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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败三位花郎,一战成名

他像是腾云驾雾一样飘飘悠悠来到了一座奇秀的大山。这里山脉连绵,峰峦挺拔,怪石嶙峋,草木茂盛。高耸的断崖之上,飞瀑千尺;幽深的沟壑之中,溪流汩汩。彩云如带,缭绕峰巅,微风习习,清凉山谷;群山怀抱,盆地肥沃,缓坡宜茶,平川宜粮,可谓一方难得的世外桃源。

他登上峰顶,满目青山排列开来,势如插屏,无边无际,苍茫于天穹之下。他站在山巅,一种顶天立地的豪迈之感油然而生。渐渐地,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飘,越来越空灵,仿佛就要羽化而登仙……

“乔觉,乔觉。”

乔觉是谁?谁是乔觉?他恍兮惚兮,想了半天,也没想起乔觉是谁,更不知道自己心在何处、身在何方。

“乔觉,该起床了。”

是妈妈。妈妈真真切切的叫声,将金乔觉从缥缥缈缈的仙界拉回到了实实在在的人间。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夜从弥勒谷回到了三花岭之下的家中,睡在小时候的床上,还做了一个梦,一个有关大山的梦。这梦中的大山远比金城所有的山都要高大雄伟、俊秀挺拔,江河也更加宽阔、壮丽。

金乔觉似乎是怕那美妙的梦境消失得无影无踪,久久也不愿意睁开眼睛。

“哥哥,你已经16岁了,还睡懒觉?”弟弟金守忠推门走了进来,“你今天不是要参加花郎试炼吗?为什么还赖在床上?你是不是害怕了?”

一听到“花郎试炼”,金乔觉立即从床上弹了起来。转眼,他已在中央花郎道待了两年,两年的郎徒岁月,将他塑造成一个身材高大、体质强健的青年,比起一直在国学习文、身子骨又瘦又小的弟弟,他俨然成了当家做主、顶门立户的男子汉。

金乔觉在享用了妈妈精心烹制的饭食之后,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雄赳赳气昂昂、信心百倍地走出家门,去参加花郎试炼。

平常十分寂静的南山,今天各条山路上都有不少行人,而所有的人渐渐都汇集到一个地方——弥勒谷。三年一度的花郎试炼将在那里举行,金城内的各界人物纷纷前来观礼。

所谓“花郎试炼”,乃花郎打擂,也就是地方花郎向中央花郎挑战。如果来自各州郡的花郎能在今天的擂台上击败中央花郎,就会被礼请为中央花郎。一百年前,新罗历史上最伟大的英雄金庾信,就是凭着出神入化的剑术,15岁时从地方花郎跃为中央花郎,三年后晋升为国仙,进而再到上将军、大角干。

金乔觉登上一道山岭,中央花郎道的大校场赫然出现在眼前。望着那片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的地方,他百感交集,心里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他的汗水,也浇灌着他的鲜血与热泪;场地边的每块岩石,都见证过他的屈辱,他的挣扎,他的坚持,他的欢欣。一年多前,自从聆听过无相禅师的教导,他开始慢慢转变心态,像佛门中人那样修行忍辱。面对往日的“仇敌”——朴再熙、昔钟赫、崔正勋、薛明哲、李贞炫,他努力强迫自己从内心深处消除对他们的厌恶,把他们真正当成伙伴来接受,当成老师来尊重。说来也怪,他的心态变了,看问题的角度也就转换了,原来朴再熙他们并非十恶不赦的坏蛋,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反而都是特点突出的杰出人才。再后来,向他们学习武功时,他真的生出了一种感恩的心,发自内心地感激人家。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不再将他们当敌人,从心里消除了仇恨与敌意,朴再熙他们居然能察觉到,态度也渐渐发生了变化,不再与之对立。随着时间的延续,他们也不再提防他,而是原谅了他的过失,并慢慢接纳了他。到如今,金乔觉与他们虽称不上是交情深厚的朋友,但也算得上合作默契的伙伴。尤其是在校场上,各种战术配合得天衣无缝。

俗话说:“严师出高徒。”金乔觉在六大高手的共同打造下,武功进步神速,不但熟练掌握了他们各自的独门绝技,而且他还在私下里悄悄摸索,将几种功夫融合,形成了一套自己风格的功夫。不过,他总觉得自己的探索尚不成熟,所以从未公开展示过。

