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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 回  春色微传花障外 私情败露掖庭中

太监王守澄,因与女学土若宪调戏,致犯了弑君的大罪,若宪在一旁,见万岁爷死得甚惨,一时良心发现,正要叫唤。

那王守澄便上去,把若宪的嘴按住。他到此时,一不做,二不休,立刻把宫内一班有权势的同党,召集在密室里,当时陈弘志、马进潭、刘承、韦元素和那中尉梁守谦一班内侍,在密室中足足商议了一个更次;便决定假说是皇上误服金丹,中毒暴崩的消息,传出宫去。一面把皇上的尸体,安放在龙床上,拭净了血污;又拿棉絮塞住腰间的伤口,外面罩上龙袍,停尸在寝宫里,谁也不放他进宫来见皇上的尸体。便是太子恒,他们假着皇帝的遗诏,宣召进宫去,只把他留住在东偏殿里,直待到皇帝棺敛已毕,那太子才御太极殿,接着皇帝位,称为穆宗。

这时宫内外大权,都在王守澄一班太监手中。他们假着穆宗皇帝的命令,去把方士柳泌和浮屠大通二人捉来,活活的在当殿杖毙。又说丞相皇甫镈是荐引方士,同谋药死皇上的;便下诏把丞相收监,充军到崖州去。这王守澄,原是和女学土若宪有私情的;但因那夜王守澄杀死宪宗皇帝,若宪一时慌张,叫喊起来。这行凶的情形,是若宪亲眼目睹的。王守澄只怕若宪日后宣扬他的罪恶,因此由爱反成仇,便也假用皇帝诏旨,把若宪幽囚在外第;又恐若宪怨恨,便赐若宪死。若宪母家的弟侄女婿一班人,共十三人,都被捕流配到岭表去。一时满朝全是王守澄的死党,还有谁敢说一个不字。便是穆宗皇帝和皇太后郭氏母子二人,也见了王守澄一班党羽,十分害怕。所有朝廷大权,全在那内侍手中,穆宗从不过问。当时穆宗迎生母郭太后移居兴庆宫,每遇朔望,穆宗率领百宫,至宫门上寿。

每遇良辰令节,穆宗又率领六宫妃嫔,陪奉皇太后在御苑中游览宴饮。

王守澄拿女色去引诱穆宗,便以陪奉太后游玩为名,密令内外命妇,后宫亲戚,各各华装艳服进宫去。穆宗也夹在众命妇队里,左顾右盼。看看那命妇个个都长成仙姿国色,颦笑宜人,便也忍不住和她们轻薄调笑起来了。那班命妇,谁不爱亲近皇帝,因此在花前月下,闹出许多风流故事来。内中有一位金吾将军的妇人曹氏,出落得最是美丽冶荡;横波流处,魂意也销。她初次入宫,和穆宗相见,两人便深情默契。当夜穆宗便假着宫中宴饮为由,把曹氏留住在兴庆宫中。两人酒至半酣,便偷偷地避出席来,走到花深月静的地方,穆宗竟在一幅草茵上临幸了曹氏。第二天,曹氏辞别出宫,穆宗皇帝便赏她一箱珍宝,又封她为曹国夫人。从此,穆宗常常把曹国夫人宣召进宫去游玩,一进宫去,总是十天八天不放她出来。这曹氏生性又是十分流动,她在御苑中,爱好骑马;穆宗便替她在御堤上开一马道,夹路种着桃柳,软泥十丈,芳草如茵。穆宗皇帝跨一头栗色马,曹国夫人跨一头银鬃马;两人并着马头,在马道上往来驰骤,笑乐相亲。一到春天,那道旁桃红柳绿,万花齐放。曹国夫人又打扮得十分娇艳,在花下徘徊着,望去好似天上仙子。穆宗又怕曹国夫人一人在宫中太寂寞了,便把王公命妇,一齐召进宫来,陪曹国夫人饮宴游玩。这御花园中,顿时绣带招展,粉面掩映。穆宗插身在里面,调情打趣,十分快活。

这日是七夕良辰,穆宗皇帝亲御丹凤门,宣诏大赦。因欲博曹国夫人的欢心,便召人教坊倡伎,令在殿前搬演杂戏。众夫人夹在倡伎队中,往来笑乐。当时京师地方,有一个名娼叫杨雪雪的,也入宫供奉,只见她容光焕发,转侧动人。穆宗便当夜召幸了她。那杨雪雪还有一种动人之处,她的一串珠喉,婉转动人,且她唱的词意艳雅,尽是新曲儿。穆宗常携雪雪在花前月下,娇声歌唱,不多几天,那宫中妃嫔,尽传遍了她的歌词。穆宗问:“这歌词何人所作?”雪雪奏对:“是江陵士人元稹制的歌曲。”穆宗便把元稹召进宫来,拜为知制诰。却终日陪侍在宫中,为雪雪制艳曲。

