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自殺之謎

    10月16日,星期日,凌晨1點30分
    凡斯驚訝得眉毛高高揚起。
    「真想不到!我絕沒料到會是那樣。」他把香煙從嘴裡拿開,然後憂心地望著它,「那麼……也許有一種模式存在。喂,馬克,警官是否說了那位女士是什麼時候死的?」
    「沒有,」馬克心不在焉地搖頭,「好像是先叫了醫生,接著再打電話報案,我們可以假設死亡時間大約是半小時以前……」
    「半小時以前!」凡斯思索著,用手輕輕拍著椅子的扶手,「利厄差不多是同一時間倒下去的……同時,為什麼呢?……奇怪——非常的奇怪……沒有其他的消息嗎?
    「沒有,沒有其他的了。凱奇和他手下的人已前往利厄家。他到達後會再打電話來的。」
    凡斯把煙丟進壁爐裡,然後站起來。
    「不管怎樣,我們不能待在這裡。」他嚴肅且執著地轉向馬克,「我們要到公園大道去,我們必須自己找出答案。我感到,有某種邪惡的事情正在進行。第一次讀那封信時,我就感覺到了。
    某個可怕的殺手已經出現了,而這兩樁下毒事件可能只是開頭。下毒者是所有的罪犯中最討厭的——因為人們不知道他會進行到哪種程度。走吧。」
    我很少見到凡斯如此心煩意亂,馬克沒有說什麼,我們搭上凡斯的車子,前往位於公園大道上的老裡威廉大廈。
    我們到達利厄家時,警察已經在那裡了。兩名穿制服的當地警察一認出地方檢察官,立即趨前敬禮。
    「凱奇警官和刑事局幾個人剛進去,長官。」其中一人告訴馬克,同時伸出手按了一下門鈴。
    一名高瘦蒼白、穿著黑白格晨袍的男人打開了前門。
    「我是地方檢察院檢察官,」馬克告訴他,「我想見凱奇警官。他幾分鐘以前就已經來了。」
    「當然,長官。」他說,帶著一種奉承的口吻,「長官,您請進吧……警員先生都在樓上——在維尼亞·裡威廉太太的房間,那是在大廳南邊。我是管家,先生,但他們要我待在這裡。」
    我們走過燈火通明的圓形階梯,到達第一個階梯平台時,沙利文警探站在上方,向馬克致意。
    「您好,長官。歡迎您的到來。」然後他沿著大廳一邊帶路一邊說,「看起來是這是一樁骯髒的犯罪。」
    他拉開南側的一扇門,我們走入一個近乎正方的大房間,房間裡有高高的天花板、舊式雕刻壁爐以及從雙層大百葉窗垂下來的老式垂簾。這些裝橫全都屬於帝國時代,當時應是耗資不菲。而掛在牆上的古畫作品,則是任何一家藝術博物館都樂於收藏的。
    一名年約三十歲的女子躺在床上。她的頭髮往後梳得很平,上面套著發網;雙臂向上舉過頭,臉上佈滿斑點並出現紫箝,上面有一層新敷上的冷霜。看起來她彷彿是在一陣痙攣中過世的。
    凱奇警官、兩位刑事組警探伯克和葛佛爾,以及當地警察局的史莫利副局長已經在現場了。凱奇警官坐在中間鋪有大理石的大桌子邊,桌上攤著筆記本。
    桌子對面站著一位年約六十歲、個子很高的女人。她長著一張堅毅的臉,鼻子是筆直的鷹鉤鼻,此時,她正用一張小手絹輕輕擦著眼睛。雖然我以前不曾見過她,但看過報紙的人都知道,她就是安妮·裡威廉太太。
    她旁邊站著的是一位與利厄·裡威廉長得非常像的年輕女子,我猜想她是利厄的妹妹艾麗亞·裡威廉。她的一頭黑髮從頭上往後梳,在後面編成兩個低低的麻花結。她的臉就像她母親一樣,帶著一種非常堅毅甚至幾近傲慢的神情。兩個女人都穿著很高級的有穗飾的絲質罩袍。
    壁爐前還站著一個穿著晚宴服的瘦削男人,年約三十五歲左右,正抽著煙,神色顯得很緊張。我們很快就知道他是艾麗亞小姐的朋友亞倫·凱恩醫生,住的離裡威廉家僅隔一條街。通知警方小裡威廉太太死亡消息的就是凱恩醫生。凱恩雖然很激動,臉孔泛紅,但是他在打量我們的時候,還是保持著一種職業的特點——眼光是直接而帶有評價意味的。
    凱奇警官站起來,與我們打招呼。
    「我正等著你來,馬克先生,」他說,「但我沒想到凡斯先生也一同來了,我以為他會在賭場的。」
