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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晋国衰落

【楚平王夺位:无毒不丈夫】

楚灵王失势后,郢都一下子有了三个主人:王子比、王子黑肱和王子弃疾。三个人都是楚共王的儿子、楚灵王的弟弟,从血统上讲,谁都有可能成为楚国的新君。若论长幼,王子比年龄最大;若论实力,自然是弃疾强横,外有陈、蔡之人相助,内有楚国文武百官支持,夺标呼声最高。

弃疾名声历来不错。早在公元前536年,他奉楚灵王之命出使晋国,途经郑国,受到郑简公和罕虎、子产、子大叔等大臣的热情接待。弃疾的知书达理给郑国君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听说郑简公亲自出面宴请,立刻表示自己乃是以卿大夫的身份过境,不敢接受。郑国人一再坚持,他才勉强接受。见到郑简公,弃疾便行君臣大礼,而且送给郑简公骏马八匹;见到罕虎,以上卿之礼相待,赠予骏马六匹;见子产,赠马四匹;见子大叔,赠马两匹。楚国使团和卫队驻扎在郑国,禁止随意放牧砍柴,不入农田,不进菜园,不破坏民房,不骚扰居民,真个是秋毫无犯。弃疾还对天发誓:“如果有谁敢违抗命令,一律撤职查办!”当时罕虎等人就议论说,这位王子弃疾恐怕迟早是要当楚王的。

对于弃疾的实力,观从(楚大夫观起之子)有着清醒的认识。他私下对王子比说:“您如果想成大事,那就趁着蔡公(王子弃疾)没有防备,找机会杀掉他!否则的话,就算您当上了国君,他也能把您赶下台。”

王子比对此的回答是:“我于心不忍啊!”

观从哭笑不得:“您不忍心对付人家,不代表人家也会不忍心对付你。”

“不可能。”王子比连连摇头说:“弃疾为人忠厚,世人皆知,他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哥哥动手呢?”

观从说:“您也许忘了,楚王也是他的哥哥。”

不想这话戳到了王子比的痛处,他的脸立刻涨得通红,说:“我们起兵反对楚王,是为了挽救楚国,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利。倒是你,从一开始就伪造弃疾的书信,将我们骗回来,又利用我们胁迫弃疾就范。现在楚王生死未卜,你又来挑拨我们兄弟的关系,究竟是何居心?”越说到后来越激动,口水几乎喷到观从脸上。

观从长叹一声,举起袖子擦了擦脸,说:“我不过是不忍心看到你的下场,哪里有什么居心?罢了罢了,您既然不信任我,我留在这里也是多余,请允许我就此告辞。”

王子比说:“请自便。”

观从默然退下。当天夜里,他就收拾行装,离开了郢都。

王子比真的不忍心对弃疾下手吗?从当时的情况看,也许性情使然,也许是形势所逼。客观的事实是:当时楚灵王生死未卜,局势并不明朗,万一楚灵王杀回郢都,非弃疾不足以与之抗衡。这个时候除掉弃疾,显然是不明智的。

当时楚国朝野对于王子比、王子黑肱、王子弃疾这“三驾马车”能否控制局势,也普遍持有怀疑态度。郢都的居民更是人心惶惶,害怕楚灵王卷土重来,秋后算账。

人心不安,自有妖孽。某一天晚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个失魂落魄的人,跑到大街上凄厉地狂呼:“大王回来啦!”

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是:“要屠城吗?”

楚灵王素有残暴之名,如果得知自己的儿子被杀,屠城恐怕是理所当然的。

满城人都战战兢兢,无法入睡。如此折腾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再互相打探楚灵王的消息,却是子虚乌有。

“原来是谣传啊!”大伙看似松了一口气,内心那块石头却更加沉重了。

过了几天,同样的事情又重演一次,引起的混乱不亚于前一次。惶恐的情绪弥漫在郢都的每一个角落,同样也使得王子比和王子黑肱坐立不安。

“幸好没有听观从的建议。”王子比心里暗想。他甚至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会轻易上观从的当,从晋国跑回来争夺什么王位。老老实实地呆在晋国当寓公,衣食无忧地过一生不也是挺好的吗?

不久之后的一天夜里,城内突然骚乱起来。这次不是几个人,而是几百人在各条大街小巷上边跑边喊——

“大王回来啦!”

“前锋已经到了东门外!”

“大王有令,郢都军民速速开城迎驾,否则城破之日,全城皆屠!”

“乱党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王子比听到了,连衣服都没穿整齐,就跑到王子黑肱府上商量对策。

“哥哥,你说他会杀了我们吗?”黑肱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所措。较之王子比,他显得更沉不住气。

“应该不会吧,再怎么说,咱们也是兄弟。”王子比这样回答,却发现这话其实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黑肱说:“可我们杀了他的儿子啊!”

王子比说:“那是弃疾派人干的,与我们无关……”

“哥哥!”黑肱打断他的话,“你觉得他会相信吗?就算我们有机会到他面前辩白,你觉得他会相信吗?”

“恐怕不会。”王子比顿时面如死灰,他沉吟了半天,说,“而今之计,只能快去找弃疾商量,请他出阵与之一战,或许还有胜算。”

“对,快去找他!”

两个人慌里慌张,正准备出发,听到门外喧哗,只见弃疾的亲信斗成然独自驾着马车,不顾卫兵的阻拦,气急败坏地闯进了前院。

“大王,大王回来了,百姓们害怕屠城,已经打开城门!”斗成然说着,几乎是从马车上滚落下来,跪倒在二人面前。

王子比和王子黑肱面面相觑,虽然是冬天,脑门上的汗滴却不住地冒。王子比急忙问道:“弃疾呢?弃疾现在哪里?”

“蔡公……蔡公已经遇害了!百姓害怕屠城,要拿你们人头去迎接大王,他们攻破了蔡公府,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蔡公刚露面,就被他们……”斗成然话没说话,已经哭成了个泪人。

王子比和王子黑肱嘴巴张得老大,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们很快就会到这里来,两位赶紧逃吧,千万不要被乱民们抓到了。”斗成然哽咽着,像是回忆起某个可怕的场景,不住摇头,“太惨了,太惨了,堂堂楚国王子,竟然死无全尸!”

正说着,门外火光冲天,前前后后都有人喊:“快开门,快开门!”接着听到重物撞击大门的声音,间杂着各种各样的呼声,王子比听得最真切的是——“千万不要放走了叛贼!”

“完了。”斗成然颓然道,“来不及了!”

“哥哥,现在怎么办?”黑肱看着王子比。

“还能怎么办?你我乃堂堂的楚国王子,要死也要死得体面,不能落在这些贱民手里。悔不该,当初轻信了观从的诡计,从晋国跑回来干这些傻事。”王子比说着,拔出腰中的佩剑往脖子上一抹,鲜血溅得满地都是。

王子黑肱犹豫了一下,也拔出佩剑,自刎身亡。

斗成然看着二人倒下,来不及抹干脸上的眼泪,嘴角已经露出一丝阴险的笑容。

《春秋》记载:“楚公子弃疾杀公子比。”说得明白,王子比和王子黑肱兄弟俩的自杀,乃是弃疾一手导演的好戏。他充分利用了二人对形势的不了解,略施小计,便逼得他们拔剑自杀,为自己的上台铺平了道路。

回想起来,当初王子比从晋国启程回楚国,韩起曾经问叔向:“你认为子干(王子比字子干)此去能成大事吗?”