当时有一位中书舍人,名武懦衡的,瞧他不起。一天,正是大热天气,各文武朝罢,与同僚坐阁下食瓜。元稹亦在座,懦衡见瓜上有蝇飞集,便用扇挥去之,且斥道:“适从何来,遽集于此!”同僚闻之失色,元稹也满面羞惭,低头退去。但那时元稹因雅擅词曲,得皇帝的宠用。元稹又制一首《端陽竞渡曲》,献与穆宗,令后宫歌女五百人,齐声歌唱起来,娇媚动人。穆宗便命王守澄打造五十条龙舟,雕刻彩画,十分生动华丽。令小太监扮做各种鱼妖水怪,在水面上绕着龙舟,游行往来。到了端陽佳节,穆宗皇帝便带了六宫妃嫔,和各命妇夫人,驾临鱼藻宫,观龙舟竞渡。那五百名宫女,打扮得人人妖艳,个个娇美;齐趁着珠喉,唱起《端陽竟渡曲》来,婉转悠扬,从水面渡来。这时穆宗皇帝正与诸宫妃嫔传杯递盏,谈笑取乐;尤其和曹国夫人,十分关情。两人在筵前眉来眼去,履舄交错;说到情浓之处,便不觉忘形起来,拉住曹国夫人的手,径向御苑中走去。那一群宫女,知道这位风流天子的性格,便忙忙各人捧着巾栉盆盒,去跟在身后。看看万岁爷倚住曹国夫人的肩头,慢慢地走到花障子后面去;那宫女们也很知趣,忙齐齐的站住,屏气静息地候着。只听得曹国夫人的一阵一阵娇笑,和那万岁爷低声唤着爱卿的声音,度出花障外来。那班宫女,个个羞得红潮上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尽是抿着嘴笑。隔了半晌,那万岁爷才笑嘻嘻地拉着曹国夫人的手,从花障子后面转出来。便有几个宫女,上去拥着曹国夫人,走进更衣室去,梳洗沐浴。那万岁爷,自然有一班宫女服侍他。

这位穆宗皇帝,专一欢喜玩弄外来的夫人命妇;那妃嫔宫女们,也看惯了。内中独有与曹国夫人,最是情浓。这曹国夫人,又是放诞风流的,最爱围猎的游戏。穆宗皇帝也因宠爱曹国夫人,每到秋天,便亲自带领神策军,到骊山去打猎。又因伴着曹国夫人,给臣民看了不雅,便推说奉郭太后游幸华清官。

待到了华清宫,便又撇下郭太后一人冷冷清清地住下,自己便和曹国夫人同坐着车儿,向骊山进发。两人住在骊山行宫里,整天整夜地游玩着,也不想回宫去。

这一天,穆宗皇帝正带着曹国夫人围猎,那曹国夫人,柳腰粉臂,扎缚得和卖解儿似的,一匹银鬃马驮着。她要在万岁跟前显她的好手段,便往来驰骤,追兔逐鹿,十分快活。那位万岁也拍马跟在她后面,帮着曹国夫人追逐。忽有一神策军人,翻身落马。那匹马吃了一惊,便在围场中飞也似地乱跑。直冲到御驾跟前。那穆宗胯下的一头栗色马,也大吃一惊,擎着前蹄,和人一般地直立起来。穆宗两腿失了劲,也从马背上直撞下来。正在这个时候,那匹溜了缰的马,竟向穆宗皇帝身上直奔过去。这时穆宗皇帝跌闪了腰,倒在地下,一时动不得;那匹奔马举起前蹄,直向穆宗的面门上踏下去。左右大臣,个个吓得脸上失色,齐发一声喊。在这喊声里,忽然斜刺里飞过一支箭来,不偏不倚地射中在那马眼上。那马也应声倒地,接着那曹国夫人拍马过来,轻舒玉臂,把万岁爷扶起来。原来这一箭也是曹国夫人射的。曹国夫人本领高强,一箭救了御驾;穆宗皇帝心中更是说不出的欢喜,便攀住曹国夫人的肩头,正要站起身来,忽然他手脚抽搐起来,顿时因受了惊吓,成了风疾。

一团扫兴,众文武百官,保住皇帝的圣驾,回到华清宫中。郭太后看皇上只是四肢不停地抽搐,目定口呆,也不觉慌张起来,急急回至长安京城里,一面传御医服药调治,一面由郭太后召集大臣会议立嗣的事体。就中丞相李逢吉,一力奏请立景王湛为太子;那中书门下两省,和翰林学士等官,都纷纷上奏。原来穆宗在位多年,还不曾册立正宫。生有王子五人,长子湛,原是后宫王氏所生,当时封为景王。有许多臣子,纷纷请立长子为太子。穆宗便立景王湛为太子,册王氏为妃。

