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王安石

就在蘇軾、蘇轍啟程不久,於熙寧二年(公元1069年)二月初三,神宗皇帝降旨,任命王安石為龍圖閣大學士、參知政事,主持制定新法事宜;任命韓維為翰林學士,之後又根據王安石的推薦,任命呂惠卿、章惇為三司條例司檢詳文字,主持新法條文的審定。這意味著轟轟烈烈的變法運動開始了!

這一日,王安石正獨自坐在桌旁吃飯,一邊拿書捧讀。他被書中內容深深吸引,只顧夾取面前的一盤菜,舉箸夾菜到嘴邊,不慎將菜掉落衣服之上,也渾然不覺。這一幕正好被走進屋來的吳夫人看到,她嗔怪著說:「老爺,你怎麼吃成這樣啊,這書就不能擱下一時半會兒嗎?瞧你這身袍服,儘是些菜湯飯漬,待為妻給你換下。」王安石仍是盯著書,說:「不換,不換,哪有空閒換它呀,就這樣吧。」吳夫人接著勸道:「老爺再忙,也不會連換衣服的工夫都沒有。你如今是朝中重臣,可不能像過去那麼不講究。」但王安石卻堅持不換,還說:「不換,當官是為聖上、百姓做事,不是為了穿衣服的,要那華冠麗服又有何用,華而不實,恥也。」吳夫人欲語又止,十分無奈,只好歎息一聲,說:「總之老爺都是對的,你可真拗呀。」

這時,管家王全進屋稟報呂惠卿和章惇求見。呂惠卿與章惇進屋,一同施禮問候。王安石揮揮手,算是還禮,指指座位示意呂、章二人坐下。呂惠卿坐在座位上,身體前傾,拱手說:「介甫公,《均輸法》和《青苗法》正在起草之中,不日就告完成了。」原來,王安石決定改革首先從抑制商人和地主對農民的盤剝開始,命呂惠卿等制定《均輸法》和《青苗法》。聽到即將完成的消息,王安石興奮地一拍桌子,大聲說:「好!吉甫,你起草完後,再由條例司同仁討論,納言修訂,補闕拾遺,即可呈皇上御覽,施行於天下!」呂惠卿忙拱手稱是。

王安石轉頭對章惇說:「子厚,你膽識過人,在商州任上不拘一格推行新政,我很是欣賞。此次熙寧變法,事關國運,成則我大宋國富兵強可比漢唐!你須施展才華,竭智盡力,我等同舟共濟,共襄盛舉。」說完,撚鬚微笑,忽覺手中有黏物,抬手一看,原來是剛才吃飯時不小心粘到鬍鬚上的飯米粒,呵呵一笑,將米粒放入口中。

章惇自奉詔命進京以來,這是第一次到王安石府上拜訪,也是第一次見到王安石。聽到王安石對自己的稱讚和對變法的雄心壯志,章惇回答說:「卑職一定殫精竭慮,不負厚望。」

因為章惇與蘇軾是同年的關係,王安石又向章惇問起蘇軾的消息,章惇回答說:「蘇軾再過幾日便將抵京。」王安石大喜:「好!蘇軾當初與我約定,各自在地方上試行新政,來年再會。子瞻在鳳翔之新政,真是聞名朝野啊!他這一來,對我變法大業可說是如虎添翼,又多了幾成勝算!」章惇也欣喜地微笑著說:「子瞻才華冠絕,可堪大任!」

王安石撚鬚一笑,點了點頭。呂惠卿卻遲疑片刻,忙拱手微笑著恭喜王安石,心中暗自思忖。

對於蘇軾即將抵京的消息,與王安石、章惇的欣喜和呂惠卿的忌憚不同,六十五歲的宰相韓琦心中的滋味頗為複雜。此時,韓琦正靜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面沉似水。想及前幾次朝堂上王安石談及變法的萬分急切之情,而這種好大喜功的行事風格也深合年輕的神宗皇帝的心性。神宗皇帝准許了歐陽修辭官外放,並提升了一大批官員。韓琦明白變法已成定局,無可挽回。他深深地為變法前景、大宋未來擔憂,他感到自己對萬事皆無能為力,便三上奏章,請求辭去宰相,外放任職。

