高采烈跑出来,麻利说段英文播报,揭穿我的谎言。看他俩愣着,我说:“你们玩开心,我去找男朋友了。”说完,我转了倍儿华丽一身,当年霸王别姬的背影也不过如此吧。虽然我并不快乐,但好在这段感情里我挽回了一点尊严,一点得到爱情的人根本不稀罕的尊严。“倪好,瞎转悠什么呢?”齐飞从“滚石崖”里走出来,冲着我喊。我虎躯一震,假装镇定,对齐飞置若罔闻,大步流星向前走,心想眼一闭走出魏冬和喵喵的视野范围就算突围了。最终我还是没过“猪一样的队友”这一关,齐飞跑了两步,在我即将突围的边缘一把拉住我胳膊,“喂,聋啊?叫你听不见啊。”被齐飞拦下那一刻,我真想自己把舌头嚼吧嚼吧吃进去,在人生仅有的高潮未被拆穿前,结束自己短暂而倒霉的一生。我用无助的眼神看着齐飞,希望他能从中参透出什么,他疑惑地看着我,“怎么了?摆什么无辜脸啊,这是要晕倒还是怎么着,走这么两步累得您低血糖了?”喵喵仿佛看出什么端倪,借酒装疯,推开魏冬顺着墙边扭过来,凑在我和齐飞跟前,“倪好姐,男朋友挺帅啊,怎么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喵喵,回来!”魏冬攥着拳头,站在原地。她权当没听见,逼近齐飞,“你好呀,我叫喵喵,您就是倪好姐的男朋友吧?”我都能看出齐飞脑袋上冒出的那个硕大的隐形问号,那时我的感觉绝对不亚于高考前一夜。我坐在书桌前,把藏在房间里各个地方的助睡眠药片都找出来,仔细数了一遍。都是我妈为了帮助我睡眠给买的补药,每天只在睡前给我两颗,我只吃一颗,把另一颗藏起来。我把它们装进一个方形的玻璃罐里,藏在抽屉最深的地方,外面塞了厚厚两摞杂志,之后关上抽屉,上锁,跑去客厅吃饭。像是完成了一个秘密又神圣的仪式。

我这个人虽然吊儿郎当,像惯性流产似的惯性失误。但好歹小时候也是因为熟背《刘胡兰》和《狼牙山五壮士》当上语文课代表的人,学来一身没用的革命骨气。总在为自己的一败涂地做准备,力求在失败后来个大无畏的华丽转身。如果我考不上大学,就回来把那瓶药吞了,能不能死成另当别论,但起码给我爸妈表个态,让他们知道,我尽管失败了,但在备考过程中绝对带着“不成功便成仁”的严肃态度和视死如归的革命精神。现在的心情就像当初,百分之九十的紧张和百分之十的诡异释怀。在思考如何回答喵喵这短暂的五秒里,我们用眼神进行了如下交流:齐飞:这算哪出?我:求你,帮我这一次必将涌泉相报。齐飞:有没有什么好处?我:帮你实时监控乔安。齐飞:这我也能,还有什么其他好处吗?我:……擦掉一切陪你睡?齐飞:滚!滚!滚!“谁是她男朋友?”我们的目光交流戛然而止,齐飞扭头,对着喵喵冷不丁抛出一句。听完后我整个人都碎了,散了一地的我都不敢用最后一口气抬头看看这百年一遇的经典场面,无论魏冬是尴尬还是愉悦,是自责还是欣喜,我都不再敢面对,只想快点来个服务员把我扫走。齐飞的手顺着我胳膊向下一滑,拉住我的手,愤怒地瞪着我,“你就这么嫌弃我吗?我堂堂江齐飞还配不上你啊!”说着他举起我的左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戒指直接往我中指上套,尺寸挺不合适的,但他还是快准狠地套住我的中指给塞了进去,“戒指忘带也就算了,咱们都订婚了还说我是你男朋友。怎么着,你是不是对广阔森林还怀有最后一丝留恋啊。我江齐飞都为你金盆洗手了还不满意吗?”

我呆看着齐飞,咽了口吐沫,脑子空白一片,口不择言,“啊?那什么……不是因为这个……”齐飞恍然大悟状,“那你就是因为蜜月去希腊,我偷偷订好酒店行程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吗,你就生气了?那你直接跟我说啊,你想去哪咱去哪,不行咱们直接希腊飞迪拜,迪拜飞巴黎,巴黎再飞意大利,咱们像玩地球仪似的把世界玩个遍。倪好,你不能仗着我非你不娶就这么欺负我!以后不准跟别人介绍说我是男朋友,我是你未婚夫,Fiance!知道吗?”说这话时齐飞入戏太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简直让我都有种错觉,仿佛时光倒回到我十六岁那年,我被男生用烟花炸坏了羽绒服,飞了半操场的羽毛。让我觉得自己真就这么稀里糊涂嫁了一个特别特别对的人。喵喵被齐飞奥斯卡级别的演技震慑住了,看看我,再看看齐飞,张开嘴又闭上,半个标点符号都吐不出来。魏冬上来扶她,目光躲躲闪闪,最后还是停在我脸上,小声说了句,“要结婚了?为你高兴。”喵喵一拳捶在魏冬的肩上,他拉住她胳膊,她就用另一只手捶,扯着哭腔,“她嫁谁关你什么事儿?!”“别闹了!”魏冬拉住无理取闹的喵喵。“看你握手也不方便,放心吧,倪好跟我肯定比跟你开心。”齐飞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挥挥手招呼住路过的服务生,“来帮一把,这位小姐喝多了,都是我朋友,他们那间免单。”服务生点头哈腰地应下来。我的灵魂都还飘荡在异次元,齐飞搂住我的肩膀,“你们好好玩,我们回见。”我跟个牵线木偶似的被齐飞拖着往外走,他恨不得在我耳边喊着“一二一”我才能迈对步子,直到坐进车里,我才后知后觉。“戒指。”齐飞不耐烦地把手伸到我面前,看我没反应,甩来一个大白眼,“还带上瘾了?”“哦!”我如梦初醒,使劲把中指上的戒指往下撸,真不知道他刚才哪来那么大神力给我套进去的。齐飞看我拔不下来,“算了,回家涂点凡士林再摘吧。”我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会随身戴戒指啊?”齐飞不屑一笑,“出来行走江湖不带点装备怎么行。”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戒指是给乔安准备的,那段让他变身马景涛的话也是。人生就是这么可笑,总有些片刻,磁带会卡带,电影会跳帧,人也会坐错位置,让“剥虾员”占了女王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