金乔觉找到同伴,朴再熙他们已经在等他了。原来,他们预先得到了一个情报:今天正式打擂的四个州郡的地方花郎预先计划好了,都要向新的中央花郎金圣洙挑战!一则,他们认为金圣洙刚刚被推举为花郎,是中央三个花郎中最弱的一个;二来,他们采用车轮大战,前面两三个人消耗金圣洙的体力、功力,并摸清其底细,起码能确保最后一位地方花郎战而胜之。

朴再熙介绍完情况之后,说道:“圣洙郎原来是我们的头,又是我们现在的花郎,我们必须要想方设法地维护他。”

薛明哲略微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不用担心,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朴再熙微微一笑,与他击掌说:“你我所见相同。他们用车轮战对付金圣洙,我们几个人也可以先替金圣洙出场。就算我们不能全部战胜他们,起码能挫其锐气,给圣洙郎提供一个公平较量的机会。”

昔钟赫一拍胸脯:“我来打头阵。为维护咱们这个团体的声誉,我一定全力以赴!”

李贞炫冲他摇摇头说:“对方的底细咱们不清楚,所以咱们也必须要有一定的策略。你现在是咱们的二号主力,不能过早暴露实力。还是我最先上场。”

薛明哲接过话说:“那我就是第二个,朴再熙大哥最后压阵。”

朴再熙道:“谢谢弟兄们的信任。不过,咱们也得根据场上对手的情况,灵活机动地调整出场顺序。”

金乔觉见大家没有安排他,问道:“我呢?我什么时候上?”

朴再熙说:“乔觉小弟,你年岁太小,习武的时间较短,经验也比较匮乏,所以……”

金乔觉不等他说完,就急急忙忙插话说:“我知道我武功最弱,但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给你们丢人。”

朴再熙严肃地说:“乔觉,我们不安排你出手,并不是看不起你,而是怕你受伤。”

崔正勋也说道:“是啊,打擂可不是咱们的平时对练,虽然不是你死我活,但双方都会拿出绝招,施展百分之百的本领。实力弱的一方,很容易受重伤。所以……”

大敌当前,愈见患难真情,金乔觉很是感动。他走到众位师兄面前,深深鞠了一个躬,然后说:“五位前辈,你们的关爱,乔觉终生难忘。谢谢,谢谢你们。不过,我也是小组的一员,我不能置身事外。尤其是圣洙郎对我有再造之恩,我若不能参与其中,定然会良心不安的。”

朴再熙看到金乔觉眼泪汪汪都快哭了,于是说道:“那好,那你就排在我后面。若是我们前边五个人都挡不住他们,你再出手。”

金乔觉明白,朴再熙这样安排,目的还是要刻意保护自己。他扑哧一声笑了:“前辈,你这不是要折煞晚辈吗?再说,全新罗根本就没有能闯过你们这五道关的武林高手。就算他们是四位地方花郎,也会统统被你们打趴下!”

金乔觉略带孩子气的话,说得大家很开心,本来有些紧张的空气一扫而光。昔钟赫伸出偌大的拳头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只要我们团结一致,就一定战无不胜!”

“好!”大家一起欢呼起来。

金乔觉本来还有话要说,但考虑到很难说服大家,就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此时此刻,大校场人山人海,将正中心的擂台围得水泄不通。擂台的主位,端坐着中央花郎道的三位花郎,那四位地方花郎也已经就位。主持这次花郎试炼的兵部大监[15]宣布,第一位地方花郎挑战的是圣洙郎。他的话音刚落,金圣洙刚要站起来,李贞炫也正准备跳上擂台,然而,半路杀出程咬金——有一个黑影比所有的人更快,嗖的一下直接跳到擂台中央。

是金乔觉!

他飞速奔到正要退场的大监面前,阻住其去路,鞠躬之后问道:“尊敬的大监,请您将四位花郎分别挑战的对象、先后次序一并宣布出来。这样其他人也好提前做一些热身准备。”

大监虽然觉得这个半大孩子冒冒失失地上台很唐突,但他说的的确有道理,就走到剩余的那三位地方花郎面前,一一宣读他们的挑战对象。果然,他们四人挑战的对象,都是圣洙郎!

台下的人们对这一出乎大多数人预料的情况议论纷纷。

金乔觉愣头愣脑地对四位地方花郎说:“哇,你们一定知道圣洙郎很厉害,所以都想向他请教。”

那四位花郎赶紧利用这下台的机会,都忙不迭地点头。没想到,金乔觉接着说:“可是,就算你们四人用车轮战,仍然不是圣洙郎的对手!”

