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科裡下了飛機,坐出租汽車到曼哈頓一家著名的銀行去。他看看手錶,時間已經是早上十點多了,郭魯尼伏特此時可能正在和科裡送款去的那家銀行的副總裁打電話。
  一切均按照計劃進行:科裡被引進副總裁的辦公室,關門並上鎖後,他把公文箱交給了副總裁。
  副總裁用鑰匙打開箱子,當著科裡的面清點那100萬美元。然後開了一張銀行存款的條子,簽上名交給科裡。他們握手後,科裡就離開了。他在離開銀行一條街區的地方,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個事先準備好的已經貼了郵票的信封,把存單塞進信封封好口後投進街口的郵筒裡。他不知道這件事情的全過程是如何運作的,副總裁又是如何掩蓋這筆存款以及誰來取這筆存款,也許總有一天他會弄個水落石出。
  科裡和墨林在廣場的「橡木房」餐廳會面。他們在吃午餐時隻字不提那件要事,飯後,他們到中心公園漫步時才詳談。墨林把具體情況一字不漏地向科裡傾訴,科裡點點頭並說些安慰的話。據他分析,這只不過是遲疑不決的聯邦調查局採取的小規模的、虛張聲勢的行動。即使墨林被判有罪,他也有辦法弄個緩刑的判決,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對墨林這麼個老實巴交的人來說,留有案底會感到丟臉。科裡認為他唯一擔心的僅僅是這件事。
  墨林提到保爾-漢姆希,科裡覺得這個名字聽起來很熟悉,直到他們快要逛完公園,墨林講到有關他和漢姆希在服裝中心會見的情況時,科裡驀然醒悟到事情大有轉機。原來有一個名叫查爾斯-漢姆希的人也是一個服裝大亨,常來拉斯維加斯度長週末和聖誕節及新年假期。此君是個大賭棍兼大色鬼,即使和妻子一起前來也要科裡為他安排妓女。往往是漢姆希先生和夫人一起在賭大轉盤,科裡悄悄地將木製的房間號碼牌及鑰匙塞給他,並輕聲告訴他那個女人會在什麼時間等候他。
  查爾斯-漢姆希總是設法先踱進咖啡廳以躲避他妻子多疑的目光,接著從咖啡大廳沿著酒店迷宮式的走廊溜進鑰匙牌上標明的房間,在房間裡他自然就見到那名正在等待著他的性感女郎了。不到半小時,他幹完事後給那個女郎一個百元的黑色籌碼,充分放鬆後再沿著鋪有藍色地毯的走廊溜回賭場。他會在經過大轉盤時先裝模作樣地看他妻子賭,說一兩句鼓勵的話,給她一些小額籌碼,然後又高興地重新在骰子檔拚殺起來。他是個身材魁梧、性格豪爽、態度溫和的人,但他的賭技實在差勁,十賭九輸,贏錢時又從不肯見好就收,典型的一個地地道道的墮落的賭徒。科裡沒有立刻記起他,因為查爾斯-漢姆希有相當一段時間在企圖戒賭。
  這位先生在全拉斯維加斯都賒欠過籌碼,單是桑那都賭場的金庫就積存了查爾斯-漢姆希五萬美元的欠條。有些賭場已經寄出催賬信,郭魯尼伏特叫科裡不忙發這類討債信,他說:「他有可能自己會還清的,到那時他會記起我們夠義氣,而他大部分時間就會在我們這裡賭了。只要這個色鬼來賭,我們銀行的存款就肯定會增加。」
  科裡對此話將信將疑,說:「那個色鬼在全城共欠了30萬的賭債,他有整整一年沒露面了,恐怕必須通過催債代理人才能追回欠款。」
  「也許是得這樣,」郭魯尼伏特說,「但是他在紐約有很好的企業,如果他賺了大錢,肯定會回來的,他擋不住賭博和女人的誘惑。聽著,他現在和妻子兒女在一起,只到附近的派對去。也許他能夠擊敗服裝中心的騙子,但是他在賭城欠債這件事讓他不得安寧,他朋友中知道內情的人太多了。況且拉斯維加斯這裡多迷人,他又是一個賭骰子成性的人,絕對不會那麼輕易地離開賭桌的。」
