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尚昆看著林唯平衝到露台,在那裡惡聲惡氣地罵了聲「你神經病啊」,然後手機大力合上,一把拍在欄杆上。尚昆估計這隻手機恐怕得九死一生了。

說到「跟蹤」二字,尚昆已經知道林唯平不知首尾,誤會她的男友了。昨天晚上潘迎春闖到他現在分居出來的房子,也不管他開不開門,在他門口留下一個文件袋。拆開一看,是一疊照片,但作為當事人,尚昆很清楚這些照片是合成的,如果散發出去,對他的影響尚不太大,對林唯平的打擊可就大了,女人最怕這種生活作風問題。尚昆知道,她是想挾此以作威脅。他本來還顧念著點過去幾年夫妻情分沒做得太絕,此時知道不得不痛下決心了,否則牽涉面會更廣,造成的爛攤子難以收拾。

但尚昆明知是假,還是在考慮完畢離婚事宜後,拈起那些照片仔細翻看。做假的人看來審美還是可以的,照片合成得很漂亮,看著賞心悅目。他乾脆微笑著把照片全鎖進保險箱裡,不捨得撕掉,放著以後還可以再看。他本來今天是準備提醒林唯平的,但現在他改變主意了。他也知道自己這主意改得卑鄙,只要他不澄清,想來林唯平心裡一定認定是她男友幹的好事了,他們要誤會就誤會吧,即使他們以後解釋清楚,他們也怪不上他,因為整件事裡他都沒插一句嘴,他也是被蒙在鼓裡的受害者呢。

但整件離婚事件的過程中,尚昆感覺得到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幫著潘迎春,而且這隻手很高明,事事無懈可擊,又事事讓他心驚,本來他還在猜測可能是潘迎春請了個好律師,現在明白了,一定是她一表三千里的表妹於鳳眠。他早已經側面瞭解過林唯平的男朋友,也知道宮超與於鳳眠之間良好的關係,從今天的電話來看,一定是只有於鳳眠出馬並在一邊煽風點火的情況下,那些合成的照片才會在宮超那裡起到效果。那就是了,只有象於鳳眠這個在商場上打過滾的人才會有這麼縝密的佈置。但是於鳳眠與潘迎春又無血肉深情,何必如此出力得罪同城操戈的尚昆他呢?不用說,一定是相莊舞劍,意在沛公。尚昆心裡冷笑了一下:你於鳳眠暴露得太早了。既然如此,那就將計就計,她為惡在先,就休怪他磨刀霍霍了。

但是尚昆百思不得其解,於鳳眠這一手是什麼意圖。她專注於惡搞林唯平是為什麼?她不會不知道他與林唯平並無實質關係,似乎是沒必要把林唯平牽得那麼深。但從她不遺餘力地甚至通過林唯平男友來打擊林唯平來看,她不會師出無名,她一定還有其他圖謀。像她那樣的人不會平白無故為一個並不怎麼樣的遠親做出出惡氣打抱不平之類的俠義事,除非她另有所圖。但是她究竟圖什麼呢?尚昆不由暗暗為林唯平擔心。雖然這兩個女人都不是一般人,但年齡和資歷明擺在那裡,林唯平未必會是於鳳眠的對手。況且一明一暗,形勢目前不大利於林唯平。

看看站在黑夜中的林唯平,尚昆難得的有點疼惜,走過去溫和地道:「不早了,我們去吃點東西,再怎麼也不能虐待胃。」他很想看看遭遇到感情問題的林唯平是什麼反應,但他見林唯平似很有點吃驚地轉過身挑眉對他道:「啊,對,什麼都可以忘,唯獨吃飯不能忘,走吧。」整一個沒事人一般。尚昆不想就那麼被她逃過,若無其事地問了句:「與男朋友鬧矛盾?哈哈,這是年輕人的專利啊。」林唯平不知道尚昆這話是取笑還是打諢,抑或是調節氣氛,但此時她心情不佳,他應該看得出來,既然他要那麼說,也就別怪她也拿他來說事:「啊,是,有點誤會,為了給尚總保密,做點小犧牲還是應該的。」尚昆怎麼會聽不出林唯平的弦外之音,但這一來就落實了他欠林唯平一個人情,他頗有反勝為敗的感覺。按老周的意思,他還真是自己招林唯平來欺負他。