“难。”叔向不假思索地说。

韩起不解:“同恶相求,如同商人追逐利益,怎么会难呢?”意思是楚灵王得罪的人太多,已经成为全民公敌,大伙儿为了反抗他而团结在一起,就像商人追逐利润一样自觉,成功应该不是难事。

叔向说:“没有同好,哪来的同恶?”叔向的意思是,大伙都讨厌楚灵王不假,但讨厌楚灵王不代表喜欢王子比。因此,就算是把楚灵王推翻了,王子比也不见得能够“成大事”。

“您如果问我王子比能不能够得到楚国,我可以实话告诉您,如果有下列五种情况,想得到一个国家是很难的。第一种是身份显贵而无贤人相助,第二种是有贤人相助而无强势的内应,第三种是有内应而无谋略,第四种是有谋略而不得民心,第五种是有民心而无美好的品德。”叔向接着说,“您想想,子干来到晋国已经有十三年了,跟随着他的那些人,无论是楚国的还是晋国的,没有一个知名人士,这是无贤人相助;楚国的亲族不是被消灭,就是背叛了他,这是没有内应;现在尚未摸清楚情况,就草草回国,这是无谋;出国十三年,人们早就将他忘得差不多了,这是没有民心;被迫逃亡在外,却没有人同情他,这说明他人品实在不怎么样。相比之下,现在的楚王虽然暴虐,但还是颇有人君之度,至少对那些敢于直言进谏的人能够包容。子干一无是处,却想取而代之,您觉得他能够得到楚国吗?”

“那依你之见,楚国最终会落到谁手里?”

“王子弃疾。”叔向说,“此人身为蔡公,又得陈人之助,实力强横,而且没听说有什么劣迹,治下盗贼不兴,民无怨言,威望很高。自古以来,楚国王室动乱,总是小儿子胜出,我看这次也不例外。”

韩起说:“话虽如此,当年齐桓公、晋文公都是流亡国外,后来不但当了国君,还成为霸主,凡事不可一概而论,说不定子干也有这样的福气呢?”

“子干怎么能够跟他们相比呢?齐桓公小的时候就受到齐僖公的宠爱,虽然出逃在外,仍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等名士追随,有莒国、卫国作为后盾,还有国、高二氏为内应。他本人从善如流,行为庄重,不贪财,不纵欲,乐善好施。这样的人当上国君,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先君晋文公,乃是狐姬之子,受宠于晋献公,自幼好学不倦,十七岁的时候身边就贤人云集,流亡在外的时候,有狐偃、赵衰为心腹,有魏犨(chōu)、贾佗为手足,有齐、宋、秦、楚等大国为后盾,还有栾枝、郤縠(xìhú)、狐突、先轸等豪强为内应,虽然流亡了十九年,这些人都对他不离不弃。老天要让晋国兴盛,不选择他又选择谁呢?我跟您说,子干跟这两位没法比,您看他离开晋国无人相送,回到楚国也没人迎接,这样的人想当国君,那是做梦!”

那么,当王子比和王子黑肱自杀的时候,真正的楚灵王,究竟在哪里呢?

原来,弃疾刚入郢都,便派了大量的奸细前往楚灵王军中,散布郢都失陷的消息,而且宣布:只要自行脱离部队,一概既往不咎。楚灵王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连忙带着部队回师郢都。没想到一路走,将士们就一路开小差,走到訾(zī)梁(今河南信阳境内),部队已经所剩无几。恰在此时,大子禄和公子罢敌的死讯也传到了军中。

遭遇了丧子之痛,又逢众叛亲离,楚灵王万念俱灰,也不愿再回郢都。于是他身边的人很快就走光了,只剩他独自一人沿着汉水南下。曾两次受过王恩的申亥(大夫申无宇之子,楚灵王曾两度宽恕过申无宇)在棘门(地名)的芦苇地里找到了他,将他偷偷带回家。

一个月之后,楚灵王在申亥家里自缢身亡。

弃疾一点也不浪费时间。王子比和王子黑肱自杀的第二天,他便即位为君,成为了历史上的楚平王。

王子比被厚葬在訾(zī)地(今河南省境内),而且有了一个专门的称号——訾敖。前面说过,敖是楚地方言,意思是虽然即位,却没有尽到国君的责任。在楚国的历史上,有记载的已经有若敖、堵敖、郏(jiá)敖,王子比与他们同列,倒也算是有了一个名分。

郢都城内仍旧人心惶惶。楚平王用楚灵王吓死两个哥哥,也把郢都人吓得不轻。大部分官员对新政权持观望态度,有人甚至称病不朝,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但这难不倒楚平王。

没过多久,楚灵王的尸体在汉水被发现。脸已经腐烂得不可辨认,仅能从服饰上判定他的身份。楚平王命人将尸体带到郢都,在国人面前为其举行了盛大的葬礼。

于是,大伙彻底心安了。

令人尴尬的是,数年之后,申亥终于向政府报告了楚灵王的真正死因,而且交出了他的灵柩。没关系,这时候楚平王的统治已经稳固了,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原来搞错了”,命人把原来那具尸体挖出来,又为真正的楚灵王举行了葬礼。

斗成然拥立有功,被任命为令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负责楚国的军政大事。原来楚灵王滥用民力,欺凌诸侯,现在一切都在楚平王和斗成然的安排下拨乱反正。

陈、蔡二国恢复了独立。当年楚灵王打着护送公孙吴回国的旗号吞并陈国,楚平王便把公孙吴找到,让他当了陈侯,也就是历史上的陈惠公。蔡国的大子有被楚灵王当作牺牲祭祀山神,楚平王便封大子有的儿子公孙庐为蔡侯,也就是历史上的蔡平侯。楚灵王通过大规模“人地置换”来断绝被侵占地区人民的复国之念,楚平王则让这些被迁徙的人们又回到故土。

在国内,楚平王大赏有功之臣,向国民施舍钱粮,赦免有罪之人,选拔贤能之士……总之新官上任三把火,该烧的都烧了,赢得满堂喝彩。观从曾经劝王子比杀楚平王,离开王子比后一直隐居在蔡国,楚平王也不介意,派人将他找回来,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观从的回答很委婉:“臣的先祖曾经担任卜师的助手。”

楚平王于是任命观从为卜师,让他负责宫中的占卜事务。

为了在诸侯面前树立全新的形象,楚平王还派大夫枝如(复姓)子躬出使郑国,归还楚灵王时代强占的犨、栎两地。枝如子躬领命而去,回来的时候却没有完成使命。据说此君到了郑国,跟郑国君臣拉家常,聊天气,绝口不提归还土地的事。倒是郑国人先沉不住气了,主动问他:“听说楚王要归还寡君犨、栎两地,请问有那么回事吗?”

