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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胡为啄我葭下之紫鳞

随着刺史李颙入大匡山赏禽的紫冠道士丹丘子,元姓,先人为北魏皇族拓跋氏贵冑。他这一次离开隐居修道的嵩山,远赴剑州、龙州、绵州,原有其故。

丹丘子的师父胡紫阳,本是一代知名的羽流。他在幼年时跟着亲长远行,道经仙城山,放眼望去,峻岭层叠,山岚缭绕,林相幽窅。又听年老家人议论:“此为群仙相聚之处,若能辟谷不食,仅以此地水芹果腹百日,则通身血肉移换,凡胎尽去,筋骨中空,遍体异香,即具升仙之资矣。”胡紫阳恨不能留止于当下,只能屡屡回头,任仙城山在烟霭迷蒙中渐渐淡远。

那是胡紫阳第一次心生慕道之思,自后经常背着亲长家人,索寻些道家性命修治之书,囫囵读记。岁月奄忽而逝,又过了三年,他已经九岁了,忽一日清晨醒来,便到父母面前,朗口诵起一部葛洪的《枕中书》:“昔二仪未分,溟滓鸿蒙,未有成形。天地日月未具,状如鸡子,混沌玄黄。已有盘古真人,天地之精,自号元始天王,游乎其中……”如此足足念诵了一个时辰,才肯停歇,当下拜求父母,说是得了元始天尊托梦,此身宜在仙班,恳请让他到仙城山修道。

本年,胡紫阳果然奉准出家,在仙城山静修。再过三年,已经深通辟谷之法,能够连月不进谷米,仅食水芹,人称“骨泛异香”。也就凭借着这身本事,他可以下山周游列郡,足迹遍及道教名府,去和许多德高望重的羽客议论切磋,最后终于拜在茅山派一个几乎同他一般岁数的道士李含光门下潜修。那一年他才二十岁。

至于李含光,更是玄门中一个了不得的人物—此子日后得司马承祯的指点,参修勤勉,著作不懈,于晚年还受到皇帝的封赏,称其:“久契真要,深通元微,游逍遥之境,得朝彻之道。”俨然一代天师。

至于胡紫阳,于追随李含光年余之后,回到随州,在所居“苦竹院”中,手植桂树二株,兴建“餐霞楼”,仍复其练气之业。值得一说的是,同茅山派的这一段往来切磋,使得他在几个月之内声名遽长,一时竟然有三千多人前来投拜,州县大吏知道他名望高,也不能不前来探访,以示亲民而慕道之姿。于是,“南抵朱陵,北越白水,谒者雁行而候于途,不知首尾”。朱陵在衡阳,白水在关陇,皆为道教胜地,相去数千里,可知胡紫阳的名望之崇隆,堪称一时无二了。

当丹丘子来到戴天大匡山的时候,恰是开元八年、李白的生命跨向第二十度春秋。彼时的李含光、胡紫阳、元丹丘等人都还不知道,日后他们都会由于李白的缘故聚散分合,而留下了在历史上行游、交会的一点足迹。而元丹丘即是胡紫阳那三千及门弟子之中的一员,这一趟远行,是他受胡紫阳一信之托,专程来给李颙种桂树的。

在此前两年的春暮,道途传闻:胡紫阳餐霞楼双桂树于秋后播种,春前出芽,惊蛰之日即成干发枒,谷雨前后已经枝叶纷披,许多人前往随州苦竹院,便是冲着这双桂树之仙灵道气而来。

绵州刺史李颙生性爱风雅,好奇观,尤其对于各种戏法也似的道术所展现的神迹妙象情有独钟,双桂树的逸事不胫而走,传到绵州来的时候堪谓踵事增华,所添加的奇形怪状更不知凡几。他遂工工整整修书一封,私下发付银钱,差遣一个“送铺卒”替他往随州苦竹院投递了一封信,请求胡紫阳能将传闻中那两株桂树分株来绵州:“以光太上之圣德,而渐清修之灵氛。”