跟蹤的人在林唯平心裡已經排除了尚昆,而還是對宮超所為有所懷疑,她想不出宮超會做出這麼不理智的事來。但都說感情會使人失去理智,可自己又沒刺激過他,他怎會出此下策?但是等了半天想聽宮超電話過來有個解釋,卻一直沒有等到,難道他還真是心虛不敢面對她?但叫她打電話過去她又不甘心,跟著尚昆去餐廳的當兒,她還是有點神不守舍,坐到飯桌邊就把手機擱桌上,動作快得猶如手機還被叫做大哥大時,大哥們吃飯應酬把磚塊似的手機往桌上一豎以示身份的樣子。

已經多次一起吃飯,兩人心照不宣,都是各自點了自己愛吃的,小姐端了盤子來,也指使他們拿盤放誰面前,涇渭分明,互不干涉。這回也是如此。但尚昆點完菜後卻是不忙說話,拿出手機撥了一串號碼,然後關機,拔卡,把空手機遞給林唯平,道:「你的手機一定出問題了,我看指示燈亮著,可是打不進,我這個你先用著。」林唯平吊了吊眉毛,拿起自己手機撥號打了個電話,果然不通,想一定是剛才憤怒之下摔壞了手機,乾脆關掉扔進包裡,算了,天意如此,何必強求。沒得讓尚昆看了出活劇。便乘此出了話題:「尚總比我繁忙,哪裡敢要你的手機,謝謝了。我們還是長話短說吧,今天事情很多,都是要尚總拍板和提供意見的,剛才被我耽誤,現在只有吃飯時間爭取了。第一件事不需要書面報告,我這就開始了吧?」合作久了,林唯平已經知道尚昆是很好的可以一起討論問題的人,見解總有獨特周全之處,久而久之,與他商量過後決定的事,林唯平會覺得做起來心裡更有底氣。

尚昆看得出林唯平有對男朋友賭氣的意思,但知道再點破她臉上就會掛不住了,還是隨她的話題轉移吧,何況他心裡也巴不得這是個空頭人情,不想真正看到她男友把事情攪清楚了,兩人重歸於好。或鬧得更僵,破壞今天在公務上的交流。便拿回手機笑道:「可以,抓緊點,也可以早點睡覺。」

林唯平有點勉強地笑道:「這件事有點巧,我一個客戶告訴我原來的糧食碼頭經營不善要承包出去,我去看了,那裡堆場很大,設施維護得也很好很齊全,完全適合改建成我們原料或成品進出的碼頭。沒多少人敢接手,因為現在這種碼頭太多,業務拉不足就得虧,而且價格已經都壓到最低了。但我算了算我們接手的話有幾個有利條件,一是我公司未來走水路的原料用量加尚總你手下幾家公司現在走水路的原料量,已經可以平衡承包費和日常管理維護費用的支出,我還有把握拉幾家在本市運作的大流量公司的裝卸和倉儲,這樣基本可以說是穩賺不賠了;第二,公司現在的規劃是車間前兩跨用作原料堆場,上面也裝有行車,如果把那個碼頭承包下來的話,原料可以就地堆在碼頭,隨要隨取,而車間裡的這塊空地就可以騰出來派上其他用場了,我昨天在圖上比劃了一下,那裡再放一條生產線雖然會比較緊湊一些,但不是不可以,機型上稍微做個小改動就行。這雖然是後話,但是不用再上土建,會因此省下大筆基建費用,上新線在生產走上軌道後就可以提前考慮了;再有,第三,我準備拉進碼頭的公司都是與我們公司未來運營密切相關的,否則他們也未必會買我帳把裝卸點轉移到我們的碼頭上來。試生產後,雖然尚總手頭一鬆多給了我們三百萬,但是據我預測還是存在很大缺口,除了問銀行借貸以外,我還準備材料一時接不上時候偷偷動用那些碼頭上堆放的原料,應付斷炊之險。當然也是偶一為之,不過只要能救急,還是要考慮到它的可能性的。」