“我可没听到这样的命令哟。”枝如子躬漫不经心地说。

郑国人也不好再追问。

回到郢都,楚平王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枝如子躬把帽子取下来,脱掉上衣,叩头说:“下臣违抗了大王的命令,这事没办成,请大王惩罚下臣吧!”

“哦?为什么?”

“犨、栎两地,乃我国北部重镇,视之为国家门户亦不为过。虽是先君通过武力强占而来,轻易拱手让人实非明智之举,所以下臣斗胆违抗了您的命令,甘愿受罚。”

楚平王大为感动,拉着他的手说:“快把衣服穿起来,回家去吧。下次不谷有重要的事情,再找您来帮忙。”

不谷是诸侯自称,比“寡人”更为谦逊。枝如子躬使命未达,当受处罚;然而爱国之心,着实可嘉!楚平王让他回家去歇着,不赏不罚,既维护了自己的权威,也不至于冷了忠臣的心,乃是明智的处理方式。

公元前528年十月,吴国攻占楚国的附庸州来。令尹斗成然请求讨伐吴国,楚平王不答应:“我还没有安抚人民,没有侍奉鬼神,没有完成守备,没有安定国家,这个时候动用武力,失败了可没有后悔药可吃。州来在吴国,和在楚国没有什么区别,随时可以要回来。”

不讨伐不代表无行动。第二年夏天,楚平王派然丹在宗丘(今湖北秭归县境内)检阅西部地区部队,派屈罢在召陵检阅东部地区部队,同时安抚当地百姓,施舍钱粮,救济贫困,恤孤养老,收容流浪人员,宽免孤儿寡妇的赋税,选拔地方上的贤能之士。一系列的休养生息政策使得楚国面貌焕然一新。尤为难得的是,这种休养生息政策被坚持了长达五年之久。直到公元前523年,楚国不筑城,不用兵,老百姓过了五年踏踏实实的太平日子。

【齐景公公然挑战晋国的底线】

公元前536年,晋国的首都新田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齐国的君主齐景公。齐景公此行的目的,一则是朝觐晋平公,二则请求晋国同意齐国对燕国用兵。

原来,三年前燕国发生政变,燕简公被大夫们群起而攻之,逃到了齐国。齐景公意欲帮助燕简公复国,但是又担心晋国干涉,于是主动上门请示汇报。

晋平公同意了齐景公的要求。燕国的大夫以臣逐君,自是大逆不道,齐国主动要求讨伐乱臣贼子,晋国没有理由反对。于是同年冬天,齐国向燕国宣战,但是战争的结果出人意料:两国不战而和,在濡上(地名)举行了会盟。燕国以祖上传下来的礼器向齐国行贿,而且将公主嫁给齐景公做小老婆。齐景公财色双收,便也顺手推舟,将燕简公又带回临淄去了。

毫无疑问,齐景公这个人是有想法的。

作为一代昏君齐灵公的儿子和乱世枭雄齐庄公的弟弟,齐景公的童年在多次宫廷政变中度过。崔杼之乱将他推上了国君的宝座,成为傀儡。即位之后不到一年,又遇到庆封之乱。直到公元前545年庆封被驱逐,齐景公才算松了一口气。

自古雄才多磨难。齐景公中人之资,谈不上雄才大略,然而多年的委曲求全磨炼了他的心智,增强了他的胆识,先祖齐桓公的故事更是鼓舞着他去重振东方大国的雄风。

齐景公的晋国之行应该有收获,任何人,只要具备一定的政治洞察力,便不难看出晋国已经在走下坡路。齐景公踌躇满志而归,更加坚定了自己领导齐国崛起的信心。但是在此之前,他必须等待机会增强自己的实力。

而这个机会很快就到来了。

公元前534年七月,大夫子尾病逝,其子高强继承家业。大夫栾施想趁机介入高强的家政,派人杀死了子尾留下的家宰(首席家臣)梁婴。同年八月,栾施自作主张,为高强指定了新的家宰。

栾施的举动引起了高强家上下的同仇敌忾。他们暗地里发放武器,武装族人,准备进攻栾施。子尾的生前好友陈无宇也积极备战,打算帮助高强。

陈无宇是什么人?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齐国的每一次动乱,陈家人第一个想到的都是“我能从中得到些什么”,而且都能从中获得巨大的利益。这一次高强要攻打栾施,他又怎么能够不推波助澜,煽风点火呢?

有人将高强家的异动告诉了栾施,提醒他要多加防范。栾施一开始不相信,说的人多了,他才将信将疑,带上几名随从,想去高强家看个究竟。

刚出门不远,就被一群家臣拦在了路口。

“主公千万别去,臣等刚刚观察过,高强家武士云集,正整装待发,您去就是送死!”

“不可能!我不相信高强这小子敢如此胆大妄为!”栾施一把夺过车夫的马鞭,将车夫推到一边,挥鞭欲进。

家臣们死死拉住缰绳,更有人直接跪在路中间,不让马车通过。

看到家臣这副架势,栾施心里明白,这事八成是真的了。这位并不高明的阴谋家慌了神,他思前顾后,想了多种应对措施,最后竟然想到:陈无宇是子尾的生前好友,高强对陈无宇十分尊重,不妨去向陈无宇请教一番,听听他有何高见!于是掉转车头,直奔陈家而去。

这可真是才离狼窝,又奔虎口。陈无宇这边早就准备好了,上千名精壮族兵全副武装,正齐刷刷地在院子里候命,只等高强那边动手,就杀出去配合。只不过陈无宇的保密工作做得比高强好多了,从表面上看,陈家与往常无异,进出的人都带着一种天下无事的表情,看不出任何问题。

也许是生性过于谨慎,栾施的送货上门,倒让陈无宇心里一虚:莫非消息走露,栾施是有备而来?

当他听说栾施连卫队都没带,仅带着几名随从前来的时候,更加确认了这一想法。栾施胸有成竹,说不定已经暗中联络了其他家族势力,甚至取得了齐景公的支持!陈无宇越想越不对劲,他思忖片刻,命令族兵全部撤到后院躲起来,自己也脱下盔甲,换上便服,亲自来到门口迎接栾施。

栾施完全蒙在鼓里,见到陈无宇就紧紧握住他的手:“有件要紧的事,一定要听听您的意见。”

陈无宇本来就心虚,被栾施这么一握,立刻坚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人家这是在试探我啊!可不能让人牵着我的鼻子走,得反客为主。他也用力握住栾施的手,说:“您来得正好,我也正好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向您报告,刚刚准备去您府上,马车都备好了!”

“哦?”栾施被弄糊涂了。

“我刚刚接到消息,子良(高强字子良)家正在发放武器,准备攻打您,这会儿正在作战前动员,您可千万要小心!”

“啊,有这样的事?”栾施装出吃惊的样子,心里想:陈无宇原来知道这件事,情况不是那么简单,他很有可能已经掺和其中!就在栾施脑子转得飞快的时候,陈无宇又说了一句话:“您现在动手,马上回去武装家臣,先发至人,必可打高强一个措手不及。无宇不才,愿意助您一臂之力!”

