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對於宋運輝的這句話,柳鈞心裡持一定的保留意見,像騰飛這樣的企業真是越來越多了嗎?不,他不覺得。他還記得小的時候躍進廠才那麼小,可也有像模像樣的一個技術科,技術員雖然並不怎麼樣,可經驗很豐富,自己繪圖設計,自己製圖曬圖,很有自主知識產權。起碼那時候畢業的大學生以成為工程師為榮,不像現在——當然這是自然選擇的結果——最聰明的人都去了掙大錢的行業,比如金融業。很少有人的志向是工程師,也很少有人捺得下性子從基礎做起,熬上好幾年才熬成能單獨上崗的工程師,現在人的誘惑太多了,除非是對設計製造有一份癡心的人,他還真沒見過幾個沒癡心的聰明人能在技術崗位上耐心傻做一年。即使騰飛科研人員的工資普遍很高,可問題是,一個聰明人在營銷金融等領域卻能更快速地得到不菲收入,在機械製造行業做個合格的工程師卻需要好幾年,因此工程師的目標誘惑甚小。

可矛盾的是,這個社會每年春夏之際,總有大量大學生哀歎找不到工作。一方面是大量找不到工作的大學生,一方面是他騰飛找不到幾個安心做工程師的應屆畢業生。現狀讓柳鈞很難相信製造業的前途有什麼光明。

更讓柳鈞不敢相信的是眼下的普遍人性,嚴謹的人是那麼的少,而且不受鼓勵,反而弄虛作假卻越來越少被追究,越來越堂而皇之。有句老話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可是現在的人對過街老鼠很漠然。

這不,在研發中心實習的研究生很快就將騰飛試製成功的好消息匯報給導師,當晚,曾經與柳鈞在研發中心並肩作戰,但轉身就將技術帶去北上的一位教授就找上柳鈞,跟柳鈞商談合作發表論文,申請國家科技發明大獎。柳鈞至此才終於收起笑了一天的「哈哈」,閉上傻愣愣地張了一天的嘴。但是權衡之下,柳鈞同意簽名合作。因為他無法免俗,騰飛這種孤魂野鬼一樣的私營公司需要國家大獎來支撐門面,擴大影響,獲得政府支持。而理所當然的,評審大獎的,也正是跟他合作的那些專家們,和專家們的朋友,每一個圈子發展到頂部,都只是有限幾個人抱成的小集團。

柳鈞唯有安慰自己,起碼那些專家還是做過貢獻出過力的。可是他心裡對專家們一聲歎息。歎息歸歎息,他還是積極與那些他曾經尊敬的師長們合作,一起拿出論文。他將所有的腹誹藏在心裡,最多與妻子說說。

因此,學術界很快響起騰飛的聲音。專家們在各種場合唱響東海一號的革命性研發成就。宋運輝也介紹行業頂級會議讓柳鈞派人去參加,柳鈞都請上那些專家。榮辱呢,那是看不見的。有的是狼狽為奸,互為利用。很有意思的是,專家們反而成了東海一號分段研發項目的最好背書[5]。

[1] OEM:稱為定牌生產和貼牌生產,是國際大公司尋找各自比較優勢的一種遊戲規則。

[2] GT:大型的旅行車。

[3] 走刀:切削刀具在加工表面上切削所完成的工步內容。

[4] 伺服電機:在伺服系統中控制機械元件運轉的發動機,是一種補助馬達間接變速裝置。

[5] 背書:原指,票據的收款人或持有人在轉讓票據時,在票據背面簽名;此處引申為,一方為另一方做背景支持。

2007年

做企業,最講究的是籠絡人心

柳鈞在2007年春節到來之前,緊趕慢趕地開了他這輩子最多最頻繁的會。他相信,開春,他還得參加更多的會,講更多的話。但彼時他的心裡相信已不是科研的激情,而只單純是市場的動力。與專家們一起站在台上的不是癡心研發的科研帶頭人柳鈞,而是唯利是圖的企業主柳鈞。

好事接踵而來,柳鈞定購的全新寶馬M3雙門趕在春節前湊趣地運到,這是他以前在德國時候開慣的車,他對此車的性能念念不忘。申華東一聽說就躍躍欲試地想拉柳鈞賽跑,可那幾天柳鈞忙得連軸轉,應酬飯一夜可以吃三頓,哪有時間給賽跑。申華東可不管,他終於設計將柳鈞騙到市一機所在的工業區。時間已是晚上近十二點。

崔冰冰也是剛應酬結束,與柳鈞一起在回家的路上被申華東騙來。車子一進入市一機所在的工業區,眼看路燈下一眼兩眼三眼還看不到頭的圍牆,崔冰冰歎為觀止:「還以為我們的騰達已經夠規模,想不到東東那小子手底下產業更大。」

「東東爸絕對是個人精,我每次遇見他都覺得這個人好得不行,實在得不行,可信得不行,可親得不行。不像宋總,可親兩個字可放不到宋總身上。可見做事先做人。我靠,還沒見大門,這工廠也太大了。好像又在土建。」

但兩人的車子摸到市一機主大門,卻見申華東的燒包車子正正地停在大門前,鮮紅的法拉利猶如寒風中的一把火。申華東拿著對講機笑嘻嘻地跳出來,抓開柳鈞的車門笑道:「阿三,委屈你下車觀戰,我給你準備好暖暖的羽絨大衣了。我跟柳鈞溜幾圈。你們不許走,周圍我都清場了,所有路口全有我們的保安把守。我們繞市一機外牆三圈,看誰更快。柳鈞,要不要先帶你勘路?」