「你準備包下來?」尚昆一點不懷疑林唯平的野心,也對她多點開花表示讚賞。一個公司的籌建已經夠讓人費心,她還能騰出腦袋來考慮其他事情,可見精力之充沛,衝勁之十足。

林唯平搖頭道:「不,我想與尚總一起承包。」尚昆手中那一塊原料進出是大宗,把他拉進來就不愁他那一塊不落實。只要他那一塊落實,就可以保證不賠小賺,所以林唯平只有捨不得孩子套不得狼。

尚昆略一思索就知道林唯平的意思,笑道:「你說的第二條我很贊成,不過你有沒想過這樣一來就得由碼頭消化掉公司的倉儲費用,對你不合算?當然對我是最合算的。如果你不以為意,那我就支持你一把,承包我就不參與了,我也沒精力管這一攤的事,但我可以與你簽個合同,以後我手下所有公司的貨物水路進出全經過你這碼頭。老周那裡只要價格合理,他的量也不小。」

林唯平明白,尚昆這是在給她好處,雖然前提似乎被他說得是他佔碼頭堆場的便宜,所以互惠互利,他照顧碼頭生意並不抽成,兩下裡公平合理。尚昆不佔股,單是兩家公司一年的貨物進出已經可以讓林唯平賺到以前的年薪,這一點尚昆未必不知道,他不插手,說明他是存心給她這個好處。最難得的是他說話的口氣,很照顧到她的心理。林唯平心裡感激,但也沒多表露,只是笑道:「那我先謝謝尚總了。不過尚總看好這個承包嗎?」

尚昆沒把碼頭的區區小利看在眼裡,而且未來一年他主攻方向已定,必定會佔去他大量時間精力,他樂得做個人情給林唯平,叫她以後更加賣力。再說她現在剛在男友面前受了委屈,他這一動作正好有乘虛而入的作用。這也是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意思。「我具體碼頭沒看過,分析你的意見,應該是比較可行。」尚昆本來想問問她的資金夠不夠開張和運行,但想了想還是閉嘴,太過慇勤,效果反而可能適得其反,尤其是對待林唯平這樣的聰明人。

林唯平在尚昆面前也不敢多話,知道自己城府不如他多多,在他面前一定是說多錯多。那就乾脆直接接下下面的話題。「第二件事是我關注的我市的一個重點項目已經上馬,先期需要用到的是尚總公司的產品,然後就要用到新公司的產品了。我想一套人馬兩套班子,就請尚總公司的業務人員出馬,新公司的產品需要請尚總多多費力周旋。但為配合這個工程,我們的籌建進度必須加快,起碼在招標前我們必須試生產成功,並生產出幾個大單,而且還得通過ISO認證,這樣我們才有資格坐到招標會上去。所以我醞釀了一個激勵計劃,準備明確告訴工人,原來預計的試生產日期是幾月幾日,如果在大家努力下可以提前,那麼提前一天就可以獎勵多少。想與尚總商量一個具體數字,這點我不敢擅自作主。」

尚昆想了想,道:「你估計拚一拚可以提早多少天?」這個工程很大,尚昆親自在跟,所以聽了林唯平的意見立刻就表示認可。但是代價要與所得之間有個平衡,這不是尚昆可以掌握的。

林唯平聽他的話就知道他有這意思,便非常詳細地介紹了各方面預計的進度,及在不同激勵機制下可能提前的幾種進度,說白了就是讓尚昆做選擇題。但最後還是不忘提醒一下,「這個工程如果拿下,你也知道他們最中意的是純來料加工的方式,我配合他們規劃的工程進度和所需產品的量計算,足夠我們兩條生產線三班不停旱澇保收做上兩年。也就是說這兩年裡面如果不上其他生產線,我們在不用自己籌集流動資金的情況下過兩年好日子。尚總你別笑,我知道你在想你那六百萬流動資金的許諾。這些還是要拿,否則怎麼開工拿出合格產品去應標?當然中標後你可以抽資,也可以把錢留下一部分上第三條生產線,如果是選擇前者,那麼後面兩年的管理將非常簡單,也不需要再養著我這麼個高價人材,如果是選擇後者,那麼不失為擴大生產規模的最佳時機。」說完目光灼灼看著尚昆,希望捕捉到他臉上的所有微小變化。

