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小陳笑著看那隻鳥,看著那鳥飛高飛遠,漸漸在大家的視線中消失。忽然只聽周茜說了句,「小陳走了。」許半夏他們收回眼光,只見小陳還是笑著,眼睛還是亮亮的,可是已經沒有焦點。小陳的媽媽咕嚕了一句,「總算走得開心。」一邊說,一邊伸手去合上小陳的眼睛。這個時候,許半夏只覺得撐著自己演了一早上戲的渾身精氣全部離開身體,人站不住,撲通坐到地上,什麼都不想說,只低著頭垂淚。童驍騎這時也再不用克制,眼淚該流就流。高辛夷本來還滿心想著今天要看胖子和阿騎的眼淚,好奇這兩個牛人哭起來什麼樣子,可真看到了,卻一點都不想取笑,自己眼睛也澀澀的,便扭頭對著煙火哭泣。竟然忘記還要開車送大家回去小陳家。

有小陳家親戚上來接過童驍騎手中的小陳,大家準備離開。可是沒有人開車,這個地方又偏,不得已只有推推童驍騎。野貓也有怕的時候,不敢開放了小陳的車,當然只有童驍騎出馬。見許半夏垂著頭還坐在地上,不由過去道:「胖子,我們都準備走了,你呢?」

許半夏擺擺手,啞著嗓子道:「你們先走,回頭來接我。」頭卻是不回。但阿騎要走開時候,她卻又忽然跳起來,抓住阿騎手臂,小心翼翼認認真真地找出小陳留在阿騎身上的頭髮,這才揮手讓阿騎跟去車隊。

很快,一行都走了,只留下許半夏一個人,遠處是正在施工的碼頭,機械撞擊的聲音很遙遠,遠得不相干。許半夏慢慢地搬開腳下一塊又一塊的石頭,徒手挖出一個大洞,將用紙巾包著的小陳的頭髮,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放入石洞,然後又一塊一塊地把石頭搬回去。

石頭似乎可以掩蓋,但孽已經作成,自己心裡清楚,也就只有拿奉養小陳的父母來還債了。否則還能如何?

這塊海灘得以到手,在許半夏心中認為,或許正是小陳拿命換來的。後悔嗎?毋庸置疑,肯定有。如果當初知道會有這樣的後果,還會不會作這樣的決定?許半夏心裡茫然。想著小陳失焦的眼睛,看著遠近正待開發的土地,許半夏不能肯定,如果昨天可以再來,還會不會做那傾倒廢油的事。小陳是過命的交情,事業也是勝過性命的東西,沒有孰輕孰重。抉擇的時候,可能只有看那時什麼比較吃緊了。可是,當初是怎麼也不會想到,有可能會引發小陳體內的病毒。

擦乾眼淚,許半夏走去正在施工的碼頭,遠遠看著。心裡暗暗想,事已至此,後悔也沒用了,只有把這兒物盡其用,也算對得起當初的一番苦心,更算是實現小陳心中的理想吧。想到這兒,她的背又挺了起來,沒有再走近去,不想給工人看見一個眼睛哭腫又披紅掛綠的小女人,她是強者,必須用強者的面目出現在眾人面前。不能在別人面前軟弱哪怕一次。

至於過去,就讓它過去吧。

第二十三章

高辛夷來接的許半夏,告訴她陳家正熱熱鬧鬧地發喪,阿騎在那兒陪著,問許半夏要不要也過去。許半夏搖頭,打開關了半天的手機,道:「回家吧,回去洗個澡,正好吃中飯。你也回家,最近太累,別的沒有,身體要養好。有什麼都不能有病。」

