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值得懷疑的警方

    1
    母親的葬禮在一片淒涼的氣氛中結束了。裡香覺得如果在家裡舉行告別儀式會打擾周圍的鄰居,所以就選擇了市裡的集會大廳。她們沒有什麼親戚,附近的人來的也不多。只有外山玲子和芭蕾舞學校的老師以及媽媽在巖國觀光賓館工作時的同事來參加了葬禮。葬禮是在白天舉行的,大家都有工作,別指望會有許多人列席。
    看著從高煙囪裡升起的淡淡的輕煙,裡香不禁淚流滿面。但她在心中發誓——這是最後一次為媽媽流淚。她在心裡告訴自己,從此再也沒有了媽媽的呵護,一切都要靠自己一個人去奮鬥了。
    葬禮結束後,裡香又去警察局接受調查,她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了。當她回到家中時,覺得房間裡的擺設有點變化。
    掛在牆上的鏡框有一點點傾斜,放在櫥櫃上的棉包包朝著別的方向,這些變化很細小,但這已經說明有人曾進過房間,到處搜查過。
    媽媽出事後,曾有幾個警察將房間裡翻得一塌糊塗。當裡香在太平間裡面對著媽媽的遺體,接受完長時間的詢問,身心疲憊地回來,看到家裡亂七八糟,當時真想隨媽媽一起去了。
    此後,裡香花了很長時間將東西復位,直到滿意為止。三枝子生前對東西的擺放場所、方向非常講究,裡香當時就含著淚按照媽媽的喜好放置著物品,一直忙碌到天亮。
    所以房間裡只要有一點變化,都逃不出裡香的雙眼。現在何止是一點變化,所有的地方都被動過了。不僅如此,裡香打開抽屜一看,有些衣物的擺放順序都弄反了。
    難道是警察乘自己去參加葬禮,到警局接受詢問的空隙來家中搜查了嗎?這種行為讓人很不愉快。裡香隨即就氣呼呼地打電話到警察局,生硬地責問道:「你們又搜查我家了嗎?」
    接電話的警察不知所云,當裡香將情況說明後,他才反應過來,含混地回答道:「自從那次,我們應該沒有再搜查過你家。」
    他們又繼續講了幾句,隨後瀨川警官接過了話筒。
    裡香不再堅持是警察搜查家中的,換了比較客觀的說法,「好像有人到我家找過什麼東西。」
    「丟失什麼沒有?」
    瀨川平靜地問著——那口氣有點漠不關心。
    「好像沒有,但我還沒仔細查過。」
    「是嗎?如果有什麼損失的話,請再打電話來。」
    「你……」
    裡香愣住了。
    「先不提損失的事,肯定是有人來過了,你們難道不應該來調查一下嗎?比如取指紋什麼的。」
    「上次我們已經取過指紋了,不必擔心。你要相信警方。」
    怎麼能放心呢——裡香心裡很不滿。上次警察取到的指紋也許和這次的不同。但不管自己怎麼說,警察是不會理會一個外行人的意見的。
    掛上電話後,裡香再次打量起房間,但不管自己怎麼看,房間裡的確是被翻亂了,這是鐵定的事實。
    如果正像警察說的,他們沒有來搜查過房間的話——想到這,裡香打了個冷戰。如果將媽媽被害和這次房間被翻亂的情況結合起來考慮的話,只會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殺人犯為了尋找什麼東西而闖入家裡的。
    裡香重新檢查了一下門窗是否關好。其實即便她將門窗鎖好,罪犯也能不費吹灰之力闖進來。剛才裡香回家的時候,門窗也並沒有被撬開的痕跡。
    頓時房間裡的空氣讓人覺得透骨得冰涼。
    裡香再一次思考起罪犯殺害媽媽的「動機」。「動機」這類的詞多用在推理小說當中,真沒想到自己現在竟然也惶惶不安地考慮起這個問題……
    於是,裡香回顧起與這個動機相關的一些事情,首先想到的就是媽媽那奇怪的言行。三枝子突然提到「一千萬、兩千萬」就說明她有一筆數額相當可觀的非法資金。
    另外三枝子深夜回家時,顯得很害怕,這就意味著這筆資金與其說來得蹊蹺,倒不如說是冒著生命危險換來的。
    而且在裡香去東京的時候,三枝子還拜託她去外神田的公寓,調查一下那裡的住家。
    對!那個公寓是非常可疑的。
    裡香懷疑的對象已經逐漸明瞭,但又不知道警方對那裡的搜查有何結果,不禁有點心急難耐。公寓裡的那個男子看上去像個紳士,舉止卻很奇怪,而那個貌似親切的竹內美津子竟然和他還是同夥。光是這些情況就足以讓人起疑了。
    裡香再度打電話詢問警方,得到的回答卻是「那裡並沒有什麼可疑之處」。據說他們抽調人員前去搜查,但並沒有什麼結果。裡香對這個答覆非常不滿意,但媽媽生前也沒有說明讓自己去那個公寓的原因,所以也無法對警方的調查行動吹毛求疵。
    但裡香仍然覺得心裡不舒坦。她甚至覺得警方根本就沒有認真調查的積極性。這次也是一樣,明明有人偷偷溜進家裡翻找過什麼,但警方卻對自己的請求無動於衷。對於他們這種麻木不仁的態度,裡香更加覺得警方是不可依靠的。
    裡香突然想到了那個叫做淺見光彥的年輕人。在警局碰到的時候,他似乎是警方的一個嫌疑對象,但很快情況就發生了改變,聽警署署長的意思,淺見好像是警界某個大人物的親戚,從事著偵探一類的工作。
    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是個多有名的偵探,但連警方都無法弄清楚的問題,他單槍匹馬是解決不了的。裡香心裡這麼琢磨著,但不自覺地仍然對他動了心。
    那個人提到了連警方都沒問的事情。
    他問了自己在島根縣益田市生活時的情況,而警方卻沒有問這個問題。這或許就是自己想依靠他的一個原因吧。
    而且他的問題並不是泛泛而談,在提問中涉及到了人丸園和日紅醫院,並且還提到了東尾靜江這個人名。他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對此,淺見有點含混其詞,但或許他瞭解一些警方並沒有掌握的有關媽媽的情況。
    他和警察有所不同。現在對於裡香而言,這點是很重要的。
    她掏出媽媽給的淺見光彥的名片,再次審視了一番。「淺見光彥」這四個字和上次電話裡那個女傭人稱呼的「少爺」重疊在一起,裡香的心中隱約覺得一絲親近。
    去東京!