尚昆倒真有點措手不及,沒想到她由一個話題轉移到另一個話題,最後扯出她何去何從的問題和公司何去何從的問題。下手非常直截了當,讓尚昆倍感為難。這些問題哪是三言兩語可以解決的,當然也這麼回答她:「你的問題太多,叫我吃飯時候怎麼想得周全,來,一個個來,先說進度獎勵的事。我看你說的提前半月的想法比較折中,而且人員也不會太疲勞,可以應付後面的試產。但是時間會扣的比較緊,不過這一點我相信你會把握。獎金就照你說的數目定,不算高。你看怎麼樣?」

林唯平忙跟上一句:「我也比較看好這個方案,雖然我會比較焦頭爛額點。但是需要提醒尚總的是,你的資金到位時間也得有變化了,特別是流動資金這一大票,需要預做準備。好吧,解決掉這兩個最簡單的問題,我們安心吃飯,後面的我一時說不出太精確的數據,都錄在電腦上面,還是回房間後再說。」

尚昆注意到,林唯平雖然一付咄咄逼人神采飛揚的態勢,但結束說話垂眉吃飯時,還是落落寡歡,神情凝滯,看來她在男朋友那裡受的打擊不小,即使堅強如她,一個在工作中受多大委屈一點不露的女孩子此時也會掩飾不住,在舉手投足的間隙多少露出幾絲情緒。而林唯平雖然努力抑制自己對宮超那端情形的猜疑,但還是忍不住要想過去一二,而又覺得一想腦袋就炸,既恨宮超的不信任派人跟蹤,又心軟想找到他把事情搞清楚,還煩惱手機失靈,那邊宮超如果呼她不得會因此產生多少不利聯想。一團亂麻,理之還亂,乾脆不想,龜縮回工作上面。幸好還有工作可以慰寂廖。

 

第 章

十三

接下來的日子,宮超很忙,因為是臨時起意爭取那個出國名額,不僅需要快速準備大量申請資料,而且還得到處跑門路找關係。而且他也不想不負責任地拍屁股走人,所以趕著把人家交付的設計任務拿出來。這一陣幾乎是白天跟在於鳳眠後面跑,什麼都有於鳳眠的指導,腦子幾乎不用自己運轉。他想給林唯平打電話確證所有的一切,但是他是那麼的忙,他有時間上廁所睡覺,但就是沒時間給林唯平一個電話,每每事到臨頭他就退縮,他怕在林唯平那裡得到確認。他不是沒想過無視尚昆這個人,把林唯平爭取過來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但他真的連想的時間都沒有,於鳳眠總是那麼強勢,在她面前,他連自己思考的空間都沒有,而離開她之前,她又會拋給他大把家庭作業急需他擠壓休息時間來完成。一直到手續全部做出,與於鳳眠在安檢口告別,他的神經才忽然鬆懈下來,人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識。

他想給林唯平打個電話,至少說明一下自己這幾天的來龍去脈。但是拿出手機才想起,於鳳眠已經給他換成美國通信網的卡了,還記得她殷殷吩咐到得彼岸就給她報個平安。幾天下來,宮超不僅佩服她超人的精力和手腕,也對她的關心愛護感激不盡,雖然他很不清楚,非親非故的,她為什麼這麼幫他。歎了口氣放下手機,見有人趴在I卡電話上,忙過去問那人高價買了只有少量余值的I卡,飛也似地敲出一串號碼。

幾聲長音後,有人接起了電話,「喂」,對了,那是他朝思暮想的林唯平的聲音。不知怎麼,他的喉嚨一痛,一時失聲。只聽得林唯平在那裡又淡淡的「喂」了幾聲,他知道再不說話林唯平會掛機,忙擠出聲音:「是我。」

林唯平在失真的手機聲音中還是猜出那個「我」是誰,由不得一下跳了起來,面色大變,不顧座前正在談話員工的眼光,急切地道:「宮超嗎?你在哪裡?你說話啊。「從宮超的費勁說話聲中她聽出了點什麼,但究竟是什麼呢?

