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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和姐姐的婚事

胡:我有个哥哥死了,有一个弟弟也生病死了。我们看病都是协和医院,不花钱,可是我妈有点守旧,不愿意让弟弟去协和医院,人家动手术,她说人家宰人。后来我弟弟是什么病啊?抽风,我父亲说给送到协和医院住院去吧,我妈不让去,非说去就让人家宰了。要不你就给他吃那中药啊,不,就给他烧香,烧死了就,8岁的时候。实际上要是送协和医院就死不了了。后来我父亲等于没有儿子,就我跟我姐姐了。

定:您母亲都到哪个庙去烧香啊?

胡:她哪个庙都去。东岳庙,附近还有什么小庙,土地庙,土地爷土地奶奶,我记得小时候我眼睛不好,老长针眼,这个长完那个长,那个长完这个长,要不就害眼,我3岁我妈就领着我到小土地庙,供着土地爷土地奶奶,我妈就买香,求给点药什么的,老烧香去。家里有灶王爷,供在厨房,天天烧香。

等到六七岁的时候,我就跟我姐姐我们两人上学了,上学就在附近,有个西观音寺,西观音寺那头还有这么样一条胡同,叫闹市口,再往这边就是东观音寺,我们上学就在东观音寺,有个第五小学注56。

可是我那老父亲脑筋特别旧,等我和我姐姐高小毕业要上中学,学校在通县,要住校,我父亲不让啊。协和医院有个社会部,就跟咱们有工会,你家里的生活怎么样啊,专管生活困难的人。社会部就知道我父亲没有儿子,他们美国也讲那个,也讲究有儿子,儿子养家,你老了你儿子养你老,说胡先生你底下就两个女儿,将来没有人养你老,说让你这两个女儿小学毕业了上中学,由协和医院来培养,(承担)一切的上学的费用。可是我的老父亲说女孩子,接一封白话信能看懂,就行了,要那么深的文化没用,他说没用。我们就在家里学做针线,不上学了。他给找婆家,那会儿婚姻他做主,你自己没有权力。就那样。

我告诉你,包办婚姻苦透了。父母也傻乎乎。比如那么说,我呀跟你是朋友,你这儿有一个儿子,我看着挺好的,我给介绍一下。等到老人都办成了,快要订婚要结婚了你才知道,什么都是老人包办。有的人也起来反对,像我跟我姐姐就傻乎乎的,不懂得什么,自己根本不乐意,就听从父母的。他就给我姐姐找婆家,我姐姐才18岁。

定:您姐姐嫁给什么人了?

胡:也是咱们北京的,嫁的是汉族,我姐夫是电信局的,就是做一般工作,结婚有个一年半年的,我姐夫去天津工作,她就跟着去了天津,后来就落到天津。我在北京没动弹,我们姐儿俩就一个天津,一个北京。我记得我姐姐那会儿来了就哭,说家里就剩我们姐儿俩,我就老担心,你要死了剩我一人,我要死了剩你一人,没亲友。姐妹没矛盾的少,可是我跟我姐姐什么矛盾都没有。我姐姐不在了。

我姐姐9个孩子,6个儿子仨女儿,4个儿子是大学生,名牌大学的。还有一个小时候死了,有一个工作了死的,留下俩儿子。

定:那您呢,您多大岁数结婚的?

胡:二十。他们家(指丈夫家)就在鼓楼那边住。

定:怎么给您说的?

胡:中间儿的,有介绍人哪。

定:不是原来就认得?

胡:没有那一说。这家姓关,也是满族人,可是没有我们家官大,我记着我公公是蓝顶,比我们家的红顶小好几个,我看见过他的相片儿。清朝推翻了以后,他们家人就做买卖,买卖什么呢?他那买卖可不是油盐酱醋,他们跟一些王府认识,自己就开一个古玩铺,卖古玩。我那个老公公眼力特别好,也是从小学的。

定:您老公公家住哪儿呀?

胡:鼓楼西大街呀,挨着德胜门近哪。自己的房,那可是真正的四合院。前院、后院、大门、大门道儿;大门道儿有一条大板凳,那东西房、南北房,各单间都有一个小院,棚顶都是木头件儿的呀,特讲究,老公公他们家。那就中华民国多少年,早就把这旗人都没了。那会儿也不说这个,都是老北京人,挺规矩的人,家家都有房,还不是本身住的房,有的是房,就吃房,出租这房,以进的房租过生活。

我老公公那些个古玩都是哪儿买来的?就顺着这个各王府,这下一代啊,他知道这个东西是哪朝的,这个是唐朝的,这个是元朝的,可是究竟这个值多少钱他不知道。他身不动膀不摇,他不知道出去挣钱去,也不懂,就坐到家里吃,就惦记着分家里那点儿家底儿,老底儿没了,就卖这些东西,这些东西都卖没了,再没东西可卖,就卖房子了。我就听他们说,这下一代就知道卖,究竟值多少钱他根本不懂,这叫知物不知价。要不他们古玩行那东西都是哪儿买来的?他们怎么那么赚钱呢?他们没花多少钱买来的他们倒手一卖。一块钱买来的我卖你十块,十块钱买来的又卖他一百块。

有一件事我就纳闷儿,甭管哪个朝代,上边那人挺好的挺红火的,等到下一代那人就差劲了,再下一代就完了,这是怎么回事呢,很少一直红火的,没有。

定:富不过三代嘛。您公公买卖做得大吗?

