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舊之爭與郭松齡反奉

提起新舊之爭,不能不提起郭松齡。

郭松齡這個人,有才幹,但是志向遠比才幹大,才只是將才,想法卻很多。郭在張作霖帳下輔佐張學良的時候,一應軍政大計和用兵調度,全出自於郭,因為郭在治軍用軍方面確實很有一套,所以張學良對他言聽計從,從來不加以掣肘,但是郭松齡也有很大的缺點,那就是缺少總攬全局的胸襟和氣度,不懂剛柔並濟的道理,於官場人情世故更是半點不通,這方面與後來的國民黨整編七十四師(其實就是一個軍)師長張靈甫很相像。張靈甫在孟良崮被圍,李天霞和黃伯韜等人見死不救,就是因為張靈甫平時有意無意地把他們全都得罪了,戰爭年代這種不好的人脈關係最要命,因為友軍是否協同配合往往直接決定著戰爭勝敗甚至身家性命。郭松齡的這個大缺點以前沒怎麼顯露出來,就在於他身後有一個張學良,張學良這人打仗不怎麼的,當統帥倒是塊料,為人寬厚又知人善任,還是張作霖的大公子,欽定的接班人,在人脈關係上沒有擺不平的,所以郭張合作,有了張的支持郭的軍事才華才得以充分發揮出來,可惜郭沒有認識到這點,總以為戰績都是自己的,加上有點理想有點抱負,總以為可以做一番大事業,就很有點瞧不起土大帥張作霖。

當時張作霖統管下的奉系有新舊兩派之說,舊的不用說都是跟張作霖一起從綠林草莽中混過來的,成員有張作相、張景惠、湯玉麟、孫烈臣、吳俊升等,這些人跟張作霖都是拜把子兄弟,在奉軍中擔任軍政要職。新派都是軍校出身的人,又分為兩派,一派是士官系,成員大多是從日本士官學校畢業的,包括楊宇霆、姜登選、韓麟春等人,多擔任軍長及以上高級職務,這一派雖說屬於新派,但跟舊派關係密切,大多是圍繞著張作霖為中心的,希望建立張作霖統一天下的局面,所以筆者在這把他們稱為擁舊派;另一派是「陸大」派,大多畢業於中國陸軍大學和保定軍官學校,包括郭松齡、魏益三、劉偉等人,多擔任師旅長等軍隊中的中上層職務,這一派是以張學良為中心的,形象一點的說法就是太子黨,他們思想比較激進,跟南方革命派的觀點也比較接近,從內心裡更希望與南方革命派聯盟,筆者在這裡把他們稱為擁新派。

前文說過,在對新舊兩派的處理上,張作霖處理得比較成功。他借第一次直奉戰爭的失敗為由,啟用姜登選、張學良等人進行整軍經武,除了保有張作相、吳俊升等基本部隊外,在新軍的編排和訓練上,基本上讓原來的舊派靠邊站了,新軍逐步發展成為奉軍的絕對主力。這一場新老交接比較平穩,沒有引起較大的波動。而接下來在處理新派中的擁舊派與擁新派的關係中,張作霖心裡就比較矛盾了。擁舊派是以他為中心的,代表著現在;擁新派是以他兒子張學良為中心的,代表著未來。所謂新舊之爭,其實就是圍繞張學良和張作霖之間的兩派之爭,雖然張作霖與張學良父子之間沒有裂痕,並且張作霖本人也是把張學良作為身後的接班人加以培養的,但是以楊宇霆為首的「擁舊派」和以郭松齡為首的「擁新派」,由於思想認識不同,身處位置不同,加上楊與郭又素來不合,分別仗著老帥和少帥的寵信,更成水火不容之勢,因此矛盾越來越尖銳。

1925年6月份以後,兩派之爭達到了白熱化程度。原因前文已經說過,就是張作霖在任命直、魯、蘇、皖四省督辦的時候,經再三權衡,任命了李景林為直隸督辦、張宗昌為山東督辦、姜登選為安徽督辦、楊宇霆為江蘇督辦。諸位可以看得出來,這份名單基本上都是擁舊派的,而擁新派則一個也沒有。前文已經說過,本來張作霖任命江蘇督辦為姜登選,安徽督辦為郭松齡。郭甚至為此做好了準備,他派軍需處長張振鷺兩次到安徽進行了調研,派自己的騎兵團長彭振國先行一步到安徽督辦署當參謀長,又派自己的第二旅劉偉部駐紮安徽蚌埠。此外,郭的陸大同學王普非常歡迎郭松齡到安徽上任,王普有一個師的兵力駐紮皖南,有地方實力派支持,郭到安徽可以說順風順水。可惜的是,就在一切準備停當就等走馬上任時,楊宇霆橫插一腳要去江蘇當督辦,因為楊宇霆的這個要求,張作霖就臨時改變了計劃,導致了郭松齡一切準備都成空。