  「如果他的生意沒有賺到大錢呢?」科裡問。
  「那他就會動用希特勒的錢。」郭魯尼伏特看著科裡那有禮貌的、滿臉狐疑且好奇的神情,繼續說:「服裝界的人都這麼稱呼這種錢。戰爭期間他們都在黑市交易中發了財。當時政府分配供應材料,有許多錢在暗中交易,這些錢不必向國內稅收部門報告,也無法報告,他們因此大發橫財,當然了,他們到底賺了多少錢絕對不會讓人知道。如果你想在這個國家發財,你就必須在暗中行動。」
  科裡永遠記住了這句話——「如果你想發財,就必須在暗中行動」——這也是拉斯維加斯的信條,而且不僅局限在拉斯維加斯,還成了許多來拉斯維加斯的企業家的信條。許多自選商場的老闆、用現款交易的企業、建築公司的頭頭以及形形色色的令人懷疑的在聖殿收取現款的教堂官員等人,甚至那些擁有大量法律顧問、專門鑽法律空子的大公司都崇拜這一信條。
  科裡心不在焉地聽著墨林的訴說,幸好墨林的表達能力強,很快就把事情講完了。他們在沉默中穿過公園。為了準確起見,科裡叫墨林再描述一下老漢姆希。這人肯定不是查爾斯,他可能是查爾斯一個兄弟或企業的一個合夥人,聽起來是個舉足輕重的合夥人。科裡從來就不認為查爾斯是一個兢兢業業的生意人。科裡在心裡盤算著應該採取哪些步驟,他敢肯定自己做的計劃會很周密,郭魯尼伏特一定會同意他所做的一切。當時離墨林出席大陪審團的聽證會只有三天的時間,但這三天也足夠了。
  所以科裡有心情享受和墨林一起在公園漫步的樂趣,他們談到當年的日子,又翻出以前那些涉及佐頓的老問題。例如他為什麼要這麼幹?為什麼一個贏了40萬美元的人要把自己的腦袋打得開了花?等等。他們兩人都太年輕,都無法想像成功後的空虛。墨林還算曾在小說和教科書中看到過類似的描寫,科裡則根本不信這一套。他心中只有「鉛筆」,完整的「鉛筆」會使他獲得幸福,使他活得像個皇帝,有錢有勢,有很多美女陪伴,他還可以讓她們從天涯海角坐飛機趕來,錢都由桑那都大酒店支付。科裡使用「鉛筆」就有權讓人享受豪華的套間、美食、美酒、美女,一次一兩個,甚至三四個,全部是名副其實的大美人。他可以讓一個凡夫俗子免費過上幾天甚至一周神仙般的好日子。
  當然,他們必須自己掏錢購買各種顏色的籌碼,而且必須參與賭博。這僅僅是一個必須付出的小小的代價,何況他們如果運氣好的話,也有大把贏錢的機會。如果他們在賭博時肯用腦筋的話,他們也不至於輸掉太多的錢。科裡還仁慈地考慮到他也可以為墨林使用「鉛筆」,墨林任何時候來拉斯維加斯都可以得到一切他想要得到的東西。
  現在墨林犯了欺騙罪,或者說至少犯了欺騙的錯誤。科裡知道他這只不過是暫時的越軌行為,每個人在一生中至少要犯一次錯誤。他變得不如以前開朗了,起碼在科裡面前感到羞愧,也失去了一部分自信心,這些表現感動了科裡。科裡從來都沒有天真無邪過,但他卻非常注重別人的天真無邪。
  科裡在和墨林道別時,動情地擁抱了墨林,安慰他說:「別擔心,我會把一切辦妥的。到陪審大廳去否定一切指控,行嗎?」墨林苦笑道:「除此我還能做些什麼呢?」
  「當你下次來拉斯維加斯時,賭場負責一切費用,」科裡說,「你是我的客人。」
  「我的幸運贏家外套已經被剪爛了!」墨林仍在苦笑。
  「別擔心,」科裡勸慰他說,「如果你輸得太慘,我將在21點賭檔那裡親自為你發牌。」
  「那簡直是偷竊行為,而不是賭博了。自從我收到要我出席大陪審團聽證會的通知那一刻開始,我已戒掉了偷竊的惡習。」墨林歎息著解嘲道。
