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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所谓侠义

    穿越大沙漠时,吴不赊常和蜥流沙聊天。蜥流沙和他说过,离雁口这条线,他极少走,这条线虽是往南,却是带着东行的弧度,因为离雁口在雄鸡原的东南方。蜥流沙走得多的,反是向西划弧,走西南向。离雁口向西,走五六千里,就到了海边。这里有个海沙国,海沙国面海背沙,沙地上觅食艰难,便向海里求生,最初是打鱼,后来去得远了,发现做生意收获更大,越来越多的人便改行做了海商。

    这些人去得极远,有的东去万里,竟然到了人界。人与魔是天生的对头,其实主要还是利益的冲突,海沙国的海商虽是魔族,但当他们带着人族少见的奇珍异宝过来时,人族的商人对他们魔族的面孔已是视而不见,利益是不分人与魔的。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几千年下来,几乎形成了固定的商路。不但海沙国的海商去人界做生意,人族的商人也西行数万里来海沙国做生意,甚至更往西行,远至黑沙红海。陆地上,人魔争战,海面上,人与魔却是帆船往来。那些大海商,无论是人还是魔,一趟下来,都是数钱数到手抽筋。

    吴不赊想到的,就是转头向西,照蜥流沙说的,沿着魔鬼大沙漠与大雁山的边缘往西走,一直走到大海边,到海沙国雇船,再由海路东归,回归人界。

    前后一想,确实可行。事实上这个法子蜥流沙当时就说过,说赵国派大军深入魔界万里接应太麻烦,不如到海边直接走海路。当时,一则与西门紫烟约定在先,二则真要在海沙国雇船把十二万人送回去,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所以吴不赊没有答应。现在看来,却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心跳了两下,吴不赊又想到一个问题:“不过要怎么跟云州遗族说呢?直说,难免人心浮动。撤个谎,回到人界再说?嗯,是这个理。”

    生意人嘛,编个谎话那是随口就来,吴不赊脑子一转,一套谎话就出来了,抬脚便往烽火台来。守卫的云州遗族勇士都染着红头发,做魔族装扮,不过自然是识得吴不赊的。吴不赊也懒得和他们口罗嗦,径直飞进离雁口古城。听说吴不赊回来,颜如雪、四大长老、叶轻红等人全都接了出来。九斤丽年纪小性子最急,也不怕人笑话,见面就挽着吴不赊胳膊,道:“公子,接应的赵军动身了没有?什么时候能到?”

    这也是颜如雪等人想要问的问题,所有的眼光都热切地看着他。吴不赊一笑:“急什么,先倒杯水我喝吧,渴死了。”

    颜如雪等人其实都有些担心,吴不赊轻松的回答,让众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一时都笑了起来。进了大厅,叶轻红倒了水来。吴不赊先前心急上火,喉中火烧火燎,连喝了三大碗,看一眼四大长老和颜如雪,略带些不好意思地一笑,道:“我到了赵国,见到了赵王,然后又见到了西岳帝君。”“赵王和西岳帝君怎么说?”四大长老几乎是异口同声。吴不赊不答,却笑道:“原来你们给我的那几枚小令牌一样的东西,叫做无归令啊。”

    “是啊。”颜如雪面露歉意,“原来吴使君不认识啊!是我疏忽了,以为吴使君既然来我云州,自然是认识的,所以没说。”

    “我哪里会认识什么无归令啊。”吴不赊笑,“我不认识,也以为那个不重要,给忘了,只把信掏出来。结果西门紫烟小姐和赵王都怀疑我,当我是个骗子,以为我不知到哪里溜了一圈,随便在街头找人写了那封信去骗封赏呢,差一点儿就要推了我出去砍头。”

    一厅的人都哈哈大笑,九斤丽更是笑得捂着肚子钻进叶轻红怀里:“笑死我了,啊呀我的肚子!”