这穆宗虽患了瘫痪之症,但依旧不忘记婬乐之事,每日坐在一小车上,用四个小太监前后推拥着,一群美人,绕住了这位风流皇帝,弹唱调笑。到十分动情的时候,便把这美人拉进小车去,四面窗幔放下,顿时笑停乐止,只听得车中低低地唤声,轻轻的笑声,直到欢尽乐极,才放那美人出来。穆宗皇帝最不能忘怀的,是那曹国夫人;这时把夫人留住在宫中,穆宗每夜宿夫人宫中。这样夜以继日地伐之不休,任你是铁石人也要倒坏的,何况穆宗是多病之躯,早已支撑不住,神色败坏起来。郭太后看了十分心痛;想起宪宗在日,服方士丹石,一时颇能见效。如今眼见这位穆宗爷精力不济,死在眼前了,便没奈何,令方士修炼丹药,与穆宗服下。无奈穆宗此时真陽已涸,元气愈亏。看着大变即在目前,郭太后便下谕命太子监国。

这时太子年只有十六岁,性情又十分痴呆,内侍们便请郭太后临朝,郭太后大怒,斥退内侍,厉声说道:“尔等欲我为武后耶?”谁知那穆宗皇帝正在这时候,一病而崩,宫中顿时慌乱起来。国太舅郭钊,受穆宗顾命,欲扶太子湛为皇帝。谁知四处寻觅,却不见这个太子,直寻到西偏殿下,那太子正与一个小太监在殿下踢球玩耍。众大臣把太子簇拥着到太极殿东序,即了皇帝位,便是敬宗皇帝。尊帝母王氏为皇太后,封次弟涵为江王,三弟湊为漳王,四弟溶为安王,幼弟瀍为颖王。

这敬宗做了皇帝以后,自免不了有许多坐朝的仪式。敬宗因受不了这拘束,往往在朝会的时候,溜下座来,偷偷地跑到中和殿去,找几个小太监和他打球玩耍。见有略具姿色的宫女,便不肯放手,当着众太监的面前,便胡乱奸婬着。此时穆宗的灵柩,尚供奉在太极殿上;敬宗每过梓宫,毫无敬意。常带着一群小太监,在穆宗灵柩前,打着大锣大鼓,大声歌唱。这时李逢吉为丞相,见皇上荒婬无道,他屡次劝谏,敬宗不肯听从。

李丞相无法,只得捉住几个小太监斩首,说他犯了大不敬的罪。

敬宗见杀了小太监,从此他也不坐朝了,也不出宫来游玩;终日在宫中,只与那班妃嫔宫女们嬉戏婬乐。

一天正追着一个小爆女,那小爆女却长得十分美丽,只因年纪尚幼,害怕皇帝的婬暴;见皇帝追着她,知道干的不是好事,她也顾不得了,只向那宫门外跑去。这敬宗见了美丽的女孩子,如何肯舍,便也追出宫门来。顶头撞见了那左拾遗官刘栖楚。这刘栖楚是著名的忠直之臣,见了这样子,不觉大怒,随举手中牙笏,向那宫女面门上打去,只听得啊唷一声,那宫女被打破了脑门,倒地死了。慌得刘栖楚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口称:“臣罪万死!”可怜刘栖楚额上直碰出血来,响声直闻殿角。只听他一面叩着头,口中奏道:“陛下年富力强,今在嗣位之初,正当宵旰勤劳,以问政事。今陛下迷于声色,日晏方起,梓宫在殡,鼓吹不休,陛下之令闻未彰,而恶声已远布。

如此荒婬,福祚不长。今臣请碎首阶前,以谢旷职之罪!”说着,又叩头不已。敬宗厌听刘栖楚的话,便令左右太监扶刘拾遗出宫去。

当时又有大臣德裕,献玉屏六幅,屏上写着六箴:一曰,宵衣,是讥讽敬宗坐朝稀晚;二曰,正服,是讥讽敬宗服装怪异;三曰,罢献,是讥讽敬宗贪得物玩;四曰,纳诲,是讥讽敬宗不听忠言;五曰,辨邪,是讥讽敬宗信任奸臣;六曰,防微,是讥讽敬宗轻于出游。敬宗如何肯听这些话,他把玉屏围着众妃嫔,令众美女脱去衣裙,裸着身体,在屏中跳舞。德裕和刘栖楚二人,探听得皇帝如此荒婬,便一齐推脱有病,辞去冠带,回家去了。

