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黨爭

第二天,百官齊集政事堂,商議廢除新法之事。司馬光端坐堂上,眾官分列坐下,議論紛紛。

章惇率先起來發言。他最早參與王安石變法,但與呂惠卿、曾布等人不同的是,他耿介直言,期間被貶外州。所以司馬光貶放熙豐黨人的時候,章惇以其才幹和品格得以倖存下來,還在朝任職樞密院。當時官制,樞密院執掌軍政,不准參與其他政務,但司馬光得知他熟悉新法條令,特地把他請到政事堂來。章惇施禮道:「恕下官直言,司馬公在熙寧初年,曾多次上疏,言《差役法》有諸多弊端,應當廢除,此事人人皆知。而今一旦為相,又要廢除《免役法》,恢復《差役法》,令人不解。宰相大人前後所言反覆無常,實在難以服眾。」

司馬光見章惇反對自己,一肚子火已經湧上心頭,只是強忍著不發。章惇環視眾官,慷慨陳詞道:「近日,司馬公屢稱《免役法》該廢止,其實並非《免役法》不好,實是凡王安石所行之法,無論好歹,必先廢除而後快,不管民意國情,只圖報一己之私怨!」

呂公著大驚,深恐此言激怒了司馬光。但司馬光到底還是君子,靜靜地聽他把話說完。章惇接著說:「退一步說,更可笑者,就算要全部廢止,卻要求全國限定五日之內改《免役法》為《差役法》,更張如此草率,絕非為政之道,各縣以五日為限猶恐不及,何況全國之大呢?如此施行無緒,將置朝廷於何種境地?」

眾人見章惇說得在理,都緘默不語,只有御史劉摯憤然斥責道:「章惇,即使你鐵嘴鋼牙,《免役法》也是禍國殃民。儘管《差役法》有諸多弊端,但立國以來便實行此法,確保了百年基業。至於以後出現弊端,也是在執行中出了差錯,而在執行中出差者,難道獨有一部《差役法》?難道過去這些年的變法就沒出過差錯嗎?」

章惇冷笑一聲:「御史之言可謂有力,但卻無視事實;更有甚者,你竟敢斥責《免役法》禍國殃民!這《免役法》可是先帝欽定之法,你身為臣子,豈能如此放肆,大逆不道,誣蔑先帝?須知當今聖上,乃先帝之子,若當今聖上親政之後,你也敢指責先帝禍國殃民嗎?分明是欺主幼小,才有這不臣之心!」

劉摯一驚,不敢再說話,臉上都冒出汗來。御史王巖叟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說:「章惇休得猖狂無禮!《免役法》加重百姓負擔,層層加稅不堪重負,以致民怨四起。永樂一戰,我朝大傷元氣,至今難復。你為什麼還要為《免役法》狡辯呢?」

章惇正色說道:「哼,正是因為《差役法》使天下百姓負重不堪,才制定了《免役法》。你所說加重百姓負擔,其實不是百姓,只是加在大戶人家罷了。變法之前,差役皆由百姓出,而官宦之家坐享其成;《免役法》使他們與百姓一樣出錢出力,你口口聲聲為百姓說話,實則為官宦世家謀利。至於永樂城失利,乃用人不當所致,罪不在《免役法》。再說,勝敗乃兵家常事,西北屢戰,勝多敗少,盡人皆知。」

王巖叟已老邁不堪,哪裡還頂得了半句?只得憤憤地坐下。眾人都不敢說話。蘇軾坐在章惇旁邊,凝眉深思,也不發一言。司馬光則冷峻地端坐堂上,靜待著有人能站出來支持廢除新法。

呂公著見局面僵持難下,這才起身說道:「《免役法》、《差役法》各有利弊,二者相比,《差役法》在立國之初並無大弊。諸多弊端乃年久因循所致,只要趨利避害,逐加完善,還是可作良策的。子厚方纔之論,難稱君子之言也!」

章惇立即反駁道:「不錯,《差役法》之弊端是因循所致,可實行《免役法》,正是為矯正此弊端啊,為何又要因循復辟呢?至於君子、小人之辨,章某更是感慨良深。章某原以為王安石變法,不聽眾言,一意孤行,但我敬佩荊公之人格;同樣,章某也曾敬佩司馬公的人格,可現在看來,司馬公也是不納忠言,拗相一個,且比荊公有過之而無不及。兩位君子都只能如此。呂公著,你的君子之論還有何意義?」