这句话彻底让栾施醒悟过来了:陈无宇在煽阴风,点鬼火,想要栾、高两家自相残杀,他好从中渔利!

“您在说什么呢?”栾施说,“子良还是个孩子,我受子尾的委托扶持他,所以才又费心为他选定了家宰。我爱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派兵去攻打他呢?日后我还有脸去见祖宗吗?您和子尾是至交,如果您有心帮我,何不去到子良家里,要他放弃攻打我的念头?世上的事情,以和为贵,如果做好了,也是陈家的福德。”

陈无宇的反应很快,脸红了一下,立马向栾施下拜,说:“您大人有大量,无宇深感钦佩,我这就去子良家,劝他放弃愚蠢的念头,不要与您为敌。”

这场一触即发的争斗,因为栾施的误打误撞,最终竟真的以和为贵,化干戈为玉帛了。

但是且慢说“最终”。

时隔两年,公元前532年夏天,临淄城内再次骚动:栾、高两家联合起来,准备攻打陈氏和鲍氏。

鲍氏就是鲍叔牙的后人,此时的族长为鲍国,是鲍叔牙的曾孙。

两年前栾、高两家还势同水火,两年后怎么会联合起来向陈、鲍两家开战呢?关于这一点,史料没有任何解释,也无法解释,因为完全是子虚乌有。

事情是这样的:某一天有人跑来告诉陈无宇,说栾、高二氏已经武装起来,马上就要向陈、鲍二氏发动进攻了。陈无宇大吃一惊,一面动员族兵,一面跑去联络鲍国。来到鲍家,发现鲍家已经是全副武装,作好战斗准备了。两人合计了一番,派出探子去打听栾、高两家,得到的情报是:栾施和高强分别在自己家里,正摆开宴席,准备饮酒。

事实很清楚,栾施和高强根本没有攻打陈、鲍二氏的意思,完全是有人在造谣。但是陈无宇听到探子回报,不是松了一口气,而是对鲍国说:“情报虽然不准确,但是如果他们知道我们曾经想和他们开战,肯定会对付我们。不如趁着他们准备喝酒,先进攻他们?”

鲍国说:“有道理,咱们就这么干!”

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两个人带着族兵,主动向栾、高两家发动了进攻。

栾施和高强确实是在喝酒,而且还喝了不少。听说陈、鲍两家来攻,高强便出了一个昏招:“我们先把国君抓在手里,看他们还能怎么样?”栾施也表示赞同。于是两人派兵进攻齐景公的寝宫,打算绑架齐景公。

纷纷扰扰中,那个名叫晏婴的矮子再度表现出智者风范。他穿着整整齐齐的朝服,站在寝宫之外。栾、高、陈、鲍四家都派人来拉拢他,他一概不理。

家臣问:“您是打算帮助陈、鲍二氏吗?”

“帮他们?”晏婴反问,“有什么好处?”

“没有什么好处。”家臣想了想,说:“那咱们就帮助栾、高二氏?”

晏婴说:“你觉得他们打得过陈、鲍二氏吗?”

家臣松了一口气,说:“那咱们赶快回去吧!”

“回哪去啊?”晏婴说,“国君现在被人攻打,我怎么能够走开呢?”

栾、高二氏攻打国君,晏婴既然不想跟他们同流合污,那就应该拿起武器反抗;如果不敢反抗,那就躲得远远的。可是晏婴既不反抗,也不逃跑,袖手旁观,反而振振有词,把人家说得理屈词穷。可见很多时候,围观也是一种姿态。

齐景公在这次事件中的表现让人刮目相看。他派大夫王黑拿着当年周武王赏赐给姜太公的龙旗,打退了栾、高二氏的进攻,又在临淄的稷门(西门)大获全胜,接着乘胜追击,在庄地(临淄城内地名)再度获胜。临淄的居民受到鼓舞,也行动起来,帮着攻打叛军,最终在鹿门(东南门)将栾、高二氏彻底击溃。

栾施和高强仓皇出逃,跑到鲁国去避难。他们的家产被陈、鲍瓜分一空。

晏婴对陈无宇说:“您从栾、高二氏那里得到的土地,必须交还给国君!礼让,是德行的主体,是最高的美德。人都有血气,都有争利之心,您这样明目张胆地将别人的家产占为已有,不只是国君有意见,别的大臣也有意见,您承受得住吗?利益不可强取,取之有道方可长久,您只有追随着道义,才能增长陈家的福气啊!”

无须晏婴做太多的思想工作,陈无宇很爽快地说:“行,就听您的。”不但将新占的土地全部献给齐景公,而且主动提出告老还乡,回到莒地(陈氏封邑)去安度余生。齐景公得到这些土地,说话的底气就硬多了。

公元前530年春天,齐景公派上卿高偃将燕简公送到了唐地(燕国地名),让他在唐地安顿下来。同年夏天,齐景公、卫灵公、郑定公联袂前往晋国,朝觐了刚即位不久的晋昭公。

郑定公是郑简公的儿子。就这一年春天,在位三十六年的郑简公去世了。按照规矩,诸侯五月而葬,郑定公不等郑简公的葬礼举行,便强忍着悲痛,在子产的陪同下前来朝觐晋昭公,对于日薄西山的晋国来说,这份孝心委实可嘉。

鲁昭公也想去凑这个热闹,但是人走到黄河边,又被晋国人挡了回去。原来,公元前532年秋天,鲁国人入侵莒国,攻占了郠(gěng)地(莒国地名,在今山东省境内),而且将战俘作为牺牲祭祀社稷之神,开活人献祭之先河。莒国人跑到晋国去告状,恰巧那时候晋平公去世,晋国人便将这事先放一边,没有追究鲁国的责任。当时不追究,并不代表秋后不算账,等到鲁昭公主动前来献殷勤的时候,晋国人便让他吃了闭门羹。

齐景公则受到了热情欢迎。晋昭公专门为其设宴,各路诸侯作陪,还举行了投壶游戏。

所谓投壶,是周朝贵族圈中十分流行的一种娱乐。宾主二人相对而坐,中间立一铜壶,壶身大而圆,壶颈狭长,壶口宽大,壶里装着豆子,两人轮番以“箭”(柳条之类的细树枝)投入壶中,每人限投四次,多中者胜。投壶讲究的是雍容典雅,动作不能粗鲁,表情不能夸张,旁边还有乐师奏乐,投壶的动作如果能够与音乐合拍,且又能投中,则为最佳。

晋昭公先投,荀吴在一旁献祝辞,说:“有酒如淮水,有肉如山丘,寡君如若投中,可以统帅诸侯。”说完,晋昭公果然投中,晋国群臣均喜形于色。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齐景公持“箭”在手,也为自己说了一段祝词:“有酒如渑(miǎn)池,有肉如山陵,寡人如若投中,将代替您而兴起。”这完全是跟晋昭公对着来了,荀吴脸色大变,齐景公却若无其事地随手一投,也中了。

晋国人完全没有料到齐景公会来这么一手,感觉到很错愕。当时晋国大夫士伯瑕就暗中责备荀吴:“您失言了,晋国本来就是霸主,跟投壶有什么关系,投中了也不值得大惊小怪。现在倒好,反让齐侯占了我们国君的上风,他这次回去,肯定不会再来了。”

荀吴也有点后悔,但仍然嘴硬:“我们的军队统帅坚强有力,比原来一点也不差,齐国敢怎么样?”

