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幾個監視者

    奧利裡和安茹公爵雙方都遵守他們之間的約定;公爵白天盡可能把比西留在身邊,以觀察他的所有活動。
    比西也樂得在白天盡量討好公爵,這樣他晚上就可以自由行動了。
    這是他慣常的做法,他沒有別的想法就照著這樣做了。
    晚上十點,他披上斗篷,把繩梯往腋下一夾,就向巴士底獄的方向走了。
    公爵不知道比西在候見廳裡藏著一把繩梯,也不相信一個貴族能夠單獨一人在巴黎的街道上行走,以為比西一定得回公館騎上一匹馬,帶上一個僕人才動身。因此,他白白浪費了十分鐘在作準備工作。在這十分鐘內,行動敏捷又在熱戀中的比西,早已走了四分之三的路程了。
    膽大的人通常運氣都好,比西也不例外。他在路上沒有遇見什麼人,到了房子附近,他看見窗玻璃上有燈光。
    這是他同狄安娜約好的暗號。
    他把繩梯向窗台上扔去。梯子裝著六個向外的鐵鉤,總可以約住什麼東西。
    聽見響聲,狄安娜把燈熄滅,打開窗戶以保證梯子鉤牢。
    這些動作,片刻間就完成了。
    狄安娜向廣場四周望去,用目光搜索每一個角落。
    她覺得廣場上闃無一人。
    於是她向比西發出信號,告訴他可以上來。
    比西接到信號,馬上登上繩梯,一步兩級,一共只有十級,只要跨五步,換句話說,只要五秒種就做完了。
    這個時刻選擇得非常好,因為比西爬上窗戶的時候,蒙梭羅先生正在下樓,如果早一點,蒙梭羅先生恰好花了十分鐘時間在妻子的門外耐心地偷聽呢。現在他倚在一個心腹僕人的臂膀上,艱難地走下樓梯。每逢不是換藥的時候,他就用這個心腹僕人來代替雷米,這樣更方便些。
    這樣一邊上一邊落,彷彿由一個精明的戰略家巧作安排似的,配合得如此默契,使得蒙梭羅打開臨街的門時,正是比西收起梯子、狄安娜關上窗戶的時候。
    蒙梭羅走到街上,街上空無一人,伯爵什麼也沒有看見。
    蒙梭羅問他的心腹僕人:「你的消息不準確吧?」
    僕人回答:「準確,大人。我離開安茹公爵府第的時候,我的朋友、公爵的馬伕頭子,明確地告訴我:公爵大人預定今晚要兩匹馬。現在,大人,也許他們是到別處去的,不是到這兒來的。」
    蒙梭羅臉色陰鬱地說:「除了這兒,他會到哪裡去?」
    伯爵同所有心懷嫉妒的人一樣,絕不相信別的人除了折磨他們以外還有別的事情要作。
    他第二次向四周環顧一下。
    他嘀咕著說:「也許我一直留在狄安娜的房間裡更好。不過又怕他們約好了通消息的暗號,她只要通知他我在房裡,我就會一無所獲。最好還是在外邊監視,我們剛才就約好這樣做的。喂,你說有一個隱蔽的地方可以看見這裡一帶的,你就帶我到那裡去吧。」
    僕人說道:「大人,跟我來。」
    蒙梭羅於是半倚在僕人的臂膀上,半倚著牆壁,跟著僕人走去。
    的確,離開大門二十或者二十五步左右,靠近巴士底獄那邊,堆著一大推拆毀舊屋留下來的石塊,如今已成為這地區的孩子們作戰爭遊戲時的堡壘。當時還流傳著關於阿爾馬涅克派和勃艮第派戰鬥的故事[注],孩子們喜歡模擬這次戰爭。
    在這堆石塊中間,僕人挖了一個類似崗亭的藏身所,可以容兩個人躲在裡面。
    他在石塊上鋪了一件斗篷,蒙梭羅蹲在上面。
    僕人蹲在伯爵的腳下。
    一支裝好彈藥的火槍放在他們身邊,以防萬一。
    僕人想給火槍裝上信管,蒙梭羅制止了他,對他說:
    「慢著,總有時間給你裝信管的。我們今天等待的獵物是個親王,誰要碰他一碰是要上絞架的。」
