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一周之後。

秋內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了京也、寬子以及智佳。鏡片後面,悟的那雙懦弱的惺忪睡眼總是浮現在秋內的眼前,這讓他一時間無法冷靜地把事情解釋清楚。

在漁港分別之際,悟對秋內和間宮說了一句十分含糊的話——“我的人生要重新來過。”

到底怎麼重新來過?人生具體指的又是什麼東西呢?對此,秋內一點頭緒也沒有。到現在他也不太明白,究竟什麼是生活,什麼是工作,什麼是生存方式。

自那以後,他就沒和悟見過面。想必今後也很難和悟再見面了。間宮推著自己的女式自行車和歐比離開漁港的時候,悟在綿綿細雨之中一直摸自己的後腦勺,垂著腦袋,一動不動 。秋內他們離開漁港,在走上坡道之後,又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悟依然保持著那種姿態。悟的那種形象深深地印刻在了秋內的心裡。

“哎?丙烯板嗎?”

週日的小巷裡陽光明媚,漫步在其中的秋內轉向間宮問道。間宮用一隻手牽著紅色的狗鏈。狗鏈的另外一端,十分喜歡散步的歐比正用鼻子“哼哼”地聞者地面。

由於要操辦祖父的葬禮和修理公路賽車,秋內忙得不可開交。因此,和間宮談論起那件事的時候,已經是一周以後的事情了。

“沒錯,好像是一個叫‘跳台’的東西。看起來做的十分精細。”

“他把那個東西放在了下坡的路上?”

秋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間宮挑了挑眉毛,點了點頭。

“所以,當你離開出雲閣的時候,如果你媽媽沒給你打電話告訴你祖父的事情,你或許早就連車帶人從那個坡上掉下去了。懸崖下面,可是凹凸林立的岩石哦。”

秋內覺得後背一陣發涼。事到如今,秋內終於明白了悟的陰謀,他把公路賽車車閘的維亞切斷,把他引到那個坡道上去。然後,秋內就會在某個地方摔倒、受傷,如果順利的話,或許就能成功地置他於死地。

“……如果事情真的變成那樣的話,我確實就必死無疑了。如果從那個坡上摔下去的話…… ”

間宮頗為同情的裂開嘴附和道:“是啊。”

“什麼叫‘是啊’……”

秋內在心裡認真地思考著。事到如今,要不要和警方聯絡,以“殺人未遂罪”來檢舉悟呢?

“我覺得,還是算了吧。反正你也沒死,因為這件事,還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說的也是……”

秋內回想起夢裡的最後一幕。

自己正在跨過黑暗的三途川。橋的對面,突然出現了鏡子和陽介的身影。兩個人露出了笑容,為什麼要笑呢?秋內自己也不太明白。最後,秋內走到兩人的身邊。陽介抬起頭,對秋內說道:

“不許你過來,明明沒怎麼受傷,還來這裡。”

然後,彷彿再也忍不住了似的“撲哧”一下笑了出來。

站在他身邊的鏡子也發出來怪異的笑聲。

“是啊,秋內君,快點回去吧。”

雖然一頭霧水,但被兩人這麼一說,秋內還是轉身從橋上走了回去。秋內一邊走著,一邊在腦子裡重現思考著這次發生地事情。這時候,一個答案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正當他驚訝的時候,周圍的景色漸漸淡出了他的視野,等他回過神之後,秋內發現自己正在出雲閣的花草叢裡抽動著身子。

“你祖父的葬禮,還算順利吧?”

“啊,是啊,沒出什麼亂子。”

“我真想和秋內君的祖父見上一面。昨天在大學裡,我和羽住同學、卷阪同學她們聊了聊,說他是個十分愉快的人,是嗎?”

“他是那種會把學生招到自己家的院子裡舉辦燒烤大會的人。我和祖父、京也、寬子、羽住同學——五個人一起辦過一次。”

祖父住院之後,病情急轉直下。聽到這個消息後,秋內的父母急忙從仙台趕了過來。祖父放出話來,秋內的父母沒什麼所謂,但他想見見自己的“燒烤夥伴”。他拿出一張從筆記本上扯下來的紙,上面歪七扭八地寫著四個電話號碼。那是秋內、京也、寬子以及智佳的電話號碼。於是,秋內的媽媽便在醫院裡依次撥通了這些號碼。

後來,據京也描述,祖父臨死的時候,曾經發生了奇怪的現象。他的腦波出現了異常的波動。

“他可能在想燒烤大會的事情吧。”

京也這麼解釋道。秋內問他是怎麼知道的,他用一種單純明快的聲音回答道:

“因為你的祖父在臨死之前一直在嘟噥著‘燒烤’,‘燒烤’……”

秋內不禁感歎,以這種方式離開人世的才是祖父的風格。一個人能像這樣死去,想必也得償所願了吧。因為他並不是在後悔、恐懼和悲哀中死去的,他是在快樂的回憶中離開的。

如果可能的話,秋內也想像這樣迎來自己人生的最後一刻。如果可能的話,那些已經離開這個世界的人,也想以這種方式走完自己人生的最後一程。在虛無之中,秋內曾經想到過這個問題。

“友江君說他在哪裡等我們?”