要是能够借着几支桂树条叶,在迢递千里之外的蜀中之地,让人传扬苦竹院的令名;对于胡紫阳来说,这当然是一桩惠而不费的事,其难处则是胡紫阳总不能亲自前来,因为这对于一个清修成道者来说,是不合常矩,也不大体面的。

适巧丹丘子在前些年分得了一笔家产,正在嵩阳一地觅山修筑道院。一方面为了广宣天下道友,使得江湖羽客周知,嵩山即将有这样一所宫观;一方面也着实不耐那大兴土木之际,瓦石砖泥的污染喧嚣。丹丘子便决意出门远游,到处去拜访兄弟、朋亲及道友。也说得上因缘际会了,他来到随州,投刺拜见胡紫阳,而成就了一段师徒之缘。于胡紫阳而言,这新进的后生,恰恰就是回复绵州刺史李颙的“送铺卒”。

桂树转植极易,古有嫁接、扦插之法。桂枝扦插多在芒种、夏至之间,或是处暑、白露之间。丹丘子衔命入蜀的程期正值处暑;而李颙以为仙树东来,应该也能日寸月尺地生长,很是欢欣。

无奈三五日、七八日,匝旬经月瞬间过,可教刺史秋水望穿,那两株仙桂总不发苗,李颙担心这是绵州的地理无灵,时不时请丹丘子入府攀谈请教。有时空口白话、议论不足,还要同车出巡。方圆数十里之地,经常朝发夕至。百里开外,就要信宿于驿亭逆旅之中。如此仆仆风尘,李颙乐之不疲,而丹丘子也不以为忤。他性情豪爽,凡事关心,但凡涉及山形水势的查察,总是巨细靡遗,不辞劳顿—这样一来,也就归期未可期了。

开元八年这一趟春游赏禽,说来李颙私心计议已久,多多少少是为了求见当地风传已久的神仙而来。推其缘故,也的确因为迁延日久而桂树不发,偶不免对年事尚轻的丹丘子乃至于胡紫阳起了疑虑。道术幽深,玄法微妙,何不见见这位戴天山区的隐者,让他和丹丘子纵谈一番、辨判高下呢?

春初此日,丹丘子来到山前,正欲极目一望,忽然有几只五色斑斓的异禽,不知从何处飞来,转瞬间齐集在李颙的纱帽上,宾客们都说这是祥瑞之兆,新年必得征应,该就是刺史要升官、回西京了。

唯独丹丘子朗声笑道:“好大头颅,消得凤凰来伫!”

众人不敢笑,纷纷垂面掩口,倒是丹丘子的笑声在四面的山墙之间荡回起落,似乎惊动了微微的春风,一阵若有似无的山烟扰动之下,霎时间引来了更多的禽鸟。刺史也顾不得官仪,忙不迭地从车中短榻上站起身,扑东扇西地挥打着袖子,嚷道:“快看!快看!”

先是一只通体亮蓝,身长不足一尺的广翼之鸲,连声似说秋—秋秋秋秋”地掠过。颇不寻常的是,它飞得很低,全身亮紫而闪烁丝光,翼、尾皆浓黑如缎色;紧随在后的,似是其雌,上体略泛褐泽,头背有革黄之纹;下体半灰,而喉间亦有革色直纹,一旦俯临切近,两翼下乍现白光,反衬出腰间与叉尾的蓝翎。

由这一对当先,紧接着便是好几十只广翼鸲群,有棕头者,有白腹者,其翅较短,鸣声更促,翱翔之时,还特意在刺史一行的牛车阵上绕了一圈,随即便好似消失的烟雾,遁入林树中去了。

丹丘子的笑声还在远山之间萦回,第二批鸟儿又出现了—

初来也仅是一对,形体甚大,约可两尺过半。其一通体深蓝近紫,头面如覆金盔,而染带铜绿,冠羽稍长,有如凤顶,眼皮裸露;喙长而下弯,又颇似鹰勾,其颈肩之羽则现铜棕之色,竟像是胡服中女子肩上的披帛;湛蓝的翼羽仍闪烁金光,微移分寸而观之,则其色变,层相不穷。更奇的是,这有如雉鸡一般的大鸟背尾覆羽时现雪白之色,一旦伸展双翅,雪色即出,甚是醒目。

