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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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電話以後,吉敷悶悶不樂。現在大致明白了,死在上野站的那一男一女也許是殉情。但是……但是……
    吉敷有些不以為然。
    他不能完全接受殉情的解釋,甚至有幾分被人耍弄了的感覺。他覺得殉情只是一種表面現象,有明顯的加工痕跡。在看上去也許是殉情的屍體旁邊,放著一本以寫殉情故事著名的劇作家近松門左衛門的全集,而且在那麼多關於殉情的劇作目錄裡,單單用鉛筆在《殉情兩張繪草紙》上畫了個勾,而這齣戲的故事呢,跟這一男一女的死亡事件極為相似。
    簡直就是在手把手地教警察怎麼破案嘛!警察都是無能之輩,所以要告訴警察們,這一男一女同時死亡的事件啊,是這麼這麼這麼回事,做了非常細緻的說明,就像一個附帶著使用說明書的塑料人體模特。
    想到這裡,吉敷更加不以為然起來。不是自己太強了,而是不想圍著對手的指揮棒轉。如此看不起我們當刑警的,太過分了吧!
    雖然中村那樣說了,但吉敷還是要找出並非殉情的證據。其實不用特意去找,眼下就有不少。首先,沒有遺書。自殺之前誰不寫遺書呢?可是那一男一女身邊都沒有遺書。
    不過,單憑這一點很難否定「殉情說」。如果他們是由於不正常的男女關係,不能見容於社會而選擇了殉情的,當然也就不願意寫遺書。寫的話也只會寫給父母,說一聲對不起,或者寫給孩子,說說對孩子將來的擔心。這種東西也許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遺書。
    然而,再反過來說,這一男一女死去的地方也太奇妙了。兩個人分別坐在兩輛新幹線裡,這兩輛新幹線相距幾百公里一起朝東京方向前進,為什麼一定要死在車上呢?還有一兩個小時就可以在上野站的站台上見面了呀!
    但是,單憑這一點也同樣無法證明「殺人說」。殺人的話,更合適的地方有的是,有什麼必要在飛馳的列車上把兩個人殺了呢?而且兩個人還不在同一列車上。
    從這個角度來看,還應該說是約好時間一起自殺,是殉情。因為死的時間,死後兩個人聚首的時間,都像是事先商量好的。
    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是船田打過來的。
    「上野站那兩具死屍的驗屍結果出來了,你知道了嗎?」船田問。
    「啊。」
    「都是吞服了氰酸類毒藥中毒身亡的。死亡推定時間嗎?發現屍體一個半小時以前。」
    「都是被發現之前一個半小時死的嗎?」
    「對。順便說一句,基本上跟我昨天晚上的判斷一致,沒有大的出入。」
    這就是說,這一男一女是事先約好在同一時間,在不同地點一起服毒自殺的。男女都確信對方會跟自己一起自殺,上演了一出奇特的殉情劇。難道這真是近松門左衛門戲劇的現代版嗎?
    「知道了。」吉敷說。
    「還有什麼問題嗎?」
    「現在還沒有。謝謝!」吉敷說完掛斷電話,又翻開了列車時刻表。
    一個半小時以前,也就是晚上九點左右,始發於盛岡的「山彥一九四號」剛剛離開經停站福島,始發於新瀉的「朱四一八號」呢,還沒有到達經停站越後湯澤。兩車距離會合地點大宮還很遠。
    「吉敷兄!」搭檔小谷在一旁叫道。
    「盛岡警察署的電話,您接不接?」小谷用手捂著話筒站了起來。
    吉敷點點頭站起來,來到小谷辦公桌前,接過話筒,很客氣地對盛岡警察署的人說:「我就是一課的吉敷,給你們添麻煩了。」
    「哪裡哪裡。」是一個非常柔和的男人的聲音,吉敷感到有幾分意外。
    「我是盛岡警察署的菊池。您問過的小淵澤茂和巖田富美子都是我們這裡的人。小淵澤茂生於昭和九年(一九三四年)三月,現年五十二歲,盛岡市第一中學二年級二班班主任,現住盛岡市愛宕町二十四號。盛岡市第一中學的具體地址是盛岡市加賀野五丁目四區六號。小淵澤茂生於盛岡長於盛岡,有一個姐姐,遠嫁大阪。本人也已經結婚,有一個兒子,在上小學一年級。東京K學院史學系畢業,曾在東京都江東區一所私立高中教古文,七八年前,當時還健在的母親要求他回家鄉,於是就調到了盛岡市第一中學。這是小淵澤茂的情況。」
    吉敷一邊聽一邊做記錄。
    「這樣說可以嗎?實在對不起,太籠統了。」菊池非常客氣。他說話的聲音比較高,但十分柔和。
    「完全可以。您調查得很細緻。」吉敷從昨天晚上到現在,第一次抓到一點兒實際的東西,「我想問一下,小淵澤茂跟巖田富美子認識嗎?」吉敷認為這是一個要點,如果這兩個人不認識,就沒有殉情的可能性。