    吴不赊轻松的说笑,彻底打消了众人的担心疑虑。吴不赊知道火候差不多了,道:“赵国朝野上下,包括西岳帝君,知道云州遗族无恙,并且阖族南归,到了离雁口,都是赞不绝口、激动万分,连夜商议接应的计划。本来的想法是,出动五十万大军,照原计划一直打到离雁口。后来一推算,这样太不保险,五十万大军打进魔界,影响实在太大,耗时也实在太久,魔族也不是傻瓜,必然会猜疑,会推测赵国大军的目的。这样一来,弄不好就会察觉云州遗族藏在离雁口的事,那就有可能先调集重兵对云州遗族下手,给赵国的接应大军来个釜底抽薪,那时就糟透了。”

    厅中众人齐吸一口冷气。司风长老道:“是啊,五十万大军打进魔境,可不是说着玩的,西方、北方的魔族只怕都会被惊动,有些魔崽子也确实有几分小聪明,只怕真会猜出来。赵国大军莫说打,便是走到离雁口也要好几个月,这中间只要稍有一点儿风声漏出去,魔族调集大军给我们来上一下,一切成空。”司蛇长老道:“吴使君,那赵王和西岳帝君商议的结果是什么?”“商议的结果是,取消原定计划。”吴不赊扫一眼四大长老,最后眼光落在颜如雪脸上。他能在颜如雪眉宇间看到忐忑担心,心下微叹,道,“不出动大军,不引发魔族的怀疑,云州遗族既然悄无声息地到了离雁口,那就证明先前的行动是正确的。身在魔界,保密为第一要务。那么在没有大军接应的情况下,云州遗族怎么回去?西岳帝君为我们另选了一条路,这条路向导蜥流沙蜥老曾经提过。我们再退入魔鬼大沙漠,沿着大雁山和大沙漠一直向西,走六千里左右,会到大海边,那里有个海沙国。海沙国多海商,常组成庞大的船队去人界进行贸易,买卖货物。我们可以在海沙国雇佣一支大船队,全族十二万人经海路东归,在人界东南沿海上岸,神不知,鬼不觉,魔族更无法拦截。”一时有些冷场,四大长老面面相觑,谁都拿不定主意。好一会儿,司风长老道:“我们全族有十二万多人,当时我们想从飞云江放流而下,算过的,要的船可不是小数目,海沙国有那么多船吗?”吴不赊一笑:“海船可不是河流中的小走舸。我听蜥老说过,大海船其大如山,一船可装万石之货,若装人,多时一次可装三四千人,十二万人,最多五十艘大海船足够。”司雨长老道:“海沙国也是魔族,会雇船给我们吗?”“海沙国是魔族,但海沙国和一般魔族不同,多海商,常去人界经商。在他们眼里,只有铜钱银子,没有人族魔族之分。当然,没钱肯定不行,没钱别说你是人族,你便是魔族他爹也不行。”一时又哄笑起来。司风长老道:“租这么多船,费用不低吧?”云州遗族孤守云州,并不富裕,全族南归,采办各种应用之物,耗费极大,已是穷得叮当作响。“这个不用考虑。”吴不赊一挥手,“赵王从国库中拨出了足够的金子给我,若不够,可到人界再结算,到时自然有天庭付账。”吴不赊狮子大开口,把所有能拉的旗子全拉过来。他打下的主意,自然是自己身上的金库,他身家六十多万两金子,怎么也够了。他私下问过蜥流沙,雇一艘大海船走一趟人界,一般是一万到一万二三千两银子,也就是一千多两金子。他便雇一百艘船,也不过十来万两金子而已,虽然肉痛,但不至于伤筋动骨。四大长老一时无话,齐看向颜如雪。颜如雪秀眉微凝,道:“我也听蜥老说过,海沙国的人和一般魔族之人不同,因多出海经商,常去人界,所以对人族成见不深。正如吴使君说的,他们的习惯是只认银子不认人,雇船应该是不成问题。大海船也多,若一时实在没有那么多船,做两次、三次走也是可以的。走海路有风险,陆路也有,我们退回沙漠中,沿着大雁山和魔鬼大沙漠的边缘西去,沿路没有什么魔族阻拦。”

    说到这里,她看向四大长老,道,“我觉得这个计划可行,西岳帝君和赵王替我们想得非常周到。”四大长老本来已是心下赞同,她这一说,众人再无疑义,当即作出决定:阖族准备,三日后启程,退入魔鬼大沙漠,经沙漠边缘去海沙国。这样既可以在大雁山中取得水与食物的补给,又可以尽量避开沿路的魔族。