尾随其后的仍然像是一雌,形体与前者略同,然色泽稍昏,多以褐黄为基底,面颔颜色殊浅,眼周一圈蓝肤,棕翅褐尾之下,也间或露出那鲜明的雪白。

“此乃虹雉!五色道德俱全,福禄之征!”丹丘子也像忽然间着了魔,看着这一对鸟闲步徐行,眼中流露出充满惊异的孩子气。

这一对虹雉才来到牛车对过,竟扑身跃起,一跃五尺上下,翱行数丈,掉首而去。

“丹丘子!”偏在此刻,刺史指着身后一侧的来时之路,急切地喊了起来,声锐而颤:“莫不是、莫不是……举某所辖域中之虹雉皆来哉?”

另外几辆车上的僚属们也往刺史指向看去,那是二三十只与前方来而复去者一样的虹雉,应该是经过了一阵奔跑,闹得尘沙扑飞,而在高可近丈的黄埃之中,这些虹雉居然群起相逐而飞,观其势力,又不能飞高,便状似要结翼成行阵,把这几辆牛车冲倒才算了事。

正惶急间,路旁谷涧深处又一阵鸟呼,其声不一,有“忽忽”而啼者,亦有“嘎嘎”而喝者—居然又是不下三五十之数的一阵白鹭,头后有二羽近尺,怒而戟指,似欲冲前一战,其中近半为赤眼,“嘎嘎”之声便是此类所作。且说这一群白鹭连影掠空,拦扫于虹雉前路,上下其羽,似乎是要逼迫虹雉落地,但闻翼翮拍击作响,恰如促鼓碎波,又扬起了好一片沙尘。

这白鹭,却也不是好相与的。无论是忽忽而鸣者、嘎嘎其声者,来意似亦不善。其往而复返,凑近时几乎紧贴着人面,才去又逆扑而来。尤其是红眼的,更是骁勇无畏,这就令众人不只称奇,不免要悚然而惧了。

众人这时也都不约而同地想起:当地野人极多,众口争传:神仙在焉;如果将这些奇禽视为神仙的扈从、卤簿,则体察其迎人之势,便知神仙或许并不希望为不速之客所扰。可是人既然已经来了,难道就这么仓皇遁去?这事传扬开来,说什么一郡之守出巡地方,竟然教几只山鸟逐回,恐怕也是笑话。

李颙想到了这一层,旁边副车上的别驾也想到了这一层。

别驾名叫魏牟,是关陇地区寒门小姓出身的士子,颇有学,而凡事畏葸,不敢任事,所以担任外官杂佐,历八任而不能内转。从随州而兖州、而龙州,终于来到绵州;三十余年间,越迁转、越偏荒,遂绝了进取之念,只求无功无过,致仕归林,老死于家。今番出游,遇此怪状,魏牟忽然有不祥之感,惊骇过于他人;但是老吏毕竟沉着,只淡淡说道:“使君,某等是回署了么?还是速速前行,迳往北去,路上还有桃林壮观,或可以转赴大明寺小憩。”

此话一出,一旁的司法、司户参军们也纷纷发了议论,有的说:不过是山鸟惊春,无端噪乱,这是物性使然,不足为奇。有的说:物象有征,或恐远方有故,天地交感,而以此示儆。李颙心心念念只罣着那神仙人物意欲何为,还来不及盘算行止进退,魏牟却望着白鹭来处,深深皱起双眉,抬手戟指远方,道:“使君,请三思!”

原来面前这一群白鹭经众人呼喝扑击了几下,四散而去的一刻,谷底又飞来另一群山鸟;当头一阵,便是白鸠。

白鸠,多于拂晓五更时鸣叫,故亦名知更;山居林栖,性情温柔亲人,亦多为人所饲养。绵州当地,野处时或一见,可是向来却没有出现过眼前这样一景—数以百计的白鸠横空而出,像是对山林中飘来一大片连绵的白云,又像是溪涧底端抛上来了一堆密雪。魏牟叹道:“此非孙皓恶兆之故事哉?”

