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曾國藩的遊戲 6.磨磨嘰嘰的玩法

曾國藩的日子,忽然間過得舒坦起來。

遊戲規則按照曾國藩的玩法來,湘軍不求戰功,唯求逐步蠶食。此前戰場上快節奏所帶來的超強刺激,一下子消失了。甚至連曾國藩的對手洪秀全、石達開也全都鬆了一口氣。只不過,這兩人為了這點輕鬆是要付出代價的。

正所謂,金風未動蟬先覺,暗算無常死不知。舒服日子有代價,拿命埋單悔已遲。曾國藩打小最喜歡的樂子就是以陰招修理對手,被修理者有苦難言,欲哭無淚。比如他偷偷把老師家的魚缸砸漏、設計讓老師替他背傘等陰招,這種無恥的行為模式貫穿了他的人生始終。而如今他把這一招搬來修理洪秀全,同樣讓洪秀全鬱悶無語。

日後洪秀全被曾國藩這一手活活陰死,臨死之前,悲憤地說:「曾國藩,我老洪這麼賣力地折騰,沒日沒夜修改《聖經》,不辭辛苦幸御美女,不全都是為了你曾國藩嗎?你怎麼不識好歹?反過來非要搞死我呢?」原話是:「吾以義拯同胞兄弟,今反為同胞兄弟所敗。」

總之,與曾國藩相比,洪秀全還差得遠。所以當遊戲玩法被納入老曾的規則裡時,曾國藩的日子頓時悠閒起來。

他可以邀朋會友,他可以對月當歌,甚至開始讀閒書,開始研究相學,研究神秘學,他甚至開始……開始洗腳了。

邀朋會友,對月當歌,這在曾國藩的日記中多有記載,「軍中多暇,間有朋游文酒之樂」,又或是「登後園高樓眺覽,夜,與許仙屏談詩等等」,比比皆是。

讀書,這段時間曾國藩的書目名單開始長起來:他讀《讀書雜記餘篇》,讀《史記》的《傅靳蒯成傳》、《酈生陸賈傳》、《劉敬叔孫通傳》、《衛世家》、《宋世家》,讀《論語》,讀《詩經》……

他研究相學,日記中出現大量的人物外貌及性格分析。如他描述一個叫王春發的人:「王春發,口方鼻正,眼有清光,色豐美,有些出息。初當散勇,在吳穩正處打大旗,五年冬當百長,八年三月幫辦,年二十三歲。父四十六,母四十……」這一類記錄,成為曾國藩精通相人之法的佐證。

此外,由於見識的有限,曾國藩無可救藥地跌入了偽科學的泥坑,在他給幾個弟弟的書信中,詳細記載了一次扶乩的經過:

今年四月,劉昌儲在我家請乩。乩初到,即判曰:「賦得偃武修文,得閒字。」字謎敗字,余方訝敗字不知何指?乩判曰:「為九江言之也,不可喜也。余又訝九江初克,氣機正盛,不知何所為而云然?」乩又判曰:「為天下,即為曾宅言之。」由今觀之,三河之挫,六弟之變,正與不可喜也四字相,豈非數皆前定那?然禍福由天主之,善惡由人主之,由天主者,無可如何,只得聽之。由人主者,盡得一分算一分,沙得一日算一日。吾兄弟斷不可不洗心滌慮,以求力挽家運。

這一段書信,是曾國藩回憶他曾請一個叫劉昌儲的術士,來家裡請乩仙。這是最典型不過的封建迷信活動,但這次活動卻極是詭異,乩仙給了曾國藩一個字謎:賦得偃武修文。這個字謎不難猜,是一個敗字。乩仙進一步指點說,這個敗字是指三河之役。但在當時,湘軍氣勢正盛,李續賓如日中天,三河之役連個苗頭都沒有,這個乩仙卻已經提早知道了,豈不詭異?

目前研究曾國藩的史料,九成九都迴避這件事。說老實話,這件事讓史家真不知道該說什麼,說什麼好像都不大妥當,最安全的是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等這段過後,再以專業人士的身份,出來軋鬧猛——但實際上,這一段文字表達的是人類社會旁觀者清的常態。以當時湘軍的鼎盛之勢,再缺心眼的老百姓,也能感覺到月盈則虧的規律要起作用了。而以曾國藩對戰局的高度關注,只怕三河之役,早在他的腦子裡推演過不知幾千百遍了。

在曾國藩這一年的日記裡,令人震驚地出現了一次洗腳的記錄。我們知道,無論是清廷還是洪秀全的天王府,都是敲剝天下之骨髓,離散天下之骨肉,以供一人淫樂。缺少法統性的暴力政權始終是以掠奪為目標,盡享社會的勞動成果卻不承擔絲毫的社會責任。從民生的角度上來說,就是缺少人性關懷。所以中國人儘管歷史久遠,但環境衛生始終是個嚴重的問題。歷朝歷代百姓的民居中,最缺少的就是個人衛生措施。只有聚集了數千名年輕少女的皇家深宮,洗浴衛生才是個被專門研究的課題。

於曾國藩而言,儘管他患有極嚴重的皮癬,但仍然缺少對個人衛生的關注。這一年他石破天驚地突然洗腳,那只意味著兩件事:

一是他的精神狀態進入了前所未有的愉悅期,再也不會有什麼壓力讓他抓狂。二是他的心也在靜極思動,事實上,他已經在考慮是不是……嗯,找個溫柔的小女生,陪伴他老人家共度幸福人生?只不過,這時候時機不對,雖然他勝券在握,但朝野之間乃至咸豐帝本人,都處於提心吊膽的驚恐之中。如果這時候曾國藩突然倚紅偎翠,後果估計會很可怕。

所以這種隱秘的慾望,只能深深地壓在心裡。等到兩年而後,這種慾望突然噴薄而出,那慾望之強烈、勢頭之兇猛,連曾國藩自己也嚇了一大跳。

寂寞無聊之中,一個落魄的身影走入了曾國藩幕府,為一個全新時代的到來,埋下了伏筆。

曾國藩的弟子李鴻章,於淮上徘徊之際,無枝可依,投奔而來。

《笨人的成聖之道:曾國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