宮超抬眼看著天花板深吸幾口氣,這才道:「我在首都機場,我就要去美國......"話未說完,卻聽話筒裡一片寂靜,再看I卡裡面的余值還有兩毛錢,天數,老天不讓他說完這話。但是他起碼知道了林唯平的態度,她在為他著急。不急,到了彼岸,他還是可以給她電話的。但總算是聽到了林唯平的聲音,上飛機時他的心情好了很多。離鄉的感覺也漸漸冒了上來。

林唯平卻不知他遭遇的是I卡沒錢的問題,三言兩語打發走手下後腦筋轉了幾圈,想的還是宮超這麼做可能是臨行給她一個交代,但又不想與她多有牽涉,所以沉默那麼多天卻臨到上機才給她電話,而且還是寥寥幾句。不就是去個美國嗎?有什麼可以耀武揚威的。以為我會哭哭啼啼追去北京拉你不要走嗎?居然把時間算得那麼苛刻。

但是,他真的去美國了嗎?去多久?會不會是一輩子?林唯平很茫然。破天荒地丟下工作一個人回家花生米下酒喝了一瓶干紅,睡得不省人事。午夜夢迴,口渴得很,從冰箱裡找出罐蘇打水喝下,冰冷的飲料刺激得胃部抽搐,也讓她的腦子異樣清醒。她倚在床上細細回顧與宮超的點點滴滴,又分析兩人的矛盾起由,翻來覆去,不覺天已朦艨亮。遇到工作問題,她總能很清晰地理出頭緒,把問題簡單概括為一二三點,然後信心百倍地去實施,惟獨與宮超的事她就是理不明白,對,看得出宮超是愛過她的,她也愛宮超,但是她的愛受得了宮超的懷疑和跟蹤嗎?她應該是不能原諒宮超的懷疑的,但是能因此而放棄宮超嗎?捫心自問,她做不到,那麼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雙方再冷靜一段時間了。前面一段冷靜的時間她幾乎什麼都沒想過,只有今天才算放下大塊時間去想,如果依她平時理智辦事的風格,她覺得應該是與宮超說明問題然後斷絕關係。但是感情不允許她那麼做,她很想扯過宮超的耳朵過來大罵一通捶打一通然後言歸於好,或者什麼都不解釋什麼都不說,自尊地從此與宮超陌路。她亂哄哄地想了半天沒得出結論,只有梳洗了強打精神上班,間隙,她在宮超的電子郵箱裡投下那麼句話,「如果你不回來,以後就別給我電話,如果你會回來,那麼什麼都等你回來後再說。」

是的,她耗不起,不是指青春或是感情,而是精力。未來一兩年正是她人生規劃中最關鍵的一段時間,成或是敗將在此一舉。她必須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如果此時有人問她感情重要還是事業重要,她毫不猶豫就會給出答案:事業。因為此前她已經摸清楚了自己心裡的底細,如果身處緊張工作中是,她是會想不起宮超的,而與宮超在一起時,如果有工作問題,她會神不守舍的,所以不妨套用一句時髦話:聽從你的心。

一整天都很累,人累,心累,五點下班時候拿出鏡子一照,黑團團兩個眼圈.偏尚昆中午在她倚沙發上打盹的當兒打進電話吵醒假寐的她,說是晚上七點幾個商界大佬聚會,叫她一起去坐坐.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何況是那些要緊朋友,只要頭還沒被擰下來,怎麼都得去,否則辜負尚昆美意,也辜負大好機會。

回家貼了張SKII面膜,倚床上看新聞等面膜出效果,不想頭一歪就睡著了,直到尚昆打手機過來才叫醒,一看時間已是七點差十分。忙忙地換上一套細黑白格系黑細帶的套裝,看看面膜後的臉甫經小睡,真的似新剝雞蛋般光滑晶瑩,也不化妝了,抹個唇膏算數。還好七點時候行車高峰期剛過,飛一般地搶到飯店,裡面人才都坐穩,菜還在點,不過她一小字輩遲到還是很不應該。

