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Possessed?」西恩娜說,「我不明白。」我也不敢說我就明白。蘭登研究著七個字母P下方出現的文字:一個橫穿但丁死亡面具前額背面的單詞。
    possessed
    「就像……『鬼迷心竅』(鬼迷心竅,原文為possessedbythedevil。)中的possessed?」西恩娜問。
    有可能吧。蘭登抬頭望著頭頂上的鑲嵌畫,畫中的撒旦正在吞噬那些沒有能洗清自己罪孽的可憐靈魂。但丁……鬼迷心竅?這似乎說不太通。
    「應該還有更多文字,」西恩娜說著便從蘭登的手中接過面具,更加仔細地觀察起來。不一會兒,她開始頻頻點頭。「是的,你看這個單詞的前後兩邊……兩邊應該都有更多文字。」
    蘭登再次細看,終於注意到「possessed」這個單詞前後兩邊濕潤的石膏底子下隱隱約約出現了更多的文字。
    西恩娜急不可待地奪過毛巾,繼續在單詞周圍輕輕擦拭。更多古雅的花體字顯露了出來。
    哦,有著穩固智慧的人啊
    蘭登輕輕吹了聲口哨。「哦,有著穩固智慧的人啊……請注意這裡的含義……就藏在晦澀的詩歌面紗之下。」西恩娜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你在說什麼?」
    蘭登興奮地解釋說:「這段文字摘自但丁的《地獄篇》中最著名的一個詩節,是但丁在敦促最聰明的讀者去尋找隱藏在他那神秘詩作內的智慧。」
    蘭登在講解文學象徵主義時經常以這段文字舉例,這些詩句近似一位作者瘋狂地揮舞著自己的雙臂,大聲喊叫:「嗨,讀者!這裡有一個象徵性的雙關語!」
    西恩娜開始擦拭面具的背面,比剛才更加用力。
    「你小心點!」蘭登提醒她。
    「你說得對,」西恩娜邊說邊使勁擦拭掉石膏底子。「但丁的其他幾句原文都在這裡,與你回想起來的一模一樣。」她停下手,將毛巾伸進洗禮盆中清洗。
    蘭登驚慌地看到溶解的石膏將洗禮盆中的水變成了乳白色。我們得向聖約翰說聲抱歉,他想,為這神聖的洗禮盆被用作洗滌槽而大感不安。
    西恩娜將毛巾從水中提上來時,它還在滴水。她草草將它擰了擰,就把濕透的毛巾放在面具的中央,像在洗肥皂盒一樣轉動著毛巾。
    「西恩娜!」蘭登提醒她。「那是一個古……」
    「背面全是字!」她一面擦拭著面具的裡邊一面告訴他。「而且用的是……」她沒有把話說完,而是將腦袋朝左一歪,將面具轉向右邊,似乎正試圖斜著讀裡面的文字。
    「用什麼寫的?」蘭登看不到,只好問她。
    西恩娜已經擦拭完面具,正用一塊乾毛巾將它揩乾。她將面具放在他面前,兩個人可以一起細究擦拭後的結果。
    蘭登看到面具裡面時,一時愣住了。整個凹面寫滿了字,有將近一百個單詞。從最上方那句「哦,有著穩固智慧的人啊」開始,這段只有一行的文字不間斷地續了下去……從右邊彎向底部,在那兒顛倒過來繼續折返穿越底部,再上行至面具的左邊向上回到開始處,然後在一個較小的圈裡重複類似的路徑。
    這段文字的軌跡詭異地令人聯想起煉獄山上通往天堂的盤旋上升之路。蘭登這位符號學家立刻辨認出了精確的螺旋。對稱的順時針阿基米德螺旋。他還注意到,從第一個單詞「哦」到中間的句號,旋轉次數也是一個熟悉的數字。
    九。
    蘭登摒住呼吸,慢慢轉動面具,閱讀著上面的文字。它們沿著凹面向內盤旋,一直呈漏斗狀通向正中央。
    「第一詩節是但丁的原文,幾乎一模一樣,」蘭登說,「哦,有著穩固智慧的人啊,請注意這裡的含義……就藏在晦澀的詩歌面紗之下。」
    「其餘部分呢?」西恩娜問。
    蘭登搖搖頭。「我認為不是。它採用了相似的詩歌格式,但是我認不出它是但丁的原文,更像是有人在模仿他的風格。」
    「佐布裡斯特,」西恩娜小聲說,「一定是的。」
    蘭登點點頭。這是一個再合理不過的猜測。畢竟,佐布裡斯特修改過波提切利的《地獄圖》,這顯露出他有通過借用大師的作品與篡改藝術傑作來滿足自己需求的癖好。
    「其餘部分非常怪異,」蘭登再次旋轉面具,向內閱讀。「它提到了……切斷馬的頭……摳出盲人的骨頭。」他快速讀到在面具中央寫成一個緊密圓圈的最後一行,倒吸了一口涼氣。「它還提及了『血紅色的水』。」
    西恩娜皺起了眉頭。「就像你關於銀髮女人的幻覺?」
    蘭登點點頭,為這段文字感到困惑。血紅色的水……那裡的瀉湖不會倒映群星?