  「我只是說著玩而已,」科裡調侃道,「我還不忍心對郭魯尼伏特搞這套鬼把戲呢。如果你是個美女,或許我還會這麼冒險,但是你太醜了。」他吃驚地看到墨林又一次畏縮了,這使他突然醒悟到墨林是屬於那一類自以為相貌醜陋的悲觀者。科裡曾以為很多女人都有這種感覺,沒想到還包括了男人。科裡在最後一次道別時,問墨林是否需要動用他存放在大酒店裡的黑錢,墨林說暫時不必,之後他們就分手了。
  回到派拉若酒店,科裡給拉斯維加斯的各大賭場打了好幾個電話,得到的答覆都是查爾斯-漢姆希賒欠籌碼的錢仍未歸還。他再給郭魯尼伏特打電話,原來打算扼要地把計劃稟告他,臨時又改變了主意——天曉得聯邦調查局在拉斯維加斯安裝了多少個電話竊聽器,還是慎重為上。所以他只是向郭魯尼伏特提出準備在紐約呆幾天,並向這裡的拖欠債務者催還欠債。郭魯尼伏特的回話更簡單明瞭:「態度要客氣些。」科裡回答說這是自然的,況且除此他還能幹些什麼?他們心裡都明白這些話是說給聯邦調查局聽的。郭魯尼伏特的警惕性很高,要求他回拉斯維加斯後再做出解釋,科裡心中坦然,因此沒有試圖向郭魯尼伏特擲出快速直球。
  第二天,科裡和查爾斯-漢姆希聯繫上,把見面的地點約定在長島的羅斯林高爾夫球場,而不是服裝中心的辦公室。科裡租了一輛車,早早就到了那裡,然後在俱樂部悠閒地喝著酒等候。
  他足足等了兩個小時,才看見查爾斯-漢姆希從高爾夫球場走出來。科裡站起來,漫不經心的樣子踱到查爾斯和夥伴聊天的地方。他看見漢姆希遞一些錢給其中的一個球員,這傢伙連打高爾夫球都被騙,到哪裡都是輸錢。科裡若無其事地走到他們跟前。
  「查爾斯,」他用拉斯維加斯好客的主人身份愉快地和他打招呼,「很高興再次見到你!」他伸出手來和漢姆希握了握。
  科裡從漢姆希臉上那狐疑的表情看出他認出了自己的樣子,但是記不起來到底是誰和幹什麼的。科裡告訴他:「我在桑那都大酒店工作,我叫科裡——科裡-克魯斯。」
  漢姆希的臉部表情迅速變化著,夾雜著害怕和氣憤,然後又換成推銷員的獰笑。科裡仍然面帶迷人的微笑,他拍拍漢姆希的肩膀說:「我們一直在惦念著你,已經好久不見你了。天啊,多麼巧啊,想不到竟會在這兒碰到你!這簡直像在賭大轉盤的號碼一樣。」
  打高爾夫球的夥伴們正在進入俱樂部,查爾斯也跟在他們後面。他是個大個子,比科裡高大得多。他疾步走過去,科裡也由他去,然後再在後面叫住他:「查爾斯,佔你一分鐘的時間,我來這裡是想幫你的。」說這句話時,科裡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充滿真誠,絲毫不帶祈求的腔調。當然,也是柔中有剛。
  查爾斯猶豫了一下,科裡迅速走到他身邊,說:「聽著,做這件事你不必花一分錢,我還可以因此把你在拉斯維加斯賒欠籌碼的債務掛起來。我只是要你的哥哥幫個小忙而已。」
  查爾斯-漢姆希那張虛張聲勢的大臉一下子變得蒼白,他搖了搖頭說:「我不想讓我哥哥知道我賒欠籌碼的事,要是他知道了,準會氣得發瘋的。你不能夠告訴他!」
  科裡和藹地,幾乎同情地說:「查爾斯,各賭場都等得不耐煩了,催債人也準備出場。你應該清楚他們是如何操作的,他們會到你工作的地點鬧事,會在你可能去的場合大聲叫喊,追討你欠他們的錢;當你看見兩個身高七英尺、體重三百磅的大漢來催促你還錢時,你的處境就更不妙了。」
  「他們嚇不倒我的哥哥!他很堅強,後台也很硬!」查爾斯-漢姆希頑固地說。
  「那當然,」科裡說,「我不是說如果你不願意還錢他們也能逼你還,而是說你哥哥如果知道你欠債的事,並且把他也牽扯了進來,那事情可就鬧大了。聽著,安排你哥哥見我一面,我就向你保證停止催討你欠桑那都籌碼的債。你還可以繼續到那兒去賭,我也還會像從前那樣始終陪伴著你。當然你不能再簽單賒欠籌碼了,你得付現款。如果你贏了錢,你就還回一些你以前欠下的債。這筆交易不錯吧?好不好?」說到這裡,科裡做了個像是表示歉意的手勢。