    去東京的目的當然不是找淺見,而是要去那個奇怪的公寓,徹底弄清事情的真相。裡香對自己說著,而內心深處卻還是渴望與淺見再度相遇的。
    裡香猶豫了半天,才拿起電話,按下了淺見家的號碼。連警方都依靠淺見辦案,這是個公認的事實,給他打個電話本是無可厚非的,但為何自己需要這麼大的勇氣呢?
    「這裡是淺見家。」
    接電話的依然是前幾天的那個女人。
    「請問,淺見在……」說到這,裡香意識到對方都姓淺見,趕忙改口,「請問光彥先生在家嗎?」當她說出「光彥」這個名字時,不禁感到心臟一跳。
    「您是哪位?」
    「我叫岡村。」
    「啊,是巖國市的岡村小姐吧?」
    看來淺見在自己家裡曾提到過自己。裡香感到很開心。
    但是淺見並不在家。「有什麼事?我會轉告的。」對方淡淡地說著,「請他給我打個電話。」裡香說完就掛了電話,心中有一絲不安,這個女傭人會將自己的話轉告給「少爺」嗎?
    所以當那天晚上,裡香接到淺見電話的時候,欣喜若狂,情不自禁地喊了起來:「啊,是淺見先生呀!」
    「非常對不起。那天我突然有點急事,匆忙離開了巖國市,真不好意思。」
    「我聽警方說你去靜岡縣什麼的。」
    「是的。我還有許多事情想問你……怎麼樣,還好吧?」
    也許被淺見那溫柔體貼的話語所打動,裡香將最近一段時間的事情,尤其是對警方的不滿都一股腦地講了出來,說了好長時間,就像一個喋喋不休的老婆婆。
    淺見在話筒的另一端輕輕地應答著,仔細地聽著,當裡香講到家裡曾有不速之客進來過時,他頓時來了興趣。
    「是嗎?!可能是警方又一次去搜查了吧?」
    「好像不是的。警方說對此一無所知。」
    「難道是小偷嗎?如果這樣,叫警察來勘察一下不就清楚了嗎?」
    「我也這麼想,但警方好像沒什麼興趣。對我說如果有什麼東西丟失的話,就告訴他們一聲,滿不在乎的架勢。他們好像壓根就不想到家裡來看一看。」
    「是嗎?這可就奇怪了。」
    淺見思考了片刻,又接著說道:「有件事,我想確認一下。」
    「在你上次來東京的時候,你媽媽曾讓你去那個外神田的公寓看一看,是吧?」
    「是的。」
    「她的目的就是讓你看看那裡的情形而已嗎?」
    「是的,她是那樣說的……但最初不是這麼說的,媽媽曾想讓我將信或者什麼東西帶到那裡去。」
    「最初?是什麼時候?」
    「是去東京之前的前一天——就是在柳井市表演的那天早上,她是那樣說的。」
    「這麼說來,她後來改口了?」
    「是的。表演結束的第二天,她很晚才從賓館回來,曾提到一千萬、兩千萬什麼的。轉天就說有個地方想讓我去一下,只是看看情況而已。」
    「那她最初拜託你的事情呢?」
    「她說不需要我做了。原話是這樣說的:本來想讓你買件東西,現在已經不需要了。但她這麼說還是讓人覺得奇怪,因為她剛開始明明說的是讓我去轉交一件物品的。」」原來是這樣。那就有點耐人尋味了。你媽媽為什麼要改口呢?……讓我們稍微整理下事情的經過,你媽媽最初拜託你的時候是在芭蕾舞表演的那天早晨。對吧?」
    「對。」
    「前一天晚上,她從賓館回來的時候,有反常的舉動嗎?」
    「沒有。沒有任何異常的舉止。就比平時晚了一點,沒有什麼變化。你問這是什麼意思……」
    「或許沒有什麼關係……」
    淺見有點猶豫,隨即便直截了當地說道:「那天晚上,鶴井在紅葉谷公園的墓地中被人殺害了。」
    「什麼……」
    裡香心裡一陣不快,像反駁一般回答道:「媽媽是不會殺人的。她要是殺人了,決不會那樣鎮定自若的。」
    「這是當然。誰都沒認為她會殺人。」
    淺見不知如何作答為好,只好先安慰她一下。
    「對不起,我有點激動。」裡香也覺得自己反應太強烈了。
    「對了,在鶴井死後,你媽媽有點反常,這是事實吧?比如她不是突然提到了巨款這檔子事嗎?這是非常奇怪的。」
    「是的。」
    「除此之外的任何一點小變化都有可能成為我們解開謎團的線索。你再好好想想你媽曾講過什麼話,做過什麼事。一件件想。」
    「明白了。」
    裡香呆呆地望著天花板,慢慢地回憶著數天前媽媽在這個房間裡的一舉手一投足,以及自己所聽到的每一句話,就像是在玩填字遊戲一樣。
    2
    淺見掛上電話後,開始在大腦裡整理起裡香所說的話。
    從鶴井被害那晚起,裡香的母親,岡村三枝子的舉止開始反常起來。
    那天晚上,三枝子很晚才回家,這並沒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平素她有時也會這樣,但第二天早上,裡香正急著趕往柳井市參加芭蕾舞演出的時候,三枝子拜託她去東京的時候幫自己辦件事。
    當時三枝子是這樣說的:「你替我去個地方看看。」另外,她還講過這麼一句話,「你能不能去,我今天就要給人家答覆。」
    她究竟想讓裡香去什麼地方呢?
    她究竟要給誰答覆呢?