裡面的人似乎相互都很認識,你來我往地寒暄得很熱鬧,林唯平只認識其中的老周,老週一見她也高興,立刻招呼她到身邊坐,一邊道:「放心,叫你坐這兒不是叫你喝酒,今天幾個的酒量都很好,你只要幫著我盯著,看誰把酒吐到手巾上面,或者沒喝完,你就悄悄兒地告訴我。」另有一個胖子在對桌笑道:「老周,我都幾個月沒與你喝酒,也饞得很,我們不喝紅酒,那玩意兒酸溜溜的只有阿昆愛喝,我們就喝白酒怎麼樣?」林唯平笑道:「老周,你這酒喝下去就跟澆到沙地上去一樣,什麼效果都沒有,還不如不喝。」那胖子拍手笑道:「對啊,這位妹妹說得對,給老周喝啥都沒效果,我們給阿昆省點錢,就喝扁瓶二鍋頭吧。」老周對林唯平道:「這胖子是房產界的老大,你喊他老王,以後買房子就找他。老王,這個小林是阿昆退出的那個項目的董事總經理,厲害著呢,小腦子不知怎麼長的,想出來的主意只只賺錢。」

恰好尚昆這時進來,見了林唯平就道:「小林人小架子大,這一桌就你最遲到。」林唯平自知理虧,也不敢接那話頭,笑道:「尚總不會是在外面點菜吧,糟了,你點的菜這位大姐一定不喜歡。」尚昆看著坐他身邊桌上除林唯平外唯一的女性道:「于小姐鳳眠,這位林唯平,你一定知道。小林啊,這位于小姐......」於鳳眠自林唯平進來就一直在打量她,此時才道:「原來就是林小姐,我常聽小宮提起你,原來是這麼標緻的一個女孩。」林唯平自進來始就覺得這女人看她的眼光很深,有點什麼內容在裡面,此時聽她那麼一說,直覺就是她不懷好意,當下很隨意地道:「小宮是誰?」於鳳眠沒想到林唯平回得那麼絕,一時也不好回答,當場說小宮是小林男朋友她又不願意,只得淡淡一笑道:「忘了也好。」就轉過頭去不再理會這事。

尚昆冷眼瞧著這兩個女人的互動不言,於鳳眠是他特意叫來與林唯平見面的,他很想再進一步地摸清於鳳眠行為後面的最真實意圖,沒想到林唯平不好弄,一句話就把於鳳眠噎了回去,害他套不出於鳳眠的話來。老周想起尚昆提過林唯平有男友的事,側目見她拿杯子的手握得死緊,看來小宮還真是她的男友,而且應該正出問題。便好心地幫她引開話題,舉杯道:「來,為阿昆離婚成功乾一杯。今天阿昆割掉一塊肥肉換來自由身,怎麼說我們也得為你乾一杯。」

不想老王一杯下去卻道:「阿昆啊,我還是說你傻,離什麼婚呢?放她在家裡,你自己住外面,愛怎麼玩就怎麼玩,一樣瀟灑。現在倒好,一下去了半壁江山,要幾年才會恢復元氣。你這回割給你前妻的那個工廠,別的我不知道,光是那塊地皮賣了就夠你前妻過好幾輩子,他媽的,去年我拿幾塊地皮換你那個廠你不肯,現在送出去倒是大方。以前說你精明,現在看看是小處精明,大處,嘿嘿。兄弟,我這話得罪你,我自己罰一杯。」

尚昆按住他的手道:「你這是實話,但我想兒子判給了她,為兒子前途著想,給她點也是應該的。但願她能收了心以後好好管理,我以後也會扶持她的。畢竟夫妻一場。」

林唯平看看老周,見老週一雙眼睛斜看著尚昆,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心中暗暗把尚昆手裡的工廠搜索了一遍,按老王所說的地皮極佳的工廠似乎是那一個,忍不住問道:「尚總,是剛拿下重大工程部分投標的那個廠嗎?」後面有一句話只敢想不敢問:人家認的可是你的牌子,到時別砸了你自己的招牌。