“他才不會等我們呢。我們只能搞突然襲擊,不請自去。昨天晚上,我打聽那傢伙乘的那班電車的發車時間。”

“用突然襲擊的方式去送他嗎?”

“因為如果跟他說去送他,他一定會拒絕的。那個傢伙說不定還會更換電車的班次。”

京也最後還是退學了。他辦完手續,從公寓裡搬了出去,計劃今天返回位於四國的故鄉。即便如此,他也並沒有下定和父親和解、繼承家業的決心。據說,他打算“回到原點,讓自己的人生重新來過”。

又是一個“重新來過”。

“老師,‘重新來過’是什麼意思啊?”

“我的國語也不太好——為什麼問這個問題?”

“沒什麼,只是有點兒不明白。”

間宮抬起頭,仰望著晴朗的夏空。他思索了片刻,說道:

“我想, 應該是對同一個目標再次發起挑戰的意思吧。”

“要是失敗了怎麼辦?”

“那就再來一次唄。”

“即便如此還是失敗了,怎麼辦?”

間宮轉過頭看了看秋內,露出了及其怪異的笑容。

“人類的智商也不低哦,誰會去挑戰成功率那麼低的東西呢?”

前天,京也突然來到秋內的公寓。

他唐突的對秋內說道:

“椎崎老師是我殺死的。”

京也說,在鏡子家發現她已經自殺了的時候,他發現了一封遺書。遺書是寫在一張便簽紙上的,被孤零零地放在了客廳的桌子上。

——自己不守本分,和“一個男人”保持了不道德的關係,為此和丈夫分開。陽介因為交通事故而丟了性命。兒子的生命過於短暫,想到這裡的時候,她第一次意識到,正是自己的恣意妄為讓兒子失去了父親。事情的真相十分簡單,但一直以來,自己卻不願意去正視。即便在休息日也工作的自己,不但沒有照顧好陽介,還讓他陷入了孤獨。對於這樣的自己,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原諒。

這便是遺書上的內容。

秋內問,你怎麼處理的那封遺書?

“我扔了。”

從京也口中說出來的,只有這麼短短的一句話。

京也從自己的錢包裡取出一樣東西,把它漫不經心的放到榻榻米上。那是一張照片,被半透明的塑料膜精心的包著。透過重重塑料薄膜,能夠模糊的看到那張照片。陳舊的照片上面是一個女人的半身像,相貌和鏡子十分相似。

“這是我媽媽。”

京也用悲切的聲音說道。

於是,當著秋內的面,京也第一次哭了出來。或許是處於對鏡子的負罪感,或許是對死去的母親的一種思念,或許是對自己所作所為的悔恨。秋內說不清楚這股淚水究竟代表著什麼。他不明白,所以,只好盤著腿聽著朋友在自己面前嗚咽。儘管秋內猜不透朋友的心,但卻並不以此為恥。看著在自己面前如孩子一般哭泣的京也,秋內覺得似乎連京也本人也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情。

“靜君。”

走到車站附近的時候,有人突然向他打招呼。

“哎?羽住同學——寬子也在啊。你們為什麼?”

看著並排朝自己走過來的智佳和寬子,秋內不禁大吃一驚。

昨天,在大學的時候,秋內對她們倆說自己打算去送送京也。於是,他下定決心,問她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送京也。但兩個人都搖了搖頭。“我們不想再見到他了。”這種反應在秋內的意料之中。一周以來,京也似乎也沒有和寬子聯絡過。京也和她們都出席了秋內祖父的葬禮,但在儀式上,他們相互之間卻一句話也沒有說。一起去送京也的提議被拒絕了,秋內只好老老實實的走開了。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把電車的發車時間告訴了她們。

“馬上就要和他分開了。作為朋友,我覺得最好還是應該送送他。”

寬子用一種若無其事的口吻答道。秋內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下意識地看了看智佳。智佳拍了拍秋內的胳膊,說道:“自己想吧。”

秋內轉向寬子,絞盡腦汁,開始思索在這種場合應該說什麼才好。從大類上來說,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安慰的話。另外一種是順著寬子的話說下去——“作為朋友”——若無其事的表示同意。前者比較簡單,後者貌似有些難度。不過,穩妥起見,他覺得在這種場合還是應該用第二種方案比較好。

“沒錯 ,你答對了。”

智佳伸出食指戳了戳秋內的胸口。

“這種情況下,沉默才是正確的選擇——對吧?”

