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新 婚

岷江猶如一股富有詩意的思緒,自北向南,緩緩地流過眉州;在眉山這個地方,輕輕地打了一個彎,彷彿怕驚擾了兩岸如黛的青山,然後靜靜地注入長江。

當年,唐朝詩人李白就是從這裡「仗劍出峽」的。那時候,李白留下了這樣一句詩:「東風動百物,草木盡欲言。」

自李白離去後,三百多年過去了,轉眼已是北宋仁宗至和年間。這一天,春風駘蕩,草木暗長,眉山紗縠行大街上蘇家大院張燈結綵,街道兩旁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他們在興奮地議論著什麼。三百年前李白的詩,好像就是為今天寫的。

很快,遠處兩隊送親的隊伍吹吹打打,從兩個方向朝紗縠行大街走來。人們一下子興奮地迎上去。

這個時候,自然是孩子們的節日,他們跟在送親的隊伍後面,不停地拍手,歡唱著兒歌:「大蘇郎,小蘇郎,兄弟同日入洞房。入洞房,辭爹娘,明日雙雙登朝堂!」

在那個年代,人們是很重視兒歌的。它可以是一種吉祥的預言,也可以是一種不祥的讖語;可以是一種祝福,也可以是一種詛咒。兒歌表達的,往往就是他們的心聲。聽到這樣的兒歌,兩支迎親隊伍的鼓樂奏得更響了,看熱鬧的人們也笑得更歡了。兩邊的轎子裡,新娘子王弗和史雲也不禁露出了羞澀、幸福的微笑。

在看熱鬧的人群中,有一個十分英武精悍的青年,顯得格外興奮。他叫巢谷,曾是蘇軾、蘇轍兄弟的同窗好友,後來他父親服兵役客死他鄉,母親不久也去世,剩下他一個人,蘇家出資葬了他的父母,巢谷從此就留在蘇家。平時他幫蘇家幹一些雜活,閒來蘇軾兄弟也教他讀書。蘇家從來沒有拿他當僕人看待,在不知情的外人看來,巢谷就是蘇軾、蘇轍的親兄弟。

後來,蘇洵的至交好友吳復古來訪,見巢谷聰穎可愛,就收他做了徒弟,教他練習武功。巢谷有伯父蘇洵和師父的疼愛,有蘇軾兄弟的友情,並不覺得孤獨。今天,巢谷確實應該感到高興,不僅因為蘇軾、蘇轍兄弟同日娶親,也是因為自己的師父趕回來為蘇軾兄弟主持婚禮,師徒久別,今日得以重見。

巢谷像只松鼠在人群中跑來跑去,仔細地觀看了兩邊送親的隊伍,情不自禁地拍手笑笑,然後飛快地跑回蘇家大院。

這時,蘇家大門裡走出了吳復古、蘇洵、蘇轍。巢谷迎面跑來,對蘇洵和吳復古一揖道:「伯父、師父,送親的都到了!」

吳復古是當世高人,不僅學識淵博,更難得的是對世事人生都有獨到之見。他好雲遊,又交遊極廣,不僅在僧、道兩界大有名望,就是賢士大夫,也莫不仰慕其名。此人既出世,又入世,既灑脫佻

,又沉穩深邃。他性情率真,與蘇軾兄弟脾氣相投,極有緣分。這次來替蘇軾兄弟主婚,既是應蘇洵之邀,也是出於對蘇軾兄弟的喜愛。

吳復古半嗔半笑地對蘇洵說:「明允兄,我這方外之人,四處雲遊不定,歷來不問世事,今天竟來為二位公子主婚,怕不壞了我的清修!呵呵!」蘇洵歷來通達不羈,對吳復古一揖道:「哎呀,道長的道行高深,哪裡還分什麼方內方外!吃飯睡覺是修行,為犬子主婚,自然也是修行。」

吳復古聽了,十分高興,指著蘇洵對周圍的人說:「呵呵,誰說明允公不會討好人!這話就是太上老君聽了,也定會高興。不過,貧道以為,明允公這般解釋修道,卻不純正!」蘇洵故作驚訝地問:「哦?如何不純?」吳復古說:「這明明是以禪解道嘛!」蘇洵知道,越是與他夾纏不清,他就越是高興,便說:「釋、道本來就是一家。」吳復古聽了,果然提起了興致:「好久沒有人跟我鬥嘴了,今日……」