蘇軾聽了章惇這話,嘴角微微一笑。司馬光把目光落在蘇軾和范純仁身上,期待二人舌戰章惇,奈何二人無動於衷,憤然道:「今天到此為止,兩種議論都上報太皇太后。散了吧!」眾人搖頭歎息,紛紛起身散去。

章惇悄悄地對蘇軾說:「子瞻兄,我今天期待你能發表一篇宏論,為何沉默不言?」蘇軾笑說:「子厚兄將我要說的話都說完了,我還用得著開口嗎?」二人大笑。這時劉摯跑過來把蘇軾拉到一邊數落道:「子瞻,你乃我元祐黨人之中堅,何以對熙豐黨人之反攻視若無睹,坐山觀虎鬥?」

蘇軾連忙反駁說:「劉公差矣。一來蘇某絕非屬於任何一黨;二來蘇某自己尚不能說服自己,怎麼能昧良知而強詞奪理?」劉摯氣得七竅生煙:「這麼說你也反對廢除《免役法》?」蘇軾點頭。劉摯指著蘇軾說不出話。王巖叟也湊過來質問道:「王安石的熙豐黨人迫害反變法者,你受害尤甚,而今為何同他們關係曖昧,青紅不分?」

蘇軾冷笑道:「彥霖兄,王安石有何黨?其所重用之人,皆變節而去,最後孤守半山,此說有失公允。我被李定等人所害不差,但論國事,豈能與個人恩怨攪在一起?」范純仁笑著說:「子瞻乃真君子也。朝廷議政,萬不可挾私怨而害政。」劉摯與王巖叟拂袖而去。

范純仁笑道:「子瞻當年在朝堂之上與呂惠卿辯駁舌戰,迫使呂惠卿啞口無言。今日為何一言不發?」蘇軾說:「當年駁呂惠卿,理在我;今日明堂之辯,理在子厚。范公難道不知?」范純仁歎氣道:「奈何理天下與權天下,南轅北轍呀!權傾天下,若無視天理民意,皆苟且附會,訛言謊語,則國之不幸、民之不幸也。所以我常說為官什麼最難?說真話最難!」

蘇軾看了看范純仁,反問道:「哦?那不知范公要說真話還是假話?」范純仁說:「司馬公雖為大儒,然而對政見歷來剛烈如火,被壓制十七年,必有發洩,有些急躁,乃人之常情。但他已風燭殘年,我不忍猛諫哪!」蘇軾點點頭:「在下明白。然則明知有錯,視而不見,蘇某實在憋不住。」范純仁說:「我也如此。家父有訓:『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可這先憂後樂,若要身體力行,絕非易事啊!」蘇軾說:「所以,我只好寧負宰相一人,不負天下兆民。」范純仁笑道:「子瞻胸襟膽量如此,實在令人敬佩呀,能與子瞻同殿為臣,是我之幸呀!」

司馬光在這一場會議辯論中被章惇駁得啞口無言,無力辯駁,就去面見太皇太后,陳說《免役法》的利害。太皇太后對於王安石變法並無特別領會,又深信司馬光愛國忠君之心必不至於誤國,就按他的意思,把廢除《免役法》的懿旨傳達到中書省,著令按旨行事。蘇軾等人得知,都歎息不已。蘇軾退朝回家,章惇忽然造訪,蘇軾連忙把他請進會客廳,兩人飲茶細說。

章惇悲憤地說:「今番我必定遭貶外放了!」蘇軾大驚,忙問何事。章惇說:「司馬光只報私怨,不顧天下,比呂惠卿好不到哪裡去。與此等人為伍,真是大夫之恥也。前日我在政事堂直言不當廢止《免役法》,現在他卻仰仗太皇太后,直接頒發了廢除的命令。如此行事,我等還用得著多費唇舌嗎?」

蘇軾歎了口氣說:「司馬公的確過於固執了。但是子厚兄,論人品道德,司馬公堪為楷模,他不至於因為私怨而貶黜你的。」章惇狠狠地說:「哼,自古為相,最忌專斷獨行。看司馬光的架勢,新法必定一概遭到廢止,朝中哪還有我章惇立足之地?子瞻,你要追隨司馬光,必有後悔之日。」蘇軾不解地問:「我與相公乃君子之交,何悔之有?」章惇狂笑一聲:「大丈夫立世,若鯤鵬沖天,安能與此蓬雀為伍?若海中蛟龍,安能不翻江倒海?」

