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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可以回晋都,你可以离开这里。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喜欢这里……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西泽尔在她耳边轻声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像是将死的人那样虚弱。

“西泽尔,你爱我么?”女人又露出了那种习惯性的、令人讨厌的高傲笑容。

西泽尔沉默了一下,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从来都不知道。”

“而我爱你,非常爱你。”女人用尽力气说,这才是她最大的挑衅,她要告诉这个被看作自己丈夫的男人,其实他一生都没能真正了解她。这场夫妻间的争斗里,西泽尔博尔吉亚永远是原纯的手下败将,因为即使到最后。他都不明白他爱什么人,也没能看穿她的心底深处。

而她,在她喝下那酒的时候,她已经在心底微笑了。

她明白了,所以她胜利了,胜利在人生最高潮的一瞬间。原氏的女儿,不曾辜负她骄傲的血。她带着得意地笑容,竭力伸出手去,颤抖着,抚摸那个空气中的脸。

她的手已经摸到西泽尔的下巴了,这时候,颤抖停止了。那手在空气里停顿了瞬间,软软的落在地毯上。

她缓缓的合上了眼睛。

“纯?”他问。

没有回答。

真空旷啊,这城堡,他从未注意到原来一个人生活在这个城堡里是如此的孤独。

“纯?”他轻轻摇晃着她。

没有回答。也永远不会再有。

他忽然意识到他是真的要失去她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他身边,一直在和他并肩往前走——或许是走得太久太自然了,他甚至忘记了去问她的初衷。

他是魔鬼的孩子,所有人都厌弃鄙夷的人,为何她从不离开呢?

晋国的公主、二皇子西泽尔的夫人原纯,在圣格里高利34年3月20日夜里死去。

她的死因,是替丈夫喝下了掺有蝎子毒的酒。

而她的死亡也标志着三个皇子之间权力争夺的彻底爆发——西泽尔因为妻子的死而表现出了惊人的愤怒,再也不隐藏他的憎恨与杀意,表面的和平已经不能再维持下去。

在她死去后的第二日,惨烈的翡冷翠内战随即拉开了序幕。

然而,同一个夜里,在一个女人死去的时候,另一个女人却正在复苏过来——

不,苏醒过来的,是魔鬼的女儿:阿黛尔·博尔吉亚!

墓地之下,地底的深处,是一个仿佛异世界一样的所在。

魇蛇似乎在掠入地道后就无影无踪。阿黛尔沿着只容一个人通行的地道走着,没有光,没有灯,然而奇怪的是她却能在黑暗里清楚的看到一切。而更奇怪的,是她耳边居然听不到丝毫声音——无论冥界的还是世上的。

多么奇怪的事情……在一个墓地之下,居然听不到一个鬼魂的声音!

走了不知道多久,那一条一直往地底下钻去的甬道终于到了尽端。

眼前的景象忽然开阔,阴冷潮湿的风扑面而来,令她停住了脚步,然后发出了一声颤栗地惊呼。怔怔地站在那里,凝望着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切——

“不……”她脱口低呼,不敢相信地一步步后退,“不!”

展现在眼前的景象,即使在最光怪陆离的梦里也无法看到。

那条秘道的尽端是一个陡峭的悬崖。悬崖下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池子,仿佛一个地底的湖。然而,池里没有一滴水,沸腾着的是血红的火!——那些火仿佛是从地底深处冒出。无声无息地吞吐着赤色的舌头,灼烤着池子里的一切。

而池子里,却堆叠着无数的尸体!

那些死人的脸扭曲而浮肿,在血火里沉浮不定,仿佛一个个苍白的气泡。那些气泡在火里浮动,仿佛被一种看不到的力量控制,朝着一个方向有序的排布着,变成环状的一列——从悬崖上看去,就像是一条巨大的灰白色咬着尾巴的蛇!