    “老天保佑,终于是骗过去了,但求中途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吴不赊心下暗舒了口长气。这时,他发现颜如雪好像在看他,转眼去看,颜如雪却又转开了头。“她的心眼没发现我在撒谎吧?”吴不赊虽然作足了心理准备,还是有些担心。不过颜如雪这会儿在和四大长老商议启程的细节,他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尖细的下巴,颜如冰雪,却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计划改变,没有援军接应,反要重新退入沙漠,换成其他任何部族,都一定会造成混乱,但云州遗族却没有。这是一个极其独特的族群,被遗弃过,抱成一团才坚持了下来,团体的向心力比磁山都强烈。颜如雪和四大长老解释了改向的原因,虽也有人提出异议,却坚决服从,无人反对。族人连夜开始收拾,古烽火台留下一队精锐殿后,以迷惑突然闯入离雁口的魔族的游骑。其他人在第三天破拂时分动身,由山口重入沙漠,沿着沙与山的边缘,一路西去。

    人界在东,却要往西去,一边走,一边还是有不少人回头看。吴不赊不吱声,却在心中骂:“看什么看,天上是王八,地下是王八蛋!走着瞧吧,再这么咬下去,总有一日会被人揪出来,砸得稀巴烂。”当然,也有几个人特别高兴,首先是叶轻红、九斤丽两女。其实她两个的高兴和改变路线无关,只要吴不赊在身边,她们就开心。至于去哪里,往哪个方向走,根本无所谓,跟着自己的男人走,地狱也是天堂。真正因改变路线而高兴的,是蜥流沙。蜥流沙去海沙国的次数多,那边熟,自吹还有相好的姑娘。

    “那皮肤,摸上去,啧啧,丝一样得滑。那腿有力啊,缠上来,老夫这把老骨头都差点儿被她夹断。”

    “是不是啊?”吴不赊笑,两个色男在一起说女人时的模样,就不必形容了,“蜥老这次银子也赚大发了,要不就干脆娶了她,在海沙国落脚算啦!”

    “吃不消,吃不消啊!”蜥流沙哈哈笑,老眼中却是亮光闪烁,显然颇为心动。“到底是银子吃不消还是身子吃不消啊?”吴不赊斜眼看着他,一脸坏笑。蜥流沙也嘿嘿笑,脸上的情形也差不多。当然,两人所在处是远离大队的,远远走在大队前面。如果颜如雪在,吴不赊是打死也不敢露出这嘴脸的。

    “都吃不消,都吃不消。”蜥流沙笑,“她以前也算是个红姐儿,虽然我有一年多没去,估计真要赎,没有个两三千两银子,开不得口。海沙国地盘小,偏偏海商多巨富多,在那里买个房子养个娘们儿,不易啊。”

    “蜥老穿越魔鬼大沙漠都有十几次,挣的钱不少吧,莫非以前都送进了姑娘们的销金窝?”蜥流沙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吴东主,我也不瞒你,穿越魔鬼大沙漠不易,若是那顾家的,带一趟商队,除了海沙国,在周围任何地方都可以娶个娘们儿安个家,再不进沙漠冒险。老汉我却走了十几趟还是穷困潦倒,挣的钱,还真是都送在了姑娘们的肚皮上,但我也不后悔,人生不过几十年而已。不是吹,我可是着实玩过几个漂亮娘们儿,哈、哈、哈、哈……”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蜥老你这性格,我喜欢。”说笑一回,吴不赊道:“蜥老,海沙国人对人族的看法,你真的能确定吗?是不是先要化装成魔族,上了船再说,上了船,就算露出破绽,也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

    “不、不、不!”蜥流沙大大摇头,“我说过,海沙国人真是魔族中的异类,真的只认银子不认人。只要你有钱,别说人族,便是地狱里的魔鬼他们也不当回事。遮遮掩掩的完全没必要,说不定反而坏事,万一到船上露出来,引起惊慌,反而不好。别说到船上就没事,真正到了船上才是麻烦,海船不是河船,大海不是小河,茫茫大海上,没有熟练的水手,纯粹是找死。”“也是啊。”这一点儿吴不赊倒是没想到。

    “放心,吴东主。”蜥流沙大包大揽,“我认识的人不少,到了后,我找人联系几个大船主。一个两个船主没有那么多船,多找几户组成船队。他们有钱赚,其他一切就包在他们身上,任何人要找云州遗族的麻烦,就是抢他们的钱包,不要你们动手,他们就会提着刀子上。”

    “有道理,那就一切拜托蜥老了。”

    共同的利益,是最坚固的锁链,那些船主要赚钱,自然要维护云州遗族的利益,即便有少数人对人族有成见,首先也要过他们那一关。

    “蜥老,不要怕花钱,找最有实力的船东,我应句话在这里,只要平平安安把云州遗族送到地头。我额外送蜥老五百两金子。这笔钱,赎出你相好的再买个房,差不多了吧?”把蜥流沙也绑在利益的战车上,更保险。蜥流沙果然眼光大亮,连连点头:“够了,够了,那就多谢吴东主!”