    「認識。」菊池非常乾脆地回答說,「巖田富美子是位於盛岡市內丸二十一番地一個叫『北上』的酒吧的老闆……」
    「內丸?在盛岡城遺跡附近吧?」
    「沒錯!您對這邊很熟悉嘛!您來過盛岡嗎?」
    「去過。」吉敷的回答很短,意思是讓對方接著說正事。
    「小淵澤茂經常到這個叫『北上』的酒吧去喝酒。據說跟老闆巖田富美子有特殊的親密關係。」
    「小淵澤茂生前是那個酒吧的常客嗎?」
    「可以這麼說吧,不過開始不是作為『北上』的客人去的。巖田富美子有一個兒子叫巖田雄治,是盛岡一中小淵澤茂班上的學生。小淵澤茂去家訪,認識了巖田富美子。」
    「哦?」吉敷漸漸聽出點兒門道來了。
    「這是個很有問題的孩子,經常在班裡鬧事。小淵澤茂是巖田雄治的班主任,家訪的過程中不知道怎麼兩人就搞到一起去了。」
    菊池提到巖田富美子的兒子的時候,用非常肯定的語氣說他是一個很有問題的孩子。吉敷對菊池這種說法感到有些不對勁,在這種情況下,應該說「好像是個有問題的孩子」。或許由於事件的發生,菊池已經調查過巖田母子了吧。
    「這麼快就調查清楚了,真了不起。」吉敷說。
    「哪裡,不久前我們這兒發生了一個令人震驚的事件,您那裡沒聽說嗎?」
    吉敷沒搞懂菊池的話是什麼意思,沒說話。
    「盛岡一中的學生木山秀之的自殺事件……」
    「哦,那個事件啊!想起來了!」吉敷不由得叫了起來。自己真是太糊塗了,木山秀之,盛岡一中的學生,自己怎麼直到現在都沒想到過呢?
    吉敷雖然每天忙於破案,顧不上關心別的,但盛岡一中的木山秀之同學的自殺事件,由於報紙、雜誌、電視大量報道,吉敷還是有所耳聞的。看到小淵澤茂的教員證件的時候,就應該立刻想起來。
    盛岡一中二年級二班的學生木山秀之,由於不堪忍受同班同學的欺負,留下一封遺書,在盛岡城遺址公園的公共廁所裡上吊自殺。媒體雖然沒有公開遺書裡提到的欺負他的同班同學的名字,但班主任的名字如實公佈於眾了。沒錯,班主任的名字叫小淵澤茂。發現小淵澤茂的屍體和教員證件的時候怎麼就沒想起來呢?不但自己沒想起來,船田和小谷也都沒想起來。大家都忙昏了頭。這個死在「山彥一九四號」的小淵澤茂,就是木山秀之所在的盛岡中學二年級二班的班主任小淵澤茂!
    「想起來了!被同學欺負的中學生自殺事件,想起來了。欺負木山秀之同學,導致他上吊自殺的,就是巖田富美子的兒子吧?」
    「我們這兒滿街都是這麼傳。我沒看過木山秀之的遺書,不敢肯定就是巖田富美子的兒子,不過,巖田母子在這裡已經住不下去了。上個月,也就是七月中旬,巖田富美子把位於內丸的酒吧和位於中之橋街的房子賣掉,搬到新瀉的親戚那邊去了。」
    「原來如此。」吉敷明白了,「這個巖田富美子,沒有丈夫嗎?」
    「沒有。單親家庭,只有他們母子二人。聽說她丈夫是做房地產生意的,只是聽說,沒有切實可靠的依據。我把巖田家盛岡時期的地址和搬到新瀉以後的地址告訴您吧。」
    「盛岡時期的地址她的駕照上寫著呢,盛岡市中之橋街三丁目十一區九號,對吧?」
    「沒錯,不過已經賣給別人了。新瀉的地址是新瀉市西堀街五區一九八四號。我們調查到的情況就這些了。」
    「巖田富美子的出生年月日,是昭和十八年(一九四三年)十月二十六號吧?」
    「是的。」
    「她也是盛岡出生的嗎?」
    「是的。生於盛岡長於盛岡,盛岡商業職高畢業。上高中的時候母親去世了。由於父親早就去向不明,就寄養在親戚家。這個親戚後來搬到了新瀉,這回巖田富美子又追到新瀉去了。我知道的就這些了。」
    「謝謝!非常感謝!」
    「不用謝,不用謝。我剛才說的這些,都是我們已經掌握的材料。您要是來盛岡進一步調查的話,千萬不要客氣,跟我們打個招呼,我們一定全力配合。我叫菊池。」
    「明白了。還有一個問題,您那邊認為這個事件是殉情嗎?」
    聽吉敷這麼問,菊池好像感到非常意外:「咦?不是殉情嗎?」
    「我沒有說不是殉情。我也覺得很可能是殉情,不過還是有些不明之處。」
    「您所說的不明之處是什麼呢?」
    被菊池這麼一問,吉敷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了:「這個嘛,比如說,兩個人分別死在了各自乘坐的列車上,再過一個半小時,他們就可以在上野站見面了。」
    「啊,是嗎?」菊池說話的口氣表現出幾分不以為然——就這個呀?
    「如果您那兒再有什麼新的發現,請告訴我們。」菊池又說。
    「彼此彼此。發現新情況一定及時聯繫您。」吉敷說。
    「那麼拜託了。對不起,我掛了啊。」菊池非常客氣地掛斷了電話。

《Y之構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