蘇洵的夫人程氏在一旁看見,怕他們耽誤了正事,急忙制止道:「道長,新郎都沒看見,你主的什麼婚啊!」吳復古急忙打住嘴,四下一看,果然不見蘇軾,著急道:「哎,怎麼不見子瞻賢侄啊?」

此時喜樂聲愈發地近了,蘇洵卻不見蘇軾的身影,急忙對蘇轍說:「轍兒,你哥哥呢?」蘇轍茫然地搖搖頭,轉身問採蓮:「表姑,你看見哥哥了嗎?」

採蓮覺得很不好意思,這些本來是該她想到的。她是蘇軾、蘇轍的表姑,也是他們的乳母。丈夫去世後,她就留在蘇家,蘇洵夫婦對她以禮相待,從來不把她當作僕人看待,採蓮也把蘇家當作了自己的家。今天這大喜的日子不見了新郎,她卻並不著急,她知道蘇軾的脾氣,便對巢谷說:「你去軾兒的書房看看。」巢谷一拍腦袋:「是啊,表姑,我怎麼沒想到啊,子瞻兄一定在書房!」採蓮笑笑說:「你啊,別人娶媳婦,你先樂暈了頭!」

這時,鼓樂停止了,似乎隱隱傳來了爭吵聲。吳復古對蘇洵說:「明允公靜候,貧道先去看看。」說著,對身後蘇家迎親的眾人說:「跟貧道走吧!」

兩支送親的隊伍吹吹打打,都向紗縠行大街走來,在路口相遇,兩邊的吹鼓手互不相讓。史雲雖是弟媳,但送親隊伍先到片刻,想要走在前邊。王弗的送親隊伍中有人急忙跑到前面,不讓先走,兩方吹鼓手爭吵起來。

王弗這邊有一個吹鼓手大聲說:「哎,這兄弟倆娶媳婦,得講個長幼有序吧!」史雲那邊也有人立即站出來說:「是啊,是啊,但總得有個先來後到吧。」雙方吵吵嚷嚷,街上的人都圍過來津津有味地看著熱鬧。

王弗聽到爭吵聲,挑開轎簾,小聲問伴娘:「什麼事啊?」伴娘回答說:「你弟妹那邊的人要先過去。」王弗未加思索,很自然地說:「那就讓他們先過去嘛!」

伴娘聽了,覺得小姐好不曉事,著急地說:「哎呀呀,小姐,那怎麼行!這可不是小事,你沒聽說嗎,送親要是佔了上風,一輩子佔上風。路上就是碰到一頭牛,也要走上首道;要不,就一輩子落下風了。」王弗微笑道:「好啦好啦,哪天你出嫁的時候,不要走正門進婆家,從屋頂上打個洞,跳下去,你就一輩子佔你丈夫、公婆的上風了。」伴娘知道小姐是個非常聰明的人,自己是說不過她的,只好嗔怒道:「小姐,大家都是為了你好!」王弗靜靜地笑笑,小聲說:「知道知道,快,讓妹妹的嫁妝先走。」伴娘無可奈何地應道:「是。」

史雲也聽到了爭吵聲,問伴娘道:「什麼事啊?」伴娘說:「你嫂子的嫁妝要先過去。」史雲說:「那是自然。」伴娘十分著急:「小姐,那可不行。我們路遠,起了個大早,圖的就是先來後到,要是讓她先過去了,以後還不得一輩子受嫂子的氣。」史雲大方地說:「我聽說嫂子可是個過目不忘的才女,大家閨秀,品行又好,怎會欺負我!快去,不可無禮,讓嫂子先過去。」伴娘不情願地說:「好吧。」

吹鼓手們還在爭吵。王弗的伴娘走過來說:「別吵了,別吵了,小姐讓他們先走!」眾人頗感意外地「啊」了一聲。王弗的伴娘沒好氣地說:「『啊』什麼,你們難道不知道小姐的脾氣?!」就在這時,史雲的伴娘也走過來,厲聲說:「小姐讓嫂子先過去。」領頭的吹鼓手一時不明白什麼意思,愣頭愣腦地說:「不行不行。」史雲的伴娘有些氣惱,扭住了領頭的吹鼓手的耳朵:「行還是不行?」那位吹鼓手被扭疼了,叫道:「哎喲,小姑奶奶,再不放手,你出嫁時沒人給你吹嗩吶了。」眾人聽了,大笑起來。