“沒錯 ,我也是這樣想的。”

寬子輕輕地捋了捋齊肩的秀髮,用一種極為成熟的口吻說道。

“啊,原來如此,事情事情過去了就好了……”

間宮做出一副感慨萬千的樣子,低聲嘟囔道。

一同往車站前進的路上,秋內的手機響了起來。手機的屏幕上顯示著的是“ACT”的字樣。

“嘿,小靜,今天也是臨死體驗嗎?”

那天晚上,秋內給阿久津打了一個電話,把自己從公路賽車上摔下來,昏過去的事情,以及昏過去的時候做的那個奇怪地夢,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當然了,他十分出色的將悟的事情掩蓋了起來。阿久津無法和工作中的秋內取得聯繫,因此十分擔心,但在聽了秋內的話之後,他再一次幹勁兒十足的笑了起來。秋內說,那通讓他先去出雲閣,再去漁港的電話,應該只是什麼人的惡作劇而已。阿久津同意他的看法。

“給您 添麻煩了,有什麼事嗎?”

“關於下周的輪崗,差不多該給我個答覆了吧?”

“啊,嗯……下周……”

秋內說了一下自己希望的打工日程。

“明白了,那麼,小心三途川哦。”

“我一定會小心的——啊,等等!”

在手機掛斷之前,秋內把自己一直介意的一句話說了出來。

“十分冒昧的問一下,社長您……長什麼樣來著?”

“哎?為……為什麼這麼問?”

不知為何,阿久津壓低了聲調,換上了一副警戒的口吻。

“不為什麼,只是有點好奇而已。被公司採用以來,我就沒和社長見過面。”

“因為我不太願意和人見面嘛。”

“為什麼啊?”

“因為別人會小看我啊。”

“小看您哪裡呢?”

“臉唄,我的臉。”

阿久津十分不耐煩地答道。

“兩年前面試的時候,靜君已經不記得了嗎?你說我長的像誰來著?”

“我記不太清楚了——我好像忘了,嗯,我說過您長得像誰了嗎?”

“算了算了,這種事情。”

“我還是挺在意的。”

阿久津咂了一下嘴,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你說我長的像廣司,《根性小青蛙》裡的廣司啊。”

阿久津自暴自棄似的說完之後,嘟噥了一句“小靜的心眼真夠壞的”,然後便掛上了電話。

“秋內君,你嘿嘿地樂什麼呢?”

秋內扭過頭,發現間宮正一臉詫異地看著他。

“沒、沒什麼,只是心情不錯而已。”

走到車站附近之後,秋內他們——還有歐比——便排成一橫列,等著京也的出現。

幾分鐘之後,京也抱著旅行包走了過來。他猛地一抬頭,發現秋內等人早就在那裡等他了。他趕忙抱著行李背過身,想混入人群裡去。秋內他們早就預料到他會這麼做,因此便立刻追過來抓住了京也。

令人意外的是,京也並沒有抵抗,他看上去有些不夠盡興,苦笑著,被眾人拉到車站門口。秋內本來以為他應該會多少抵抗一下的。

“真沒想到我還挺有面子的,連老師都來了。”

“果然是個笨蛋。”

京也傲慢的發言,立刻遭到了寬子的反擊。

“都要分開了,你就不會說句好話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的關係。”

“真是一句意味深長地台詞啊。”

寬子並沒有為這句話所動,她泰然自若地答道:“這是事實啊。”

不知為什麼,寬子似乎變了很多。在這之前,她給人的印象只是那種“可愛的小女生”——在和京也分開之後,她似乎變堅強了。或許她本來就是這種人吧。秋內瞥了一眼智佳。從高中時代就和寬子交好的智佳,似乎從秋內的表情中讀出了他心中的疑惑。她悄悄把臉湊了過來,小聲地公佈了正確答案。

“其實就是這種感覺。”

女人果然讓人無法理解。秋內望著寬子的側臉,在心裡發出了奇妙的感慨。

寬子拍了拍京也的胳膊,催促道:

“快點兒,老老實實地和大家告別。”

“啊……呃,說的也是。”

京也撇著嘴,撓了撓耳朵下面,過了一會兒,他露出了一種放棄抵抗的表情,轉向大家,行禮致謝道:

“大家特地跑過來送我,真是謝謝啦。”

“對老師要用敬語!”

