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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她心里又惊又喜,就像学步的孩童第一次尝试到飞奔的快感,竟然有按捺不住的激动,转头看到其他影战士蜂拥而来,知道一场大战在即,心里却并无惊慌,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飞快地扯下一块衣襟,蒙住了自己的脸,嘀咕了一声:“好,尽管放马过来吧!”

等下估计是一场恶战,万一混战之中自己的隐身术被人破了,岂不是让赤王府惹了大麻烦?还是先蒙住脸比较保险——她虽然平时大大咧咧,在关键的时候,却并不是个没有脑子的人。

然而,不等她系好布巾,攻击却已经发动。

影战士策马而上,将她团团包围,各自双手交错胸前,开始收缩结界。她只觉得头顶的天空一分分地变成血红色,无数细小的闪电交错穿行,如同群蛇飞舞——她认得,这是师父说过的血池大阵。

百位术士的力量结成了坚固无比的结界,将一切有形有血的生灵都困在其中,无一能逃脱。

然而,身为九嶷门下高足,这些又哪能困得住她?

当血红色的网迎头落下时,朱颜仰起头,从唇间吐出一声清啸,十指飞快地在胸前交错,变幻出复杂的手势。每一次变幻,指尖都绽放出光华。她的口唇无声翕动,吐出绵延的咒语。

这是“天霆”,召唤天地间雷电的力量。

当最后一句咒语顺利完成之后,她双手食指指尖对指,迅速合在一起,又迅速分开——那一瞬,她食指上绽放出强烈的光芒,如同召唤到了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击中了落下来的血红色罗网!

喀拉一声,那一道密布的罗网在刹那间被无形的闪电斩为两半。朱颜抓住了这闪电般的机会,从血红色的网里破裂而出,乘着闪电飞向天空,如同一只轻灵的燕子。

居然一击就奏效了!师父教给她的可真是厉害啊!

然而,当她刚刚兴高采烈地想到这里,冲出罗网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忽然间腾起,如同巨锤击向了她的胸口!朱颜身在半空,根本无法避开,只“啊”了一声,眼前一黑,便从半空里颓然跌落,吐出一口血来。

在跌落地面的一瞬,她看到一百个影战士同一刹那也从马背跌落。每个人都和她一样捂着胸口,嘴角沁血。

她猛然一惊,倒吸一口冷气,顿时明白了过来:对了……她怎么忘了,施用天霆这么凌厉的咒术,必然会有反噬!自己真的是得意忘形,以为只要用出最厉害的术法便能打发掉所有的敌人,却完全忘了所有的木法都有代价!

她吸了一口气,勉强撑着身体,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然而,就在同一瞬间,她看到玄灿也从地上踉跄爬起,手里握着一支青色的像箭一样的东西,念了几句,挥手便往她所在的方向打了过来!糟糕!这……这是青犀刺吧?极厉害的法器,万一被打中了……

朱颜大惊之下往前奔出,身体一侧,竭尽全力想要躲过呼啸而来的青光。然而四肢百骸还是碎了一样的疼痛,动作慢了半拍,只听一声裂帛,身上猛然有剧痛的感觉,仿佛虚空中有什么东西被撕破了。

“在那边!”忽然间,她听到了战场上响起轰然的惊呼,无数双眼睛看了过来,直直地盯着她,纷纷低呼,“居……居然是个女人?”

这是怎么回事?隐身术被破掉了吗?

朱颜吃了一惊,默默运起灵识一看,发现护体的咒术果然已经被青犀刺击破,不由得一颤,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还好,蒙面的布巾还在,没有掉落。

好险,她真是有先见之明啊……然而,不等她沾沾自喜地想完,耳边只听一声厉喝:“所有人都给我上前,把她拿下!死活不论!”

中军帐下的青罡将军看到了这个竟然敢单枪匹马闯入战场的女人,虎目如电,厉声下令。所有影战士齐齐一震,从地上纷纷站起,朝着她便逼了过来!

朱颜赤手空拳地站在原地,感觉胸口的血气还没有顺,看着无数朝着自己联袂奔来的战士,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紧张万分——那一刻,第一个掠过她脑海的术法,居然是飞天遁地之术。

看这情况,打肯定是打不过的,还不如跑了吧!可是……如果就这样跑了,岂不是就把渊扔在了这里不管吗?眼前大军压城,他和复国军剩下的战士是万万活不了的……

然而,刚想到这里,影战士们已经冲到了面前。

来不及逃了,算了,还是硬碰硬打一场吧!

朱颜吸了一口气,把心一横,卷起袖子,左右手分别结印,瞬间便准备好了咒术攻击来敌——可是刚要动手,无意一瞥,却看到火海里有黑影一动,火焰无声无息地分开,有什么掠过。

此刻,满场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没有人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

中军帐下垂落的旗帜动了一动,似乎有风吹过。

“啊?”朱颜在这边看得亲切,不由得失声叫了起来——是的,有人!那里竟然有一个人,趁着这个时机突破了变得薄弱的防护,单刀直入地逼近了中军帐!她刚脱口叫了一声,影战士们纷纷逼上,凌厉的攻击逼得她不能呼吸。

朱颜把心一横,双手朝外缓缓推出,如弯弓射日,右手和左手中指瞬地扣起,又弹直——左手是藏剑术,右手是疾风斩,每一种都具有大杀四方的攻击力。师父在教给她的时候也曾经说过,这两种咒木一旦发出,十丈方圆内无人能活,必须谨慎使用。

可如今不是没办法了么?都是你们逼我的!