    「我是在賭場的,警官,」凡斯低聲對他說,「感謝你派肯尼迪
    和海納希警探去那裡,不過,我不需要他們……」
    「利厄!」一聲痛苦的哀號,劃破了這個房間的壓抑氣氛。那是從老裡威廉太太的口中發出的,接著,她把臉轉向凡斯,露出痛苦和扭曲的神情。
    「你在那裡看見我兒子了嗎?他沒出什麼事吧?」
    凡斯凝視了這個女人好一會兒,彷彿在決定如何回答她的問題。最後,他帶著同情的口氣說:「我很遺憾,夫人,你的兒子也被下了毒——」
    「我的兒子死了?」她的語調令人感到一陣寒慄。
    凡斯搖搖頭。
    「最新的情況是還沒有,他現在在花園醫院,那裡有醫生在照顧他……」
    「我要到他的身邊去!」她哭著說,轉頭想從房裡走出去。
    凡斯制止住了她。
    「不行,現在你不能去,」他堅定而和藹地說,「你去了也沒用,而且目前這裡還需要你。我會替你和醫院聯繫的……我很抱歉給你帶來了壞消息,夫人。……請坐下來,你要幫助我們。」
    「永遠都不會有人說我們裡威廉家的人會躲避我們應盡的責任的。」她以一種堅忍和嚴厲的聲音說完這句話,接著便硬邦邦地在床尾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艾麗亞·裡威廉一直用一種玩世不恭的漠然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裡威廉家,」她聳聳肩,「可怕的半獅半鷲的怪獸,它究竟怎麼想?它究竟要幹什麼?沒有人能夠知道——對了,不管怎樣,半獅半鷲的怪獸都是幻想中的東西,確實極具神秘色彩,它符合裡威廉家族的特色。沒有人知道這個家族到底會發生什麼?」
    「也許你所說的裡威廉家的半獅半鷲怪獸是一種人們看不見的東西呢。」凡斯直視著那個女孩附和說。
    她屏住呼吸,瞪了凡斯幾秒鐘,然後諷刺地回答:「或許也可以這麼說:裡威廉家的人都耽於幻想,神經錯亂。」
    過了一會兒,她帶著一個扭曲的微笑走向凡斯。
    「所以,可愛的小利厄,那個最得寵的兒子也被下毒了吧?」她問道,微笑從嘴角消失,「顯然有個人決心和我們幹到底。但如果我是下一個,我一點也不會感到驚訝……這個家裡的臭事太多了。」
    她對母親做出一副嘲笑的表情,母親則很生氣地瞪著她。接著,她坐在桌旁,點燃了一根煙。
    馬克下令:「繼續工作,警官,是誰發現這個婦人的?」他對著床揮揮手。
    「我發現的。」艾麗亞·裡威廉變得很嚴肅,胸部因情緒波動而上下起伏著。
    「噢!」凡斯坐下來,上下打量這女孩,「請你告訴我們你所知道的所有細節,艾麗亞小姐。」伊
    她吸了一口煙,然後才慢慢開始說:「舅舅和布爾德先生聚會完晚餐後到賭場去了。利厄在一個小時後也去了。而這位凱恩醫生因為還要出診,就和利厄一起離開了……」
    「等一下,」凡斯插嘴,「今晚的聚會凱思醫生也在場?」
    「是的,他也在這裡。」女孩點頭,「是我請凱恩醫生來共進晚餐的。我想如果他在場的話,也許可以減少裡威廉家裡經常會發生的爭執和衝突。當然,莫爾根·布爾德也在場,不過他一直就像我們家族的一員一樣。」
    「凱思醫生在今晚的聚會上發揮作用了嗎?」凡斯問。
    「恐怕沒有,」她回答,「因為實在有太多的鬱積情感需要宣洩。」
    凡斯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問道:「這麼說利厄、你舅舅還有其他人都離開了。接著發生了什麼事?」
    「通常我們都是在11點左右睡覺的,但我很煩躁,所以睡不著。午夜時分,我從床上起來,開始畫素描。大概有一個小時左右吧,我聽到維尼亞發出歇斯底里的叫聲。你知道,我們兩間套房僅由一處我用來當衣帽間的狹窄通道分開。」她指指房間後面的一扇門,頭動了一下。
    「隔著這麼遠,你還能聽見你嫂嫂的叫聲嗎?」凡斯問。