丫鬟進來稟告范鎮來訪。二人見禮後,韓琦苦笑著說:「此刻,也就是老夫看老夫啦。」范鎮是奉聖上之命前來探望韓琦的,范鎮道明來意,韓琦問:「聖上還沒準我辭去相位嗎?」范鎮說:「這是什麼話。宰相幾日不上朝,聖上甚是關心,命我前來問候。」韓琦搖搖手,說:「偶有不適,聖上如此關心老臣,心有不安呀。我已三上奏劄,乞求辭去相位,外放任職,聖上何以苦苦挽留呢?」范鎮說:「若非宰相之力,聖上今日焉能繼承大統,聖上倍念舊恩,企望宰相能助聖上實現圖強大業。」

韓琦淡然一笑,說:「蜀公,人貴在有自知之明,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已不合時宜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總把新人換舊人。這樣,朝政才有生氣。王安石必將為相,與其那時被趕下台,還不如現在就讓賢。」韓琦所說,范鎮聽了句句是實,只好歎氣道:「宰相這話說的,我本是來遊說你的,現在反而被你說得也想辭官了……」

忽然有一沙啞的聲音喊道:「皇上駕到——」

韓琦、范鎮慌忙出迎,神宗早已進得房來。二老臣深施一禮,道:「不知聖駕到來,老臣有失遠迎,乞陛下恕罪。」神宗笑道:「二位免禮。」韓琦急忙敬讓神宗坐下,神宗坐下後,便說:「二位也都坐吧,范鎮,勸動宰相否?」范鎮並未落座,而是躬身拱手說:「陛下,微臣無能,有負聖恩。宰相去意已決,非天子莫能留。微臣告退。」得到神宗的首肯後,范鎮又向韓琦施一禮,趨步退去。

韓琦跪於神宗面前,說:「陛下,老臣去意已定,乞望陛下外放老臣,全我名節吧。」神宗慌忙離座俯身扶起韓琦,潸然淚下,說:「宰相當年力排眾議,冒生死之險,擁先帝繼嗣,又擁朕登基,天大功勞,無人不曉。如此而退,豈非置朕於不義乎?」

原來,當年,仁宗老而無子,正是韓琦等人冒死進諫仁宗過繼英宗為嗣,也就是神宗之父。英宗早逝,韓琦等又力保神宗即位。所以韓琦實有大功於英宗、神宗二帝,也有大功於大宋。此時,神宗對韓琦是由衷地感激。

韓琦也老淚縱橫,說:「陛下,老臣力保先帝,是為我大宋江山;力保陛下繼承大統,亦為大宋江山;而今急流勇退,還是為我大宋江山。要振興國家,必圖新政,而對改革朝政,老臣尚無良策,如何佐我英主?議事一出,陛下又須照顧老臣的顏面,則如何剛斷一切?」

神宗見韓琦如此懇切,只好準允,接著談起繼任人選的問題,以自己心目中的人選王安石徵詢韓琦的意見。韓琦躬身說:「王安石為翰林學士則才能有餘,位處宰輔尚有不及。」神宗為之一怔,問道:「何以見得?」韓琦回答道:「位極人臣,既要有胸懷天下之心,又必有五湖四海之量。介甫忠君愛民之心可鑒,但容人之量有限,更乏識人之明!誠如陛下領眾大臣黃河觀瀾,河寬者則暢,道窄者則險。」

神宗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問道:「那可大用者當首推為誰?」

韓琦回答道:「蘇軾。蘇軾既有尊君愛民之志,又有安邦定國之策;文有經邦濟世之才,武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神宗疑惑著說:「朕聽說,宰相曾說那蘇軾連翰林學士都不夠格,如今怎麼就能做首輔了呢?」

韓琦慚愧地說:「陛下,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臣這幾日稱病家中,行思坐憶,才知道蘇軾其才其志,迂腐之臣難以看透。臣過去實乃迂腐不堪,目滯神昏也。而仁宗帝知人善任,鮮有能比,仁宗帝說過大蘇小蘇是為陛下所儲的宰相之才。」