那是另一条魇蛇。

只不过,是一条已经不再有生气的虚影。

阿黛尔如遇雷击。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切,脸色苍白如死——是的!是的!眼前的这一切,居然和她无数次噩梦里看到的景象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那个血池里沉浮着无数的死人,从衣着看来,至少已经死去了四十年。每个死人的心口都有一条赤红色的血线拖出。那些血线相互纠结汇聚,最后缠绕成了两个厚厚的茧。那两个茧,位于巨蛇的头部,就像是两只赤红色的眼睛。

然而,奇怪的是,那双眼睛却是空洞的。

茧破了。

它们是空的。似乎里面的东西早已脱壳而出。

这个茧里面,应该是……她在那一瞬间抱住头尖叫起来。不……不不不!在无数个梦里面。她都清楚的知道,在那个茧里面沉睡着的分明是——

“阿黛尔,我的孩子,欢迎回来。”就在那个瞬间,一个声音在她头顶微笑,吐出温柔的诅咒,“暗之羔羊,终于回到了她诞生的地方。”

“母亲!”

她惊骇万分的抬起头,下意识朝着声音来处看去,然后因为震惊而跌跪在地。她的眼睛被血模糊,地狱里熊熊的火光在跳跃着,映照出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切。

二十多年来,她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一根粗大的铁链从池顶垂落,已经锈迹斑斑。铁链的末端缠绕着一个巨大的圣十字架,那个十字架仿佛是曾经被烈火焚烧过,只留下焦黑的残骸。

而她的母亲,美茜·琳赛夫人,就如十几年前一样,被吊在火刑架上。

烈火焚烧过的身体已经完全焦毁,然而那一颗头颅却尤自完好无损。那个多年前被火刑处死的女巫甚至一丝一毫也没有老去的迹象,正在温柔的对着她微笑,美丽妖异,和十几年前的画像一模一样。

阿黛尔怔怔地抬头,看着血池上方吊着的骷髅母亲,连惊呼都已经忘记。

然而,那个骷髅却还在说着温柔的话——

“感谢巫女的帮忙,我的孩子,你终于回来了……要知道我等了你很久。”

“来——回到我怀里吧。”

话语还在空气中回荡,已经成为枯骨的双臂却忽然伸长,一瞬间探下来,缠住了阿黛尔的咽喉!被绑在圣十字上的骷髅还在微笑,然而那张美丽的脸上却已经露出了疯狂妖异的表情,憎恨复仇之火熊熊燃起:“回到我的子宫里去吧!”

她无法呼吸,拼命的挣扎,却无法摆脱那一双成为枯骨的手。

这是在做噩梦吧?——这一切,怎么可能会是真实的?圣特古斯大教堂圣徒的墓碑下,居然埋葬着她的女巫母亲;圣·雪佛墓地底下。居然隐藏着这样一个地狱般的血池!

然而,咽喉上那双手却是真实无比的,死死卡住她,往虚空里提起。

“来吧,光之巫女!”母亲疯狂地大笑着,“享用你的祭品,让我们重生!”

魇蛇在凌空俯视着这一切,忽然飞了过来,卷起了身子将她紧紧缠绕。巨大的蛇头在她头顶,在它的双目之间。那张美艳的女子的脸笑了起来,凰羽夫人露出一种渴望的表情。紧紧盯着被枯骨缠绕的阿黛尔。魇蛇对她张开了血盆巨口,咝咝吸气,身上每一片鳞甲上的死灵都在狂喜的咆哮。

“不……不!”她不顾一切地挣扎,“哥哥!哥哥!”

“你哥哥不会来了,他正在为杀父杀兄弟而忙碌呢!”母亲冷冷的笑,“哈哈哈……那个男人,终于也要得到报应了!你们真是我可爱的孩子啊。”

魇蛇卷紧了巨大的身子。每一片鳞甲上的恶灵都在狂笑,喧嚣的声音令她几乎失去知觉。一股力量在抽取着,仿佛要把魂魄从她的体内抽离。

就在那一瞬间,阿黛尔忽然觉察到了一声奇异的低吟。那是什么?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按住了身侧那个震动的来源——那是……剑?是剑!