高辛夷點點頭,難得體貼地道:「知道了,可是我很久沒逛街了,今天心情不好,不逛街我會難受。胖子,一起去吧,我請你吃酸菜魚。」

許半夏閉上眼睛,靠在椅子上,歎氣道:「這兩天全放到小陳的事情上了,我得惡補功課,回去起碼有二十個電話要打。你自己去逛吧,有時間也陪陪你老爹。」

高辛夷「哼」了一聲,道:「他才不要我陪呢,陪他的人歲數比陪我的人平均年齡都要小。好吧,我把你送回家,你的車子給我玩一天。」

許半夏還是閉著眼睛,道:「沒天理的,你老爹那麼多好車,幹嗎看中我的車子?我今天還要跑出去,你去把你的桑塔納2000開來跟我換。」

高辛夷道:「那容易,我叫我老爹開輛車給你,我就是不要他的臭車。」說完就給高躍進打電話,要他開輛車到許半夏住的地方,態度之強硬,沒一點商量餘地。

許半夏聽了假模假樣地大歎一口氣:「唉,生什麼孩子啊,比生個討債鬼還頭痛。」

高辛夷聽了想笑,又不敢笑,道:「那也是我老爹花心害的,否則我多好一個人。」

許半夏當場就喝倒彩:「噓,不如我們換一把,你老爹給我,我老爹換給你,我還欠著我老爹一百萬沒還呢,你正好代我還了他。」

高辛夷道:「還什麼還,換我是你,你老爹敢問我還錢,我叫阿騎揍他一頓再說,天下哪有這麼變態的老子?比起你的老子來,我家那個還算是好的。胖子,我老爹送給你吧。只是我老爹好色,喜歡年輕美妞,否則你做我後娘滿好。」

許半夏知道高辛夷是在打趣她,便道:「別的沒什麼,只有一個技術性問題沒法解決。我做你後娘後,你叫我娘我不會覺得怎麼樣,阿騎叫我岳母大人我就要吐了。」

才說完,許半夏的手機響,是馮遇。「胖子,一起中飯。不許說懶,我十萬火急。」

許半夏連忙答應,商量了吃飯地方,這才掛線,「野貓,一起去嗎?」

高辛夷忙道:「你那種吃飯不好玩,全是喝酒,我才不要去。」

許半夏想說「今天不是喝酒」,但一想馮遇叫她去一定商量的是裘畢正與郭啟東的事,高辛夷去了也沒勁,便作罷。到了家,高辛夷還真開了她的車飛一樣就溜,奇怪了,她老爹錢那麼多,她什麼車不好買,為什麼非要蹭她許半夏的便宜?似乎是她許半夏拿出來的都是好東西。

洗澡時候高躍進來電話,保姆接的。許半夏洗澡不能盡興,頭髮也沒有吹,就帶著漂染下樓取車鑰匙。高躍進一見面就笑道:「胖子,你得買新衣服去了。」兩人見面雖然不多,但因為經常電話裡討論高辛夷的教育問題,已經熟得見面不用假惺惺。

許半夏一拍早就長得矯健結實的漂染,「上,親親胖帥哥。」漂染非常懂事,立刻衝上去趴上高躍進,兩隻前爪正好搭在他凸出的胖肚子上,鼻子湊在高躍進下巴「咻咻咻」嗅來嗅去。許半夏眼看著高躍進非常尷尬地一動不敢動,臉部肌肉發僵,只有兩隻眼睛盯著她全是威脅,連嘴唇都變型,這才道:「漂染,人家胖帥哥不喜歡你,咱不理了。」漂染依言退下,在高躍進雪白的襯衫上留下兩隻灰撲撲梅花爪印。

高躍進剛才本想揭露許半夏哭過,可被漂染給嚇了回去,至此才敢大大喘一口氣,道:「胖子,有點女人樣好不好?別把我女兒也帶壞了。」

許半夏道:「你女兒已經廢了,連我的車都敢搶,不用我帶都已經不是女人了。高總,你怎麼回去?」

高躍進一揚眉,道:「什麼?我親自把車給你送來,你連頓中飯也不請,連口水都不給喝?」

許半夏很是無辜地道:「正準備出去和朋友吃飯,可是朋友們不讓我帶漂染,我看帶上你也不方便。」

高躍進怎麼會聽不出許半夏又在揶揄他,只得笑道:「帶家屬一名應該沒有關係的,我正好還沒吃飯。」

許半夏道:「他們說他們怕漂染,不認識,不好打交道。」

高躍進也不是個好打發的,只是道:「沒關係,別怕害臊,我懶得爬上去喝茶了,就在下面等著你。」

許半夏看看手錶,道:「有句老話叫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打地洞,你們父女倆這點共性是不能否定的。這樣吧,我保姆燒的菜不錯,高總你在我這兒吃一下,然後要喝多少茶就喝多少茶,看電視也不會問你收電費,我兩個小時以後保證回來。」

高躍進見許半夏是真有事,便也不歪纏,取出名片,在後面寫了個地址給許半夏,道:「今天太陽很好,我在這個地方曬太陽,等下你吃完飯過去。」說完也不管許半夏什麼反應,車子一扔,自己走出去小區打出租。

許半夏一看地址,是個被稱為本市後花園的天然湖旁邊的別墅區。那地方據說每一幢房子都按業主的要求設計,當年推出的時候,許半夏只有摸摸鼻子歎沒錢。不知高躍進有什麼事情,好像今天就賴定她了的樣子,這個人精太精明,本來以為他把女兒扔過來,多少也會自覺提出給點什麼好處,可至今沒有表態。或許也可以理解成為他等著許半夏表態吧?

