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996年3月21日,星期四,早晨9:45
    傑克準備對蘇珊娜-哈德進行屍體解剖,卻不由得壓低聲音說廠一句:「基督啊!」克林特-阿貝拉德像一隻蚊子似的在他身後轉悠,不時將身體重心從一條腿轉向另一條。
    「克林特,你幹嘛不繞過去,站在解剖台的對面,」傑克提出建議,「那樣你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
    克林特接受了建議,站到傑克的對面,雙手倒背在身後。
    「現在別動了,」傑克自言自語。傑克不喜歡克林特那麼來回轉悠,但他別無選擇。
    「真是可悲,你檢查的這個年輕女子成了這樣。」克林特突然說道。
    傑克抬起頭來。他沒有想到克林特會有這樣的看法。似乎還有點人味兒。此人先前給傑克留下的印象是一個毫無感情暴躁易怒的官僚。
    「她多大年齡?」克林特問。
    「28歲。」站在解剖台上方的文尼回答。
    「從她的脊柱外型看,她可沒過什麼好日子。」克林特說。
    「她做過幾次背部大手術。」傑克說道。
    「是一場雙重悲劇,她剛生了孩子,」克林特說道,「那孩子沒媽了。」
    「那是她的第二個孩子。」文尼說。
    「我想我不應該忘了她丈夫,」克林特說道,「誰要是失去配偶一定很難過。」
    一柄小刀一般的感情利刃扎進傑克的後背。他不得不盡量克制著,不把手伸到解剖台對面,將克林特拎起來。他驟然離開解剖台,朝洗手間走去。他聽見文尼在身後喊他,但他沒去理會。傑克靠在水槽邊上,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他知道,跟克林特發火是一種不理智的舉動;這無非是一種純粹、地道的轉移。但是,理解這其中的原由並沒有化解心中的怒氣。每次只要聽到實際上並無半點針對他之意的人發出這種陳詞濫調,傑克總要感到噁心。
    「有什麼問題嗎?」文尼在門口探進頭來,問道。
    「我馬上過來。」傑克說。
    文尼鬆開手,門又關上了。
    傑克洗了洗手,重新戴上手套,然後回到解剖台。
    「我們這就幹起來吧。」他說了一句。
    「我已經檢查過全身,」克林特說,「沒看到有什麼地方像是蚊蟲叮咬的,你看呢?」
    傑克耐住性子,不去開導克林特,就像克林特開導他那樣。他僅僅是著手進行體外檢查。直到檢查完畢,他才開口了。
    「看得出,沒長壞疽,沒有紫瘢,也沒有蚊蟲叮咬,」他說道,「可只要看一眼,我就能看出她有些頸部淋巴節腫大。」
    傑克將這些部位指給克林特看,他立刻點頭表示同意。
    「這無疑與鼠疫是一致的。」克林特說。
    傑克沒有吭聲。他從文尼手中取過一把解剖刀,利索地做了典型的「丫」字形解剖切入。動作的大膽無情使克林特大吃一驚,他後退了一步。
    傑克迅速而又小心翼翼地幹了起來。他知道,內臟器官翻動得越少,傳染性微生物進入空氣的機會也越少。
    傑克取出內臟,立刻將注意力轉向死者的肺部。就在這一時刻,卡爾文進來了,站在身後,看著傑克把刀插進這一個顯然帶病的器官。傑克將這個肺像蝴蝶一樣攤開來。
    「大面積的大葉肺炎和先期器官壞死,」卡爾文說,「與諾德爾曼非常相似。」
    「我下清楚,」傑克說,「在我看來,病變的量一樣,實變的要少一些。瞧這些淋巴節區,老是看上去像早期壞死的肉芽瘤。」
    聽著這些病理學行話,克林特感到索然無味或者說不知所云。他記得在醫學院學過這些術語,但早就忘了它們的意思。「像鼠疫嗎?」他問。
    「有些關係,」卡爾文說,「我們再看看肝和腎臟。」
    傑克細心地取出這些器官,切開。處理肺的時候,他把切開的表面攤開來,以便每一個人都能看清。連勞瑞也從她的工作台走了過來。
    「大量壞死,」傑克說道,「肯定屬於病毒性,和諾德爾曼或我先前解剖的那幾個一樣。」
    「我看像鼠疫。」卡爾文說。