  他看見查爾斯淡藍色的眼睛流露出感興趣的神情。此君已整整一年沒到過拉斯維加斯了,他一定非常懷念在那裡的胡作非為。科裡回憶起在拉斯維加斯時,這傢伙從不要求別人陪他打高爾夫球,這就意味著他並不喜歡打高爾夫球。有許多墮落的賭徒喜歡早上在桑那都大酒店的大高爾夫球場打球,此君卻是個無聊的懶漢。可是,現在他仍然在猶豫。
  「反正你哥哥遲早會知道的,」科裡說,「當然從我這兒得知總比從催債人那兒得知要強得多。你是瞭解我的,我永遠都不會出格的。」
  「幫什麼樣的小忙?」查爾斯問。
  「小意思,他一聽到我的建議就會同意干的。我向你發誓,他不會介意,而且很樂意幫這個忙。」科裡輕描淡寫地回答。
  查爾斯無奈地微笑著說:「他不會樂意的!不過還是進俱樂部來再說吧,我們邊喝邊談。」
  一小時後,科裡上路回紐約。他連哄帶騙總算說服了查爾斯打電話給他哥哥,安排了他們的會見。作為交易,科裡將幫助查爾斯結算他在拉斯維加斯所有賒欠籌碼的債務,沒有人再來催他還錢。下次他去拉斯維加斯還可以住最好的套間,並且一直都有人陪伴;而且作為獎勵,科裡將派一名從英國來的說純正英國口音英語的、高挑個子雙腿修長的金髮女郎整個晚上陪伴他。她可是桑那都大酒店助興演出中最美麗可愛的舞蹈演員,查爾斯一定會愛上她,而她也會愛上查爾斯。
  他們最後達成了協議並做好了查爾斯在月底重遊拉斯維加斯的安排。這時的查爾斯十分得意地認為自己正在品嚐蜂蜜,而不是被人往喉嚨裡灌蓖麻油。
  科裡先回到派拉若酒店去梳洗並換衣服。他情願步行到服裝中心去,所以歸還了轎車。他在房間裡換上了一套他最好的名牌西裝,裡面是絲綢襯衣。還打了一條傳統的棕色的編織的領帶。襯衣的袖口都扣上鈕扣。從查爾斯的描述中,他已經瞭解到許多有關埃裡-漢姆希的情況,他不想給此人留下一個不好的第一印象。
  在服裝中心穿行,科裡對這個城市的髒亂和街道上行人那痛苦憔悴的臉感到噁心。這裡到處可見由黑人或那些因酗酒而臉部乾裂發紅的老年人推著的一種裝有金屬架子,上面掛滿了色彩鮮艷的衣服的手推車,這些人像牧民趕畜牲那樣推著車子滿大街亂撞,既阻礙交通,又往往差點把行人碰倒。街道上那些被扔掉的報紙、吃剩的食物、空的飲料瓶子就像沙漠裡的石塊和衰草一樣,隨時會卡住手推車的輪子,而且弄髒了科裡的鞋子和褲腳。人行道上擠滿了人,即使是露天的地方也憋悶得使人幾乎不能呼吸。四周的建築物看起來就像是衝向天空的惡性腫瘤,陰森恐怖。科裡有一瞬間後悔自己出於對墨林的愛護而要來到這種鬼地方。他非常厭惡這座城市,甚至認為人們選擇這種地方居住簡直不可思議。這些無知的人還要責備拉斯維加斯,還要咒罵賭博,讓他們見鬼去吧,起碼賭博能使拉斯維加斯保持清潔。
  漢姆希大樓的入口處似乎比其他地方整潔些,通往電梯的貼了白瓷片的走廊上面的那層污穢也似乎要薄一點。科裡心裡想:上帝啊,這是一個多麼令人作嘔的地方!但是當他在六樓走出電梯時,立刻就改變了這個想法——雖然接待員和秘書的素質還達不到拉斯維加斯的水平,可是埃裡-漢姆希的辦公室套間的豪華氣派卻比他們那裡的毫不遜色。
  科裡一眼就看出埃裡-漢姆希的確不是一個等閒之輩。只見他身穿深色的絲織西裝,雪白的襯衣上打著一條珍珠白的領帶。在科裡開口說話時,他那顆碩大的腦袋向前傾側著,全神貫注地聽,那雙凹陷的眼睛似乎帶有悲傷的神情,把此人那精力過剩而且並非善良之輩的真相深藏著。科裡心想:可憐的墨林,竟然不得不和這種人打交道!