那是记载于《南齐书·乐志》的一段奇闻。据说三国末叶,东吴孙皓专擅,性情狠戾,嗜残好杀,江南动荡,民间遂有舞曲,号称《白符舞》,或言《白凫鸠舞》,庶民聚集,衣冠如雪,执拂而漫舞,自取节奏,像是为自己,也像是为苍生举丧、举哀。

这是极为悲凉而壮观的场面。日后司马氏统一天下,当国秉政,为了显示新朝不悖民心,专令为此舞配乐制词,其词曰:“翩翩白鸠,载飞载鸣。怀我君德,来集君庭。”晋人这样做,自有其号令天下,顺德归心的用意。不过,掌故就如此流传下来,此后数百年间,一直到大唐时代,白鸠都有一种“乐我君惠,振羽来翔”的意义,即使没有人见过白鸠群集,话语不辍,都以之为民心向背的呼求。

“天意若有所归,直须体察而已!”李颙一脸肃穆,把个微微发胖的身躯,只在风呼鸟鸣之间转东转西,道:“倘或这白鸠是民心之兆,尔等更不该弃之而去了。”

才说着,一片晴空之中,殷殷然似有雷—却不是雷,而是或高或低,或尖或沉,为数不知几千几百的众口喧哗,倾天迫至,来自四面八方,去向山巅掩集。

一个司户参军先认出了西南方飞来的鹨雀。此物身长不及半尺,似鹡鸰而更纤瘦,喙吻细长,前端缺刻,耳后一白斑;其翅长而尖,飞羽奇突延展,达于翅尖。此鸟腹羽连绵至尾,色极白,胸羽并背羽却间杂了浅褐淡绿的纵纹,相形更见明亮。也同其他鹡鸰之属性情相近,鹨雀十分警敏,故动辄喧腾,一呼而百应。这时便是由数百鹨雀领阵,向山巅抖开了一片布幕也似的行伍。

几与之同时,东南方则出现了原本只在极高极险的峻岭中才偶然得见的雪鹑。这群鸟体长逾尺,通体银灰,头颈处黑白色细纹交杂,腹下及两翼皆有棕色条纹,喙吻及脚则鲜赤如血。

这一群为数亦近百,也不知是受了什么惊吓,盘空齐鸣如哨,愈鸣声愈尖厉。就这么呼啸了片刻,也随先前的鹨雀折转高翔,迎向山巅去了。

至于东北与西北两面,则是体型硕大的锦鸡与山雉,相较于空中群羽,为数不多,约可三五十。然而锦鸡一出,众人在转瞬之间便为其五色斑斓的美丽羽衣所慑服,交口赞叹不迭,还有的竟慌忙翻身下车,趔趄趋前,像是要将之攫捕入怀,好仔细赏玩的模样。

锦鸡的确是山鸟中之至美者。传闻中凤凰以锦鸡为前御,可见其艳。锦鸡之为物;雄者头冠披金,光泽柔润,颈羽晶红,中有垂盖蓝黑油纹一抹,如鳞似瓦,犹兜鍪颈罩,雄武异常,以下半体鲜红,半体金黄,间或点染一扇铜绿。其翅翼一旦伸展,更有雪色长羽歧出,为这英姿飒爽的将军平添了无限秀气。

也与其他禽鸟无异的是,相形之下,锦鸡之雌者便较雄者黯淡得多。浑身羽色,不外杂灰杂褐,并以黑纹横揽,唯耳羽银灰夺目,尾羽一袭丹黄,绿喙黄爪,相貌也颇为庄严。

这群锦鸡方才落地,山雉也结伙成行伍,自西北角天际飞扑而下,其势不亚于鹰隼,其情却恍如后有追兵,略现仓皇。李颙这时也忍不住对丹丘子道:“山雉居然也能作此翱翔,真是平生仅见!平生仅见!”