    「可為什麼螢光抗體測試呈陰性呢?」傑克說,「這告訴了我某些東西,尤其是與肺部的表象結合起來。」
    「肺部怎麼啦?」勞瑞問。
    傑克把肝和腎撥到一邊,讓勞瑞看切開的肺部。他說了說自己在病理方面的考慮。
    「我明白你指給我們看的意思了,」勞瑞說,「這與諾德爾曼不一樣。他的肺實變的地方無疑要多一些。這一個看上去更像嚴重的進行性肺炎。」
    「哇!」卡爾文說,「這不是肺炎。絕對不是。」
    「我想勞瑞也沒說就是肺炎。」傑克說。
    「我沒說是,」勞瑞贊同地說,「我是用肺炎作為描述這些感染的一種方法。」
    「我認為是鼠疫,」卡爾文說,「我意思是說,如果我們昨天從這同一家醫院不是只取得一個病例的話,我就不會這麼說了。不管他們的化驗室怎麼說,是鼠疫的可能性很大。」
    「恐怕不是這樣,」傑克說,「還得看看我們的化驗室說些什麼。」
    「那十塊錢翻一番怎麼樣?」卡爾文說,「你就那麼有把握?」
    「沒什麼把握,但我要跟你賭一把。我知道錢對於你是多麼的寶貴。」
    「我們是不是到此為止了?」克林特問,「如果是的話,我恐怕應該走了。」
    「我基本上做完了,」傑克說,「淋巴上還有一點點,接下來就是為顯微鏡取樣。您如果現在就走的話,也不會落下什麼。」
    「我給您指路。」卡爾文說,
    「如果你認為這個病例不是鼠疫。那你認為它是什麼?」勞瑞回頭看了看那具女屍,問道。
    「我沒法跟你說。」傑克說。
    「說吧,」勞瑞催促著,「我決不告訴任何人」
    傑克看了看文尼。文尼舉起雙手。「我守口如瓶。」
    「好吧,我還得回到原先我對諾德爾曼診斷的不同看法,」傑克說道,「再縮小一點,我不得不又一次踩在薄冰上。如果這不是鼠疫,那麼從病理和臨床兩方面來看,最相近的傳染病就是兔熱病了。」
    勞瑞大笑。「兔熱病發生在曼哈頓一個28歲的產後婦女身上?」她問,「那種病極其罕見,儘管不像你昨天診斷的鼠疫那樣稀少。說到底,她不可能有週末去打兔子的雅興。」
    「我知道這可能性非常小,」傑克說,「我只能再一次完全依靠病理學,還有就是鼠疫測試呈陰性這一事實。」
    「我很想和你賭兩毛五分錢。」勞瑞說。
    「這麼小氣!」傑克樂了,「好極了。我們就賠兩毛五。」
    勞瑞回她的解剖台去了。傑克和文尼的注意力又轉向了蘇珊娜-哈德。在文尼做他自己的事的工夫,傑克完成了他想做的淋巴解剖,然後取出感覺適合顯微鏡分析的器官樣本。他把這些樣本一一保存好,分別加上標籤,又過來幫助文尼縫合屍體。
    離開解剖室,傑克調試好了自己的設備。他插上可充電的通風機電池,便乘電梯上到三樓,去找阿格尼絲-費恩。傑克看到她正坐在一排皮氏培養皿前觀察培養的細菌。
    「我剛做完另一個懷疑為鼠疫的傳染病例,」他告訴阿格尼絲。「所有的樣本馬上就送上來。可這裡有一個問題。曼哈頓總院的化驗科說患者測試呈陰性。當然,我希望在我們這兒也是一樣的,但同時我也希望你能排除兔熱病,而且越快越好。」
    「這可不容易,」她說,「處理法蘭西兔熱病很棘手。要是它擴散到空氣中,就很可能威脅化驗人員。本來已經有兔熱病專用的螢光抗體染色劑檢測設備了,但我們還沒有。」
    「那,你怎麼診斷呢?」傑克問。
    「我們只好把一些樣本送出去,」她說,「由於處理這種細菌的危險性,試劑往往只保存在一些綜合實驗室,那兒的人都是些處理微生物的專家。市裡就只有一個這樣的實驗室。」
    「你能馬上送去嗎?」傑克問。
    「押運員一來,我們就送過去,」她說道,「我如果打個電話,給它加急,不出24小時我們就可以得到初步結果了。」
    「太好了,」傑克說,「我可以等。我還額外賺了十塊零兩毛五分錢呢。」
    阿格尼絲看了傑克一眼。傑克想解釋一下,又怕一開口會顯得更傻氣。他快步上樓,回自己的辦公室去了——

《緊急傳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