“算了算了,秋內君,我已經不是他的老師了。”

“可是您是長輩啊。”

京也出人意料地轉向間宮。在那瞬間,秋內變得十分不安,以為京也又要對間宮說出什麼失禮的話來。不過,面對著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對方,京也的臉上露出了一副秋內從來沒有見過的嚴肅表情。這種表情持續了數秒。隨後,京也十分自然地說出了一段十分適合這種場合,對長輩表示感謝的話來。

哎?!秋內覺得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這傢伙不是挺懂事的嘛。

之後,京也用簡短的語言對在場的每個人表示了感謝。電車的發車時間就要到了。京也最後轉向秋內,對他伸出一隻手。

“……難道說,你要和我握手?!”

“是啊。”

秋內握住了京也的手,自己的手心裡全是汗水。

“保重啊,京也。”

京也輕輕地點了點頭。

“回來的時候,一定會和你聯繫的。”

“你眼睛的治療怎麼辦?”

“我讓醫生給我寫了一封介紹信,我打算去地方的醫院看看。嗯,事到如今,就算治不好也沒事。”

“你這傢伙,不許你說這種喪氣話。”

“我又不是打算放棄。對了,我也打算養隻狗。”

“你說什麼?”

“喏,之前老師說過啊,狗的視力非常差——是這麼回事吧,老師?”

間宮興高采烈地點了點頭。

“沒錯,非常差,但是人家嗅覺好。”

京也轉向秋內。

“就是這麼回事。我也想在自己身上找到那種東西,就像嗅覺之於狗一樣的東西。”

秋內楞住了。

“你這傢伙……什麼時候也會這麼說話了?”

“本來就是這樣啊,只不過你不知道罷了。”京也譏笑道。

“嗯,這之後,我打算把治療堅持下去。如果能在短時間內只好,我打算先去考駕照,然後讓你小子坐在副駕駛座上,帶你去海邊兜兜風去。”

“你小子?”

“哎?”

“你剛才說‘你小子’?”

京也吃了一驚,抿起了嘴唇。秋內握著京也的右手。在那個瞬間,秋內感到他的手心也冒出來汗水。

“那個,只是稱呼的方式不同嘛,沒什麼大不了的。”

京也看了一眼手錶,轉身溶入來來往往地人流,朝站內走去。從側臉來看,他顯得很有自知之明,並沒有裝模作樣。他看上去信心滿滿,坦率誠實。

“再見了,我走了。”

京也輕輕地揮了揮手,正要離開的時候,卻被秋內叫住了。

“還有一位,你還沒和它打招呼哦。”

秋內用視線指了指歐比。京也低下頭,凝視著歐比。在那個瞬間,秋內發現京也的眼裡似乎露出了一種深厚而沉重的情感。那或許是一種悲哀,或許是一種傷痛,或許是被記憶突然囚禁的困惑。不管怎樣,那股感情在京也快速比上眼睛的時候消失了,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那股感情已經不在那裡了。

“拜拜了,八公。”

於是,京也回到了自己的故鄉——四國。

目送京也乘坐的電車離開之後,秋內他們離開了車站,一路上,他們之間的話並不是很多。

“那果然是偶然嗎……”

途中,間宮呆然地注視著腳邊的歐比,小聲地嘟囔道。

“您說什麼?”

“喏,那天晚上,歐比在漁港發現了我,對吧?那件事你怎麼看?難道歐比真的是在尋找陽介的時候,碰巧在倉庫裡聽到了我的聲音嗎?”

秋內大吃一驚。間宮居然還在思考那件事情,他果然有著女人氣的一面。

“這件事已經無關緊要了吧,不管是為了找誰?”

“話雖然是這麼說吧,但……”

“您還在在意這件事嗎?”

“嗯,我還在在意這件事。非常在意——這就是那種東西吧,嫉妒?”

“老師難道想要所羅門的指環嗎?”

秋內半開玩笑的問道。間宮盯著歐比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不,我不想要。”

“可是,有了那個指環,就能聽懂歐比的話了。”

“我說了,我不需要。話說回來了,所羅門的指環——那種東西根本就不存在。那只是一個錯誤。”

“錯誤?”