    “说什么谢字。”

    吴不赊哈哈笑,“不过到时蜥老抱得美人归,一场酒可是躲不了。”“一定,一定!”蜥流沙偷眼向后看了一眼,道,“到时让我家那个叫几个相熟的姑娘相陪,吴东主也尝尝海沙国娘们儿的味道。”

    “一言为定!”两人相视而笑,那叫一个猥亵。跨下大青牛都起了一身牛皮疙瘩,“哞哞……”地抗议着。叶轻红、九斤丽和颜如雪在后面,驼玉儿就是颜如雪的影子,自然也跟在一起。远远地看着,九斤丽好奇道:“公子和蜥老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这么笑,一定在说女人。”驼玉儿哼了一声,“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九斤丽不乐意了:“不对,我家公子就是个好人。”看驼玉儿撇着嘴不屑一顾的样子,她转向颜如雪道,“颜姐姐,你说是不是?”

    “是,吴使君英雄侠义,乃是一等一的伟丈夫。”

    “我说是吧?”九斤丽乐了,小姑娘抚掌欢跳。她就是个小姑娘,虽然已为人妇,不过十五六岁。这样的年龄,正是爱情充分发芽生长的时季。“吴使君心里好像藏着什么事?”颜如雪面上笑,心中却有一丝隐忧,她的心眼儿敏锐无比。吴不赊虽在生意场上千锤百炼,舌根上跑得马,牙槽上立得兵,谎话编得天衣无缝,可那一丝丝的虚怯,却还是瞒不过颜如雪的心眼。但到底是什么原因,是这事从头到尾是一场骗局,还是中间出了岔子,是出在赵国天庭那一面,还是出在吴不赊身上,颜如雪就无从知道了。她只知道,一定有一些地方不对,突然改道,也绝不像吴不赊说的那样,是天庭和赵王在替云州遗族打算,其中必然另有原因。她没有说出来,也没有去问吴不赊,她也不能问,或者说,不敢问。问出来又如何,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她问,吴不赊或许会说,可真相是她可以承受的吗?她不敢肯定,她只知道,照吴不赊现在的计划,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而只要云州遗族能平平安安回归人界,其他任何东西都不重要。云州遗族沿着山边走,前面派出精锐小队,探路兼打猎,更有玄功高手沿山飞行,搜杀魔族猎人。

    大雁山南麓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各类魔族,北麓是大沙漠。沙漠能有什么东西,没有人会单纯地翻越大雁山过来看黄沙。因此,大雁山北麓除了偶尔可见的几个猎人,极少有人。猎人逃不过玄功高手的搜山,即便偶有漏网的,下得山去,说在这一面大沙漠里看到一支绵延数十里的队伍,而且还都是人族,有人信吗?即便有人信,一般的小部族会翻过山来截杀吗?既然是几十里长的队伍,人自然不少,魔族一两百人翻山过来,无非找死,想组织成千上万的人过来,那可不是说句话打个唾沫花儿的事。真等一些大部族组成大队翻山过来,云州遗族早走远了。南麓魔族组成大军过来截杀的话,只是吴不赊和四大长老的推断,实际上根本不可能发生。一路行去,倒也无惊无险。这日哨探来报,前面不到百里,山势便断,有城池乡镇,人不少,像个国家的样子。蜥流沙没有沿着大雁山这么走过,不过据他推断,该是到了海沙国。这夜大队扎营,颜如雪、四大长老、吴不赊请来蜥流沙一起商议。吴不赊道:“我的意见,还是不要一头撞进去,稳妥一点儿,明天大队就不走了,沿山扎下。我和蜥老先走一趟海沙国,找到船东,雇好船,口风也探好了,一切敲定,大队再开过去。也不在海沙国停留,立马上船,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风波。”