蘇軾臉沉下來,正色道:「子厚兄,我勸你不要折騰了,大宋可折騰不起。國事為重,子厚兄切不可忌恨司馬公,熙豐人物罷貶甚多,而司馬公還是重用你為知樞密院嘛!」章惇冷笑道:「你回朝廷不久,內幕所知甚少。我任知樞密院,乃太皇太后的旨意。」蘇軾驚愕不已。章惇接著說:「你可能對太皇太后重用我有所不解。這一嘛,是因為我平南方暴亂大有軍功;這二嘛,我雖為變法人物,但並不靠攀結荊公和呂惠卿吃飯;這第三嘛,在處理『烏台詩案』時,滿朝文武隨波逐流,幾乎無人為你說話,朝堂之上,我當面頂撞了王珪,為你說了句公道話,使王珪陰謀未能得逞。太皇太后這才將我留在朝中了。但如今,司馬公一定視我為眼中釘,必欲除之而後快!」

蘇軾心中憂悶不已,他不願看到再出現王安石當政時朝臣互相傾軋排擠的局面。也許司馬公不至於貶謫章惇,但司馬光聽不進反對意見,這矛盾是無從解決的。蘇軾歎氣說:「當年你能救我於危難,如今我卻不能有助於你,實在慚愧啊。」章惇說:「你已盡心了。如今局勢,怕連你也難自安啊!」

蘇軾想起之前頂撞司馬光,曾布還是照樣被貶出朝,現在滿朝大臣緘口不言,將來還有誰敢提反對意見?想到這兒,蘇軾苦笑道:「子厚兄所言極是……我行我素,由他去吧。子厚兄若遭外貶,不知有何事相托?」章惇起身施禮道:「我有二犬子,立志上進,還望子瞻兄替我盡父輩教化之責,若以子瞻兄為師,我即足矣。」蘇軾趕忙起身還禮道:「子厚兄言重了。此乃分內之事,子厚勿憂勿慮。」章惇深鞠一躬。

這時蘇轍急匆匆地進來。蘇軾見他神色驚慌,忙問何事。蘇轍說:「哥哥,我聽說劉摯、王巖叟、張君錫、朱光庭等人罵你忘恩負義,要與你誓不兩立。」蘇軾與章惇相視一笑。蘇轍關心地說:「哥哥須多加小心啊!」蘇軾笑道:「給官做即是恩,報之以百依百順即為義,講實話進忠言則是忘恩負義,那這朝堂官場豈不成了江湖綠林和商家賈市了嗎?真令人噴飯!」章惇大笑,起身告辭。

果然不出章惇所料,第二天上朝,御史劉摯、王巖叟等人彈劾章惇阻撓廢止《免役法》,還言辭譏諷宰相。章惇在朝堂上大聲斥責司馬光等人為洩私憤,凡王安石之法必欲除之而後快,草率更張,必致天下大亂。太皇太后發怒,將章惇貶知汝州。蘇軾苦勸不得,元祐一黨見他為章惇求情無不側目憤怒。章惇大笑一聲,昂首退出殿外,憤憤地上任去了。

自從太皇太后下旨廢止《免役法》,中書省批文嚴令各路各府在五日內全部廢罷。施行十餘年的法令豈是能在這麼短時間內廢除的?各州各縣長官都犯了難。知開封府蔡京最善於見風使舵,王安石執政就附和新法,章惇得勢便依附章惇,自熙寧三年中進士以來一路連連晉陞到知開封府,如今哪裡還有不依從司馬光的?他當即召集各位僚屬,嚴辭責令,務必在五日內全部廢除《免役法》。各胥吏不敢怠慢,通宵達旦地走村串巷,登記造簿,拉丁捕人,鬧得雞犬不寧,終於五日之內完成指令,在眾路州府中拔得頭籌。司馬光大為高興,命蔡京進政事堂相見。

蔡京到政事堂時,司馬光正在批閱奏劄。奏劄都是全國各地送來的陳述反對廢除《免役法》的,司馬光皺著眉頭看一封扔一封。蔡京輕輕地走進來,畢恭畢敬地施禮道:「下官知開封府蔡京參見宰相大人!」司馬光高興地說:「哎呀,是元長啊,老夫責令五日內廢止《免役法》,恢復《差役法》,諸路搪塞推脫,還是你開封府如期完成,為全國垂范,當記頭功啊!」蔡京忙作揖道:「都是宰相大人決策英明,下官只是遵命執行罷了。」