  因為要和這種對手打交道,所以科裡盡可能簡要地說明來意,一副公事公辦的腔調。科裡知道和這種人講客氣是不必要的,只會浪費時間,於是直截了當地說:「我來是為了幫助兩個人,一個是你的弟弟查爾斯,另一個是我的朋友墨林。請你相信我的話,這就是我來此地的唯一目的。要我幫這兩個人的忙,你就得幫個小忙。如果你拒絕,我誰也幫不上了。當然,即使你拒絕幫忙,我也不會做傷害任何人的事,一切都將照舊。」說到這裡,他停頓了好一會兒,想讓埃裡-漢姆希有機會插話,但是這人只是挺著那水牛一般粗大的頭專注地聽著,就是不開口,那雙憂鬱的眼睛連眨都不眨一下。
  科裡繼續往下說:「你弟弟查爾斯在拉斯維加斯的桑那都大酒店欠下五萬多美元的債,他還欠了其他酒店25萬多美元。現在我就說清楚,我的酒店決不會逼他還賒欠籌碼的債,因為他是個非常好的顧客,一個非常好的人,其他賭場可能就不會對他這麼客氣了。當然,如果你利用你的後台,他們也無法逼他還債,我知道你的後台很硬,但是這樣一來,你就欠了你的後台的人情,而且最終你還人情債時所花的代價就比我要求幫的小忙要大得多。」
  埃裡-漢姆希歎了口氣,然後用他那柔和而又有力的聲音問道:「我弟弟是個好賭徒嗎?」
  「並不怎麼樣,」科裡說,「但賭技如何其實沒有多大差別,人人都會輸錢的。」
  漢姆希又歎了口氣說:「他在生意上也不怎麼樣!我準備給他錢讓他退出,這樣我就可以一勞永逸地擺脫他了。我必須解雇自己的親弟弟。他現在除了嫖和賭,什麼都不會幹。他年輕時可是個了不起的推銷員,可以說是最棒的,只是現在年紀大了,而且對做生意不感興趣。我不知道我能否幫他的忙,但我是肯定不會幫他還賭債的。我沒有賭的愛好,憑什麼要我來為他的愛好還債?」
  「我並沒有要求你替他還債,」科裡解釋道,「我所能做的是:我們酒店準備把他在其他賭場的賒購籌碼的表格全買下來,這樣除非他來我們賭場賭並且贏了錢,否則他就不必償還這筆債。當然,我們不再讓他賒購籌碼,我也會採取必要措施,不讓其他賭場再讓他賒購籌碼,這樣做的好處是他就只能夠用現金購買籌碼來賭,也就不會輸得太慘了。這是我們給他的特別優惠,就像我們容許人們賒購籌碼是出於特別優惠一樣,我可以承擔起保護他的責任。」
  漢姆希仍然在密切地注視著他,一邊問:「但是我弟弟仍然會沉迷賭博?」
  「你永遠也勸阻不了他去賭的,」科裡簡單地回答道,「像他這樣好賭的人多的是,但像你這樣不好賭的人卻很少。好賭是因為現實生活不再令他感到激動,也可以說他已經感到厭倦了,這是很普遍的現象。」
  埃裡-漢姆希點點頭,用他那水牛般的腦袋權衡了一會兒利弊,然後對科裡說:「這對你來說可真是一樁不壞的交易。你自己剛才也說過,沒有人能夠追回我弟弟欠的債,從這種意義上來說,你也就沒有損失什麼東西。當我那愚蠢的弟弟懷揣幾萬美元去你的賭場時,就全被你贏了過去。這樣看來,你又賺了,不是這樣嗎?」
  科裡小心翼翼地說:「還有另外一點:你弟弟還會由於簽名賒欠籌碼而欠下更多的錢,當他欠的錢達到一定數量,使得某些人值得去催討或者值得下力氣去催討時,有誰能估計一個人會做出什麼傻事來?請相信剛才告訴你的話:你弟弟是離不開拉斯維加斯的,賭癮已經溶進了他的血液。像他這樣的人會從世界的各個角落跑到拉斯維加斯來,而且每年都要來幾次。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來,賭博對他們的吸引力是你我都無法理解的。請記住,我得把他賒欠籌碼的表格都買下來,這可是得花大價錢的。」其實當他說這話時,自己心中也沒有底,還不知道如何才能說服郭魯尼伏特接受這個建議,但如今他非這麼說不可,至於能否兌現,那就待以後再去傷腦筋吧!