    “其实没事的。”蜥流沙不以为意,“不过你们实在担心,稳一点儿也行。

    吴东主跟我去,无论雇船还是通关,都是一句话的事。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没钱不行,海沙国我去得多,行情知道一点儿,那种五千人以上的大海船,跑一趟人界,包银至少一万。你们十多万人,至少要五十艘大海船,这银子可是海了去了。”

    “银子不成问题。”吴不赊看着颜如雪、四大长老,道,“没问题的话,明早我和蜥老动身,最迟三五天就有消息。”说完,他看向蜥流沙。蜥流沙点头:“当天就能有消息,我保证。”

    颜如雪道:“如此有劳吴使君和蜥老了,花费的银子,算云州遗族欠的,以后自会补上。”

    “这叫什么话!”吴不赊作色道,“这本就是天庭拨下的银子,天庭的银子也是人族供献的。云州遗族苦守云州,为人族作出这么大的贡献,回归花点银子,谁敢说个不字。这话以后再也休提,包在我身上就是。”

    说得爽气,十几万两金子花出去还是肉痛。吴不赊心里大骂:“瞎了眼的贼老天,你割老子的肉,总有一日老子捅你屁眼儿。”就算云州遗族回到人界,就算最终知道真相,知道银子其实是吴不赊私人垫的,吴不赊也不好要他们还。他们的回归,是吴不赊一力促成的,差一点儿就害得整个云州遗族万劫不复,花点儿银子怎么好意思要他们还。虽然他皮厚,终究也没厚到那个程度。

    第二天一早,吴不赊和蜥流沙动身,他没骑大青牛,大青牛两耳中几十万两金子,可不能出差错。他身上吹牛袋里也有差不多二十万两金子,按蜥流沙说的行情,即便翻一倍的价,也够了。蜥流沙也有点儿功夫,可不会飞,二人骑了两匹骆驼。蜥流沙心急,一路猛催,午后不久便出了山,到了海沙国。吴不赊对这海沙国颇为好奇,在半山腰,远远地朝下看:蓝天碧海,海边一城,不大,但城内城外屋宇极多,一座海港,桅杆林立,一片繁华之象。“小国大港口,难怪说海商多,还真是以商立国呢。”吴不赊暗暗估摸了一番,尤其留意港口中的海船,虽然隔得远看不太清,但看到那一片桅杆林立之象,租船就应该不成问题。

    出了山,蜥流沙越发心急,把骆驼打得几乎要发疯。吴不赊看了好笑:“我说蜥老,上了床可是急不得呢,在床上若也是这么急急火火,三两下就清洁溜溜,小心红姐儿一脚踹你到床底下。”蜥流沙那相好的叫红姐,蜥流沙一早就和吴不赊说了。

    “去!”蜥流沙却是牛皮烘烘,“莫看我老蜥今年快五十了,却是打熬得好腰力,出名一夜七次郎,那不是吹。姐儿爱钞也爱俏,但红姐儿爱我,迷的还就是我老蜥的床上功夫。”吴不赊大笑。

    说笑间进了城,城小人多,街头摩肩接踵,各种异味掺杂在浓烈的海腥味中,带给吴不赊一种极为另类的感觉。

    “这里是做生意的天堂。”刺鼻的气味没有让吴不赊生出反感,反而让他兴奋。蜥流沙带着吴不赊进了一座妓院,果然是熟客,立即便有一堆姐儿围上来。

    “这不是蜥爷吗?好久没来了,可是想死奴家了。”莺莺燕燕,叽叽喳喳,五七个女子,却如一千只鸭子下了池塘。蜥流沙两眼放光,老脸通红,层叠的皱纹神奇地拉平。看得吴不赊目瞪口呆,他也不是初哥,以前妓院中也常去的,却没见过一个人像蜥流沙一样,进了妓院会有这么大的变化。“红姐儿呢,叫红姐儿来。”

    “啊呀,什么红姐绿姐,姐姐我就不红啊?”妓女们一片声怨。老鸨过来,打了招呼,不多会儿一个女子出来。这女子二十四五岁年纪,已是过了妓女的黄金时段,但体态风流,风韵犹存,尤其眉眼间那一股媚意,最是勾人。吴不赊暗赞一声:“好个风流媚物,难怪把个蜥流沙勾得像丢了魂一样。”

    “你还知道来啊,我还以为你掉进了哪个温柔乡里,早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了呢。”