    但不管怎樣,肯定有某個人托付了三枝子什麼事,而她又希望裡香去東京的時候能幫自己完成這項使命。
    然而就在那天,風雲突變。
    那天傍晚,在紅葉谷公園發現了鶴井的屍體。三枝子當然知道這個案子,但她卻什麼也沒告訴裡香。不但如此,第二天早晨,她一個人全神貫注地閱讀著有關新聞,當裡香提及此事時,又裝出事先一無所知的模樣。
    而且那天晚上,三枝子回家時特意留心身後有無跟蹤的人,隨即又興致勃勃地聊起「巨款」的事情,說要給裡香開辦個屬於自己的芭蕾舞學校。
    從這些情況分析,可以推測出是鶴井拜託了岡村三枝子有關事項,這個「工作」就是給東京的某個人帶去什麼東西或捎個話。
    完成這項工作,肯定有報酬。但是由於鶴井的猝死,這個報酬就化為烏有了。
    但三枝子是在鶴井死後才向女兒提到「巨款」的事情的。也就是說三枝子在鶴井死後瞭解到了「工作」內容,並且發現這項工作可以給自己帶來「巨款」。對於三枝子而言,她覺得這對於自己來講,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雖然如此,由於鶴井被殺,三枝子也深知這個好運是與危險相隨的。於是她決定先不讓裡香去東京完成「工作」,而是先探詢一下對方的虛實。如果確認對方可靠,自己再親自帶著東西前往東京完成使命。她所考慮的對方應該就是裡香所拜訪的外神田公寓裡的住家。
    然而情況又發生了變化。隨後不久,三枝子本人也被害了。不但如此,殺害三枝子的罪犯還將岡村的家裡翻了個底朝天,像是在尋找什麼。
    通過這些情況可以肯定罪犯之所以殺害鶴井和三枝子,是為了從他們手中奪走某個重要的物品。不要說偵探了,即便是普通人也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儘管如此,警方對裡香的態度卻非常冷淡,完全不想認真地去調查。如果這是事實的話,只能說他們玩忽職守。
    這幫警察到底在想什麼?
    淺見非常生氣。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袋井,正準備細緻地調查,卻被勒令停止了。依田警官對上級的命令表現出強烈的不滿,而淺見本人也覺得不可思議。搜查總部急忙招回他們,究竟是出於何種目的,真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這幫警察到底在想什麼?
    淺見就這樣翻來覆去地想著,要不是哥哥陽一郎也是個警官,他真想對裡香說警察都是靠不住的,真想衝著警察破口大罵,強硬地指出他們是不值得當事人信任的。
    正因為警方根本就不關心外神田公寓的情況,所以裡香才萌發了來東京的念頭,這一點淺見完全可以理解。裡香已經覺得警方是不可信任的了。雖然淺見讓她再等一段時間,但從電話裡的語氣聽,好像明天就想來東京。
    打完電話,淺見就在客廳裡胡思亂想著。這時嫂子和子從外面回來了。「哎呀,你總算回家了。」看到淺見安然無恙,她算鬆了一口氣。
    「你這次出去的時間太長了。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說馬上就回來,結果整整晚了一天,我就擔心你出什麼事。」
    和子講話的語氣就像是自己的丈夫或孩子從外頭回來了,淺見被弄得很不好意思。
    「我已經習慣在外面生活了,沒必要擔心的。」
    「你怎麼能這麼說了……媽媽、須美子,包括你哥陽一郎都非常掛念你的。」
    「什麼?哥哥也擔心。那可糟了……他有沒有說什麼?」
    「他問了我好幾次你究竟去什麼地方,幹什麼去了。每次我只能回答不知道,心裡可內疚了。說不定他已經覺察出點什麼來了。」
    「哈哈哈,怎麼可能……」
    淺見大笑著,但心裡想到在巖國警署,自己受到的對待前後截然不同,由此估計巖國警署的人可能與哥哥聯繫過,而陽一郎應該對自己的動向瞭如指掌。
    「關於我這次出去的事,哥哥沒問過你什麼嗎?比如說三橋靜江之類的事。」
    淺見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目前還沒有。有時連我也弄不清楚他在想什麼。」
    嫂子半是尊敬,半是不滿。
    「那個三橋靜江的行蹤,查得怎麼樣了?」看著須美子正在廚房裡忙著,和子小聲地問道,「另外那封不懷好意的信件和照片究竟意味著什麼,有沒有弄懂些?」
    「在我旅行快結束的時候,有了一個有意思的,或者說是讓人感動的發現。我切身地感受到人這個生物啊,真是不可思議的。」
    看著一向俏皮的淺見如此認真地講著,表情中還略帶些許悲慼,和子不禁睜大了雙眼。
    淺見便大致地告訴嫂子三橋靜江曾住在森町中川,在那裡度過了自己的高中時代,不久搬到了益田市。
    「在那個森町也有嚴島神社。離三橋靜江所住的地方很近。「「什麼?淺見,在森町真的也有嚴島神社?」
    「是的,有。就在她家附近。」
    「是嗎?真是太巧了。」
    「巧合是巧合,但我總覺得這不是個簡單的巧合。」
    「但畢竟是巧合。難道不對嗎?」
    「這是當然,但這對於一直將休學旅行時所去的嚴島神社作為寶貴回憶的三橋靜江而言,恐怕就不簡單地是個巧合了。」
    淺見回味著自己當時的感動,慢悠悠地說著。
    「當她從東京隨家人逃出,來到森町落腳,看到這裡也有個嚴島神社時,三橋靜江肯定會聯想到與嫂子你一起划船的那天。後來她又漂泊到了益田,在那裡的山中也靜靜地聳立著個嚴島神社。這彷彿是命中注定的,真讓人吃驚。據說三橋靜江非常熱衷參拜嚴島神社。我想她每次去嚴島神社,都會讓自己沉浸在對往日美好歲月的回憶中。」
    「是嗎?我被你這麼一講,心裡真過意不去。對我而言,別說那次休學旅行了,就連三橋靜江本人也記得不太清楚了。」
    嫂子生活得真是太幸福了,想到三橋,她不禁垂下了頭。
    「仔細想想,或許正因為三橋靜江對往日過於眷念,才發生了讓嫂子你意想不到的事情。」
    「這我不太明白。為什麼會這樣呢?」
    「這只不過是我自己的推測而已。當哥哥剛升任刑事局長的時候,有家女性雜誌的封面曾登過嫂子的照片,對吧?」