两个人的对话不小心让齐国大夫公孙傁(sǒu)听到了。公孙傁快步走到堂上,对齐景公说:“天色已晚,您也劳累,可以退席了!”

齐景公说:“寡人正有此意。”起身向晋昭公告辞,不顾晋国君臣的一再挽留,在公孙傁的护卫下离开了宴席。

齐景公这次对晋国说不,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各国的心声。前面说过,公元前534年,晋国的虒(sī)祁宫落成,诸侯前往祝贺,参观过虒祁宫后,诸侯便对晋国“皆有贰心”。为什么?宫殿建得实在太奢华了,一砖一瓦,无不勾起诸侯心里的痛——这是拿着咱们进贡的钱在挥霍啊!但大伙都敢怒而不敢言,现在齐景公公然挑战晋昭公的权威,让在场的诸侯都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快意。

晋国人也感到了这种情绪。“投壶之会”后,如何重建晋国的权威,成为晋国君臣苦思冥想的头等大事。为此开了无数次研讨会,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得出结论:“对诸侯不可以不示威。”也就是要用武力来震慑诸侯。

师出必有名。这些年来,楚国多次挑战晋国的底线,灭陈灭蔡,晋国都是袖手旁观,就算出兵也是虚张声势,至多派人去责问一番,还不敢太大声,怕把楚国人惹毛了。楚国显然不在晋国的考虑之列,柿子要拣软的捏,那就旧事重提,拿鲁国开刀吧!

公元前529年,晋昭公向各诸侯国发出会盟邀请:“鲁侯以大欺小,霸占莒国的郠地,至今未能归还。寡人身为盟主,岂可坐视?请诸公与寡人共同讨伐此等不义之人。”

同年七月,诸侯联军云集平丘(今河南省境内)——说“云集”绝非夸张,据可靠记载,此次仅晋国就共出动战车四千乘!想当年,晋楚城濮大战,晋国方面也不过动员兵车七百乘。现在为了对付区区一个鲁国,竟然要出动战车四千乘,即便抛除经济增长因素,这个数字也十分可观,与其说是讨伐,不如说是摆阔。

为了壮大声势,晋昭公还向吴王夷昧发出邀请,请吴国也派兵参加行动。在当时那种交通条件下,山西人跑到山东去耀武扬威,还把江苏人叫来助拳,这多折腾!更折腾的是,为了表示对吴国的重视,晋昭公亲自到良地(今江苏省境内)去迎接夷昧,结果等了十几天,等来的却是吴国的使者和一封干巴巴的信。信上说:“秋天到了,河水干了,寡人的船也开不动了,这次会盟,吴国就不参加了。”

走不了水路,你可以走陆路啊!晋昭公差点跳起来,最终还是按捺住,没有当场发脾气。

同年七月,诸侯大军从平丘出发,移师卫国。晋昭公派人给齐景公送信,请他来卫国会师,遭到了齐景公的断然拒绝。

现在的晋国已经今非夕比了。如果是在晋景公、晋平公的年代发生这样的事情,肯定是刀兵相向。晋昭公显然没有这样的底气,他派叔向悄悄去找刘献公问计。

刘献公是当朝天子周景王派来声援晋昭公的王室大臣,位列卿士,有一肚子墨水,平时却没有用处。听到晋昭公向他请教国际大事,刘献公受宠若惊之余,当即回答:“所谓结盟,是用来表达相互信任的。君侯言而有信,诸侯又没有三心二意,有什么好担心?齐侯一时糊涂,您可以用文辞来劝告他,用武力来监督他,在下作为天子的卿士,请求率领天子的军队……战车十乘,作为您的前锋,早晚听令于帐下。”

得到刘献公的政治保证后,晋昭公又派叔向去见齐景公,说:“诸侯请求结盟,人都已经到这里来了,只有您不觉得这是件好事,所以寡君派下臣来请求您同意。”

“大伙都很愿意结盟吗?”齐景公问道。

“当然,大伙都很团结。”

“诸侯早就结过盟了,本来已经是盟友。如果盟友中出现三心二意的国家,才需要重温誓词。现在您说大伙都很团结,还有必要重温誓词吗?”齐景公慢条斯理地说。

叔向说:“一个国家之所以衰败,是因为有人做事,无人监督,事情往往荒废;有监督而不重视礼仪,则贵贱不分,秩序混乱;有礼仪而没有威严,则表面上看秩序井然,实际上内心却不恭敬;有威严而不通过特定的仪式昭显出来,则大部分人还是不理解,不明白,这样的话,内心的恭敬也不能长久,做起事来虎头蛇尾,国家也就完蛋了。所以圣贤之主,要命令诸侯每年都来访问,好让他们记住自己的职责;三年朝觐一次,是为了正礼仪;六年集中会见一次,是表现盟主的威严;十二年再会盟一次,是为了昭显信义。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晋国依先王的礼仪主持诸侯会盟,唯恐失职,准备好了牺牲奉献于君侯之前,请求您善始善终。可是您却说,没有必要再结盟,依下臣之见,那也确实没有必要了。请您认真考虑一下,无论何种答复,寡君已经作好心理准备了。”

齐景公笑了:“听说此次出征,晋侯动员了兵车四千乘,此事当真?”

叔向说:“千真万确。”

齐景公说:“拿着四千乘兵车做后盾,谁敢不从?寡人只是提意见,决定权还是在晋侯手里嘛!”

叔向脸一红,说:“谢谢您的理解。我们也是没办法,诸侯现在和晋国有点离心离德,不得不向他们展示一下实力。”

齐景公笑笑,说:“那也是有必要的。”

齐景公第二次对晋国说不,以妥协而告终。后人评价齐景公,认为他最大的优点是不亢不卑,也不一味蛮干,进退有度。齐景公知道,晋国的弱点不在于其整体实力,而在于公室的统治地位受到六卿的威胁。现在这种情况,晋国人显然是一致对外,齐国还未能与之争锋。

【晋国捡了个软柿子捏】

公元前529年八月四日,诸侯联军在平丘举行阅兵仪式。晋国中军“建而不旆①”,即建立旌旗,不设飘带,以示仅供检阅之用。但是到了八月五日第二次阅兵,则“复旆之”,这是昭告天下,准备出兵了。诸侯们见到这副阵仗,打心底对晋国的武力产生了一种畏惧感。四千乘兵车,毕竟不是闹着玩的!

鲁国人自然知道四千乘兵车是为何而来。鲁昭公半是装疯卖傻,半是提心吊胆,也跑到平丘去听命。晋昭公又好气又好笑,派叔向对他说:“您都看到了,大伙儿正准备用武器保卫盟约,寡人也知道自己是没有为您服务的福气了,您请回去吧!”