尚昆點頭道:「不錯,是這個。這個招標合同的量很大,小林你也清楚,足夠廠子好好活上三個季度。不過我想著先不告訴我前妻,讓她接手廠子先遇到點麻煩,才會知道摸索著怎麼去管理。現在是十月,那個單子得到明年四月底才開始,還有近半年時間,夠她摸出門道來。這也是為她好吧,明年四月初我再告訴她,她吃盡苦頭後一定會更珍惜這個廠子的。」話音一落,大家都側目而待,沒一個人相信這是他的真心話。偏他真是那麼做了,法院的判決書上白紙黑字賴都賴不掉,即使不是真心交出,現在看來也只有說那幾句好聽白話給自己扯場面了。

別人或許還只有惋惜尚昆財產流失,惟獨林唯平擔心之極,因這個廠的中標及未來表現與她管的廠密切相關,搞不好影響她的如意算盤。但這些都是尚昆的資產,他愛怎麼處理是他的私事,旁人不必插嘴。所以她只有一口氣悶在肚裡自己鬱悶。老王側目半天,嘴唇掀了一掀又閉上,想來也是覺得不可思議但不便插嘴,另有一個年紀稍大的坐在尚昆身邊的道:「阿昆啊,這統共不像是你的風格。你顧念前妻是不錯,但是也不要傷自己的根本。你留著青山在,以後大把的錢可以拿出去給你前妻燒去,何必拿出一個好好的廠給她糟蹋。管一個廠子是那麼容易的嗎?那些工人和上面的中層會認她嗎?老弟啊,我勸你還是拿筆錢出去把那個廠再買回來,你那些廠子都是密切相關的,缺了那個重要的,你以後在同行中的影響要差好多。「

林唯平心想,這人的話倒是幹過實業的人的話,想起來剛才介紹的他應該姓關,拿出名片一看,果然是一個水泥集團的老闆,也是個響噹噹的人物。老王終於憋不住道:「阿昆,講實話,你是不是把那箇中的標秘而不宣,讓你前妻管不好工廠乾著急去?我相信只要你一句話,你以前的手下個個都不會給你前妻好日子過,等她折騰不下去求你接手時候你再殺價收購回來是不是?嗯,這也是辦法。」林唯平心裡暗想,這個辦法倒不是不可能。但是尚昆估計不會承認。

果然尚昆沒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尷尬地笑道:「老王,不要那麼揭我老底,這兒還有兩位女士,我們老是討論著刻薄女人,這兩位女中豪傑會殺過來剝你的皮。」

不想老王卻拿眼睛嗖嗖嗖在林唯平與於鳳眠之間掃了一把,立刻誤會尚昆可能對其中一個有了意思,不想在新人面前做薄待舊人的勾當,免得新人心驚。但想到於鳳眠前不久剛倚仗關係搶去他志在必得的一塊好地,心裡很不願意見她得意,便道:「於老闆才不怕聽這個,她做人賊精,早在發家初期就把老公撇了,什麼都沒損失。咱們男人們議論起這個來,沒有一個不佩服的。這就叫目光長遠,料敵機先。林小姐年輕,沒那經歷,就當沒聽見我老王的話,別往心裡去。」

林唯平心想,這老王怎麼一副捲袖子準備吵架的架勢,不是說好友聚會嗎?起碼也得看在今天是尚昆離婚日子少說幾句,這樣下去飯還怎麼吃得下去?果然尚昆笑道:「老王你今天特別沖,昨天一定是大蒜地裡睡過夜的,我被你罵了還不夠,連帶我前妻的表妹你也不放過。今天要不是于小姐提議,我割掉那麼大一塊肥肉早窩到什麼地方哭去了,你還怎麼可能見到你想見到的林小姐?喝你的二鍋頭,醉翻了省得說話。小林啊,今天你最吃香,于小姐點名要見你這個後起之秀,老王早幾個月就想見你了,他說只見過張牙舞爪給老外做買辦的女白領,沒見過會下工地插手重工業的女孩子,見面就叫我引見,今天你就好好給他看看,有什麼不同。」

於鳳眠的尷尬稍微緩解了點,就立刻還擊道:「看什麼看的,王老闆是行裡出了名的重男輕女,小林不給他看見便罷,叫他看了,還不知道他這嘴裡會長出什麼象牙來的。」

老王大笑道:「這次你就錯了,我最服的是吳儀,她是北京燕化出來的,還有現在寶鋼的董事長,也是個斯文的女人,只是嗓門有點兒粗。美女與重工業相得益彰,比什麼美女與野獸強多了。來,小林,先預祝你一杯,咱以後即使沒國家級的,也來個地級市級別的吳儀當當。」什麼話都可以擰著說,端看說話人的立場,看來老王今天就是與於鳳眠幹上了。