四位花郎自然不服气,不屑地哼了一声。金乔觉道:“你们不用不服,我指给你们看几个人,你们就明白了。”他指着擂台边上的朴再熙他们五人介绍说:“朴再熙,神箭全无敌;昔钟赫,一刀斩熊罴;崔正勋,跆跟属第一;薛明哲,枪游如龙戏;李贞炫,剑光似电击。我想,你们都听说过吧?”

新罗各个花郎道的人,当然都听说过这五大高手的名字。金乔觉接着说:“要知道,他们五位虽然名声赫赫,但都是圣洙郎之徒。所以,唯有战胜他们,你们才有资格挑战圣洙郎。”

四人的如意算盘瞬间被金乔觉搅得乱七八糟,并且给他们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其中一人没好气地问金乔觉:“那么,你又算哪根菜?也是圣洙郎之徒?”

金乔觉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太笨,真不算一根菜。这五位前辈联手教了我两年,我才学会了一些皮毛。所以,你们得先让我试一试,看看你们有没有让五大高手出手的资本。”

这种挑衅性的话语,从稚气未脱的金乔觉口中说出,很是有些滑稽。台下的人们担心他实力不济,一片静默,唯有一位不知深浅的姑娘尖声尖气地为他叫好。金乔觉顺着声音看去,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两人四目相对,展颜一笑。

少年不知愁滋味,阵前犹唱蝶恋花。

那四人被气得七窍生烟,摩拳擦掌,心里暗暗发狠,要好好收拾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第一位挑战者拎出一杆长枪,说道:“我听说薛明哲枪法了得。他既然教过你,你一定精通薛家枪。请!”说着,他不等金乔觉有任何表示,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杆大枪抛了过去。金乔觉接枪的同时,主动站到了下位,先向对手深深鞠躬,然后默然持枪肃立。长枪在手的金乔觉像是换了一个人,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概。对方很是恼羞成怒,所以上来就是杀招,连连向金乔觉发动猛攻。这毕竟是金乔觉第一次正式与高手过招,心里难免紧张。再加上他心地善良,害怕伤害对方,总是有些缩手缩脚,因而一交手就处在了被动的守位。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实战经验丰富的朴再熙一眼就看了出来,金乔觉的枪术、武功都在那人之上。他心中暗暗吃了一惊:这金乔觉,何时练就了如此高超的身手?进而,他敏锐地发现了金乔觉落于下风的原因:心慈手软!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提醒道:“进攻,是最好的防守!”

金乔觉豁然醒悟:只有自己占据主动,牢牢控制局面,才能在不伤害对手的情况下取胜。于是,他抖擞精神,开始放手进攻。三五个回合之后,他已经用更高明的枪术控制住了对方。接着,他虚晃一枪,将对方的长枪引向外势,而自己的枪尖直指其胸膛。

地方花郎都是各地优秀青年中的佼佼者,能在成百上千名郎徒中脱颖而出,自然身手不凡。这位花郎从自己的长枪被拨开,就知道大事不好,急急后退。然而,他退得快,金乔觉追得更疾,明晃晃的枪尖始终与他的胸口保持着三寸的距离。在外人看来,像是金乔觉始终没有刺中他,而他自己心里明白,这是人家故意给自己留面子。他毕竟是修养深厚、品德高尚的花郎,见此情景,就主动收枪认输了。

此时,本来暗暗为金乔觉捏着一把汗的朴再熙、昔钟赫、崔正勋、薛明哲、李贞炫五人都忘情地叫起好来。不过他们也暗自吃惊:这小子深藏不露,居然练成了这般身手!他们也暗自思量:金乔觉若把这看家的本领拿出来,自己是不是他的对手?

第二位挑战者的兵器是一把大刀。枪为百兵之祖,刀为百兵之王。在所谓“十八般兵器”之中,唯有长枪与大刀在实战中脱颖而出,成为冷兵器时代的主要武器,统治战场上千年。这位花郎的刀法与昔钟赫颇为相似,都是前辈们从残酷的实战中总结出来的精华,大开大阖,威猛刚烈,力劈山峰崩,横扫长河断。他没有花哨的招数,动作也不潇洒,而是直截了当,单刀劈入。能以简洁的方式置敌人于死地,就是最好的刀法。幸好,金乔觉是从昔钟赫的重重刀锋之中“活”过来的,惯见这种惊心动魄的威势,也知道对付这种实战性极强的刀法,唯有比他更快!金乔觉所使用的刀法,糅合了剑术的轻灵,因而更灵活、更快捷,每每能后发先至,制敌于未动之前。交战不久,就逼得对手手忙脚乱,只好认输。