鲁国大夫孟椒说:“请问敝国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吗?”

叔向说:“邾(zhǔ)国、莒(jǔ)国都来告状,说贵国以大欺小,不时侵略他们,搞到他们民不聊生,连进贡的钱都拿不出来。贵国这是公然违反盟约,人神共愤。”

“就这事?”孟椒说,“君侯因为蛮夷之国的几句谗言就断绝兄弟之国的感情,跟周公的后人过不去……既然是这样,那也只能由得君侯决断,寡君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意思是,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看着办吧!

叔向心想,哟,看来不太服气,得下点猛药。“您听清楚了,寡君有甲车四千乘,就算这事不占理,也是十分可怕的力量。何况现在是替天行道,试问天下有谁能挡得住?”说着往前走了两步,孟椒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两步。“晋国,”叔向接着说,“就像是一头牛。牛再瘦,压在一只小猪身上,这小猪能受得了吗?南蒯(kuǎi)、公孙慭(yìn)的事儿,贵国好像还没有摆平吧?如果以晋国的兵力,率诸侯之师,借着邾、莒等国的愤怒来讨伐鲁国,再利用南蒯、公孙慭的事做文章,我们有什么事情办不到?”

一番话说得鲁国君臣目瞪口呆。

南蒯是鲁国权臣季氏的家臣,担任季氏封地费(bì)邑的长官。六年前(公元前535年),权倾一时的季孙宿病逝,其孙季孙意如继承家业,成为季氏族长。意如年少气盛,不喜欢南蒯,多次在重要场合不给他面子。南蒯也不是什么善类,受过几次气后,竟起了歹念,跟大夫公子慭商量:“我赶走季氏,将他的家产全部充公,您可以取代他的地位,而我只要仍能担任费邑的长官就满足了。”公子慭一口应承。为了争取更多支持,南蒯又去游说季氏的另一位家臣叔仲小。

这里说明一下,叔仲小是叔仲带的儿子,南蒯是南遗的儿子。叔仲带和南遗二人在当年叔孙氏竖牛之乱中曾经起过推波助澜的作用。竖牛之乱导致叔孙氏嫡子尽丧,庶子叔孙婼(chuò)上台。叔孙婼被鲁昭公“三命”为卿——春秋时期之卿,有一命、二命、三命之别,三命最为尊贵,已经超过季孙意如的等级。叔仲小也许是受父亲的影响,对叔孙婼持有一种敌视的态度,致力于离间季氏与叔孙氏两家的关系。他对季孙意如说:“叔孙婼这小子三命为卿①,已经超过了他爸和他哥的待遇,非礼也!”季孙意如本来就对这事不爽,于是派人去找叔孙婼,要他主动推辞三命为卿的待遇。叔孙婼答道:“叔孙氏家门不幸,杀嫡立庶,所以我才有今天。如果您认为我是庶子,不该有这个地位,我无话可说。但三命为卿是国君的命令,如果您不把国君的命令当儿戏,就应当尊重我的地位。”第二天上朝,叔孙婼把这件事公之于众,要跟季孙意如打官司。这种强硬的态度把季孙意如吓坏了,回来之后就把叔仲小臭骂了一顿。因为这件事,叔仲小对季孙意如也怀恨在心,跟南蒯、公子慭一拍即合,组成了一个“倒季三人组”。

公元前530年,公子慭陪同鲁昭公出访晋国,途中将南蒯的想法向鲁昭公作了个汇报,希望鲁昭公借晋国人的力量来办成这件事。

公子慭说:“如果扳倒季孙意如,南蒯只要求保留费邑,季家的其他土地全部献给公室。”

“哦?”鲁昭公心里一阵狂喜,但仍然故作惊讶地问道,“南蒯不是季氏的家臣吗?”

公子慭说:“正是。”

鲁昭公说:“身为季氏家臣,却不忠于季氏,这恐怕不太好吧,我担心人家说闲话。”

公子慭说:“谁敢说闲话?您是鲁国的君主,南蒯将土地献给您,难道不是忠诚?”

鲁昭公点点头,算是默许了。于是公子慭先去晋国联络。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鲁昭公刚走到黄河边,便被晋国人挡了回来。南蒯在家里得到这个消息,觉得事情不妙。他知道,如果没有晋国支持,单凭“倒季三人组”加上一个没有实权而且摇摆不定的鲁昭公,断无可能扳倒季孙意如。现在事情败露,季孙意如肯定不会放过他。他越想越怕,让人带着费邑的地图叛逃到齐国,表示要将费邑献给齐景公。公子慭从晋国回来,刚走到卫国,听到南蒯叛逃的消息,知道回去没有好果子吃,也偷偷地离开了队伍,只身逃奔齐国。

南蒯、公子慭东窗事发,加深了季孙意如对叔仲小的反感和猜疑。季孙意如找叔孙婼商量:“季、叔孙两家之所以有矛盾,全因叔仲小从中搬弄是非,您如果要对这小子下手,我不但没意见,而且会支持。”叔仲小听到消息,连上朝都不敢去了。叔孙婼倒是个明白人,心里清楚,季孙意如这是想借刀杀人。他派人将叔仲小带到朝堂上,说:“你就照常上班吧,我才不会傻到去给季孙意如当刀使。”

公元前529年春天,季孙意如派大夫叔弓率军围攻费邑。南蒯坚守城池,叔弓屡次攻而不克。季孙意如又羞又恼,传令给叔弓说:“只要见到费邑之人,不管男女老幼,你见一个抓一个,抓到他们投降为止!”家臣冶区夫连忙劝阻:“您这样做就大错特错了。应该传令给前线,见到费邑之人,挨冻的就给他衣服,挨饿的就给他食物,让他们认识到只有您才是好主子,他们如果归顺则好言安抚,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这样的话,南蒯就没戏了,老百姓都背叛他,还有谁会替他守一座孤城?您如果一味示威,用愤怒来使他们害怕,他们就会跟南蒯一条心,共同来对付您。”季孙意如听从了冶区夫的建议,命令叔弓暂缓进攻,转而采用怀柔政策。但是直到晋昭公在卫国大会诸侯,费邑仍然掌握在南蒯手里,成为鲁国的一个重大不安定因素。

因为这个原因,当叔向把南蒯、公孙慭拿出来说事,鲁国君臣立马不吭气了,陪同鲁昭公赴会的季孙意如更是东看看西看看,坐立不安,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更惨的还在后面,晋国人拒绝鲁昭公参加会议,让他回去面壁思过,同时逮捕了季孙意如,理由是:当年入侵莒国占领郠城的鲁军的统帅就是季孙意如。

晋国人将季孙意如囚禁在帐篷里,派狄人看守。当时天寒地冻,帐内连床像样的被子都没有,更甭提生火取暖了。意如的家臣司铎射用铜壶装着冰,匍匐着潜入晋军大营,想给主子喝点水,结果被守卫发现,用随身携带的锦缎做贿赂才得以入内。自幼养尊处优的季孙意如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幸好诸侯联军不久解散,晋军班师回朝,将季孙意如也带回了新田,并允许孟椒陪同服侍。否则的话,季氏的族长就很有可能冻死在卫国的冰天雪地里了。

同年十月,鲁昭公再次来到晋国请求原谅,再度在黄河边上吃了闭门羹。

孟椒私下找荀吴说:“鲁国是晋国的兄弟之国,为什么你们认为鲁国侍奉晋国反而不如邾、莒等异姓小国?鲁国土地广阔,物产丰富,晋国要什么我们都能满足。如果为了那几个小国家而放弃鲁国,使它不得不投靠齐国或楚国,对晋国有什么好处呢?所谓盟主,就是要亲近兄弟,支持土地广阔的国家,赏赐能够进贡的国家,疏远那些又穷又小的国家,请您认真考虑!晋国一定要抛弃鲁国的话,您怕鲁国找不到下家吗?”