臨出門前照一下鏡子,眼皮還有一點紅,不過打死別人都不會相信她許半夏會哭。上一刻還悲天哭地,下一刻又要周旋歡笑去,不得不佩服自己一下,水平還是有一點的。

她已經早到,沒想到馮遇和馮太太帶著兒子更是早到一步,可見他們很是心急。想到高躍進說的帶家屬一名,不由好笑,馮遇算是帶家屬兩名。

馮遇一見許半夏就道:「看來裘畢正混個政協每天去開會還是有好處的。我把那份文件拿去給我一個在稅務局的朋友,你知道他昨天來找我怎麼說?他說他們副局長親自插手這事,叫他別管。所以他昨天就把資料交還給我,他都不想留一份底。他奶奶的,黑得跟什麼似的。」

許半夏道:「自從上回被關係那麼好的稅務抓進去住一晚後,我跟那幫龜孫子沒來往了,我本來以為大哥你是找公安去的,其實你別管裘畢正,單是把郭啟東放倒的話,裘畢正這傻冒可能還會幸災樂禍地袖手不管,郭啟東一倒,裘畢正還混什麼混,你看著他遲早關門。他那公司的資金運作,要沒有郭啟東的話,誰都接不下來。你告到稅務去,查起來罰的是他裘畢正的錢,他還能不拼著老命上下活動?他既然混進政協,總歸還是有點能量的。」

馮遇一拍桌子,叫了聲「對」,又隨即笑道:「死胖子,早不說,害我走了彎路。本來昨天晚上就想叫你,可是你一直關機,幹什麼去了?」

許半夏做個鬼臉,道:「這兒現在只有一個胖子,死胖子反正不是我。」

馮太太道:「胖子你哭過?」話音才落,馮遇的眼睛就好奇地盯上來。

許半夏道:「不好意思,本來想不說的,小陳今早剛去世。」

馮遇驚道:「怪不得你這麼反常,連手機都不開。這就是我的不對了,不應該把你拖過來。胖子,你還是回去照應吧。兄弟一場,不容易。」

許半夏笑道:「出都出來了,你總得讓我吃了飯再走吧。別事情才談完就想找借口扔我出去。」

馮遇笑道:「你肯不走當然最好,我還有事情跟你商量。是你的事。」

許半夏一見馮太太一臉笑意,不知什麼事,但她實在不是很笑得出來,反而是難得的一本正經地道:「我有什麼事?伍建設的事還早著呢。」

馮遇笑道:「你不要總是想著賺錢,年紀這麼大了也得考慮考慮終生大事。我有個親戚,在商檢做個副處長,三十三歲,離異,兒子歸他前妻。我看著他不錯,怎麼樣,你有沒有想法?有的話,我叫他過來?」

許半夏吃了一驚,有點自言自語地道:「你們不說,我還真忘了自己該考慮這件事了。不過大哥,公務員絕對不考慮,就跟中醫一樣,再好的人也不要。」

馮太太好奇地道:「胖子,這是為什麼?公務員現在挺好的,收入穩定,福利齊全,工作也不累,家裡可以照顧得到,不像我家馮胖子三天兩頭都在外面應酬。你要是找個生意人的話,你們兩個都不著家,那家還成什麼家?」

許半夏不便說出她見過的有點權的公務員有多壞,吃喝嫖賭樣樣都來,最無恥的是花的還是別人的錢,一轉身穿上公裝,又是一幅正經人的模樣。只是笑道:「那次給稅務的關進去一夜,我對公務員徹底恨透了,現在看見他們就討厭,說不出為什麼。」

馮遇笑嘻嘻地道:「胖子你這是借口,我看你前一陣批地的時候,與那些公務員還好得恨不得粘在一起,掰都掰不開。」

許半夏道:「那不一樣,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要我回家還對著這種人,我寧可夜不歸宿,露宿街頭。」

《不得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