    「看,」她越過他的肩膀閱讀著裡面的內容,指著渦旋中間的一個單詞低聲說。「一個具體的地點。」
    蘭登看到了那個詞,第一次快速閱讀時他沒有注意到。那是世界上最壯麗獨特的城市之一。蘭登打了個冷顫,知道那恰好也是但丁·阿利基耶裡被傳染上那致命的疾病並最終去世的地方。
    威尼斯。
    蘭登和西恩娜沉默不語地研究了一會兒這些神秘的詩句。這首詩令人憂心忡忡、毛骨悚然,同時又十分費解。用到的總督和瀉湖這兩個詞令蘭登深信不疑,這首詩提及的的確是威尼斯——一座由數百個相連的瀉湖構成的獨特的意大利水城,而且數百年裡它一直為被稱作總督的威尼斯元首所統治。
    乍看起來,蘭登無法確定這首詩究竟指向威尼斯的什麼地方,但它顯然是在敦促看到它的人聽從它的指令。
    將你的耳朵貼在地上,聆聽小溪的流水聲。
    「它所指的是地下。」西恩娜說。她也隨著他一起看下去。
    蘭登讀到下一句時,不安地點了點頭。
    下到水下宮殿的深處……因為在這裡,冥府怪物就在黑暗中等待。
    「羅伯特?」西恩娜不安地問,「什麼怪物?」
    「冥府,」蘭登回答道,「這個詞中的c-h不發音,意思是『住在地下的』。」
    蘭登還沒有說完,洗禮堂內便響起了固定門閂被人打開後發出的噹啷聲。遊客入口顯然被人從外面打開了。
    「Graziemille。」臉上長有皮疹的男子說。萬分感謝。
    洗禮堂的講解員神情緊張地點點頭,將五百美元現金裝進了口袋,並環顧四周,以確保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Cinqueminuti。」講解員提醒對方,悄悄打開門閂,把大門推開一條小縫,剛好可以容得了皮疹的男子溜進去。講解員關上門,將男子關在裡面,也將一切聲音阻擋在了外面。就五分鐘。
    這名男子聲稱他專程從美國趕來,為的就是在聖約翰洗禮堂裡祈禱,希望他那可怕的皮膚病能被治癒。講解員起初拒絕對他施以憐憫,但他的同情心最終還是被喚醒了。只為在洗禮堂裡單獨呆上五分鐘而給出的五百美元報價無疑起了促進作用……再加上他不斷增長的恐懼,他擔心這個看似罹患傳染病的男子會在他身旁站上三個小時,直到洗禮堂開門。
    此刻,在偷偷溜進這個八角形的聖地之後,男子感到自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了頭頂上方。我的天哪。他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天花板。一個長著三顆腦袋的惡魔正俯視著他,他趕緊將目光轉到地面。
    這地方好像空無一人。
    他們究竟在哪裡?
    男子環顧四周,他的目光落到了主祭壇上。那是一塊巨大的長方形大理石,置於一個神龕中,前面由小立柱和纜繩圍成的障礙,將觀眾擋在外面。
    這個祭壇似乎是屋內唯一可以藏身的地方,而且其中一根纜繩正在微微晃動……彷彿剛剛被人碰過。
    蘭登和西恩娜蹲在神龕後,不敢出聲。他們差點沒來得及收好髒毛巾,將洗禮盆蓋擺正,就帶著死亡面具一起躲到了主祭壇的背後。他們計劃藏在那裡,等到洗禮堂內滿是遊客時,再悄悄混入人群中出去。
    洗禮堂的北門肯定剛剛打開過,至少打開過片刻,因為蘭登聽到了外面廣場傳來的聲音,但是門突然又被關上了,周圍重新恢復了寧靜。此刻,重歸寂靜之後,蘭登聽到一個人順著石板地面走過來的腳步聲。
    是講解員?為今天晚些時候向遊客開放而先來查看一下?
    他沒有來得及關上洗禮盆上方的聚光燈,心裡琢磨著講解員是否會注意到。顯然沒有。腳步在快速朝他們這個方向走來,在蘭登和西恩娜剛剛跨過的纜繩旁停了下來。
    久久沒有動靜。
    「羅伯特,是我,」是一個男人生氣的聲音,「我知道你就在後面。你快出來,親自給我一個解釋。」

《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