那些影战士的攻击还没抵达,她的左右手已经释放了咒术。半空中忽然有千百支利剑出现,同时,凭空一阵狂风卷起——那些利剑被卷入了风里,呼啸着刺入了千军万马之中,顿时发出了一片惨号。

朱颜站在原地,双手相扣,放在胸口。

力量从六合之中被召唤而出,汹涌注入她的体内。以她为中心,平地上爆发了一阵可怖的剑雨疾风。方圆半径之内,一匹匹战马屈膝坠落,一个个战士呼号跌倒,景象之惨烈,如同地狱。

朱颜毕竟年纪轻,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目睹过战争的残酷和血腥,心里顿时一惊,有一种无法承受的恐惧——是的,这些都是空桑人……都是她的族人!难道,她真的要亲手杀了他们?

施用木法时是容不得半分犹豫心虚的,她念头一动,便踉跄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结的印不知不觉地松开了。疾风顿减,利剑纷纷消失。

然而就在这样的紧要关头,青罡将军却从马上跌了下来!

“将军!”左右护卫一声惊呼,想要上前搀扶,忽然间一道电光,尖利的刀锋掠过,那些护卫便已经身首分离。

“给我住手!”一个声音厉声喝道,“谁都不许动!”

骁骑军齐齐一惊,转头看去,却看到从火海里不知何时杀出了一个人,赫然已经在马背上制住了青罡将军,将雪亮的利剑架在了统帅的脖子上!

“渊!”那一刻,她忍不住失声惊呼——是的!那是渊!那个从火海里冲出来,在千钧一发之际胁持了青罡将军的,竟然是渊!

渊从烈火里现身,趁着对方分心的一瞬间,擒贼擒王,迅速将骁骑军的统领制服,出手之快之准,令人瞠目结舌。只是一击之间,他便翻身跃上马背,将手里的俘虏高高举起,对着空桑大军厉声喝令:“都给我住手!”

然而青罡将军却也是硬气异常,虽然落入人手,却丝毫不畏惧,竟挣扎着说出了一句话来:“别管我!杀……杀了他们!”

不等他一句话说完,渊一手扣住了青罡的咽喉,另一只手倒转刀柄,重重地击中了他的哑穴和麻穴,令他再也无法说出一个字,然后单手将骁骑军统领高高举起,厉喝:“所有人后退!否则,斩杀主帅!”

一时之间,骁骑军群龙无首,有略微的犹豫。

朱颜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渊有这样的一面:如同血与火里淬炼出的一把剑,再无丝毫的似水温柔。

她心里一震,情不自禁地向他奔跑过去。

然而,就在这双方剑拔弩张对峙的短短瞬间,没有人注意到那些差点被点燃的火炮忽然悄无声息地改了炮口的方向——就像是有无形的引线牵着一样,凭空调转了炮口,对准了地上的复国军首领。

那是玄灿在一旁默默地施展术法,无声无息地调度着火炮的角度,瞄准了敌人——作为身经百战的军人,他只听从于一个人的命令,那就是骁骑军的统领!既然青罡军已经亲口下令说不要管他自身的安危,必须全歼来敌,那么,作为影战士的首领,他必须听从这个指令!

他要秘密控制所有火炮,将这个逆贼和将军一起粉碎!

“退后!”渊扣住了人质,厉声道。

骁骑军在他的逼视之下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却不肯撤离,所有人都看向了另一边的白色旗帜——那里,是此次战役的另一个头领,叶城城主白风麟。然而此刻白风麟的脸色却是阴晴不定,半晌没有说话。

此次清剿复国军声势浩大,甚至惊动了帝都,若是至此功亏一篑,他固然无法和帝都交代;可青罡是青王长子,若因为他而死在鲛人手里,这个重担,不要说是他,就连整个白之一族也是担不起——更何况,父王曾经私下和他秘密吩咐过要让他在此次动乱之中,不露声色地削弱青之一族的力量。

情况错综复杂,事情却爆发得突然要在其间权衡轻重,一时间便是心机深沉的叶城总督都开始举棋不定。

“后退!”渊一手提着青罡,另一只手的剑锋已经切入了他的侧颈,鲜血涌出,厉声大喝,“立刻都后退!否则我杀了他!”

战场寂静无声,所有人屏息以待。

渊策马前行,逼视着敌军,一步一步往前。而他所到之处,骁骑军无声后退,铁桶似的包围圈仿佛被一把刀一点点撕裂开来。当道路被清理出来后,在渊的身后,那座燃烧的角楼里,鱼贯走出了一百多个复国军战士,个个都已经筋疲力尽,如同穷途末路的困兽。

他们跟在渊身后,一步步离开。

要是再攻打一刻钟,这些鲛人估计就要撑不住了吧?白风麟在心里默然想到,眼睛却不离青罡左右,心下暗自焦急。青罡死死地盯着他看,眼睛里满是血丝,如同火焰燃烧。白风麟知道他的意思,知道他在催促自己下令合围,放弃营救他,捕杀所有鲛人——青罡毕竟是军人出身,悍不畏死。可是……

白风麟苦笑了一下,默默摇了摇头,错开了视线。

是,本来接到了父王的密令,倒也想让你就这样死了,既荣耀你的家族,也成全我的功绩。可是你若在众目睽睽之下因我而死,你那个野心勃勃的老爹会放过我吗?这个黑锅,在明面上我可是背不起。

“放人。”白风麟叹了口气,调转手指,发出一个命令。看到统帅的命令,骁骑军刷地左右退开,让出了一条通路来。

青罡狂怒,目眦欲裂,知道白风麟不可指望,便狠狠地看向了一边的影武士首领玄灿,眼里带着怒斥。仿佛知道将军的命令,玄灿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然而,朱颜却是不知道这边暗流汹涌,看到空桑军队退开,不由得松了口气。她站在烈火燃烧的战场上,看着渊策马朝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竟然是有些恍惚——这一刻的渊,和她心里的那个温柔的陪伴者完全不一样,简直是十几年来从未见到过的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