秋內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實際上,那是《舊約》裡的一個誤譯。正確地說法不是‘所羅門王有一個魔法指環,戴上它就能和鳥獸魚蟲交談’,而是‘所羅門王十分博學,能和鳥獸魚蟲對話’,所羅門的指環其實是所羅門自己。也就是說——指環其實就是人類的這裡。”

說著,間宮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我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找到它。”

不知為何,秋內覺得間宮或許能夠找到那枚指環。秋內相信,總有一天,間宮會想所羅門王一樣,變得可以和動物們對話。

秋內伸著脖子,看了看走在間宮前面的歐比。

“要是能找到就太棒了。到時候,你可就是國王的御犬了。”

歐比吐著舌頭,擺出一副假裝沒有聽見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歐比彷彿沉浸在各種思緒中似的,在夏天的小巷裡靜靜地跑了起來。

“喂,秋內君。”

寬子突然把臉湊了過來,小聲地說道。

“這個夏天,你是不是應該做點什麼啊?”

“做點什麼?什麼啊?”

寬子用視線指了指走在幾步之外的智佳。

“跟京也混了這麼久,多少也該知道怎麼約女孩子了吧。”

秋內琢磨了一會兒,終於明白了寬子的意思。明白之後,他就陷入了驚慌之中。

“約女孩子……不行不行,那種事情我做不到,做不到。”

“動作要快哦。要不會被北海道的木內君搶先的。最近,那傢伙似乎還在給智佳打電話。”

“哎?真的嗎?從北海道打過來?”

“他說什麼自己忘不了智佳。就在三個星期前——喏,正好是陽介出事那天的晚上,聽說他突然打了一個電話。當然了,智佳斬釘截鐵地、冷冷地拒絕了他。”

這麼說來,秋內差點就把這件事給忘了。那天,寬子給智佳打電話 的時候,她正在和誰打電話。秋內一直以為那個人是京也。

“原來是在和那個傢伙打電話啊……”

所以,當秋內問她和誰打電話的時候,智佳才會用冷淡的口吻簡短地回答。可能她覺得解釋起來太麻煩了。

“嗯,就是那麼回事,所以我覺得秋內君還是盡快約她為好,你覺得呢?”

“可是,我約她,會給羽住同學添麻煩的。沒準兒還會嚇到她。”

“會不會呢?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寬子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從秋內身邊離開。她湊到智佳身邊,小聲地和她說著什麼。智佳仔細聽著寬子的話,途中滿臉疑惑地看了看寬子,隨後又看了看秋內。

秋內心想,饒了我吧。他覺得肋骨裡面的心臟正在激烈而又煩躁地跳動著。

過了一會兒,走在人行道上的智佳彷彿為了避開別的路人似的,漸漸朝秋內這邊靠了過來。雖然不知寬子對她說了什麼,但是,很明顯的,她的動作有點不自然。就這樣,智佳一語不發地走到秋內身旁。

這個時候,秋內又一次感受到了——

那種八朔橘似的香氣。

“你今天也噴了那種香水啊。”

智佳抓著胸前的T恤衫,點了點頭。

“因為之前靜君說過,那種味道很好聞。”

這句話雖然聽起來冷淡,但是卻給人留下了無限的想像空間。

兩個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秋內意識到自己的呼吸正在變得急促起來。應該適當地說點什麼,做點什麼。

跟京也混了那麼久,多少也該知道怎麼約女孩子了吧。雖然寬子這麼說了,但他真的不知道怎麼約才好。京也從來沒有給他提過這方面的建議,一次也沒有。

不,等等。說到建議的話……

秋內越過智佳的頭頂,看了看間宮。間宮也在看著秋內。他正在頻繁的做著什麼動作。他先是指了指自己的喉嚨,然後又用手掌在半空連續做了幾個下壓的手勢。壓低,壓低,把聲音壓低。

這個時候應該相信間宮嗎?

秋內緩緩地吸了一口氣,轉向智佳的側臉。秋內很清楚,他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臉朝著前方,手腳的動作也很自然。秋內擺好架勢,準備竭盡全力對包裹著她的空氣傾訴。

秋內下定決心,在頭腦中迅速組織好應該說出的台詞。

壓低,壓低,把聲音壓低。

可是——

“那個……”

從自己嘴裡發出的聲音並不是很低。這讓秋內大吃一驚,把剩下的話嚥了回去。在這個瞬間,本已準備好的台詞也從他的腦子裡消失的無影無蹤。

智佳一臉驚詫地看著秋內。

她的對面,雙手掩面的間宮,正在仰望著天空。

《所羅門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