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翌晨,在記者俱樂部,我和大貫飽受其他記者們冷嘲熱諷的視線,因為只有我們兩家報社報道有可能是他殺的內容。其他報社不是以自殺處理,就是認為服用安眠藥過量。
    當然,其他報的社會版主管會查問為何有此不同,但那些記者們都說:「事情很明顯!如果是他殺,警方應該會成立專案小組的。」
    不必說,他們對我和大貫更是冷嘲熱諷了。
    大貫背靠椅背,雙腳擱在桌上,看著天花板,嘴裡吹著口哨,充分表現出他的優越感。事實上,大貴所寫的原稿中,也有我並未寫上的資料。
    大貫提到死者的未婚夫S,不必說,S就是新籐了。依他所寫的報道,s最近有了金錢方面的困擾,而比奈子曾告訴他好幾次,最近預定會有一筆巨款入手。另外,他把S視為「重要參考人」!
    我已不記得「重要參考人」這種最方便的表現詞始自何時,但那是不能將人視為「涉嫌者」時最佳的代用語。如果任意使用「涉嫌者」這種字眼,一旦案件水落石出,結果完全相反時,有可能被控告譭謗名譽。
    比奈子將有一筆巨款人手,新籐為錢困擾,這到底是否屬實,我也不知。只不過,為兩者並列,目的在於提示因果關係。大貫本身並未據此下論斷,這是老練的新聞記者最常使用的手法。
    我不想批評大貫。終究,現在我雖已不用這種手法,以前卻經常使用。
    「這下子他可風光了。」福地低聲說。
    「你這麼認為?」
    「可不是,S不就是那位攝影師嗎?」
    「但報道中並未寫出新籐的真實姓名,亦即,大貫本身對此並無自信。」
    「如果這樣就好……」福地喃喃自語。
    這時,報社來了電話,是副經理橫山。他問及死者未婚夫的事是否事實,我和福地同樣地回答。當然,正如福地無法同意般,橫山也不能同意。
    走出記者俱樂部,開車趕往C醫院。
    在這種情況下,我最需要的並非靜靜思考,而是讓自己不停地採取行動。
    C醫院是位於長者町的整型外科醫院。我自己當然未上過這家醫院,不過,我所認識的好幾位酒吧女招待,都曾接受其整型手術,在這方面來說,相當有名氣。
    向收發處的女職員表示要見理事長時,胸前掛著「金谷」名牌的女人立刻冷冷地反問:「請問是哪一位?」
    她兩眼浮腫,很像金魚,但雙眼皮卻極分明。或許是向造物主示威,刻意改造自己的臉孔。只是未改造之前或許還比較漂亮些!
    然而說話態度無法改造,那冷冰冰的語氣反而使這種人造美顯得邪惡。
    我遞上名片。她盯視良久,說:「理事長剛剛出去了。」
    「去哪裡?」
    「不知道。」
    「預定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
    「你是金谷小姐吧?」
    她仍保持沉默。
    我說:「騙我也沒用,門上不是掛著理事長在內的牌子嗎?」
    她怔了一下,回頭。
    收發處後面有一扇門,很顯然門後是房間,而理事長可能就在裡面。
    坦白地說,門上並未掛有理事長在內的牌子,但由她的反應,已能證明理事長確實在裡頭。更巧的是,門開了,出現了一位年的40多歲的男性。
    姓金谷的女職員表情驟變。
    我試探著叫:「理事長先生。」
    男人注視著我,羅德鏡片後是充滿警覺性的眼神。他身材微胖,反射般扶住鏡框的手,以日本人來說,是難得見到的多毛之手。
    我繞過走廊,進入理事長室。
    女職員似極不得已地把我的名片交給男人。
    男人低頭,將名片放進口袋裡。
    「能撥給我些許時間嗎?」
    「有何責干?」
    「你看過報紙吧?」
    「呃,是的。」
    「就是那件事。」
    「哪件事?我不知道是什麼事!」
    「花村比奈子的事。」
    「花村……」他微微搖頭,接著說:「啊,是曾在這兒做過事的女性。我記得……她怎麼了?」
    「你未看過報紙?」
    「怎麼說?」
    「她已經死了。」
    「死了!」他低聲重複著。
    我注視著他的臉,想看穿他的內心。
    「那實在…·」
    對方並未讓我察覺出什麼,或許是下意識地控制住情緒反應吧!