  「你要我幫什麼忙?」埃裡終於用同樣柔和而有力的聲音提出了這個問題,這是一種屬於聖人的聲音,似乎會給人們帶來精神上的安寧,但如今這聲音給科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並且第一次對自己的這一招是否靈驗感到擔心。
  科裡說:「你的兒子保爾作證指控我的朋友墨林。你還記得墨林嗎?你曾經許諾讓他的餘生都過上幸福的日子。」科裡的聲音漸漸強硬起來,他對這個人所顯示出來的力量感到不快。他知道,這個人的力量來自於他那積累了半生,已經富甲天下的財產;來自於他在這個充滿敵意的世界上,能夠從窮鬼變成富翁的訣竅;來自於雖然有一個愚蠢弟弟的拖累,仍然在人生的道路上成功拚搏的幹勁。
  埃裡-漢姆希對科裡這句挖苦他的話完全無動於衷,他甚至連微笑都沒有,只是一味地聽。
  「你兒子的證詞是唯一指控墨林的證據,不錯,我也明白保爾是被嚇壞了。」突然,科裡看見那雙一直在注視著他的黑眼睛危險地閃了一閃,這是因為被眼前的陌生人掌握了自己兒子的教名,並且熟悉和輕蔑地使用這個名字而感到惱怒。科裡馬上報以友善的微笑,說:「漢姆希先生,你有個好兒子,人人都知道他是被利誘和威脅才向聯邦調查局做出這樣的供詞的。我向一些高明的律師請教過了,他們說他可以在大陪審廳放棄原來的證詞,使陪審團不相信他以前的有關證詞,這樣做是不會得罪聯邦調查局的。保爾甚至可以完全收回原來的證詞。」他再次研究對面的那張大臉,仍然什麼都看不出來,他又往下說:「我相信你兒子不必服現役,也不會受到指控。我也知道你已經為他安排妥當,他不須履行他的軍人職責。他百分之百沒問題,不會受此事牽連。我認為你已做到萬無一失,如果他肯幫這個忙,我向你保證,這種情況將保持不變!」
  埃裡-漢姆希現在換了另一種腔調說話,更強硬些了,不再柔和,倒像一個經驗豐富的推鎖員在兜售商品那樣充滿說服力:「我多麼希望我能夠那樣做。那個名叫墨林的青年是個好小伙子,他幫了我,我將永遠感激他。」科裡注意到此人經常把「永遠」掛在嘴邊,並非是中途做出來的姿態。他曾向墨林許諾要使他的餘生都過上幸福的生活,現在又說他將永遠感激墨林,一個該死的代理人說些模稜兩可的話就把自己的責任推得一乾二淨!科裡第二次感到憤怒——這個人竟然把墨林當成笨蛋那樣耍了,但是他仍然裝出笑容可掬的樣子繼續聽這傢伙說下去。
  「我幫不上任何忙,」漢姆希說,「我不能讓我兒子冒險。這樣做我妻子不會原諒我的,他是她生命中的一切。我弟弟是個成年人了,誰能幫得了他?又有誰能引導他,使他改邪歸正?但我必須照顧好自己的兒子,他是我的命根子!這件事以後,請相信我,我會為墨林先生幫任何忙的。10年、20年、30年以後,我都永遠不會忘記他。當這件事了結後,你可以請我幫任何忙。」漢姆希先生站起身來,從桌子那邊伸過手來,他那魁梧身體微曲著,臉上帶著感激與焦慮的表情說:「我希望我兒子有你這樣的朋友。」
  科裡衝著他一笑,邊和他握手邊說:「我不認識你的兒子,不過你的弟弟是我的朋友,他月底會到拉斯維加斯來看我,別擔心,我會好好照顧他的,絕對不會讓他惹麻煩。」他看到埃裡-漢姆希臉上迷惑不解的表情,乾脆趁機發揮,多說幾句。