於是情形倒轉過來,由剛才的相爭,忽然變成了兩方相互推讓。就在這時,吳復古帶著吹鼓手、轎夫走過來。兩方的司儀急忙向前,王家司儀對史家司儀說:「接親的來了,客隨主便,對吧?」史家司儀急忙說:「正是。蘇家聞名遐邇,司儀必有道理。」兩個司儀迎了上去,向吳復古施禮道:「請問先生,誰該先行?」

吳復古淡淡一笑:「呵呵,兄弟如手足,豈有先後!大道如砥,安分左右。何不兄弟同行。」眾人大悟:「啊,是啊,是啊。」吳復古高喊道:「接親了——」眾人將兩方的轎夫、擔夫換下。兩支隊伍在大街上並排而行,鼓樂也奏得更加高亢動聽。

巢谷匆匆來到蘇軾的書房,果然,蘇軾正在作詩,一臉興奮。巢谷看見他的樣子,哭笑不得:「子瞻,原來你在這兒,讓我們這番好找!你知道嗎,你的新娘子正在門外落轎,你還有閒心在這裡吟詩作賦的,伯父已經大發雷霆了!」

蘇軾卻不以為意,還在寫著未完的詩句:「巢谷兄,我偶得妙語一二句,要全把它寫下來,怕日後忘了……」巢谷已顧不上許多,抓起蘇軾的胳膊就走,邊走邊說:「快點走吧,要不新娘子就叫人搶去了!」蘇軾還想掙扎,怎奈巢谷實在力大,蘇軾一個失手,新袍染上了一道墨跡。

蘇家大院門口,新娘子已經到了。吳復古正在高喊:「高卷珠簾掛玉鉤,香車寶馬到門頭。花紅利市多多賞,富貴榮華過百秋。」

按照當時的風俗,接下來就是新人下轎了,下轎之後,便是新郎以紅綢帶領著新娘,往正堂拜天地。可到了此時還看不見蘇軾的蹤影,連一向沉穩的程氏也急了。她看看採蓮,採蓮也有些發慌。正在這時,巢谷拉著蘇軾,急急跑了過來,一邊跑,還一邊喊著:「來了,來了!」

採蓮等人趕忙幫蘇軾整理衣服,看到新衣上的墨跡,採蓮向蘇軾嗔怪地一笑。在她的心裡,早已把蘇軾、蘇轍當作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這時,吳復古終於放心地高喊:「下轎,新人開口接飯!」

當兩位新娘子下轎之際,孩子們的歡呼聲驟然高起來,看熱鬧的鄉親也往前擠了上來,無不嘖嘖讚歎。蘇家在當地人緣極好,很受鄉親們愛戴,蘇軾、蘇轍又是有名的才子,父母們教育孩子,往往拿蘇家兄弟作榜樣。今日他們兄弟同日成婚,更是在鄉里傳為佳話。

新娘子象徵性地吃了一口司儀遞過的米飯,蘇軾兄弟各自用紅綢領著新娘,走向正堂。

那位年老的司儀似乎從來沒有這樣高興過,抖擻精神,朗聲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新人挪步過高堂,神女仙郎入洞房。花紅利市多多賞,五方撒帳盛陰陽。」

在一群孩子的簇擁下,蘇軾兄弟各自將新娘子領入洞房。接下來是撒帳,那是孩子們最盼望的時刻,因為不僅可以聽歌兒一般的撒帳辭,還可以揀拾撒下的各色紅棗、花生、栗子等。

一中年婦人高聲道:新人坐床。

撒帳囉——

撒帳東,畫堂日日是春風。

撒帳西,嫦娥畫眉桂帶枝。

撒帳南,好合情懷樂且耽。

撒帳北,芙蓉帳暖春宵美。

撒帳上,交頸鴛鴦成兩兩。

撒帳中,神女紅雲下巫峰。

撒帳下,來歲生男定聲價。

撒帳前,文簫今遇綵鸞仙。

撒帳後,夫婦和諧長保守。

撒帳囉——

蘇家後院,高朋滿座。眉州知州吳同升攜夫人前來赴宴,蘇軾兄弟敬罷酒,吳同升問道:「明允兄,小弟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相問?」蘇洵謙遜地說:「大人有話請講,在下自當知無不言。」吳同升急忙擺擺手:「明允兄萬不要這樣客氣,我這個官,說不定哪天還要你二位公子照顧!小弟不明白的是,二位公子都是大才,此次大比定然高中,為何要公子成婚後再進京趕考?若是能招贅在帝王將相之家,豈不美哉!莫非明允公另有高見?」蘇洵微微一笑,道:「高見不敢,只是在下常常留意這朝廷之事。如今朝廷清議成風,黨爭將成,若真是招贅入達官貴人家,必會成為清議的對象,若想為國效力,怕是難了。」吳同升站起一揖,道:「小弟佩服!佩服!古人說,愛子孫,要為之計深遠,明允兄不僅為子孫計深遠,更為我大宋計深遠!有這樣的父親,方能教出這樣的兒子。真我大宋之福也。來,愚弟敬你一杯!」