    红姐儿娇嗔薄怒,抛一个媚眼,如泣如诉,手却早勾住了蜥流沙的胳膊,借着近身,她那鼓俏的奶子更在蜥流沙胳膊上着实狠蹭了几下。吴不赊留了心,看得细,眼见蜥流沙魂飞天外,忍不住暗笑。

    蜥流沙介绍了吴不赊。妓院中嘛,吴不赊是自来熟。不过蜥流沙给红姐儿迷失了魂,有赎她的意思,吴不赊便也正经不正经地打了招呼。摆上花酒,自有两个姐儿相陪吴不赊。

    蜥流沙却是被红姐儿霸着的,或者说他就只迷红姐儿,不要其他女子相陪。

    喝了一杯酒,神魂稍定,蜥流沙道:“吴东主放心,正事先办,这一点儿规矩我老蜥还是知道的。”便问红姐儿,“城里的事你熟,有哪几家有五千料以上的大海船?越多越好,至少要凑够五十艘大船才够。”“这么多啊?”

    红姐儿惊呼一声,疑道,“你不是走魔鬼大沙漠给人引路吗?改行要走海路了?”

    “是吴东主,”蜥流沙向吴不赊一指,“吴东主要雇船出海。莫看吴东主年轻,可是大财东。小红我跟你实话实说,这次只要吴东主满了意,你的赎金就有了,还能买个房子,海沙国生意最好做,随便做点小生意便是你我以后的依靠。”

    戏子无情,婊子无义,蜥流沙被红姐儿迷失了魂,一片心只在她身上。红姐儿却是漫天撒网的,不过眼见年纪大了,皮肉饭也吃不了几天,真有个人真心相赎,那可是天大的好事。红姐儿一时也上心起来,媚眼儿在吴不赊的脸上溜了两转,正色道:“大海船尽有,但没有哪个船东一家能有五十艘大海船的,要几家凑。这样好了,与其一家家去谈,不如就找鲨四爷。”蜥流沙道:“鲨四爷是什么人?靠得住吗?他有多少条船?”

    “鲨四爷船不多,但他是大货东,为人豪气,在货东中有极大声望。一般货东若单雇一船,船东不肯,多雇船货东又划不来,都是组成船队。往年都是鲨四爷在中间牵头,若是他肯应承,租几十条船,一句话的事。”

    吴不赊大喜:“有这样的人,那是最好。”发了帖子去,鲨四爷很快就来了。鲨四爷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手长脚大,个头足足比吴不赊要高出一半,脑袋硕大。

    若站得近时,居高临下,给人一种极为压迫的感觉。吴不赊见过海里的鲨鱼,即便被钩上船,仍是龇牙咧嘴一脸凶相。这鲨四爷外表给人的感觉就像一条鲨鱼,只是上了岸,多出两只脚。变体的鲨鱼会不会更凶?吴不赊心里“咯噔”一下,但他一看鲨四爷的眼睛就放心了。这眼神太熟悉了,典型的生意人的眼神,亲切啊!吴不赊热情地迎上去,而鲨四爷也从吴不赊的眼神里看出来,这人是他的同类。酒过三巡,吴不赊说了要一次租五十条大海船的事。鲨四爷外鼓的鲨鱼眼霍地内敛,眼睛眯起来,眼光却反过来亮了五分,道:“吴东主好手面,一次五十条大海船,莫是要横扫海沙城吗?”一次五十条大海船,若是从海沙城购货,差不多可以买空海沙城小半的货栈。等到贩货进来,天量的货物又将如海潮般冲击海沙国的市场。海沙国国小人少,本地市场不大,主要是中转,东去人界,西走黑沙红海。吴不赊若真是野心勃勃,以天量的资金狂泻进来,带给海沙城的将是海啸一般的破坏力。吴不赊当然明白他心中所想,哈哈一笑:“四爷误会了,吴某无心破坏海沙城市面的平稳,我租船,不是贩货,而是运人。”“运人?”鲨四爷半信半疑,“去哪里?”