聽到這些,神宗大驚。

韓琦接著說:「用與不用,皆由陛下。仁宗帝曾讓臣考驗蘇軾,臣以為蘇軾已通過了臣的考驗。」

神宗思索著說:「蘇軾,蘇軾,朕對他卻不瞭解。宰相以為蘇軾比王安石如何?」韓琦不假思索地說:「如黃河觀瀾,河寬者是蘇軾,道窄者乃王安石。」

神宗有些不悅地說:「宰相,朕倒喜歡那道窄的黃河,急流勇進,萬馬奔騰;而那河寬者,平流緩進,死水微瀾,最是乏味了!」

見神宗如此年輕氣盛,近乎魯莽,韓琦只好說:「陛下英明。」他也為即將歸京的蘇軾深深擔憂……

幾天後,韓琦便在料峭春寒中,啟程返鄉。雖然這倒春寒並不是十分寒冷,而且預示著暖春的到來和萬物的復甦,但他的心中卻是異常寒冷。

初春時節,到處春光怡人,柳青風動,百舸爭流,汴河碼頭一片繁忙。范鎮得知蘇軾一家今日到京,便前來迎接。范鎮遠遠見蘇氏兄弟站在船頭,頻頻招手,蘇軾喊道:「恩公無恙乎?!」

說話間,船已靠抵碼頭,蘇軾一個箭步躍上岸來,大為感動,深施一禮:「我與子由何德何能,敢勞恩公相迎!」 范鎮、蘇軾、蘇轍不斷地說笑。范鎮問起蘇軾對王安石變法的看法,蘇軾認為這樣急風暴雨式的改革恐怕太猛,應該徐立徐行,並說他此刻恨不得馬上就見到王安石。

巢谷在船上指揮船家搬運行李,只見小蓮要搬動一口大箱,連忙上去勸住小蓮。巢谷大方地說:「小蓮,這個由我來,你先上岸吧。」小蓮感受到巢谷的轉變,也為之微笑,說:「有勞巢谷哥了。」巢谷憨厚明朗地點頭一笑。

蘇軾守制期滿歸京的消息,牽動著許多人的神經,有人歡喜有人愁。張璪自從在鳳翔任滿奉調回京,便巴結上了王珪,王珪也看中他科考前十名的身份,又喜他曲意逢迎,於是著意籠絡。他打探到蘇軾已經抵京的消息,立刻跑到王珪府上稟告。

王珪正在品茶,見張璪進來,便一臉憂慮地示意他坐下,命丫鬟上茶。王珪歎氣道:「邃明,這人呀,閒來無事可比忙起來要累,心累。」張璪忙說:「恩師要保重身體,平心靜氣,莫要積憂成疾。」

王珪無奈地說:「平心靜氣?只怕不行。韓琦辭相,其實與罷相又有何異呢?胡宿、呂誨兩位大人也萌生去意。接下來就該輪到老夫了,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呀。」張璪一怔,試探著說:「恩師在朝中德高望重,為聖上倚重,怎麼會呢?」

王珪不住地苦笑,說:「如今聖上倚重的是王安石。不過你去他那條例司,正是他所管轄,前途遠大,晉陞在望。」在呂惠卿的推薦下,王安石前不久邀請張璪到條例司任職,攘助變法大業。張璪雖然忙不迭地答應,但心中一直擔心王珪為此怪罪於他,所以遲遲未敢赴任,今天一是來報告蘇軾抵京,另外就是想向王珪解釋此事,聽到王珪提到此事,他忙拱手,鄭重地說:「全賴恩師栽培舉薦,在下才有今日。」一臉感激之情。

王珪沉思片刻,說:「你去條例司好呵,老夫也能知道個風吹草動,不像現在這般雙耳塞聰,置身事外。」見王珪不但不責怪,還頗有倚重之意,張璪心中大喜,忙笑著說:「恩師,這是自然。」接著他便向王珪稟告蘇軾的消息。

聽到蘇軾抵京,王珪霍地站了起來,無奈地說:「一個王安石還不夠,又回來個蘇軾,唉!」

聽到蘇軾抵京的消息,王安石面帶喜色,走向內堂,一邊解衣一邊高聲叫喊吳夫人。

吳夫人匆忙進屋,未及詢問何事,王安石就急命她快快準備熱水,以便洗澡。平日裡吳夫人叫夫君洗澡,王安石總說公務纏身,無暇顧及。現在大白天的,王安石突然要求洗澡,吳夫人大為詫異,便詢問緣由。王安石卻自顧自地看著身上的衣服,喜悅地說:「該洗,該洗。袍服確乎是髒了,夫人給我換一件袍服。」吳夫人一邊幫王安石換下袍服,一邊喃喃地問道:「老爺,今日是怎麼了,六月飛雪,冬雷震震,太陽從西邊出來了。」王安石笑呵呵地說:「應該如此,應該如此。」