蘇軾兄弟已有些醉意,他們要各歸洞房。蘇軾好酒,但其量甚淺,終生未有長進,實乃一大憾事。蘇軾來到自己的洞房外,巢谷攙扶著他,巢谷說:「新娘一定很漂亮!」蘇軾醉醺醺地說:「巢谷兄,我倆車馬衣服皆可共之,唯妻子不可!」巢谷仍是堅持:「我就是看看而已。」蘇軾說:「看也不許。」巢谷詭秘地一笑。

來到門前,蘇軾推門欲入,伴娘伸手攔住:「新郎留步,新娘說了,要想進洞房,先對出新娘的對聯。」蘇軾一驚,酒有些醒了,詫異地問:「這麼多規矩?」巢谷抿嘴偷樂:「子瞻,今天晚上我可長見識了。」

伴娘道:「聽著,『月圓花好紅燈照』。」巢谷說:「此時此刻,出這樣的對聯,足見嫂子學識不凡。」蘇軾微一思忖,道:「有了!『風扁竹長紫氣飄』。」巢谷拍手道:「好,月圓花好,說得是新婚之夜良辰美景;風扁竹長,說的是輕風入竹林,如琴瑟相和,夫妻相得。好,真好!」

蘇軾笑了,推門欲進。伴娘再次伸手攔住道:「別急,還有第二聯。聽好了,『水仙子持碧玉簪,風前吹出聲聲慢』。」巢谷「喲」了一聲,說:「新郎官,水仙子、碧玉簪、聲聲慢,嫂子連出了三個詞牌名組成上聯。你呀,必須用三個詞牌名才能答出下聯。看來嫂子是要難為一下你了。」蘇軾笑著說道:「這一聯比上一聯容易。聽著:虞美人穿紅繡鞋,月下引來步步嬌。怎麼樣?」說著就要進洞房。

伴娘急忙阻止:「哎,等等,還有第三聯!」說著,進入房中,關上房門。蘇軾無奈地說:「還有第三聯?看來我今夜,只能獨眠了!」

新房內,伴娘對王弗說:「小姐,莫把姑爺給真的難倒了!」王弗遮著紅蓋頭,淡淡一笑,說:「看他是不是徒有虛名,快去出第三聯。」伴娘只好打開房門,說:「先生聽著,最後的一聯是『天作棋盤星作子,日月爭光』。」蘇軾、巢谷聽罷,都為之一驚。

巢谷一拍手說:「好聯,大有男子氣概。你夫妻要如日月爭光了。」說著,調皮地看著蘇軾,「只是不知你夫妻二人誰是棋盤,誰是棋子!」蘇軾踱步,喃喃自語道:「呵呵,這本不難對,可要對出夫妻情味來,卻是有些難了。」蘇軾在門外徘徊,而王弗也在屋裡焦急地期盼,生怕丈夫對不出來。

巢谷看著蘇軾,有些著急地說:「你們哪是新婚之夜,倒像是夫妻打架!」蘇軾一怔,恍然道:「打架!對,就是打架。我對『雷為戰鼓電為旗,風雲際會』。」巢谷高興地跳了起來:「真乃絕對也!」

另一邊,蘇轍興沖沖地走到門外,剛要開門,發現門被兩隻鎖形的東西鎖著。略一擺弄,見鎖鼻長而彎曲,構成了一個連環套,明明有缺口,可就是難以將兩隻鎖鼻脫開。伴娘在一旁看著,偷偷地發笑。蘇轍思索著,踱著步,自言自語道:「奇怪啊。」丫鬟說:「我家小姐說了,打開這把鎖,方能入洞房。」蘇轍憨憨地問:「要是打不開呢?」丫鬟說:「那……就休想入洞房。」蘇轍說:「沒有鑰匙啊!」丫鬟撲哧一笑:「用鑰匙開鎖,不算能耐!」蘇轍不解地問:「娘子為何要出這題目考我啊?」伴娘思忖了片刻,說:「我猜是要用鎖把先生鎖住吧!」蘇轍沉思了半天,終於將鎖鼻構成的連環套解開,丫鬟「啊」地驚歎一聲。