胡:小,没几年他就死了,才63岁就死了,他就没往下传。那个事儿不是好学的,那眼力不是好学的,他儿子啊,就没干这个,就挨外边工作了。姓关的他们家就我们老头儿(指胡的丈夫)这哥儿一个,他两个哥哥都是小时候就死了。

我老公公不错,规矩人。从来不许可给任何人传言,好也不传坏也不传,不许可。

定:您婆婆呢?

胡:也北京人,好像是普通人家,不是大家,普通也不是穷人家,反正都特有规矩。可是她对我一点儿都不厉害,一点儿规矩都没有,说做好了饭了,婆婆不吃你不许吃,她没那规矩,你要饿了你就先吃。她有4个女儿,4个女儿都结婚了,婆家也都挺不错的,生活也都自己独院,也都挺讲究的,你来我往的,没吵过架,也没因为什么争过,谁上谁家去也都挺热情的,我这老婆婆好玩牌。

我们老头有3个姐姐1个妹妹,4个。他大姐二姐家都是做买卖的,三姐和四妹家都是开古玩铺的,全是这行人,住的这邻居呀,也都是这一行的。

定:您这些大姑子小姑子嫁的都不是旗人?

胡:小姑子是,大姑子不是。大姑子这个姐夫是外地的人,好像没有妈,跟他爸爸长大的,他爸爸一个人养一个儿子,生活挺难的就,13岁就给他送学徒去了,就学的这行。他师傅那买卖就在东四南边的报房胡同,古玩商店。他那个师傅对他好,给他培养的能力、眼力是不差的。他师傅就跟他们说,说你们师哥师弟两人特别好,你们认真地跟我学,我把我这能力完全教给你们,我自己那4个儿子,不是这种材料,哪个也培养不出来,等着我死了,你们就接着在我这儿做这个买卖,如果不行,他们哥儿几个也大了,你们自己就各干各的。后来真是那么回事儿,他死了,他那4个儿子谁也接不了,我那个姐夫和他那个师哥就商量了,买卖是人家办的,人家哥儿四个说话算,咱们俩自己想办法吧,他们就一人开一个小门脸儿,开始也是一间屋子,慢慢就扩大了。

我那姐夫后来就在琉璃厂那儿买的房,前院是买卖,后院是他们住家。他们有3个儿子,可这3个儿子都各上各的学,一个他也没教,他都没往下传。那会儿他就身体不好,他不传了,他够了,伤脑筋了,太累呀。解放后我那姐夫也死了,剩我那姐姐连房子还有那点(古玩),她说哪个东西值钱哪个东西不值钱我也不懂,让公家公私合营合去了,把他们那房子也给占了,给的他们前三门那房,一套房嘛。我跟我那外甥说你结婚的时候还有那太师椅,都哪儿去了?他说我也不知道,公私合营的时候我妈挺积极的,都搞街道去了。我说我上你家去,你妈还攥着一把戒指,往桌上一倒,说要这个干吗使,我也说这有什么用啊,不往脑子里去。那会儿金银不算什么东西,那瓶瓶罐罐才算东西呢,那才值钱呢,这一个小瓶,都是哪个朝代的。这一把戒指也没那小瓶值钱。汉族人才抽那个水烟袋呢,满族人很少抽那水烟袋,他们抽大烟袋。戴戒指也有规矩,冬天戴金银的,夏天戴翡翠的。那会儿都是梳纂儿,纂儿上都有首饰,扁方什么,都没有乱用的。

满族妇女头戴的扁方(故宫博物院藏品)

小姑子(丈夫)家是满族人,他们家是开字画铺的,就在鼓楼前边,有个地安门是吧,那边儿有个桥,那个买卖就在那儿。那也不是他妹夫开的,是他妹夫的父亲开的,那家是老哥儿仨,二哥死了,老大带着这三弟,我那小姑子是三弟的儿媳妇。人家家没用徒弟,也没收伙计,就是哥儿俩自个儿开,然后是哥儿俩的儿子接他们的班。“文化大革命”都没给他们评资本家,就评一个小业主。按毛主席的话说人家没剥削人。我那大姑子家也没评资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