從今天來看,張作霖的這個人事安排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是不妥當的。第一,僅因為楊宇霆一句話就改變了以前的部署,無論有什麼樣的理由都不足以服眾,都會讓人覺得太過於寵信楊宇霆了,尤其是在兩派之爭日益尖銳化的時候,更會讓人對楊宇霆心生反感,其結果不是幫了楊宇霆而是害了楊宇霆,讓他四面豎敵,三年後楊宇霆的被殺跟這也是有關係的;第二,從當時江蘇、安徽的實際情況來看,姜登選到江蘇、郭松齡到安徽都是最合適的安排。因為姜善於處理人際關係,到蘇可以爭取蘇的支持。而郭到皖因有實力派同學幫助,地位會更加鞏固。這樣的兩個人坐鎮兩地,孫傳芳要發動浙奉戰爭就要好好考量一下了。即使發動了,勝敗結果也未可知,蘇皖兩省不至於丟掉,奉系也不會敗退到山東境內。所以後來楊宇霆兵敗,郭松齡的埋怨是很有道理的。可惜張作霖再一次犯了錯誤,居然對喪師失地的楊宇霆不加任何懲罰,依舊任命他為總參議。當然,張作霖此舉意在進一步籠絡楊宇霆,雖然確實獲得了楊宇霆的忠心耿耿,但從另一個方面卻冷了更多將士的心。尤其是擁新派心裡更加憤憤不平,由對楊宇霆的恨進而升級為對張作霖的不滿,從而軍心動搖,埋下了兵變的隱患。

郭松齡反奉後,張作霖談起當時的人事安排,談到為什麼不用郭松齡,張作霖認為郭松齡是跟張學良一起的,將來的天下都是張學良的,到時張學良自然會予郭松齡以重要職位的,反倒是對自己忠心耿耿的楊宇霆這些人,跟太子黨的關係不咋的,一旦太子黨當權必定吃虧,所以想提前安撫他們一下,讓他們得到一些好處。從這裡可以看得出來,張作霖也是性情中人,他對郭松齡的安排,不是著眼於現在,而是著眼於將來,郭松齡只要隱忍待機,將來鐵定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可惜當年的郭松齡並沒有理解老帥的這份苦心。也說明他們之間的溝通還是不太通暢,才造成了反目成仇、兩敗俱傷的結果。

1925年11月21日,郭松齡正式舉起了反奉大旗。此時正是浙奉戰爭剛剛結束後的兩個星期左右,奉軍在浙奉戰爭中喪師失地,面臨著孫傳芳軍北上和馮玉祥軍東進的雙重威脅。張作霖派郭松齡入關組建第三軍團,目的就是對付馮玉祥,然而郭松齡卻與馮玉祥以及當時的直隸督軍李景林結成了同盟。11月22日晚,郭松齡發出了討伐張作霖、楊宇霆的通電,提出了三大主張:一是反對內戰,主張和平;二是要求禍國媚日的張作霖下野,懲辦主戰罪魁楊宇霆;三是擁護張學良為首領,改革東三省。

1925年11月23日,郭松齡在灤州車站召開軍事會議,宣稱:「在老帥面前專與我們作對的是楊宇霆,現在叫我們為他們收復地盤,為他們賣命我是不幹的,我已拿定主意,此次絕不參加國內戰爭。」郭松齡擬定好了兩個方案,一個是倒奉驅逐楊宇霆的,另一個是支持張作霖與國民黨北伐部隊一較高下的,請大家選擇簽名。與會將領絕大多數在第一個方案反奉宣言書上簽了字。唯有第五師師長趙恩臻、第七師師長高維岳、第十師師長齊恩銘、第十二師師長裴春生等30多人猶豫不決,有的人還表示了反對。郭松齡將這些人逮捕,押往天津李景林處關押了起來。最後郭說:「我這樣行動等於造反,將來成功自然無問題,倘不幸失敗,我唯有一死而已。」郭松齡將所部改為5個軍,郭親任總司令,原炮兵司令鄒作華為參謀長,劉偉、霽雲、魏益三、范浦江、劉振東任軍長。當天,郭部七萬大軍向奉天進軍,一場血戰就此拉開了帷幕。

戰爭伊始,張作霖猝不及防,壓根兒沒有想到深受自己大恩的郭松齡會反自已,自己的精銳部隊除了已經造反的郭松齡部以外,還有就是剛剛從南方敗退到山東、直隸一帶的楊宇霆、姜登選、李景林等部,楊部被直系軍閥孫傳芳擊敗以後,基本上是孤家寡人逃回奉天的。姜登選更慘,途經郭松齡防地時,未加提防被郭松齡直接逮捕槍斃了(當時姜還不知道郭已反),剩下一個李景林,已經與郭松齡部結成了同盟,槍口指向自己。關內只剩下了當年和自己創業的一幫老兄弟,他們率領的部隊跟當年做土匪時相比,實在沒有長進多少,不僅技戰術落後,武器落後,而且多年沒有征戰,士氣相當低迷。

郭松齡舉著張學良的旗幟反奉,果然如郭松齡戰前所料一樣順風順水,進展迅速,起兵5天後,郭軍即攻佔了山海關。起兵第9天,遼西遭遇一場百年不遇的大風雪,郭軍穿著秋裝從結冰的海上進行偷襲,迅速突破了張作霖的連山防線。起兵第12天,郭軍奪取了連山。起兵第14天,郭軍攻佔了錦州。當時,張作霖所能調動的只有老兄弟張作相的第五方面軍5萬多人,黑龍江的部隊由於蘇聯控制的中東鐵路拒絕運送張的部隊而無法及時到達,形勢的發展對張作霖十分不利,張作霖已經被逼到了懸崖邊上,幾近陷於絕境。

《關東梟雄張作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