  「既然你幫不了我,我就必須為墨林請一位好律師。也許地區律師以前告訴過你:墨林會認罪和獲得緩刑,一切都將順利結束,特別是你的兒子不但免於出庭作證,而且永遠也不必回到部隊去服役,你一定也相信了這種可能性。但是,我現在要告訴你的是:墨林將不認罪!這就不可避免地會有法庭上的審判,你的兒子就不得不在公開法庭拋頭露面,而且你兒子必須提供證詞,這就必然會引起公眾的廣泛注意。我知道你對此是不屑一顧的,但是報界就會窮追猛打,非查出你的兒子保爾人在伺處,現在從事何種工作不可。我不管誰答應過你什麼,反正這樣一來,你兒子必將不得不去服兵役,單是新聞界施加的巨大壓力已夠他受的了。除了這個,到那時,你和你的兒子都已樹敵,用你的話來說就是:我會讓你的餘生都過上不幸的生活!」
  當科裡把這一利害挑明之後,埃裡-漢姆希重新靠在椅子上盯著科裡,他那張凹凸不平的胖臉上與其說是佈滿憤怒還不如說是憂鬱中夾著悲哀,於是科裡更進一步把話說明白:「你有你的後台,打電話給他們,聽聽他們的忠告,你也可以向他們打聽我的情況,告訴他們,我是為桑那都大酒店的郭魯尼伏特工作的科裡-克魯斯。如果他們同意你的意見,就打電話給郭魯尼伏特吧,我是幫不上忙了,而你也從此欠了他們的人情。」
  漢姆希靠在椅子上問:「你說如果我兒子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一切都會順利?」
  「這點我可以保證!」科裡說。
  「他就不必回到部隊去?」漢姆希再問。
  「這點我也可以保證,」科裡強調,「像你一樣,我在華盛頓也有許多朋友,而且有些事情上我的朋友能做到的,你的朋友卻不一定做得了,何況在這件事上,他們恐怕不敢和你沾邊!」
  埃裡-漢姆希送科裡到辦公室的門口時,對他說:「謝謝你,非常感謝你!我要把你對我說的一切仔細考慮考慮,我會和你聯繫的。」
  當科裡走到了套間的門口,他們再次握手。科裡說:「我住在派拉若大酒店。我明天早上就要飛回拉斯維加斯了,所以要是你今晚能給我打電話,我將不勝感激!」
  但是打電話給他的卻是查爾斯-漢姆希。查爾斯帶著醉意十分高興地說:「科裡,你這個小雜種!我不知道你用的是什麼辦法,反正我哥哥讓我告訴你,一切都沒問題,他完全同意照你的意思辦。」
  科裡心中的一塊石頭當即落了地。他猜到埃裡-漢姆希肯定打過好些電話去調查他,而郭魯尼伏特一定在全力支持他,才會有如此理想的結果,他為此更對郭魯尼伏特充滿了感激和敬仰之情。他對查爾斯說:「那太好了!我們月底在拉斯維加斯見,你會玩得極痛快的!」
  「我一定來!別忘了那個舞女!」查爾斯-漢姆希高興地嚷道。
  「忘不了!」科裡笑道。
  接完電話,科裡穿戴整齊出去吃晚飯。在餐廳的走廊上,他用公用電話和墨林交談:「一切都辦妥了!只不過是一場誤會而已,你會沒事的。」
  墨林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很疏遠,幾乎是抽像的,沒有像科裡期待的那樣充滿感激之情。「多謝,」墨林說,「我們在拉斯維加斯見。」一說完他就掛上了電話。

《愚人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