司馬光說:「他們說五日時間太緊,三十日也太緊,諸多借口!元長何以能在這麼短時間內完成?」蔡京拱手答道:「政令能否暢通無阻,關鍵在州府要員令行禁止。下官連夜制定方案,召集下屬開會,然後推而廣之,遺留事情,以後再逐個處置。」司馬光連聲稱讚:「此乃妙策!元長書法神采飛揚,政務也別具風采啊。新法廢止條目甚多,望元長日後能襄助老夫,為國效力!」蔡京俯首作揖道:「下官必定竭盡所能。」司馬光撚鬚含笑,示意蔡京退下。

王安石遠在江寧,聽說司馬光逐步廢止新法,連《免役法》也嚴令廢罷,氣憤地捶著桌子說:「君實啊君實,你縱然不滿意老夫,也不至於如此?先帝與老夫商議此法,旬月有餘,最為完備,難道這也要廢罷嗎?」說完悲憤填膺,愴然涕下,忽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癱坐在太師椅上。吳夫人慌忙過來扶著,又請郎中過來診治。無奈病勢沉重,又兼年邁,已無回轉的餘地了。

王安石躺在榻上,悵然歎息道:「老夫衰朽老病,藥石不濟,人死皮肉消盡,本無所恨。然而畢生心血,只在變法。如今新法盡廢,真是天意難違啊!」說罷溘然長逝,家人痛哭不已。

一代傑出的政治家改革家就此仙去。數十年後北宋為金國所滅,有人把亡國之罪扣在他頭上,指責他變法動搖國本,才導致了社稷淪喪,二帝北狩。然而功過是非,還待時日來辯白。

由於廢除新法期限逼迫太緊,汴京附近州縣農民成群結隊地到開封府衙來請願。他們從四面八方湧來,被手執刀槍的官兵阻攔在汴河兩岸。民眾見官兵阻攔,又以武力威脅,不禁群情激憤,大聲呼喊。眾人推推搡搡,一路湧到府衙門口,呼聲震天。一名胥吏見狀,飛快報與蔡京,大叫道:「大人!不好了!造反啦!」蔡京大驚失色,忙帶著人從側門溜出,不想被眾人團團圍住。

蔡京扶穩官帽,戰戰兢兢地說:「你們……你們大膽!想造反嗎?」為首的一個高大漢子說:「《差役法》要吃人,我們交了這十多年的稅,白廢了!」眾人便七嘴八舌地嚷起來:

「交了錢,還要再出差役,莊稼人還活不活!」

「差役差役,有錢有勢的人家不差不役,老百姓既苦差又苦役!」

「他們官官相護,實行《免役法》,他們和老百姓一樣拿點錢,就受不了了!」

「我們窮百姓不當兵就拿錢,官宦人家既不當兵也不拿錢,好事哪有百姓的!」

眾人情緒激憤,嚷成一片。蔡京定定神,好言安撫道:「眾位鄉親父老!不要急,本府一定把鄉親們的想法如實向朝廷稟報。請你們放心,我蔡某決不讓自己管轄的百姓吃虧。聽我的話,你們先回去,給我一個面子,我說話算數!」

眾人嘀咕一陣,為首的大漢說:「我等就相信蔡大人一回,求大人為小民做主。」便招呼大家散去。

蔡京這才鬆了口氣,對身邊的小吏說:「你給我暗中摸清這幫人的底細,找出帶頭的,重打五十大板!這幫刁民!」差役抓了三五個帶頭的,捆進監牢,一頓毒打了事,其他人都不敢再出聲。蔡京頗為得意,上奏劄說平息刁民騷亂,以此請功。

農民在開封府衙門口聚眾鬧事的消息傳到中書省,范純仁慌忙報知司馬光。司馬光正為各地的奏劄信函忙得焦頭爛額,聽說此事,驚得雙目眩暈,差點站立不住。范純仁勸慰說:「宰相保重身體,知開封府蔡京已經將事情平息下去。」司馬光舒了口氣,笑道:「還是元長能幹啊!」范純仁冷笑道:「蔡京奸邪小人,心術不正,專會媚上欺下。他私下捆綁帶頭農民,嚴刑毒打,宰相何以誇讚於他?如今各地改役法後,盡出亂子,有自殘的,有鬧事的,事態越鬧越大,照此下去,天下必亂!如人人傚法蔡京,天下危矣!」