    「對,那是我和女子學院的同學一起拍的照片。」
    「三橋靜江肯定通過那個雜誌,得知你是刑事局長的太太。據說她曾向別人提及此事,為自己和你曾是同學而感到無比驕傲。」
    「這麼說來,還是有人想藉機威脅我們嘍?」
    「可以這麼認為。」
    淺見將自己調查的經過向嫂子做了個匯報,從益田市將信件交給郵差的老人,一直說到人丸園、日紅醫院等。
    最後他講到三橋靜江目前似乎呆在柳井市的旭光醫院。當淺見說院方將外來人員拒之門外的時候,和子擔心地盯著他看。
    「這是怎麼回事?」
    「也許有貴賓在那裡住院,所以他們才會高度戒備吧。但即便這樣,還有件事讓我放心不下。」
    「什麼事放心不下呢?」
    「有件事很奇怪。」
    當和子聽說三橋靜江在益田市工作期間,和那個在巖國市被害的岡村三枝子曾是好友時,她的表情就更加緊張了。
    「說不定那幫控制著三橋靜江、給我們寄照片的傢伙和那些殺人案有關。」
    「目前還不能這麼肯定。」
    「我們該怎麼辦?難道就這樣瞞著陽一郎嗎?」
    「也許我們該跟哥哥說一說了。今天晚上等他回來,我就和他談一談。」
    「這樣最好,但你要好好和他說。」
    但是當天晚上他們沒能有這個機會。刑事局長打電話回來,說要晚點回家,但怎麼等,也沒回來。
    淺見便幹起自己的事,埋頭為《旅行與歷史》雜誌寫稿件,這次拖得實在太遲了。
    他敲著鍵盤,腦海中不時閃過岡襯裡香的面龐。她告訴自己的事情也斷斷續續、零零碎碎在腦中掠過。
    淺見突然想到個重要情況,連他自己也很奇怪為什麼沒有早想到這點。
    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但鈴聲只響了一下,裡香就在對面拿起了電話機。「我是岡村。」聽起來她還沒睡覺,「啊,是淺見先生呀!」語調很歡快。
    「我想起件事。」淺見開門見山地說起來,「你媽媽被害時,有人曾闖進去查找過什麼,而警方也對你家進行了徹底的搜查,而這次又有人溜進去了。警方和罪犯到底有沒有找到他們想要的東西呢?你是怎麼認為的?」
    「你一說,還真是這麼回事。我一點都沒想到這點。但罪犯到底想要找什麼呢?我家又沒什麼值得偷的貴重物品……」
    「不,應該有。」淺見一字一頓地說著,「你媽媽不是曾說過一千萬、兩千萬這樣的話嗎?我想你家肯定有值這麼多錢,或者更高的物品。如果你媽將這些東西帶到東京,也許就可以換來相應數目的巨款。」
    「哎?是嗎?……那你說是什麼東西呢?莫非是毒品?」
    「這我還不清楚。」
    淺見雖然在口頭上否定了,但這種可能性是非常大的。也許裡香察覺出了,在電話那頭一言不發。
    「總而言之,那個東西肯定是在紅葉谷公園被害的鶴井交付給你媽的。通常情況下,人們也會懷疑是毒品什麼的。目前,在警方人員中,持此觀點的人相當多。但我卻不這麼認為。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罪犯和警察——尤其是警察對你家進行了徹底的搜查,不要說價值數千萬的毒品了,哪怕是一點點蛛絲馬跡都會被發現的。況且你家又不是很大。」
    「是的,我家只不過是個普通公寓,搜查起來很方便。」
    「但是,警方雖然進行了地毯式的搜查,卻一無所獲。這樣看來,如果你家確有某件物品的話,那麼我們只能認為罪犯在殺害你媽之後,已經將東西席捲走了。可是,這次又有人溜進你家,不是嗎?說不定,那件東西還沒有被對方找到。由此我們又可以產生兩種推測,一是你媽將東西隱藏得很好。第二就是你媽將東西藏在別的地方了。如果是第一種情況,這個東西就絕不是毒品,而是個易於隱蔽的東西——比如說紙片什麼的。如果是第二種情況,你能不能想到你媽會將東西藏在別的什麼地方了呢?」
    「你是指我家以外的地方?我媽在附近又沒什麼朋友,如果說其它地方,估計也就賓館了。我曾去賓館的工作人員休息室,從媽媽的櫃子裡取走她生前的物品,當時我也沒發現什麼。」
    「這麼說,東西就還留在家裡了。」
    「哎?還在我家嗎?但你剛才不是說罪犯和警察都徹底地搜查過我家了嗎?」
    「雖然他們徹底搜查了,但到底有多徹底,我們就不得而知了。比如說他們有沒有拆下天花板?」
    「還沒達到那個程度。媽媽也沒有動過天花板。但最後那一次,他們好像翻過書架上書籍,以及捆紮在一起的舊報紙。」
    「什麼?連那些地方都查找過?」
    淺見很吃驚。
    「這麼看來,那幫傢伙要找的肯定是薄東西,比如信什麼的。我敢肯定。如果這樣,就有點麻煩了。他們翻找過存折、鈔票、各種文件擺放的場所嗎?」
    「好像是找過。但這些東西他們都沒偷。不過我們的存款也不多。」
    「啊,對了,畫像的邊框呢?」
    「那裡好像也查過了。那裡很明顯是被動過了。媽媽能想到的隱蔽之處,最多也就是畫像邊框了。她不是那種拆下天花板,設置許多機關的人。」
    「是啊……或許你說的有道理,而且當時她也沒那麼多時間。她不會將東西埋起來或藏到墓穴裡吧?」
    「這麼複雜的事,她才不會做了。」
    裡香自信地肯定著,讓人覺得放心。
    「明白了。你是最瞭解你媽的,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應該是沒錯的。」
    「你這麼一說,我可感覺自己責任重大了……對了,東西會不會還藏在邊框裡呢?」
    「不可能。」
    「為什麼?」
    「一般來說,搜查房間時,先從抽屜人手,然後是邊框之類的地方。至少在查找舊報紙之前是會先搜查邊框的。剛才你說那幫人已經查找過舊報紙了,這說明他們沒有在邊框裡找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原來是這樣。你真不愧是個名探呀。」
    「哈哈哈,這種情況,即便不是個名探,也能想到的。」
    淺見不禁笑了起來,隨後趕忙道歉:「不好意思。」
    「你不用介意。我這段時間總是哭哭啼啼的,真想有個人和我一起開心開心。」
    裡香的這句話發自內心,讓淺見吃了一驚。