    「一般情況下是聽不見的,」女孩解釋說,「不過那時我正在過道,剛好打開衣帽間去放罩袍。」
    「你聽到喊聲後做了什麼?」
    「我走到她的門邊,維尼亞聽起來好像被噎住了,我試試推門,門沒鎖……」
    「這扇門沒鎖是不是很不尋常?」凡斯打斷她的話。
    「不,事實上,門很少上鎖。」
    「請繼續。」
    「當時維尼亞躺在床上,就像她現在一樣。她的眼睛圓睜,臉很紅,而且痙攣得很厲害,我跑進大廳,叫媽媽來。媽媽進來看著她說:『快請一個大夫來。』於是我馬上打電話給凱恩醫生,他住所離這裡很近,馬上就過來了。可這時,維尼亞似乎已經昏迷了。她變得非常安靜——簡直太安靜了。我……我想她那時已經死了……」女孩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聲音也漸漸消失。
    「那麼,凱恩醫生?」凡斯轉向站在壁爐前的男人。
    凱恩緊張地走過來,在他把煙嘴取下來的時候手在發著抖。
    「我大概是幾分鐘之後到達,」他開始說,帶著一種職業的審慎態度,「當時,維尼亞·裡威廉太太已經完全死亡。她的眼睛睜開,瞳孔擴張得非常大。她似乎有一種死後的體溫升高,而由她手臂的位置和臉部及頸部肌肉的扭曲顯示,她有過痙攣,而且是死於窒息。看起來像是吃了某種顛茄類的毒藥——例如阿托品,或是別的什麼。我沒有移動屍體,而且我也告訴老裡威廉太太和她女兒不要動,隨即我就打電話給警方了。」
    「非常好,」凡斯低聲說,「然後就等著我們到來?」
    「當然。」凱恩已經恢復了常態,儘管還是有點緊張。
    「房間裡有沒有東西被動過?」
    「我們沒有,我們什麼都沒動,當時只有艾麗亞小姐和她母
    親與我一起在這裡。」
    凡斯緩緩點頭。
    「對了,醫生,」他問,「你會用打字機嗎?」
    凱思有點吃驚。
    「當然,怎麼?」他結結巴巴地說,「念醫學院時,我通常自己打東西,不過我不是很擅長。我……我不明白……但是如果能在這件事情上有任何幫助的話……」
    「我只是隨便問問。」凡斯淡淡地回答,然後轉向凱奇,「已經通知法醫了嗎?」
    「是,」警官陰沉地咬著他的黑色雪茄,「通常這種事情是交由辦公室處理的,不過,我已打電話到德瑞莫斯家裡,可是他……」
    「他是不是很生氣?」凡斯問。
    「我想是,但當我告訴他馬克先生也在這裡時,他就說他會—馬上來。他應該就快到了。」
    凡斯起身走向凱恩。
    「我想,到目前為止就是這樣了,醫生。不過我必須請你留下,直到法醫來,也許你可以幫助他……你不介意在樓下的起居室等候吧?」
    「當然不,」他僵硬地鞠了一個躬,然後轉身走向門口,「我很樂意盡我所能。」
    當他走出去時,凡斯轉向兩名女士。
    「很抱歉必須請你們繼續熬夜,」他說,「但這恐怕是必要的。你們可以在你們的房間裡等嗎?」雖然他的聲音溫和有禮,但卻帶著命令的口吻。
    老裡威廉太太站起來,眼睛閃閃發亮。
    「為什麼我不能到我兒子身邊去?」她氣急敗壞地叫嚷,「這裡已經沒有什麼我可以做的了。我對這裡的事又一無所知。」
    「你無法幫助你兒子的,」凡斯冷冷地回答,「但是你可能對我們很有幫助。無論如何,我可以馬上替你詢問一下他的情況。」
    他走到床頭几上的電話機旁,很快和羅傑斯醫生通了話。放下話筒後,他平靜地轉向老裡威廉太太。
    「你兒子已經甦醒了,夫人,」他告訴她,「呼吸愈來愈正常,脈搏也更強了。他好像已經脫離了險境,如果有任何惡化的情況出現,我會馬上通知你的。」』老裡威廉太太拿起手絹貼近臉,一邊往外走,一邊嗚咽。
    艾麗亞·裡威廉沒有立即走開,等到她母親關上門後,她疑惑地看著凡斯。
    「為什麼你要問凱恩醫生是否會使用打字機?」她用一種冷冰冰的聲音問。