司馬光倒吸一口涼氣,憂慮地問:「依你之見,當如何處置?」范純仁說:「以征天下意見為名先安定下來,讓各州府提出修改辦法因地制宜,然後再取各地之長,制定新役法。」司馬光點點頭:「現在也只能如此了。不知蘇軾有何看法?」范純仁答道:「實不相瞞,這因地制宜之法便是蘇子瞻提出來的,我看可行。」司馬光一臉不屑地說:「他這人點子不少,可惜用不到正處。」

范純仁拱手道:「相公,此不為正,何以為正?相公對子瞻失於知人之明。」司馬光笑說:「蘇軾嘉祐年間應試入朝,老夫便已熟知其人。老夫不會看錯的。」范純仁痛心地說:「蘇子瞻前番數次頂撞相公,出於忠心,純為國事,相公不可因私廢人啊!」司馬光狠狠地瞪了范純仁一眼。

范純仁繼續說:「相公,你身在危機,居然全然不知。熙豐黨人,十之八九在伺機待時,有朝一日,告你離間聖上父子骨肉之情,則必大禍臨頭。」司馬光為之一驚,旋即朗聲說道:「我為趙氏江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趙家定不負我,蒼天可證。」范純仁懇切地說:「蒼天是靠不住的。再說了,為趙氏江山盡忠者,只有你一個人嗎?」司馬光沉默不語,岔開話題,叫其他人來一起商議如何平息眾議,安定局面。范純仁遵命而去,歎息不已。

司馬光自還朝以來,以廢除新法、革除王安石當政痕跡為己任,不顧年老衰病,每日辦公至深夜,事無鉅細,必定躬親定奪。朝中眾臣已經難以統一意見,各州府關於廢止新法的意見就更多,司馬光每天忙得焦頭爛額,也不肯稍作休息。他明白自己殘年老景,剩餘的時間不多了,如果不能盡快解決新法遺患,怎麼對得起先帝和太皇太后的恩遇呢?太皇太后屢加褒獎,勸勉他保重身體,司馬光愈加感激,不分晝夜地部署廢除新法條例。

一日,呂公著忽然心急火燎地奏報:「宰相!不好了!兵部急報,西夏興兵十萬,又來犯邊了!」司馬光大驚失色,不由得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眾官忙將司馬光送回府第養病,太皇太后也遣御醫前來為他診治。御醫說司馬光並無大礙,只是需要休息靜養。司馬光微微睜開雙眼,有氣無力地說:「請御醫轉告太皇太后,老臣無事,尚能為國鞠躬盡瘁。」御醫施禮告退。呂公著來看望司馬光:「君實,萬望保重身體,滿朝大臣還等著您主持政事呢。」司馬光臉色蠟黃,微微笑道:「老了,不得不服啊。西夏軍情如何?」

呂公著答道:「邊關六城均已告急,我已差人前往撫慰,安定民心,務必堅守城池。樞密院正在商議對策。」司馬光掙扎著坐起,司馬康忙扶著父親靠在床邊。司馬光緩了口氣說:「西夏每逢新主登基,都要趁機進犯,無非是為搶掠而已,並不是為了東侵,以老夫看,只須嚴加防範!」呂公著憂慮地說:「依我看來,這次與以往不同。西夏大舉進犯,不止劫掠那麼簡單!」

司馬光說:「依老夫所見,西夏本意還是奪地掠城,這次大張旗鼓,來勢洶洶,不過是想搶掠得多一些罷了。新主剛剛登基,不宜大動干戈,貿然交兵,該以大局為重。老夫以為應棄六城,以換取邊土安寧。另外,為顯我朝神威,也須對西夏予以懲戒,當立即禁絕與西夏貿易!」

呂公著點點頭,說:「朝中之事,全靠君實拿主意。你一病倒,就像天塌了似的,所以還來打擾。」司馬光擺手笑道:「你我同朝為臣,都為國事,不必在意。」呂公著小心翼翼地說:「君實,我聽說介甫在江寧去世了!」

《有一種境界叫蘇東坡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