    「淺見君,我明天還是想來東京一趟。我想看看那個外神田公寓究竟是怎麼回事。如果不去一下,我心有不甘。」
    「不行,這太危險了。如果罪犯已經找到他們想要的東西,那也就罷了,但他們現在還沒得手,下一個目標很有可能就是你。」
    「但就算抓到我,也沒什麼用呀。」
    「對方可不會這麼想。不管那個東西是什麼,他們都認為你媽會轉交給你的。現在警方又靠不住,你可要自己當心自己。東京的事情,我會替你來做的。」
    「那不是讓你去冒風險嗎?……」
    「我沒事。不管怎麼說,我可是個名探呀。」
    淺見又想笑了,但考慮到對方的心情,他強忍住了。
    3
    小山田誠吾家是專門賣工作用餐和什器的商店。出售的東西不多,大部分是賣給老主顧的。淺見本來擔心小山田死後,這家店舖會衰敗,去了一看,他妻子還在努力支撐著,店裡用了幾個人,還相當繁忙。
    「真不錯。」
    淺見大致地表達了悼念之意後,實心實意,發自內心地感慨著。
    雖說他妻子初次與淺見相識,但不愧是個商人,慇勤地招待著淺見。但聊歸聊,手卻沒有閒著,忙著整理發票。這讓淺見不好意思呆很長時間。說不定這也是小山田妻子所期望的。
    淺見邊看著她幹活,邊問起有關她丈夫在嚴島意外死亡的事情。但從對方嘴裡並沒有獲得任何特別有價值的情況。是真的沒什麼可說呢?還是她不願講?就不得而知了。最後淺見只好失望地告辭了。
    隨後,淺見直接去了外神田。
    公寓附近鴉雀無聲。聽岡村裡香講她上次來的時候也這樣。看來這裡一貫如此。
    公寓前的馬路並不是很寬,如果在這裡停車,可能會被交警扣押,但淺見心中反倒希望這樣,將車隨便一停,走進了那個公寓。如果自己長時間——說不定永遠出不來的話,或許交警會發現自己亂停的車輛而在附近搜尋一番。
    也許是心理作用,淺見剛在三樓下了電梯,就覺得這裡好冷。其實淺見也是蠻害怕的。他雖然從電梯口朝前走去,但暗地裡真想打退堂鼓。
    正像裡香所說的那樣,303房間的門上沒有任何標誌。而且不僅是303房間,其它的門上也只有房號,而沒有表示房主身份的標牌。讓人覺得整個公寓——至少這一層的住家都是些讓人懷疑的傢伙。
    淺見站在303房間前,狠狠心,按下了門鈴。從對講器中傳來一個男子的應答聲。他或許就是裡香上次遇到的那個男人。
    「請問這裡是竹內小姐家嗎?」
    這是上次套裡香話的那個女人的名字。對方略有些慌亂,隔了好一會才問道:「你是誰?」他沒有馬上否認,說明與那個女人是一夥的。
    「我叫淺見。」
    「淺見?!」
    對方的聲音有點顫抖。這是上次裡香來時隨口報出的人名。淺見有意這麼說。
    「竹內美津子小姐在家嗎?」
    「你有什麼事嗎?」
    對方既沒有說在家也沒說不在家,只是一個勁地問有什麼事情。
    「我這次來是想問她一件事。」
    「什麼事?」
    「是關於鶴井明先生的。」
    「……」
    男人沒有說話。淺見覺得透過貓眼有隻眼睛在看自己,就擠出一絲笑容。
    過了好長時間,對方才說:「請稍等片刻。」隨後又過了一段時間。裡面的人肯定在商議著如何對付他。這幫傢伙沉不住氣了——淺見暗自竊喜。
    「她也不認識鶴井明先生……」
    突然從對講器裡傳來聲音。他們討論了半天給出的竟是這個答案。
    「那麼竹內小姐在家嗎?」
    「還有,小山田誠吾先生在嗎?小山田誠吾先生。」
    從傳聲器裡似乎傳來「哈哈」的笑聲。沒錯,他們剛笑起來,就趕忙切斷了傳聲器。
    看來裡面的人也知道小山田誠吾的身份。他們知道小山田是在宮島遭遇不幸,已經死掉了。但即便這樣也不應該笑。他們把人的生命當作什麼了?!
    「……小山田先生也不在。」
    對方冷淡地回答著。這次讓人感覺非常冷淡。只能聽見對方聲音,看不見臉,自己也很難辦。況且自己是不速之客,也不好埋怨人家。
    「是嗎?非常感謝。」
    淺見心裡恨得咬牙,表面上只能這麼說。
    在公寓的大廳裡有個像是大樓管理員的房間。那裡好像沒人,隔著窗戶看過去其中一半是作為倉庫使用的。
    淺見在底層看了看,發現一樓住家的門上大都掛有標牌。在102房間的門上掛著個挺可愛的標牌,上面寫著「多角設計事務所」,可能是從事美術印刷設計的。
    淺見敲敲門,裡面是個女子應答的,隨後門便打開了。這個女子年紀不大,身材不高,吃驚地望著淺見。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我想問件事。」
    「如果是設計,我們能幫上忙。」
    「哎?不,不是這個。」
    淺見苦笑了一下,乘著對方還沒關門,趕快把話說完。
    「你知道大樓管理員在哪嗎?」
    「大樓管理員住在裡面的105房間。」
    女子說完後,淺見鞠個躬,「非常感謝……」話才說一半,門已經關上了。這個女子看起來還蠻可愛的,但對人太冷淡。儘管如此,淺見感到這個公寓裡總算還住著一些普通人,不禁舒了口氣。
    管理員是個年近七旬的老人。他給人留下的印象是曾當過警察,體格魁梧,但看起來腰上有點毛病,講話的時候老是揉著腰部。
    「我這次來是想找住在303房間的竹內小姐的。」
    「303房間嗎?……那裡好像沒有叫竹內的女子。」
    「哎?不對嗎?別人跟我說她的確住在這裡的……她叫竹內美津子。」
    「那個房間裡是有女人的,但具體叫什麼名字,我就不知道了。那個房間是被用來做事務所的。」
    「是個怎樣的事務所呢?」
    管理員對淺見起了點疑心。
    「你叫什麼?」
    淺見掏出名片。管理員拿出老花鏡,端詳了半天,注意到名片上沒有任何頭銜,便苦著臉問道:「你是幹什麼的?」
    「我是為雜誌寫稿件的。你有沒有聽說個叫《旅行與歷史》的雜誌?」
    「《旅行與歷史》,這個雜誌我知道。你是為這家雜誌寫稿子嗎?那可是個不錯的雜誌。」
    看來他是該雜誌的熱心讀者,對淺見的態度也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你寫過什麼文章?」