    凡斯取出讓他捲入這個事件的那封信,一言不發地交給她。當她在讀信時,凡斯瞇著眼仔細地觀察著她。但她只是很憂鬱地皺著眉,並未露出一絲詫異的神情。讀完信後,她將信仔細招好,然後交還給凡斯。
    「謝謝。」她說,接著轉身,往外走去。
    「稍等一會兒,艾麗亞小姐,」就在她要走遠的時候,凡斯的聲音讓她停住並轉過身來,「你也用打字機嗎?」
    女孩遲滯地點點頭慢慢地返了回來。
    「喔,是的。我所有的信件都是用自己的一部小打字機……不過,」她加上一句,帶著一抹詭秘的微笑,「我比打那封信的人熟練得多了。」
    「這個家裡還有其他人用打字機嗎?」凡斯問。
    「對——他們都很時髦。」女孩冷漠地說,「連媽媽都自己打講稿,而舅舅曾經是一名作家,他甚至還研究出一種快速的二指
    方法呢。」
    「那麼你嫂嫂呢,她也用打字機嗎?」
    女孩的眼光轉向床,有點恐懼的樣子。
    「是的,維尼亞也會用用打字機……利厄在打字上也是個高手,他以前上過商業學校——大概是認為有一天他可能會被叫回來管理裡威廉家的產業吧。可是媽媽並不這樣想,所以他又回到夜生活裡去了。」
    「那就只剩下布爾德先生了……」凡斯提示,女孩明白他的意思。
    「他也打字。」她的眼睛有點變暗了,而且我覺得,她對布爾德的態度並不很友善,「他有關吃角子老虎機的報告大部分是用我們樓下的打字機打出來的。」
    凡斯有點感興趣地微微抬起眉毛。
    「樓下有一部打字機?」
    「在客廳旁的書房裡。」
    女孩聳聳肩,彷彿她對這件事情一點也不感興趣。
    「你認為,」凡斯問,「我給你看的那封信有沒有可能是在那部機器上打的?」
    「有可能,」女孩說,「字形相同,色帶也一樣……不過有很多種機器與它相似。」
    「那麼,也許,」凡斯追問,「你可以試著推測一下是誰打了那封信嗎?」
    艾麗亞·裡威廉的臉罩上陰影,冷峻的神色又回到她的臉上。
    「我當然可以提出幾個名字,」她用一種呆板的語調說,「可是我無意做這類事情。」隨後,她迅速地打開門走出去了。
    「你查到的事真夠多的了!」等她走遠,凱奇警官不滿地哼了一聲,明顯帶著些微的挖苦,「你發現了這房子裡有一堆打字貝。
    凡斯寬厚地凝視著警官。
    「我的確掌握了許多,你知道嗎?」
    凱奇在牙齒間移動雪茄,還扮了一個鬼臉。
    「也許吧,」他喃喃地說,「這個案子很奇怪——利厄在賭場中毒了,而他妻子在同一時間的不同地點也中毒了。好像有一幫人在搞鬼。」
    「一個人也可以完成這兩件行動的,警官,」凡斯溫和地回答,「事實上,我相當確定是同一個人。此外,我還認為,就是送信給我的那個人……等一下。」
    他走到床頭几旁,把電話移開,從下面拿起一張折疊的小紙條。
    「我打電話到醫院去時就看見了,」他向凱奇解釋道,「但是我故意等了等,我想等到女士們都離開之後再看。」
    他打開那張紙條,就著桌子的夜燈展讀。從我所站的地方,可以看出那是一張淺藍色的便條紙,內容同樣是打字的。
    「喔,我的天,」凡斯一面讀一面低聲歎息,「令人驚訝……」
    然後他把那張紙條交給馬克,馬克拿著,讓站在他兩側的凱奇和我都可以看見。那是很不專業的打字,上面寫著:
    親愛的利厄:我無法讓你快樂,而且天曉得,這屋子裡也沒有一個人想讓我快樂。舅舅是這裡惟一對我很親切或很體貼的人。這裡沒人需要我,因此我非常失望。我要毒死我自己。再見了——希望你的新輪盤系統會給你帶來財富,這大概才是你最迫切想要的。
    信下面的署名「維尼亞」,一樣是打字的。
    馬克掐好短箋,同時努努嘴。他看著凡斯好長一段時間,然後說:
    「這似乎讓事情變簡單了。」
    「啊,我親愛的夥伴,」凡斯沉思著,「這張紙條只是讓情況變得更加令人討厭和更加複雜。」

《賭場殺人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