三年一届的花郎试炼,反而成了各位地方花郎向中央花郎道的一位无名小卒挑战。不过,此时已经成了骑虎之势,尽管万分尴尬,第三位地方花郎也只好硬着头皮出战。

他捧着一只古香古色的香樟木匣来到擂台中央,对金乔觉说:“金郎家武功高强,在下十分佩服。不过,在下所使用的这柄剑,是古代神兵,请您小心了。”

说着,他恭恭敬敬对着木匣鞠了一个躬,才郑重庄严地掀开匣盖。木匣盖子刚刚打开,那支神秘的兵器尚未露面,早已有一道寒光迸射而来。等到古剑离匣,轻轻晃动,其光芒变幻得五彩缤纷、耀眼眩目,令人不敢正视。那花郎右手潇洒地一挥长剑,在空中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向全场观众致意。

不知是他内力非凡,还是这柄古剑神奇,当剑光在空中划过的时候,剑身发出一阵罕见的呼啸之声。它,宛如游龙吟于沧海之中,仿若丹凤鸣于九霄之上。所有的观众情不自禁地喝起彩来。

人声鼎沸之中,朴再熙也叫一声好,说道:“果然是古代神兵!听说,古代高句丽王室重金请中原铸剑名家,用了整整三年时间,将一块罕见的陨铁打造成了一把吹毛立断、削铁如泥的利剑,名曰‘天外飞虹’。莫非……”

那花郎点点头说道:“再熙郎家果然见多识广,这的确是天外飞虹。四十多年前,先祖跟随文武王攻灭高句丽,夺得了这件神兵。”

朴再熙之所以说出天外飞虹的来历,用意在于让金乔觉小心行事,挑选一件能够克制这柄利剑的重兵器。那地方花郎提前声明自己的兵器特殊,也是宅心仁厚,不想出其不意地占便宜。然而,金乔觉只是随随便便地从兵器架上拿了一把普普通通的铁剑。那花郎见他托大,也就不再客气,挥动神剑放手而攻。

没想到,金乔觉以凡铁之剑对付古代神兵,依旧潇潇洒洒、从从容容,出手时衣衫飘飘,轻灵闲逸,宛如仙家出尘,手上招式也极为俊秀飘逸。更难得的是,他虽然在与人搏击,依然保持着儒雅的风姿,飘飘然有出尘之貌。

于是,那位小姑娘频频喝彩。偌大的校场,唯有她的声音最尖、最高、最生动。或许是她的鼓动令金乔觉信心倍增,只见他避开对方的强行砍削,使用黏字诀,将自己的长剑与对手的剑身黏在了一起,并用内力将其绞得脱手而去。就在那位花郎因神兵脱手而发愣之时,金乔觉已经稳稳地接住了天外飞虹,像是借来观赏一样,看了看,又顺手还给了对方。

这一手,自自然然,大大方方,潇洒又漂亮,若非心地仁慈,很难做到。于是第三位地方花郎知难而退。

在逼退第三位花郎之后,金乔觉不想再出风头了,急急忙忙跳下擂台,向朴再熙他们所在的地方走去。此时,朴再熙、昔钟赫、崔正勋、薛明哲、李贞炫五个人,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个啥滋味。他们心里十分清楚,以他们的本事,能与那几位地方花郎打成平手,就谢天谢地了。而原来不显山不露水的金乔觉,居然能连胜三人,可见武功已然超越了他们。

金乔觉来到同伴们身边,先是深深向他们鞠躬致礼,然后说道:“多谢各位前辈将自己的拿手绝技倾囊相授,并严格要求、悉心栽培,我今天才能侥幸地全身而退。无相禅师早就说过,你们是我平生最难得的良师,应该对各位前辈感恩。可是我一直做得不好,请多多原谅。”

没想到,金乔觉将击退强敌的功劳记在了他们身上,朴再熙他们既高兴又有些尴尬。好在这时第四位地方花郎走到了擂台中央,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第四位花郎来自距离金城不远的毛火郡,他落落大方地说道:“我们新罗民谚说:‘愚蠢的人踢石头,只会自己脚疼。’因此,我若再向圣洙郎挑战,无疑是不知天高地厚,自取其辱。我很羡慕金乔觉小兄弟,能编名于圣洙郎之徒,可谓三生有幸。听说金乔觉年方十六,为了表示对其的敬佩,我献上一段《赞官昌郎歌》。因为官昌郎为国捐躯的时候,也只有16岁。”

所有围观的人群都沉浸在毛火郡花郎如泣如诉的歌声中,三年一届的花郎试炼也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