    「以前,我曾寫過有關後鳥羽上皇在隱歧島流放的傳說以及有關奈良天河神社的傳說。」
    「對,對,原來那是你寫的呀。我看過那些文章,非常有趣。原來是你……」
    老管理員的眼神中,流露出對淺見的尊敬之意。
    「讓你站在這裡成何體統,請進屋坐,家裡有點髒。」
    「謝謝。但我的車子還停在外面,被交警看見要說我亂泊車的……」
    「沒事。如果被逮住了,我替你擺平。」
    淺見半信半疑,但反正一開始就作好讓交警逮著的準備,便隨老人進了房間。這是個單居室,收拾得相當整潔,可能老人非常喜歡讀書的緣故,到處堆放著書架上擺不進去的書籍和雜誌。從房間的陳設看,他好像一個人住。
    老人給淺見沏了杯茶,問道:「你想找住在303房間的人,是吧?」
    「對,我想找303房間的竹內小姐。」
    「這個我剛才說過了,名字我不知道。那裡的確有女人。但我不能說出那些人的身份。」
    「哎?為什麼?」
    「這個理由也不能說。」
    「這……」
    淺見本來想責問一番,話到嘴邊又嚥回去了。
    「你連名字都不肯告訴我,是不是怕給自己帶來什麼麻煩?」
    「哈哈哈,我才不擔心這個呢。」
    管理員露出黃色的牙根,仰身大笑,但很快又一本正經地問道:「你和那個303房間的女人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和她沒什麼直接關係。以前我的一個朋友受到竹內小姐的關照,我是來向她道謝的。」
    「原來是這樣……」
    老人考慮了一會,說了聲:「你稍等一下。」朝電話走去。好像是要給303房間打電話。淺見暗自大叫不好,但也沒理由阻止老人。
    老人背朝著自己,小聲地說著話,淺見還是大致聽明白了。老人正和對方說有個叫淺見的人想拜訪竹內小姐,可不可以之類的話,但是老人的請求被無情地拒絕了。
    「明白了。對不起,打擾了。」老人道歉完,掛上電話。
    「對不起,那個房間好像沒有這個人。」
    老人無精打采地走過來,嘴巴裡嘟嘟囔囔的。
    「是嗎?那也許是我弄錯了。非常感謝。」
    淺見笑瞇瞇地向老人道謝。
    「別,我又沒幫上你什麼忙……」
    「你可別這麼說。對了,你的腰好像有點不太好,是不是年輕時從事柔道留下的後遺症?」
    「哎?你可什麼都知道呀。」
    老人顯然很吃驚,眼睛瞪得溜圓。
    「你當警察的時候,柔道水平可是響噹噹的。」
    「怎麼?你看起來很瞭解我嘛。」
    老人既驚訝又奇怪,繼續追問著。
    「雖然我不瞭解你的過去,但一看就知道你以前是個警察。到了你這樣的年紀,還能有如此強健的體魄,說明你年輕時的柔道水平非同尋常,恐怕在全國競技會上都是高手。」
    「你可真厲害。你說得沒錯。我在警視廳工作時,曾指導過神永君。你聽說過神永這個名字嗎?」
    「當然知道。他在奧林匹克運動會上將荷蘭選手打得潰不成軍。」
    「你可真厲害。你該明白了吧?」
    老管理員翻來覆去說著「你真厲害」,滿臉通紅,開心地笑著。
    但淺見卻為他感到悲哀。這個警察當年可謂輝煌無比,而如今卻淪落為公寓管理員,還要為一幫不知身份的人保守秘密。難道他現在的人生就是這樣?難道當今的社會就是這樣的嗎?
    淺見的車子還停在原處,上面沒有貼交警的通知單。那個管理員曾保證即便被逮住也能幫他說情。其實不僅如此,從他的語氣裡能感覺出他自信在這裡停車是不會被抓的。
    淺見覺得很不舒服。莫非那些住在303房間的房客能夠享受不受警察約束的治外法權嗎?而柳井的旭光醫院也是這樣。淺見能想像出這幫擁有「特權」的傢伙緊緊地勾結在一起,隨心所欲地幹著壞事。
    而巖國警署的搜查總部也在淺見他們在袋井市調查之際,心急火燎地招回依田警官等,這一點也很不正常。淺見覺得這背後有股勢力在起作用。可以認為這是擁有特權組織的某個團體所造成的。他們拉攏住警方,企圖平息、掩蓋掉小山田誠吾、鶴井明、岡村三枝子被害的真相。
    淺見不禁勃然大怒。
    (哥哥到底是幹什麼吃的?)他突然想到了陽一郎。
    4
    淺見剛回到家,須美子就衝他說道:「少爺,今天有你的電話。」
    「一個是叫依田的中年男人打來的,我將他的電話號碼記下來了。還有一個是巖國市叫岡村的年輕女子打來的。兩個人都讓你回來後給他們回電。」
    雪江和和子都在客廳裡坐著,須美子有意將「年輕女子」四個字說得很響,她們看著淺見,表情複雜。
    淺見將電話切換到自己房間。現在無論是哪裡,幾乎沒有幾家還在用這種老式的電話機。公司曾幾次勸他們改用子母機或無繩電話,但被雪江堅定地回絕了。
    雪江說用這種電話機能知道孫兒打電話的情況,對教育有益,而實際上肯定不是為了孫輩,而是為了監視終日無所事事的小兒子淺見。
    淺見先打給了依田。「哎呀,太好了,太好了。」依田顯得很興奮。
    「我現在在平生町的哥哥家,我老哥有時因為工作關係能進出旭光醫院,對那裡挺瞭解的。正如你所說的,關於那個醫院有許多傳聞。我想還是讓我哥直接說給你聽比較好,就為這,我才給你打了電話。「說完,依田將電話交給了他哥哥,他哥哥的地方口音好像比依田還重,但在電話裡還是盡量用普通話說著。
    「除了我之外,當地還有幾家與旭光醫院有生意往來的公司和店舖以及在那裡工作的人,院方嚴禁個人和單位胡說八道,但是傳聞還是一點點地擴散開來。事實上以宮籐為首的政界、財界的長老級人物都在那裡療養,而像塚山幹事長那樣的現役大人物也常會光臨,這家醫院相當了得。據說他們中的許多人會打著看望病人之名來這個醫院召開政治會議或與建築行業的頭頭腦腦商談事宜。你只要看到那些高官顯宦就可以想像得出。但是還有一些事情讓人無法理解。」
    說到這,依田哥哥停頓了一下,喘了一口氣。他並不是刻意擺譜子以增強效果,因此淺見聚精會神地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旭光醫院收治的病人也並不完全是老人或大人物。據說有個四十剛出頭的女人也在醫院裡,她可不是什麼有錢人的太太。她好像住在隔離病房,被人監視著。」
    「有人監視?」