這時,管家王全進屋來稟報魏王和高王下帖邀請王安石去西池赴宴一事,王安石不假思索地說:「替我回了,就說公務繁冗,脫不開身。」王全忙說:「老爺,昨日已經回了穎川王和故相,今日再推,恐惹人話柄。」不想,王安石大聲說:「回了就是,今日我有要事,去見一個人。」

吳夫人一聽,更是驚異,問:「誰呀?竟這麼驚動老爺。」王安石哈哈一笑,興奮地低聲說:「夫人,蘇軾回京了!」

蘇軾、蘇轍的新家在儀秋門外,眾人將帶來的行李等安排妥當。此刻,蘇軾、蘇轍、王閏之、史雲、採蓮、蘇邁等正在堂屋吃中飯。

王閏之看看一桌的粗茶淡飯,皺眉歎氣,說:「這汴京的五穀菜蔬,家禽魚肉都比眉山要貴上幾倍有餘,這日子不好過,家難當呀!」一聽王閏之又抱怨這些,蘇軾不耐煩地說:「夫人,不是答應了我,吃飯的時候不說這些嗎?」王閏之無奈收聲,白了蘇軾一眼。

這時,巢谷走了進來,對蘇軾說:「子瞻兄,王安石、呂惠卿、章惇、韓維大人來訪,正在門外等候!」蘇軾有些吃驚,看看蘇轍,笑著說:「子由,我正要去找他,他卻先上門來了,也好。」

蘇轍遲疑地看著對蘇軾說:「哥哥,此四人一起來訪……」小蓮插話說:「哥哥說話留心。呂惠卿、韓維都是生人,話說三分即可!」蘇轍接著小蓮說:「哥哥,小蓮姑娘說得是,不可言無顧忌。」蘇軾點頭說:「嗯,多謝妹妹提醒。」

王閏之見狀,臉上一紅,朝小蓮酸酸地說:「好不害羞,『哥哥』也是你叫的。」小蓮一驚,臉也大紅。王閏之接著說:「該講禮數,記得以後叫先生。」小蓮捂著臉跑開。

王閏之先是抱怨居家不易,接著又這樣羞辱小蓮,蘇軾大為光火,一拍桌子,直盯著王閏之,大聲說:「你!豈有此理!」王閏之一怔,眼淚奪眶而出,也掩面而出。

蘇軾起身,不住地跺腳、轉圈、歎氣。蘇轍忙提醒說:「哥哥,快迎客人!」蘇軾這才醒悟,和蘇轍出迎。

兄弟二人將王安石、呂惠卿、章惇迎進蘇軾書房,分賓主落座。王安石一身新裝,潔淨清爽,越發顯得心情大好,喜形於色,說:「子瞻不用客氣。」接著向蘇軾、蘇轍介紹韓維、呂惠卿。又指著章惇說:「這位是你同年,自然不用介紹了。」蘇軾、蘇轍與韓維、呂惠卿互道久仰,接著與章惇互相問好。採蓮奉上茶水。

王安石見到蘇軾,不禁憶起六年前自己出知鄞縣時,蘇軾到汴京碼頭為自己送行的情景,感慨道:「當年,滿朝大臣除你之外無人給我送行,真是……」說著,搖頭不語。蘇軾並不想以此來攀交情,與其議論人情冷暖,他更加稱讚當年王安石所說「就是無一人送行,我也會我行我素」的豪氣。王安石很高興,熱情地說:「是啊,我還說,『有子瞻一人為我送行,勝過千萬人矣』,也是言猶在耳啊。」蘇軾也說:「是啊!猶如昨日!」

王安石話鋒一轉,說:「怎麼樣,如今聖上要厲行新法,該是你蘇子瞻一顯身手的時候了。我日夜思盼,終於等到子瞻回來。如今我還是那句話,得子瞻一人,勝過千萬人矣,變法有望!」章惇也笑著說:「是呀,子瞻,王大人天天念叨你。」呂惠卿忙稱讚蘇軾,說:「聽說子瞻在鳳翔時施行了不少新政,什麼改差役為募役,改刺義勇為募義勇,這正是如今的新法要實行者,子瞻真是有先見之明。」

蘇軾卻沉穩不露地說:「呂大人取笑了,那只是因事變通,稱不上什麼先見之明。」聽到蘇軾如此回答,呂惠卿一愣,沉思不語;蘇轍緊張地瞟了一眼蘇軾,咳嗽了一聲。蘇軾接著說:「王大人在鄞縣時諸法並施,成效顯著,那才是有先見之明呢!」