孟椒的话说到点子上了。鲁国侵略莒国、邾国不假,可鲁国一直在向晋国进贡,一直是晋国的忠实盟友啊!相比之下,莒国、邾国又能为晋国提供什么呢?只有麻烦。如果晋国执意要维护正义,替那些小国家强出头,鲁国很有可能用脚投票,改投齐国甚至楚国门下了。荀吴觉得问题严重,将孟椒的话转告给了韩起,并且说:“楚国消灭陈、蔡等国,我们不能相救,却在这里为了点小事逮捕鲁国的卿,仔细想想,抓他究竟有什么用呢?”

韩起说:“是啊,抓他究竟有什么用呢?”于是将孟椒找来说:“我们决定了,准备放季孙意如回国,你回去收拾收拾,择日起程吧,恕不远送。”

本以为孟椒会感激涕零,没想到孟椒只是做了一个非常惊讶的表情,说:“且慢!寡君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过错,你们就当着诸侯的面逮捕了鲁国的卿。如果寡君确实有罪,你们就算杀了季孙意如,那也是理所当然,我们没有半句怨言。但是,如果你们也认为寡君没有什么过错,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放了季孙意如,诸侯都不知道,那就相当于负罪潜逃了,还不如不放!”

“啊?”韩起没想到孟椒会来这么一套,“那依您之见,我们该怎么办呢?”

“接受寡君的朝觐,正式举行会盟。”

韩起心想,好嘛,敲诈到我头上来了!这个要求可不能随便答应,那等于是要晋国公开认错。他打了两句哈哈,把孟椒打发走了,回过头来一想,这事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万一季孙意如在晋国有个三长两短,在诸侯面前就不好交代了。韩起抓耳挠腮想了一整天,终于想到一个人——叔向。他亲自来到叔向府上,把事情跟叔向说了一遍,然后道:“您有什么办法让这个季孙意如回国吗?”

“这事可不好办,我哪有这个能耐?”叔向一口拒绝,但是又说,“叔鱼可以办这事。”

叔鱼就是羊舌鲋(fù),叔向的弟弟。四千乘兵车云集卫国的时候,羊舌鲋代理司马之职,不治军纪,纵容士兵劫掠。当时卫国派人送给叔向一锅肉汤和一箱子丝绸,请叔向代为说情。叔向只接受了肉汤,说:“实在是惭愧,羊舌鲋这个人历来贪得无厌,总有一天会惹祸上身,我现在也没办法说他,说他也不会听。这样吧,您把这箱丝绸送到他那里,就说是卫侯送给他的礼物,他自然明白该怎么做。”卫国人听从了叔向的建议。果然,礼物送上,人还没退出来,羊舌鲋已经发布命令禁止士兵劫掠了。

这样一个羊舌鲋,叔向为什么认为只有他能说服季孙意如回国呢?原来,当年晋国的栾盈之乱,叔向一家受到牵连,叔向被逮捕,羊舌虎被砍头,羊舌鲋则出逃到鲁国,受到意如的祖父季孙宿的照顾,因此结缘。另外还有一点:羊舌鲋为人狡诈,善于逢场作戏,他深知对待敲竹杠的人,光讲大道理是不行的!

羊舌鲋受命去见季孙意如,一见面就行跪拜之礼,倒把季孙意如吓了一跳,连忙把他扶起。羊舌鲋说:“当年我得罪国君,跑到鲁国去避难,如果没有令祖武子(季孙宿谥“武”)相助,就没有今天的我了。现在我这把老骨头虽然已经回到晋国,但您一家人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岂敢不为了您的事而尽心尽力?”说到这里,羊舌鲋有意左顾右盼,确认四周无其他人才压低了声音说,“我听到官吏们在议论,说国君要您回国您却不肯,所以他打算在西河地方(晋国西部边境,在今陕西华阴一带)建造房子,建好了就将您安置在那里。如果是那样的话,您这辈子就只能呆在晋国,如何是好?”说着拉住季孙意如的手,眼泪就不住地掉。

要说羊舌鲋演戏的功夫,那绝对是一流。季孙意如他乡遇故知,本来就倍感亲切,又被他这么一吓,立马主意全无。不顾孟椒的劝阻,当天夜里打点行装,一个人先回鲁国去了。临走交代孟椒在新田继续呆两天,要他跟晋国人办好交接手续再回去。

《春秋》记载,公元前528年春天,“意如”从晋国回来了。《左传》解释,之所以舍弃族名,只书“意如”,是为了对晋国表示尊重,承认鲁国有罪责。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总算是过去了,鲁国终于可以放开手来解决南蒯和费邑的问题。

费邑的军民本来就不想背叛鲁国。南蒯发动叛乱之前,曾经将费邑的官吏聚集起来,要他们宣誓共同反对季氏。司徒(费邑的官吏之长,非鲁国司徒)老祁、虑癸就持一种骑墙的态度,伪称有病,对南蒯说:“下臣愿意接受盟誓,但是不巧疾病发作,如果托您的福,大病不死,等到病情稳定一点立刻和您结盟。”南蒯毕竟做贼心虚,不敢逼得太紧,同意了二人的请求。只不过这一等,就从公元前530年夏天等到了公元前528年春天。这期间叔弓大军围城,费邑军民一边抵抗,一边观望,大致情况是这样:叔弓开始进攻的时候,费邑人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后来季孙意如听从冶区夫的建议,采取怀柔政策,费邑人便开始摇摆不定,不少人开始怀念季氏的好;再后来晋国发动四千乘兵车威慑鲁国,费邑人又觉得这事还得再看看;接着鲁昭公在卫国吃了闭门羹,季孙意如被拘捕,费邑人就更不敢轻举妄动,连围城的叔弓心里也在打鼓,不知道事情最终会发展成什么样。结果季孙意如突然像兔子一样跑了回来,晋国似乎也放过了鲁国,费邑人也明白了该怎么办。

一天早上,老祁和虑癸突然请求跟南蒯盟誓。南蒯欣欣然前往,一到会场便被埋伏的武士劫持。但老、虑二人还是很客气,对南蒯说:“大伙儿其实一直没有忘记主人(指季氏),只不过畏于您的权势才走到今天,听从您的命令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您如果不及时回头,费邑人感念主人的恩惠,将不再听命于您。您在哪里不能快乐地过日子呢?只要您愿意离开,我们礼送出境。”说完还给他叩了一个头。

事到如今,南蒯还能说什么,能够全身而退就已经是万幸了。但他对形势还抱有一丝幻想,请求说:“再给我五天时间,我收拾好行李再走。”五天能有什么变化?只有叔弓大军步步逼近,准备大举进攻的信息。最终南蒯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费邑,逃到了齐国。老祁、虑癸开城投降,历时三年的南蒯之乱终告结束。

齐景公有一次跟群臣喝酒,看到南蒯在场,便开玩笑地呼喝道:“叛徒!”