丹丘子终究还是个有修为的羽流,他豁然明白,这绝计不是自然天成之象,群鸟是被召唤而来的;这招鸟之人虽未现身,可是应该也就在不远之处—即此一悟,丹丘子不由得冒出两句话来:啊!道友辛苦,确乎非比寻常!”

他所谓的道友,此刻正在里许开外的山巅。八方风集,十面云涌,伸展臂膊,挥扬袍袖—赵蕤两眼泛着晶莹的辉光,口中念念有词。这时,他的耳鼓闭锁,听不见任何声音;只在耳轮深处,有暴雨激湍,无时或已。

李白站在他身边,不时从布囊之中捉一把谷食,率意向四处抛洒,为数不止盈千的各种山禽便在此周旋上下;有些鸟儿凌空掠取,有些则就地捡啄。李白随着形形色色的禽鸟俯仰观玩,不意间发现,在顶空极高之处,居然还有数十只巨大的雕鹰,平展六翮,盘桓云表,状若无心而须臾不离。

赵蕤这一道诀,是名“朝阳诀”。据《玉皇大洞明符真经》所载,诀分甲乙两部;其一,也就是《朝阳甲诀》,施之于立春立秋之前三至五日,也就是赵蕤连夜不归的那几天,顶着料峭春寒,不辨昏晓,只在密林深处,寻了三百六十处福地,安置谷食,布以诀语。其二,则是于立春立秋当日,禽鸟各族一岁动静之初,行至山环谷转、万木森严之处,持诵《朝阳乙诀》,可以齐集诸禽。呼之就食,麾之起舞。众鸟在诀咒的引导之下,也能各随行伍,栖翔有节,容止不乱。其感应而来者,曾不远千里之途,来者数以万计。

李白从来不曾见识过如此奇观异能,日后追忆起来,犹原以为身在大幻奇梦之中,所以特为此作有一诗。不过,这首诗其中有八句,原本是一气呵成,不料多年之后,迫于献诗所需,临席一时无句,便将这八句拆成两段,中间又添了些段落,遂成为一首相当知名、却甚不可解的《独漉篇》。原初的诗,是这么写的:

越鸟从南来,胡雁亦北渡。我欲弯弓向天射,惜其中道失归路。敢当飞髇者、雕之属,蓬莱以外来、指挥西去。渤海其东几万里,载山之壑惟无底。方壶一呼鸲雀空,瞻彼昆仑云间耳。神鹰梦泽,不顾鸱鸢。为君一击,鹏抟九天。

其中“越鸟”至“归路”,以及“神鹰”至“九天”一经拆缝他用,另有寄托,便不复此作原貌了。

昂首驻足山巅、为众鸟群集颠倒痴迷的李白虽然目不暇给,满心满眼皆是羽族之声、翔禽之态,但是他仍不忘念念有词—他不会持咒,只会作诗,而且在此刻的他,也只想作诗。

句中用词并不冷僻;“越鸟”、“胡雁”是隐喻离家之人的惯用词汇,已经不能说是什么典语了。飞髇者,鸣镝也。“渤海”二句实出于《列子》:“渤海之东,实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

这首诗旨意简明,前后二解,直观却仅仅是一景:鸣镝而射雁鸟,不意那箭在中途却遭到大鹰的扑击。这鹰也不以干犯了猎者为意,径自抟扶摇而上九天去也。

李白吟着、吟着,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也不复在意赵蕤与那些置身迷咒之中的鸟儿究竟有什么暗约明盟。他一时兴起,攥了满手谷料豆粉,摊掌向天,任诸禽自来取食。野禽向来无主,然而这时却分毫没有疑怯之意,既不争抢、也不冲撞,此鸟去、彼鸟来,盘桓似成行伍。恰在此际,耳边却忽然响起一句:“刺史到了。”

语声来自赵蕤,可是他明明身在眼前五尺开外,瞑目持咒如常,看来了无异状。李白不由得一惊—然而耳穴深处分明又来了一句:“刺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