    「你認識她吧!」
    「當然,畢竟她和一般女孩不同。」
    「怎麼樣不同?」
    「這很難簡單說明。不過,怎麼死的?」
    「安眠藥中毒致死!」
    「嘿!這麼說是玩類似吸食迷幻藥的遊戲,結果藥量過多致死了?」
    「你為何如此認為?」
    「她在這裡工作時,我就常感覺出她有這種傾向,反正給人一種不良少女的印象就是了。」
    「她離開這裡時,是否因為發生過什麼事?」
    「可能是她本人的意思吧!當然,對我而言,她表示辭職不幹時,我也鬆了一口氣。」
    「為什麼呢?」
    「剛才已說過,她有不良少女傾向。」
    「怎樣的不良少女傾向?」
    「怎樣?你……」對方末再說下去。
    「是否經常和男人玩在一起?」
    「關於此事,我不可能多說。我有事要外出,很抱歉,你走吧!」
    「我知道。那麼,再問一個問題就好。」
    「什麼問題?」
    「你最後一次見她是什麼時候?」
    「最後一次見她?這……已經記不起來了,只記得她辭職後,彷彿再見過她一次,而她是一年多以前離開……」
    我向他要名片。他表示正好用完,只說是姓桑崎,就逕自離開了。
    我回到女職員金谷那裡。「桑崎先生今天早上幾點鐘來醫院?」
    「平常都是上午9點。」
    「我問今天早上!」
    「今天早上也一樣。」
    「你看過報紙嗎?」
    「我看報只看電視節目那一欄。」
    「你真的很聰明!」
    金谷回瞪著我,似乎明白了我的諷刺。
    我不相信桑崎沒有看報紙。當然,看報紙的人並不見得都會注意到那篇報道,因為,我不相信鉛字具有那樣大的魔力。但是,比奈子的死,地方版以相當大的篇幅報道,而且,在C醫院裡一定也是焦點話題。金谷雖然說只看電視節目欄,但一定也看過那篇報道。
    桑崎可能是為了醫院的聲譽,但我不喜歡這樣的作風!
    接下來是到K高中,但學校比醫院更重視聲譽,我幾乎吃了閉門羹。費了半天時間,才查出那位教師的姓名,是姓荒山的英語教師,比奈子讀二年級時的導師,年齡28歲,未婚。
    荒山這天請假,也不在家裡。沒有人願意告訴我他的行蹤。
    直到下午很晚,我才找到新籐,地點是在井澤家。
    我想到他可能會去領回遺體,所以刻意在附近監視著。
    新籐相當憔悴。當我叫住他,他回頭時,臉上溢滿絕望的神情,惟一例外的是眼睛。眼眸裡閃爍著悲慣交加、又斷然拒絕接受同情的毅然光輝!
    見了我的名片,新籐輕輕點頭。
    「是的。」
    「你似乎知道我。誰告訴你的?」
    「比奈子。」
    我怔住了。雖知世上存在著預料不到的事,卻仍受到出其不意的衝擊。我半信半疑地說:「她怎麼說?」
    「沒什麼,只是說出一切事實。」
    「嗯。」我無意義地漫應著。
    如果她說出一切事實,那麼,新籐也知道她曾和我睡過一夜。但新籐很平靜!
    「你來領回遺體?」
    「是的,不過,法醫說今天還不能交給我。縱然我們已訂婚,因為不是親人,手續上較為麻煩。」
    「新籐先生,你如果有時間,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如何?」
    新籐考慮了一下,說:「我沒食慾。不過,如果是你,告訴你也沒關係。」
    當時我不懂這句話的意思,直到後來才明白。

《十九歲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