    “人界,吴楚一带。”

    “五十艘大海船,至少可以装十万人以上,人界有这么大的市场吗?”鲨四爷眼中疑惑之色更重了。

    人界的王公贵族喜欢在家中蓄养魔族艳姬,以狐族、兔族为首选,鹿族、羊族次之。宴席之中,召几个狐姬、兔姬出来歌舞一番,那是很有面子的事。反过来也一样,魔族中的贵族同样也会在府中蓄养人族美女,以示炫耀。因此人魔之界的奴隶交易一直存在,但规模都不大。为什么呢?很简单,无论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美女都是一种稀缺资源,人贩子能搜罗到的,决不可能太多。鲨四爷见过很多奴隶贩子,从没有一次能贩运百人以上的。而其中真正的极品美女,最多两三个。那么男奴隶呢?美女难求,男奴隶好找吧。问题是男奴隶没人要,人族视魔族为死敌,王公贵族蓄养魔族艳姬视为风雅,同时也是因为艳姬是养在府中不出门的。若蓄养魔族男仆,要他们怎么出门,怎么做事?魔族男奴在人族没市场,人族男奴在魔族也没市场。人族普遍个小力弱,养他们做什么?所以奴隶交易只可能是女子,只可能是美女。吴不赊能一次搜罗到十万名美女?除非是纸上画的,否则绝无可能。吴不赊自然知道鲨四爷又误会了,道:“我不是奴隶贩子,运到人界去的,不是魔族美女,而是流落魔界的人族,总数约在十二三万左右。”

    这么一说,解释了鲨四爷心中的一个疑问,另一个疑问又出来了:“流落在魔界的人族,十多万?”鲨四爷当然也听说过云州遗族,但他绝不会去想竟是云州遗族要东归。魔界有人族存在,数量极少,多为工匠,且各族各国看管极严。一次十多万,吴不赊怎么搜罗来的?吴不赊这一次却没想给他解惑,单刀直入,道:“现在的市价,一艘五千料的大海船去人界一趟,一万二千两银子足够,鲨四爷给我租五十艘,我每艘多给一千两银子,但具体的价格由四爷去谈,我不问,怎么样?”

    批发价便宜,任何地方都一样,单艘船一万二千两,但若一次把船东手里所有的船租空,每艘便宜千把两绝对不成问题。你是船东,你有五艘船,租一艘一万二,仍有四艘闲置。

    我一次租你五艘,只要你每艘便宜一千两,租不租?傻瓜才不租。吴不赊每艘加一千两,批发价每艘便宜一千两,五十艘,十万两银子,只是在中间过一下手,这不是天上掉馅饼,这是天上掉银子啊。鲨四爷心中飞快地一算,鲨鱼眼霍地睁大了,所有的疑问全都抛去外婆家,爽快地道:“吴东主有什么条件?”

    “装的都是人族,魔族可能看不顺眼,但这些我不管,全交给你摆平。我要的结果就是,所有人平安上船,中间所有的事全是你的。”

    “这个自然。”

    “银子照海沙国的规矩,先付一成的定金,上船再付四成,船到人界,再付余下的五成。当然,多给四爷的那一千银子,我上船就付清。”这是行规,租金起行一半,到岸付另一半。中间若出事,货主自然损失惨重,船东也要损失一半的租金,风险共担,才能齐心协力。

    “成交!”鲨四爷伸手。吴不赊手举到半空,却没有击下去:“十二万人族可不是三五十来个人,四爷确定没有麻烦?官府那边不会管?”

    “官府只收税。交了钱,无论你是人是怪,通通不管。不交钱,无论你是神是佛,通通拿下。”鲨四爷一脸豪气,似乎颇为海沙国这种作派骄傲。

    “成交。”吴不赊从他的神色中,确认了蜥流沙说的这里是认钱不认人的话,放下心来。三击掌,二人相视大笑。当然,还是要有个文书,商量了细节,一切没问题,写下文书,签字画押。入境人多,还要到衙门备案,同时交人头税,每人十文钱。吴不赊按十五万人交的税,一次过境十五万人,那官员竟是眉毛都不动一下,只是飞快地算了钱数,收钱,盖印,再无二话。吴不赊暗暗点头,又安心两分。

    不过鲨四爷还是告诉了他一个入城的规定,带刀剑者,五十人以上不得入城。当然,这规定有空子可钻,六十人拆做两队就好了。可十多万人就没法子拆了,只能绕城去港口。这个无所谓,吴不赊一口应承,不会有大队人马入城。第二天午后,鲨四爷来找吴不赊,船租好了。

    吴不赊跟去港口,看了船,果然都是五千料以上的大海船,每艘船都可装到三千人以上。云州遗族十二万多人,每艘船只装两千多人,轻松得很。看了船,约定七日内上船,交了定金,吴不赊立即回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