修女的素袍下,天霆在发出长啸!

邪魅逼来,那把东陆的上古神兵开始震动,在鞘中跃跃欲试。它在召唤着什么,不停的阵阵低吟,急不可待——那一瞬她明白了。

是的……那是羿!那是羿在冥冥中召唤她!

“不要怕。阿黛尔。”桫椤花海里,她的守护者在最后一刻将染满血的剑放在她掌心,在大雪中阖起了眼睛,低声嘱托——

“从此后,你要自己守护自己。”

羿,羿……你如今正在天上看着我,希望我能握起剑,亲手扭转自己的命运!对不对?

是的……我决不会就这样死了!决不会!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阿黛尔在挣扎中握住了袍子底下的剑,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巨蛇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吞噬她时。她忽然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大喊,竭尽全力地拔剑而起,一剑刺入了魇蛇的双目之间!

仿佛是一道冷冽的闪电击落在这个充满了血腥邪恶的地底。那把东陆的上古神兵在那一瞬刺穿了凰羽夫人的脸,将美艳的女子和丑陋的巨蛇一起斩杀为两段!猝及不防被重创的恶灵们痛苦地哀嚎着,纷纷滚落,巨蛇的鳞片一片片掉落在血池里。

刑架上的母亲也怔住了,骷髅的手在那一瞬松开。

“你……居然还可以反抗?”母亲凝视着她,不可思议地喃喃。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阿黛尔剧烈地喘息,血从她双目中涌出,她聚起全部力量,再度举起了那把沉重的剑,厉声,“你以为我是什么?我不是你们的傀儡!不是!!”

剑风逼人,天霆在厉啸,放出了闪电一样的光华。

枯骨般的双臂在她剑下被斩为两段,阿黛尔挣脱了束缚,从空中重重跌落下去,在跌倒的瞬间,长剑脱手落入了血池。她惊呼着伸出手,然而那把天霆仿佛有灵性一样的飞起,在空中一个转折,从左颧骨刺入右颧骨穿出,竟然正正横向贯穿了那个被斩断的蛇头!

“舒骏……”她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叹息,低回无限。

被天霆拦腰一斩,巨蛇全身鳞片都在溃散,然而,只有眉间那一张女子的脸却越发清晰生动了起来,几乎是要脱离魇蛇游离出来。

“舒骏。”凰羽夫人微微叹息,垂目凝视着那把横亘在巨蛇口中的剑,“你……就算死了,也不认同我的做法么?”

魇蛇在翻滚,恶灵发出声声惨叫。巨蛇挣扎着,几段身体蠕动扭曲,居然自行拼接了回来。魇蛇张开口,想要吞噬自己的尾巴——在东陆的传说里,魇蛇是永远不死的,它能靠吞噬自己获得重生。

然而,那把横亘在蛇口的剑,却阻拦了魇蛇咬尾重生的企图。

阿黛尔忽然间明白过来了,泪水长划而下。

羿,你不愿看到自己的族人因为仇恨而沦落地狱,是么?你不愿他们为了执着的一念,成为永生不得解脱的魔物——所以,你不惜用自己仅存的意志力,永远地阻拦了恶灵,把自己和它们一并封印!

“或许这样也好……”凰羽夫人喃喃叹息,“到最后,你还是回到了我身边。”

巨蛇的双目缓缓阖起,深深的眼窝中滚落了两颗晶莹的水珠,终于不再挣扎。全身鳞片一一剥落,恶灵们纷纷散逸,宛如流星烟火般消散。

阿黛尔怔怔看着这一切,恍如梦寐。

然而,她却没有发现那颗头颅也已经从刑架上消失——失去了双臂的骷髅在地上爬行,紧紧盯着她,一寸寸的爬了过来。

就在那一瞬,阿黛尔隐约听到了一声炸雷响起在头顶,整个地下墓穴都震了一震。

这、这是什么?她回过神来,震惊地抬头看向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