    淺見馬上就聯想到了三橋靜江。
    「你說這個女人是四十歲出頭?她是不是姓三橋?三橋靜江。」
    「如果是三橋女士,我是認識的。她是宮籐先生的貼身護士,我說的不是她,那個女人更年輕些。」
    「是嗎?但如果她被人拘禁的話,那不是違法行為嗎?」
    「這個我不大懂,應該是違法行為吧。」
    「當地警方沒有發現這個情況嗎?」
    「就算他們知道也不敢管的。」
    「看起來,三橋靜江可能也被他們拘禁著。」
    「好像她倒沒有。聽說她還常常到柳井市的大街上去購物什麼的。」
    「哎?是真的嗎?」
    淺見又開始空想了,腦海裡浮現出一個在柳井大街的商店或百貨公司裡閒逛的女性的身影。如果確有其事,那麼自己就有與她接觸的機會了。
    淺見答謝完依田的哥哥後,又讓依田接電話,「我盡可能在最近趕到柳井,到時又要麻煩你關照了。」他勁頭十足。
    「是嗎?如果那樣,你就直接到我哥這裡來,千萬別客氣。他或許能幫些忙。」
    「非常感謝。」
    掛上電話,淺見又打給了岡村裡香。
    「哎呀,淺見君,不得了。」
    一聽見是淺見的聲音,裡香連寒暄都忘掉了,大聲地叫喊起來。
    「今天,她來了。那個女人。那個在東京外神田碰到的女人,叫竹內的……」
    「哎?是真的嗎?到你家來了嗎?」
    「她說在帝國賓館問到了我家的地址,這次是來參觀錦帶橋的,順便來看看我。」
    「這都是一派胡言。太危險了,是她一個人來的嗎?」
    「對,是一個人,還給我帶來了榮太樓的羊羹。」
    「那她沒對你怎麼樣吧?」
    「她也沒怎麼樣……只是盯著我家看來看去,我估摸是想查找物品的藏放之處,感覺很不好。」
    「是啊,她肯定是到你家來搜查的。這樣看來,罪犯還沒拿到那個東西……」
    「他們到底在找什麼?你調查清楚了嗎?」
    「目前我還不太清楚,但肯定有個東西藏在某個地方。今天敵人已經直接跑到你家去了,看來他們有點急不可耐了。」
    「敵人?難道這個女人和殺害媽媽的罪犯是一夥的?」
    「很有這種可能性。今天我到外神田的那個公寓去了一趟。」
    淺見將今天的經過向裡香說了一遍。303房間的那幫傢伙身份不明,而大樓管理員好像也在他們的控制之下。聽到這些,裡香似乎更加害怕了。
    「我雖然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但肯定有個巨大的組織在操縱著一切。說不定是毒品販賣組織或者是某個跨國辛迪加……」
    「哈哈哈,你是不是電視裡的外國電影看得太多了。」
    淺見雖然表面上開著玩笑,但內心卻肯定了裡香的想法。而且這個組織還不是一般的毒品集團,而是與政界和財界都有聯繫的大型組織。
    當淺見正準備掛電話,裡香急急忙忙地說道:「我還想到了一件事。你不是說東西有可能會藏在畫框的邊緣嗎?我們家也沒幾幅畫,但在賓館的每個房間裡都有裝飾畫,而母親生前是有機會接觸到這些畫框的。」
    「對呀……」
    淺見愕然了。如果是賓館房間裡的裝飾畫,那麼不要說裡香的母親了,就連住在那裡的客人都可以接觸到,比如那個被害的鶴井明——。
    「這件事你沒有給別人說吧?」
    「當然沒有,你是第一個。」
    「有這種可能。尤其是那個在紅葉谷公園被害的鶴井明曾住過的房間尤其值得注意。」
    「那我去確認一下。」
    「這個……太危險了。也許你的動向正被人暗中監視著。不如你去警視廳吧……不,這也不妥……」
    淺見現在已經不敢相信所有的警察了,就連那個自己知根知底的依出警官最後不是也不敢違抗上級的命令嗎?
    「淺見君,你能不能到我這裡來一趟?」
    裡香講話的語氣像是在懇求。
    「我盡早趕過去,在我到達之前,你別讓敵人有所察覺。」
    「他們能想到這一點嗎?」
    「不知道。也許他們不會輕易地想到。」
    話雖這樣說,但淺見仍然希望裡香不要輕舉妄動。
    「總之,最近這段時間你什麼也別做。估計後天或再晚一天,我就能趕到你那裡。」
    那天晚上,陽一郎依舊回來得很晚,淺見一直等著,聽到開門的聲音,就從客廳直接跑到走廊上逮住了哥哥。
    「哥,我有點事想和你談談。」
    「什麼事?都這麼晚了。」
    陽一郎看看鐘,快十二點了。
    「哥,你每天都回來得很晚,是不是遇到了什麼棘手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都很棘手。」
    陽一郎若無其事地說著,衝著書房揚揚下顎,意思是讓淺見先去,自己隨後就到。
    淺見等了約五分鐘,陽一郎來了,隨手帶上房門,問道:「什麼事?」
    「在巖國市發生了連續殺人案,你難道不知道?」
    「哎?不,我知道。」
    「什麼?你知道?」
    淺見感到意外。他沒想到像警視廳刑事局長這樣的人物也會知道、處理發生在地方的案件。
    「這個案件連哥你都接到匯報了,看來是個重大案子了。」
    「也不是……」
    陽一郎笑了笑。
    「巖國警署通過山口縣警方向我匯報,說有個和淺見刑事局長住在一起的人介入了紅葉谷殺人案的調查工作,問我和你有沒有關係。」
    「果然如此。」
    「看來你到處都很活躍。山口縣警方的部長和我是同期,他稱讚你很優秀。」
    「那是諷刺。」
    「我不知道是不是諷刺,但他們說你的意見對他們破案很有啟示,想給你寫封感謝信。」
    「感謝信就算了吧。」
    「這可不行。」陽一郎嚴肅地說,「不管你有多麼優秀,作為老百姓都不應該對警方的調查多嘴多舌。不管你的意見是否正確都一樣。因此人家之所以給你寫感謝信,是為了和你這樣的人劃清界限,這才是本意。」
    「你是出於一個職業警察的矜持才這麼說的嗎?」
    「這是一方面,以前不就讓民間人士要服從法律嗎?」
    「如果按照你說的這些大道理而不利用老百姓所提供的知識和情報,警方在辦案時只會處處受制於人。」
    「喂,這是你衝著刑事局長說的話嗎?」