王安石呵呵一笑,說:「哎呀,子瞻竟學會吹捧人了!」蘇轍忙說:「哥哥說的是真心話,平時哥哥經常給我講王大人的鄞縣變法之事。」

王安石聞言大喜,轉頭詢問蘇軾,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後,他大聲說:「那太好了。子厚是你的同年,當年你們為罷黜太學體可謂鬧了個天翻地覆,這些年文風已經大改,可政風依然如故。改革文風原是為了改變政風,政風不改,文風改了又有何用?」呂惠卿忙笑著恭維王安石,說:「大人一言,入木三分。追隨大人左右,可謂日日受益。」王安石更加高興,接著說:「所以,你們如今再度攜手,改革政風,又鬧他個天翻地覆!有韓持國、呂吉甫,還有老夫助陣吶喊,該不亞於你等當年擊登聞鼓以動天下的陣勢吧!哈哈!」

呂惠卿、章惇二人點頭稱是。蘇軾卻仍然不動聲色。

呂惠卿有所覺察,皺眉說:「呂某過去聽聞蘇子瞻豪氣干雲,當世的狂士。原想子瞻聽了大人這番話,定會振臂一呼,卻何以安坐不動呢?」

聽到呂惠卿這麼說,蘇轍一驚。蘇軾聽到王、呂二人言語,再也忍不住,問道:「原來是要天翻地覆,看來王大人果然如寫給在下的信中所說,要驟行新法了?」

王安石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蘇軾的神色、言語中對變法有所保留,他慷慨地說:「對!子瞻,仁宗之時,就是因為過於寬仁,施行過緩,執行不力,才使得慶歷新政半途而廢。」呂惠卿馬上附會著說:「是啊!是啊!前車之鑒!」

蘇軾並不同意王安石對慶歷新政失敗原因的總結,直截了當地說:「但不才以為,慶歷新政之失,卻在於其法不當!」

呂惠卿立刻不悅,皺眉不語。王安石也一驚,不明白蘇軾為何突然對變法是如此態度,他撚鬚沉思,說:「想必子瞻另有高論。那我來問你,不論過去,只說現在,你以為要不要變法?」蘇軾不假思索地大聲說:「當然要變法!」

王安石一喜,馬上追問:「好!那從何處變法?」蘇軾站起身來,回答道:「改革弊政!」王安石點頭稱讚,又問那弊在何處,蘇軾回答說:「官多、兵多、費多;國窮、民窮、兵弱;衙門混亂而相失,政法因襲而不合時宜。故而動輒得咎,百弊叢生!」

王安石撫掌一笑,不住地稱讚,說:「好,說得太好了!國家狀況如此,不以萬鈞之力、雷霆之勢行新法,如何能除舊布新,如何能使國家重獲生機!」

沒想到,蘇軾卻恭敬而堅定地說:「蘇某不才,竊以為不可。」蘇轍大驚,在後面掣蘇軾的衣襟,蘇軾卻置之不理。

之前,蘇軾在鳳翔改弊端、立新法,一往無前,也曾與王安石暢談變法。王安石本對蘇軾大有期許,沒想到,這一刻蘇軾卻說新法不可行,王安石略微沉吟,有些不滿地說:「噢……人言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何況子瞻大才,又是六年不見,老夫想聽聽如何不可啊!」

蘇軾站起身來,恭敬而又毫無顧忌地說:「當今之勢,不改不可,急改亦不可;不改會國弱民窮,外不能御強敵,內不能保平安;急改則上下相失,百政變亂,輕則一蹶不振,重則……重則有覆亡之虞!」

章惇輕輕點頭,深感蘇軾所言甚是、所慮甚遠。呂惠卿很是惱火,拚命瞪著那雙小眼睛,厲聲說:「你……」卻又找不出反駁蘇軾的言語。蘇轍很是無奈,叫道:「哥哥!」覺得已無可挽回,便不再說什麼。

王安石這時知道蘇軾並不反對變法,很是欣慰,也覺蘇軾所言頗有道理,於是問蘇軾該當如何是好。蘇軾充滿自信地說:「當細定良法美制,徐行徐立,待政法通達,民用稍足之時,再以大人的雷霆之勢行之。」

王安石接著問:「那……那以你說,何時才能大行新法?」蘇軾見王安石如此問,他略微沉思,說:「大約……大約二三十年後。」

《有一種境界叫蘇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