南蒯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叛徒,我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加强公室的力量!”

大夫公孙晳站起来说:“身为季氏家臣而想着加强公室的力量,没有比这更大的罪了。”

齐景公听了默然不语。齐国和鲁国一样,卿大夫的势力越来越强大,已经严重威胁到公室的统治地位。身为卿大夫的家臣而替国君考虑问题,这究竟是忠,还是不忠呢?也许站在不同的立场,就会有不同的答案吧。

【子产的执政智慧(上):外交无小事】

公元前529年的平丘之会,是春秋后期的一大盛事,也是晋国霸业的最后一次回光返照。史载平丘之会:八月四日、五日阅兵,六日诸侯朝觐晋昭公,七日盟誓,议程安排得很紧凑。

八月六日诸侯朝觐晋昭公,实际上是七日盟誓的预备会。在这次预备会上,晋昭公发布了命令:在明日午时之前,各路诸侯必须抵达盟誓地点。

会后,郑国的子产命令负责安排国君住宿的外仆(官名,相当于今天的机关事务管理局局长):“马上赶到会场,找个向阳的位置,为国君搭好帐篷。”

外仆不敢怠慢,指挥手下人收拾家当,装好车,正准备出发,遇到了子大叔。

子大叔说:“你们急急忙忙这是去哪儿呀?”

外仆说:“接到执政大人的命令,赶去明天盟誓的会场搭帐篷呢!”

子大叔说:“不是说明日午时前抵达就可以了吗?你们去那么早,也不怕别人笑话咱们太积极?”

外仆说:“可这是执政大人的命令。”

“执政大人管大事,小事我作主。你听我的没错,把东西先拉回去,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上午再去不迟。”子大叔说完,就踱着方步走开了。

傍晚时分,子产出来巡视营地,看见外仆和他的手下正在无所事事地吹牛,不觉大吃一惊:“咦,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外仆将情况对子产作了汇报。

子产气得跺脚:“简直是胡闹!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一刻也不许耽搁!”

子产平时说话温吞吞,不紧不慢,这样骂人就算是非常严厉的了。外仆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幸好东西已经打包装车,大伙手忙脚乱地套好马车,急急忙忙赶到会场,一看就傻了眼。只见以盟誓的祭坛为中心,各路诸侯的帐篷已经铺得密密麻麻,别说向阳的宝地,连最差的位置都找不到了。

中国历史上,子产以“敏于事”而闻名,从这件小事中,不难看出子产确实是关注细节,且有先见之明。

八月七日诸侯盟誓。

盟誓就是歃血为盟。盟誓之前还有一项重要议程,那就是讨论各国向晋国纳贡的顺序和轻重。对于诸侯来说,宣誓效忠不是问题,交多少保护费给晋国才是关键。

子产代表郑国发言:“从前天子确定诸侯进贡的班次,贡品的轻重是根据地位来决定的。爵位尊贵,地广人多,要求的贡品就多。但也有地位低下而贡赋重的,那是因为在甸服之内。郑伯,论爵位只是伯子男一等,不及各位公侯,却要承担和公侯一样的贡赋,实在是力不从心,请考虑减少郑国的贡赋。再说了,诸侯息兵罢战,目的是睦邻友好,和平共处,不是为了让人奴役。可实际情况是,晋国派出去追收贡赋的使者无月不至,索取无度,小一点的国家根本应付不过来,所以常常得罪晋国。诸侯重温誓词,共叙旧情,难道不是为了扶助弱小的国家吗?如果小国总是被过度索取,过不了多久就支撑不下去了,还谈什么扶助弱小?休怪我话说得严重,郑国是存是亡,就取决于今天的会议了!”

说明一下:“服”即为天子服务。周朝的制度,王畿之内称为甸服,甸服外五百里内称为侯服,侯服外五百里内称为宾服,再远称为要服,更远的地区称为荒服。畿内诸侯(甸服),受天子的直接领导,所封之地也是王室的直领地,因此不论贵贱,缴纳的贡赋都很重。另外,诸侯分为公、侯、伯、子、男五等。春秋时期的习惯,公侯被列为一类,伯子男被列为一类,相当于今天的“省部级以上”和“省部级以下”的划分。

子产的话说得清楚——该缴纳重赋的,要么是公侯,要么是畿内诸侯,郑国两边都挨不上,所以不该交纳重赋。

晋国人当然不会轻易松口,拿出各种理由来反驳子产。子产毫不示弱,一条一条回击。双方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时而动之以情,时而晓之以理,时而针锋相对,时而笑里藏刀,用尽了十八般武艺和各种奇谋技巧,从中午一直扯到太阳快下山,直扯到口干舌燥,筋疲力尽。最后,晋国人终于顶不住了——再扯下去,天就黑了,盟誓都没法举行了,只好举手投降,子产稳如泰山地赢得了这场辩论拉力赛的胜利。

子产在台前拒理力争,子大叔在幕后却出了一身冷汗。子产下来后,他就责备道:“您今天也太厉害了!晋国人如果发动诸侯来讨伐我们,您能够为今天的事情而负责吗?”

子产看了子大叔一眼,心想,昨天的事不算小,我不找你算账便罢了,今天这么大的事你还犯糊涂!他忍住没发火,拍了拍子大叔的肩膀,说:“我理解您的担心,晋侯一挥手,就能动员四千乘兵车,的确是很可怕。但我们不能被表面上的强大吓倒。您应该知道,现在晋国各大家族并立,政出多门,难以统一。每遇大事则纷争不断,国君根本插不上手,最终往往是苟且解决,您觉得它会有时间和精力来讨伐郑国吗?”

子大叔说:“话虽如此,就怕万一……”

子产打断他的话:“没有什么万一,我们代表国家说话,如果不据理力争,那就只有受欺负的份儿。连我们都畏畏缩缩的话,国家还像个国家吗?”

子大叔不敢再说什么。

孔夫子评价子产在平丘之会上的表现时说:“这个人真是国家的基石啊!诗上说,‘乐只君子,邦家之基。’子产就是那种安乐的君子。”又说:“团结诸侯,制止贪婪,礼也!”

事实证明,子产是正确的。

对于郑国在平丘之会上的强硬表现,晋国不但没有报复,反倒是于公元前526年派出以中军元帅韩起为首的代表团访问郑国,主动向郑国示好。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郑定公亲自设宴招待韩起。子产负责安排宴会事务,发布命令说:“任何人如果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千万不要在宴会那天做出任何不恭敬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