    「對不起。關於這次巖國發生的殺人案,當地警方先是認為與毒品有關,當另一起殺人案發生後,他們又簡單地認為這是盜竊、尋仇之類的事情。像這樣……」
    「明白了!」
    陽一郎很少這麼生氣的。
    「所以他們要給你寫封感謝信。」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你聽好了,別把警方都當傻子了。」
    「這只能說哥哥你的想法太簡單了。至少在這起案件中,警方只看到了表面現象,所以他們的搜查是很難涉及到事情的本質的。前年在十九號颱風中,有個男人死在了宮島,當時警方將其作為意外死亡處理,如果不是我指出這個事件與本案有所關聯的話,那個人就會死得不明不白。」
    「這個我也聽說了。」
    「哥哥,難道你就不能正確評價一下我的工作嗎?」
    「我會評價的。我為你不是個警察而感到遺憾。」
    「你在取笑我。你明明知道像我這樣吊兒郎當的人是不適合做警察的。」
    「哈哈哈,的確如此。因此,我感到遺憾。你一定要記住自己現在不是個警官,否則,我就頭疼了。」
    「這種封閉體制就是我最討厭當警察的原因。」
    淺見憤憤地說著,他估計哥哥會勃然大怒的,但陽一郎只是微微笑了笑:「你可別這麼說。事實上正是這種讓你討厭的體制在維持著日本的社會秩序。這個我們就不說了。總之無論是巖國警署也罷,山口縣警方也罷,他們正按照步驟調查,你就不要多管閒事了。」
    「不,正因為你什麼都不清楚才會這麼講。警察根本就不明白這個案子的真相。」
    「警方是明白的。」
    「不明白。你是替警方辯解才這樣說的,而實際上這個案子的背景很複雜。」
    「這也在警方的掌握之中。」
    「你們根本就想不到有多複雜。」
    「警方很清楚。我敢向你保證。」
    刑事局長看著記者弟弟,眼神銳利,讓人感到警察的威嚴。
    (難道——)到了這個時候,淺見才反應過來。哥哥——更準確的說,警方或許已經大致掌握了有關本案背景的情況。當地和山口縣警方暫且不論,在警視廳的上層可能已經察覺出在本案的背後隱藏著什麼,所以哥哥才敢充滿自信地對自己保證。肯定是這樣。但是既然這樣為什麼還不……淺見心中的不滿情緒越來越大。
    「如果你們知道,為什麼還磨磨蹭蹭的?」
    「我們並沒有消極怠工。」
    「不對。例如我和搜查總部的警官們一起去靜岡縣袋井市去調查情況,中途來了指令,中斷了調查工作,半途而廢……」
    「那都是因為你。」
    「哎?都因為我?你什麼意思?」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讓老百姓參加調查工作,反而壞事。」
    「你又來了……哥,你連這個情況都知道嗎?」
    淺見覺得奇怪,看著哥哥。
    「正因為我知道了這件事,才讓他們終止調查的。」
    「這麼說那都是哥哥你下的命令了……我真不理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要讓我跟你說幾遍!如果老百姓在那裡瞎轉,我們警方是很頭疼的。比如說你探訪外神田的公寓也是這樣。」
    「哎,這你也知道?」
    「警察什麼都知道。」
    一瞬間,陽一郎那凜然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孩童般得意的表情。
    「你隨心所欲地亂折騰,給我們增添了許多麻煩。」
    淺見很生氣。不知為何,哥哥這種頑固不化的態度總讓他聯想到303房間那個一門之隔的男人。
    「如果你們都明白的話,為什麼還要膽戰心驚?為什麼還要瞻前顧後呢?」
    「作為警察可不能像你這樣愣頭青,不管不顧的。」
    「你們是不是擔心政治影響?說得露骨些,不就是考慮到政治家們的影響嗎?」
    「你!……」
    陽一郎皺皺眉頭,有點擔心,看看弟弟,像是窺探他的內心活動。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當然你講的也有道理。」
    「果然如此。我最討厭你們這種屈服於特權階級的樣子。」
    「像你這樣不用負責任的老百姓說什麼都可以。」
    「你錯了。我不僅要說,還要去做。」
    「你要做什麼?」
    「揭露真相,討伐邪惡。」
    「我不允許你這樣胡來。」陽一郎面無表情地說著,「從今往後,你不能再參與本案的調查。這是命令!」
    「你是作為刑事局長下達這個命令,還是作為兄長下達這個命令?」
    「兩者兼有。」
    「理由呢?」
    「作為警察,我有保護市民安全的義務;作為大哥,我不能看著你去冒風險而無動於衷。」
    「非常感謝,但我不會停手的。」
    「不行,不管出於什麼理由,你不能再插手本案了。」
    「可是……」
    「沒有可是。你別指望我再說明什麼了。行嗎?光彥。」
    陽一郎瞪著淺見,讓他害怕,這是他從未看過的一種眼神。隨後陽一郎用手指著門的方向,示意淺見可以出去了。當淺見就要跨出門口的時候,陽一郎又說了聲「拜託」。回頭一看,哥哥的眼神已不再可怕,隱約有一絲懇請之意。
    雪江與和子站在客廳門口,看著淺見走過來。
    「發生什麼事了?」雪江問道。
    「你們好像吵架了。」
    「沒有吵架,是我挨批了。」
    淺見苦笑著。
    「他問我這個記者,準備干到什麼時候。但這項工作是我的天職,不會輕易就聽哥哥的。」
    「原來是這麼回事,那還行。但光彥啊,你哥也是為你將來考慮才這麼說的,你還是好好地聽他的。你也總不能呆在家裡,該認真想想自己的婚姻大事了。」
    雪江教育了淺見一頓後,就回自己房間了。
    「到底怎麼回事?」
    和子仍然不太放心。
    「那件事,你跟他說了嗎?」
    「沒有」淺見失望地搖搖頭。
    「他根本沒給我機會說。我總覺得已經喪失告訴他的最佳時機了……哥哥也太頑固了。」
    「這倒也是……」
    嫂子神情複雜地點點頭。

《盆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