    他的噴出火來的眼睛,像埋伏在羊圈附近窺伺著的惡狼的眼睛一樣,從狄安娜的窗戶,挪過去眺望籠罩在黑暗中的郊區,又從郊區回到毗鄰的街道,因為他想出其不意地發現別人,也害怕別人突然發現自己。
    狄安娜早已小心翼翼地拉下厚厚的窗簾,只在窗簾邊沿漏出一絲亮光,說明在這所完全漆黑的房子裡,還有人沒有安息。
    蒙梭羅等了不到十分鐘,就有兩匹馬在聖安托萬街口出現。
    僕人沒有作聲,只伸長手向那兩匹馬的方向指著。
    蒙梭羅說道:「我已經看見了。」
    到了圖內勒王宮的轉角,兩個騎士下了馬,把馬繫在牆上備好用來繫馬的鐵環上。
    奧利裡說道:「大人,我覺得我們來遲了。他一定是直接從您的公館到這兒來的,比我們早到十分鐘,他已經進去了。」
    親王說道:「好,我們看不見他進去,我們反正可以看見他出來。」
    奧利裡說道:「說得對,可是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親王說道:「等到我們不願意等為止。」
    「大人如果不嫌我多嘴的話,我想問一句,大人準備採取什麼辦法?」
    「最容易不過了。我們兩個人中的一個人,比方你吧,去敲大門,借口說你來探望蒙梭羅先生的病情。任何幽會的戀人聽到聲音都會驚嚇的。這時候,你走進屋子,他會從窗口裡出來,我守在這裡,就能看見他跳跑了。
    「蒙梭羅呢,怎麼向他交代?」
    「他有什麼話好說?他是我的朋友,我為他擔心,我派人來探問他的病情,因為白天我看見他臉色很不好,這最簡單不過了。」
    奧利裡說道:「大人想的計策真妙。」
    蒙梭羅問他的僕人:「你聽見他們說什麼嗎?」
    「沒有,大人,不過只要他們繼續說下去,我們準能聽到,因為他們正朝我們的方向走來。」
    這時奧利裡說道:「大人,這兒有一堆石塊,彷彿專門為殿下藏身而準備的。」
    「好,可是等一下,也許有法子從窗簾的縫隙看出點什麼。」
    我們說過,狄安娜又點著了燈,或者把燈挪近窗口,一道微光從裡面向外面滲透。公爵同奧利裡盯著窗戶轉悠了十來分鐘,想找出一處縫隙可以看見房間的內部。
    他們在那裡轉悠的時候,蒙梭羅早已忍耐不住,經常把手按到火槍上,火槍還比不上他的手冰涼。
    他低聲罵道:「我能忍受嗎?我能嚥得下這口氣嗎?不,不,管它呢,我的耐心已經到了盡頭。他媽的,我晚上睡不著,也不能守夜,更不能安安靜靜地忍受痛苦,都只為一個飽食終比無所事事的卑鄙的親王,一時心血來潮,產生了一個可恥的念頭!不,我不是一個奴顏婢膝的奴僕,我是蒙梭羅伯爵。只要他向這裡走過來,我發誓要一槍打得他的腦袋開花。奧利裡,點著信管,快。」
    說來也巧,正好在這時候,親王看見自己的視線實在無法穿透窗簾看到內部,決定回過頭來實施自己的計劃,他準備好躲進石堆裡,而奧利裡也正要敲門的一剎那,猛然間奧利裡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一把抓住安茹親王的臂膀。
    親王驚訝地問道:「先生,怎麼回事?」
    奧利裡說道:「請跟我來,大人,請跟我來。」
    「可是為什麼?」
    「您沒有看見左邊有火光一閃嗎?跟我來,大人。」
    「不錯,我的確看見石頭堆裡有一顆火星似的東西門了一閃。」
    「那是一支滑膛槍或者一支火槍的信管被點著了,大人。」
    公爵叫起來:「啊!見鬼!誰會躲在那裡呢??