那敬宗又欲率领六宫至骊山温汤沐浴,右拾遗张权舆,手捧劝谏表文,跪在紫宸殿下,口呼万岁。那敬宗久不坐朝,紫宸殿上,也无人接受他的表文,可怜这张权舆,不住地叩头号泣,从辰牌时分,直跪到申牌时候,那值殿太监,看他哭得可怜,便替他把表文送进宫去。敬宗见表文上满纸都是劝谏不可巡幸的话,又说昔周幽王幸骊山,为犬戎所杀;秦始皇幸骊山,卒至亡国;唐玄宗幸骊山,安禄山作乱;先帝幸骊山,而享年不久。敬宗读罢奏文,仰天大笑道:“骊山有如此的凶恶吗?

朕更宜一巡幸!”便大举巡幸骊州,骊山上行宫,因荒废日久,成了野兽狐狸的巢穴;敬宗住在行宫中,狐狸作祟,不得安宁。

敬宗大怒,便鞭杀管宫太监十余人,又亲自拿着灯笼,隐身殿角,捉射狐狸。妃嫔一齐劝谏,敬宗不听。

当时宫中妃嫔,有很多与太监们通奸的。内中有一刘克明,长得性情伶俐,皮肤白净。原是太监刘光的养子,因善踢球,敬宗在东宫的时候,刘克明便伴着太子踢球玩耍。到年纪长大,也不曾Yan割。此时他在宫中,便暗暗地与美貌宫女通奸;渐渐地胆大起来,又与董淑妃结识上私情。不料事有凑巧,这一夜,敬宗皇帝又在半夜时分,躲身在东偏殿角上,守候着擒捉狐狸。

一个小太监怀中藏着灯笼,正在暗地里静悄悄地守着。忽听得那东廊尽头,有悉索悉索爬抓之声,接着一团黑影,着地滚着,渐渐地走近身来;敬宗皇帝在暗地里觑得亲切,便抽弓搭箭,飕的一矢飞去,接着那边啊唷一声,一个人倒下地来。敬宗皇帝十分诧异,忙抢步上去看时,见倒在地下的,不是别人,正是宦官刘克明。小太监擎起灯笼,照住他的脸,大声喝问着;那宦官一时慌张,答不出话来。敬宗皇帝见他支吾着,愈加动了疑心,那刘克明才哼着说道:“奴婢打听得万岁爷深夜出宫来,特在暗地里保护着万岁爷的。”那敬宗皇帝原是毫无心计的人,听了刘克明的话,便信以为真,便哈哈大笑。这一笑,把那宿殿的太监,一齐惊起。那敬宗便吩咐众太监,扶着刘克明回房养伤去。

这刘克明自从中了万岁爷这一箭,足足睡在床上,养伤二十多天,不得下床。他和董淑妃打伙得正在热烈的时候,如今因受着伤,两地里不能暗去明来,心中万分焦急;他这一把无名火,全中在万岁身上。在敬宗皇帝,早已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了;但从来做贼的心虚,刘克明却总疑心万岁爷已经窥破了他的秘密,从此衔恨在心,把个敬宗皇帝当做眼中钉看待。

这刘克明在宫中多年,威权很大。宫中大小太监,全是他的党羽。他病在床上二十多天,那班太监,天天在他榻前开会,秘密商议,举行大逆不道的事体。这时到了严冬,敬宗皇帝,也觉兴倦,回銮长安宫中。兵部尚书余应龙奏称:“有征西大将军苏佐明,班师回京。”敬宗皇帝忽然高兴起来,便传旨当晚在正仪殿赐宴。当时与宴的,除苏佐明、余应龙二人以外,共有二十八个文武大臣;君臣对酌,倍觉开怀。这敬宗皇帝,原是酷好杯中之物的;如今君臣同座,毫无拘束的,便不觉酩酊大醉,顿时呕吐起来,狼藉衣袖。小太监扶着,退回隔室去,更换衣服,众大臣齐坐在筵前守候着。

正在这时候,忽听得隔室中一声惨呼,听去好似皇帝的呼声,吓得众大臣一齐变了脸色;那苏佐明便忍不住了,推案而起。正慌张的时候,忽见殿上的灯火,一齐熄灭了;眼前一片漆黑,众大臣一步也行走不得。隔了半晌,才有小太监把灯火重明起来;回头看时,只见殿屋四周,站满了兵士,肩上掮着雪亮的刀槍。众大臣知道是中了计,大家面面相觑,开口不得。

又隔了半晌,只见那太监刘克明带剑上殿,满脸露着杀气,身后随着一队铁甲军士。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