林唯平端起酒杯與老王碰了一下,微笑道:「雖然未必有那麼大能耐,但好歹也是個盼頭。承你吉言,我干了。」說完一杯紅酒全部下去。老王這下犯了難,他用的是紅酒杯倒的是二鍋頭,這一杯下去,還不給老周佔了上風,但熱鬧是他惹出來的,只好硬著頭皮喝下去。於鳳眠見此非常愉快,開心地道:「男人就是輕骨頭,見了美女腦筋就打結,叫他生便生,叫他死便死。」老王一聽把手裡抹嘴的小毛巾一扔,道:「現在的富婆也不得了,我前幾天叫市裡設計院做的圖紙,本來是要拖上幾月的,不想他們早早交了貨,原來是做我這個設計的小伙子人長得上檯面,給我們行裡一個富婆看上了,砸下近百萬鈔票送他出國進修。于小姐,聽說你前幾天就在忙這事。」

一席話下來,林唯平面色大變,再也克制不住。老周這時也恍然大悟,原來於鳳眠與林唯平的過節就是那個設計院的小宮,這小子有什麼好,居然叫兩個女人放不下他。尚昆原本頗有猜測,現在才知道了原因,怪不得於鳳眠早早露了馬腳,原來是春風得意,情迷意亂,好好的一盤計劃生生給她的情事給攪和了,正好,對他來說這是好事,正好提前佈置起來。老關與老王和於鳳眠都有生意來往,見場面鬧僵,少不免要打個圓場,笑道:「怎麼了,怎麼了,一個個烏雞眼一樣,來,老王,拿酒杯與于小姐乾一杯,我老關陪一杯。」尚昆笑道:「還能怎麼,孔雀開屏嘛。來,為我們幾棵老樹發新芽乾一杯,小林陪我們一杯,算是體恤老人家。」

恰恰在這當兒,於鳳眠的手機響起,只聽她接起,先是看著林唯平抿嘴一笑,而後用一種讓人雞皮疙瘩掉一地的溫柔聲音道:「真是小宮?你到了嗎?嗯,好啊,好啊,東岸天氣寒冷,別忘了多穿衣服。」說到這兒,得意地看著林唯平,在電話裡對宮超道:「今天是尚總離婚慶祝,啊,對,就是那個尚總,小林也在這兒,你想與她說話嗎?嗯,好的,好的。」然後笑吟吟地把手機交給林唯平。林唯平此時已經明白,她要尚昆請客,又說要見見她林唯平,其實就是算準了這個時間宮超到埠正好打電話給她報平安,她可以趁機當眾給她林唯平難堪。她當下也有了準備,嘁,比起對宮超的瞭解,她林唯平要勝她多多,看究竟是誰笑到最後。而至此,林唯平心裡已經對宮超非常不恥,一個大男人吃女人的軟飯,再有什麼理由也是噁心。

不想她才「喂」了一聲,宮超在那邊卻是急切地道:「那個尚昆離婚有什麼可以慶祝的?你湊什麼熱鬧去?是不是你從此可以見光了?」林唯平被他一陣急轟搞得愣了一愣,想起剛才於鳳眠對他的提示,心裡隱約有了些頭緒,便壓下那口氣,裝作非常大度地道:「你已經到住的地方了嗎?嗯,對,好,看見我的EMAIL了就好。嗯,嗯,我看你是不用再給我打電話了,啊,對,你不用回來了。沒什麼意思,今天在飯桌上聽說的,你們那行裡現在全都知道,說你給個富婆看上送出國養起來了。他們說小宮長小宮短的,我最先還想著是誰呢。不用解釋了,大家話都很難聽,你知道這事情最敏感的,對了,你說的沒錯,你是沒臉回來了。好好在美國呆著吧。」說完也不顧那邊宮超怎麼急切的解釋,冷冷地也不打個招呼就把手機掐掉,盯著於鳳眠的眼睛把手機還給她。

《食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