蘇轍推門而入,史雲剛要站起躲避,蘇轍迅速用連環套把門鎖上:「夫人,你這可是鎖住了你自己了!」史雲嚶嚶而語:「夫君,是鎖住了我們倆!」蘇轍一驚,「哦」了一聲,覺得有佳語成兆之象。果真,後來二人白頭偕老。

這邊,王弗在屋內聽到蘇軾對上了下聯,心中大喜,忙雙手合十禱告。蘇軾昂首進入,巢谷緊隨其後,伴娘驚呼道:「哎,哎,你怎麼也進來了!」說著,把他推出門去。巢谷裝作不介意地說:「真小氣。」

蘇軾有些醉態,來到桌前,望著桌子上的挑捧,遲疑了一下,然後抓起,來到新娘床前:「娘子,為夫可要挑蓋頭了?」王弗沒有吱聲。蘇軾微微一笑,道:「巫山一片雲,雲遮是何人?」王弗嚶嚶而對:「楚國萬里路,路逢乃仙君。」聽了王弗的下聯,蘇軾想起了與王弗的兩次相逢。

去年的上元節,燈市如晝,蘇軾兄弟也來賞燈。各色燈謎吸引了不少遊人,這時,只聽一個丫鬟模樣的女子說:「小姐,你看這個,是打一個詞牌的。」那位小姐打扮的女子慢慢地說:「春色滿園關不住。啊,我知道了,是出牆花。」丫鬟說:「小姐的學問真好。」那女子笑道:「小丫頭,學會討好人了。」丫鬟嘟嘟囔囔地說:「小姐冤枉人,誰不知道你是才女。」王弗羞澀地說:「什麼才女,好不羞人。」

蘇軾兄弟本無心聽她們多說,卻聽那丫鬟說:「小姐你看,這個怕是難猜。」蘇軾兄弟轉過身來,想看看是什麼燈謎,只聽那女子輕聲說:「『若要占天時,須得有人和。』孟子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蘇轍聽了,覺得難猜,對蘇軾說:「若要占天時,須得有人和。哥哥,這謎底是什麼?」蘇軾用手一比劃,當即猜出了謎底,說:「是二。」

那女子聽到了蘇軾的話,但又不解,用手指在空中比劃著,她猛然醒悟,說:「『二』『人』相和,正是『天』字啊!」這時,蘇轍也已明白,拍手叫好。那女子抬起頭,正看見蘇軾兄弟,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扭頭對丫鬟說:「咱們走吧。」

蘇軾兄弟都覺得這女子不僅美貌多才,而且大有溫婉之致。蘇軾不禁向二人的背影看去,點著頭說:「以聖賢之語入燈謎,實在難得!」蘇轍似乎看穿了哥哥的心思,調皮地說:「呵呵,豈止難得,更是天賜良緣啊!哥哥你說,這『二人相和』是什麼意思?」蘇軾反問:「你說是什麼?」蘇轍說:「是夫妻之道。哥哥今日為小姐猜得這燈謎,日後定能與她結為夫妻。」蘇軾沒有想到一向敦厚的弟弟竟會說出如此話來,一時竟有些呆住了。

另一次與王弗相逢,是在眉州青神中巖寺。這座寺廟背靠青山,西臨岷江,景致十分清幽,蘇軾兄弟曾在這裡讀書。

這一天,王弗的父親、進士王方帶著家眷從中巖寺出來,一老僧相陪。王弗說:「父親,這次遊覽中巖寺,一定要給那池子取個好名字,那些魚兒只要聽到人拍手就游過來,太可愛了。」蘇軾、蘇轍閒來游春,也正往中巖寺走,迎面路過,恰好聽見王弗的話,蘇軾與王弗四目相對,都吃了一驚。王弗羞澀地避開蘇軾的目光。蘇軾、蘇轍隨王方一行人來到魚池旁,見那裡擠滿了圍觀的青年人。

王方向周圍一揖:「諸位,這池子在我家的田畝之中,池中的魚兒只要聽到有人拍手就游過來,甚是靈異。但這池子歷來無名,諸位風雅,不知可否賜名!」

一個長相俊雅的書生搖頭晃腦地說:「聽說王家小姐是位才女,何不讓小姐取名!」另一書生趁機起哄:「莫不是要題名招親吧!」依宋時的風俗,這類言語倒也不算無禮。王弗也大方,只是羞澀地一笑。王方說:「在下是真的想為這池子題名。」

《有一種境界叫蘇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