    「一定是比西的朋友或者是僕人。我們走遠點吧,兜一個圈子,回到另一邊去。僕人會發出警報,我們就能看見比西從窗口上爬出來。」
    公爵說道:「不錯,你說得對,走吧。」
    他們兩人於是穿過大街,回到他們原來繫馬的地方。
    僕人說道:「他們走了。」
    蒙梭羅說道:「是的,你認出他們了嗎?」
    「我覺得他們一個是親王,另一個是奧利裡。」
    「一點不錯。可是再過一會兒我就可以更加明確是不是他們了。」
    「大人想幹什麼?」
    「來吧!」
    這時候,公爵和奧利裡正轉過聖卡特琳街,想沿著花園回到巴士底獄林蔭道這邊來。
    蒙梭羅回到家裡,命人準備馬車。
    公爵所預見的事,終於發生了。
    聽到蒙梭羅的聲音,比西吃了一驚,房間裡的燈光立刻熄滅,窗戶重新打開,繩梯又掛到窗台上,比西十分遺憾地被迫像羅密歐似的逃走,可是他卻不能像羅密歐那樣,看到最初的曙光和聽到雲雀的歌聲。
    正好在他落到地上,狄安娜把軟梯扔給他的時候,公爵同奧利裡走出了巴士底獄街。
    他們剛好能看見在美麗的狄安娜的窗口下面,半空中懸掛著一個黑影,這個黑影在聖保羅街角一閃就不見了。
    僕人對蒙梭羅說:「先生,我們要驚醒全宅的人了。」
    蒙梭羅氣鼓鼓地說道:「有什麼關係?我難道不是這宅子的主人?我當然有權在我家裡做安茹公爵要做的事。
    馬車準備好了。蒙梭羅派人回到圍內勒王宮街去找兩個底下人來,這兩個人是自從他受傷以後一直陪伴著他的。兩人到來以後,一邊一個站在車門邊沿,馬車就啟動了。兩匹駿馬快步跑著,不到一刻鐘就抵達安茹公館的門口。
    公爵同奧利裡剛回到家,他們的馬還沒有卸鞍。
    蒙梭羅在親王家裡是可以隨意出入的,他一直走到親王房間的房門口,公爵正將氈帽扔在椅子上,伸出腳來讓他的貼身男僕為他脫靴。
    一個僕人趕在蒙梭羅前頭,通報犬獵隊隊長駕到。
    這一聲通報,使親王吃驚得宛如聽到一聲霹靂砸碎了房間的玻璃窗。
    他叫了一聲:「蒙梭羅先生!」忐忑不安的心情完全從他的蒼白臉色和激動的聲調裡透露出來。
    伯爵說道:「不錯,大人,是我,」邊說邊制止或者盡可能壓抑住熱血的沸騰。
    由於過分猛烈地克制自己,使得蒙梭羅先生雙腿一軟,倒在房間入口處的一把椅子上。
    公爵說道:「怎麼?您簡直是在自殺,親愛的朋友,而且眼前這時刻,您的臉色這樣蒼白,看來馬上就要昏倒。」
    「啊!不會昏倒,大人。我目前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密告殿下,告完以後也許要昏倒,這很可能。」
    弗朗索瓦心亂如麻地說道:「請說吧,親愛的伯爵。」
    蒙梭羅說道:「請摒退左右。」
    公爵叫所有的人都走出去,包括奧利裡。
    現在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蒙梭羅問道:「殿下剛回來嗎?」
    「您說得對,伯爵。」
    「殿下深更半夜到街上走動,太不小心了。」
    「誰告訴您我在街上走動?」
    「還要人告訴!您衣服上佈滿了塵土,大人……」
    新王用諷刺的語氣說道:「蒙梭羅先生,您除了犬獵隊隊長,還擔任著另外一種職務嗎?」
    「您的意思是指間諜職務嗎?是的,大人。今天有誰不幹這種勾當?不過或多或少而已,我跟別人沒有什麼兩樣。」
    「幹這種職業有什麼人息,先生?」
    「入息就是知道周圍所發生的事情。」
    親王說道:「真是怪事,」一邊說一邊走近叫人鈴,以便隨時可以喚人。
    蒙梭羅說道:「確是怪事。」
    「好吧,您想說什麼,就請您告訴我吧。」
    「我就是專門到這兒來告訴您的。」
    「我可以坐下來嗎?」
    「大人,對我這樣一個渺小而忠誠的朋友,請您不要用諷刺口吻,我在這時候拖著這樣的身體來看您,是想幫您一個大忙。我不等大人讓坐就坐下來,我發誓,那是因為我站不住的關係。」
    公爵問道:「幫我一個大忙?什麼事?」
    「是幫一個大忙。」
    「那就說吧。」
    「大人,我是一位極有權勢的親王派我來找殿下的。」
    「是國王嗎?」
    「不是,是吉茲公爵大人。」
    親王說道:「啊!是吉茲公爵派您來的,這就是另一回事了。走過來一點,輕點聲音說話。」

《蒙梭羅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