崔冰冰不禁感歎:「申大少你大手筆。你們玩吧。」她心甘情願地下車,再看看望不到頭的市一機圍牆,心說周圍得放多少保安才行啊。

「不要臉的,價格差三倍呢,直道哪跑得過你。」可柳鈞眼睛雪亮,腎上腺素激情分泌,「繞到油箱燒干為止!」

「你技術過硬,我一直等你買新車呢,這輛馬力正好。」

崔冰冰叉腰站一邊兒觀戰,她即使近朱多年也依然不赤,她才看不出兩輛車子你追我趕有什麼妙處,她只管看由遠及近的車窗裡的丈夫。其實她最愛的還是柳鈞年少輕狂的姿態,這陣子,東海一號分段研發結束,柳鈞終於恢復正常,每天陽光燦爛激情四射,她不知道多享受。因此等車子終於繞到油箱見底,一個急剎停到她身邊時,崔冰冰首先想到的是衝過去給剛打開車門的一臉汗濕的丈夫一個激吻。後面趕來的申華東見此大聲怪叫,拿出手機搶拍。兩人才不管,吻完了給申華東兩個鬼臉。申華東輸就輸在夜晚開得沒膽魄,白饒了一輛好車。

在申華東的同事拎汽油桶替兩車加油的當兒,三個人在寒風中聊天。柳鈞問申華東圍牆裡面是不是又造車間,做什麼用。申華東也答不上來具體的,只知道是新技術引進後產能跟不上,市場火得超乎預期,所以不得不投入巨資再造兩個車間。

柳鈞奇道:「我的騰達也準備擴車間,沒辦法,訂單做不過來。但我有時候真覺得很玄,眼下的需求這麼大,同比放大的倍數驚人,我一直在想,究竟世界上的哪個角落產生那麼大的需求,那樣的需求會不會在哪天忽然消失,然後我們擴大的產能不得不慢慢陰乾。我們是不是需要思考走更正確的路?」

申華東道:「我也有這擔心,說實話。每天上網先看華爾街之類的國外新聞,國外對我們近年的GDP有很多議論,最先還很多人持GDP造假說,現在國際上這種說法越來越少,沒辦法,誰都感受得到這幾年中國市場的活力,太火了。國外比喻為破車快跑,說我們的經濟結構很不完善,可是卻被瘋狂增長的GDP拉著快速跑,不知道這破車舊車會不會散架。可我們企業再擔憂又能如何。眼下的需求在飛速擴大,不管這種擴大是不是泡沫,我們都得迎頭趕上,擴大自身以牢牢佔據原有市場份額。要不然怎麼辦,全國這麼多工廠,我杞人憂天擔心泡沫刺破不擴張,總有其他企業趁機擴張奪走我的市場。我們做企業的其他都可以失去,唯獨市場不能丟,對吧。即使泡沫破裂,原先的市場若是已經被別人搶去,我這保守不擴張的也不可能在泡沫破裂後奪回市場,失去的很難再奪回。我們企業只能被動地迎合,主動地擴張,緊跟大環境。不用多想,多想會嚇死人。你聽我的,我學經濟,這方面的先例我早有讀到過,很基本的理論,我們企業只能那樣。正確的路應該由政府來把握,但我看……」申華東看看周圍的同事,閉嘴不說。柳鈞理解申華東閉嘴的原因,作為一個管理者,說出來的擔憂經常會被放大幾倍地往下傳遞,以致在公司形成不必要的恐慌。

崔冰冰看他們賽跑,知道自己不是那料,最終思來想去,買了一輛有跑車的外表,但無超跑複雜性的奧迪TT。奧迪TT線條圓潤可愛,頭部彷彿充溢飽滿的張力,頗為符合崔冰冰看似矛盾的小巧耐撞的要求。

東海一號分段研發至此終於告一段落,研製出來的新機器根據騰飛自成一體的命名體系,被編為F-1號。這個號雖然只是順序而得,卻很合愛好賽車的柳鈞的胃口。但是此系列的產品將順序往下編號,總有一天得出現一個F-4,眾人想到這個編號,就一陣陣毛骨悚然。

春節之後,原材料市場沿襲上年增長態勢,價格更是出現令人不敢置信的增長。而人民幣匯率兌美元的升值卻是雷聲大雨點小,此起彼伏,無法有效對衝進口原材料的漲勢,於是騰飛與騰達的成本猛漲。可是一般規律往往是成品價格調升速度總是慢於原材料的漲價速度,若是在往常年份,生產廠家總是在此階段需要稍有痛苦地忍受一下利潤收窄的現象,可是今年大有不同。今年原料漲價實在太過迅猛,經常是一月過後,價格便翻天覆地,竟然也迅速帶動產成品的價格上升,當然總是不如原材料上漲得快。以往生產型企業最忌諱的侵佔流動資金的各種庫存,此時竟然也成了利潤的源泉,原材料壓庫和成品壓庫竟成為一本萬利的生意,企業主可以什麼都不做,只要壓庫,就能輕鬆取得比傻做更高的利潤。原材料漲價傳遞給企業的感受並不是太痛苦。

與此同時,是不知哪兒來的需求大開閘。不僅是內需開閘,外單也是雪片般地飛來,似乎絲毫不受人民幣升值的影響。柳鈞原本有點兒得意自家產品的旺銷,可是往左右一看,原來國內機電產品的外銷今年全都向好。每次柳鈞加班到深夜,從工業區回家,總能看到工業區裡其他機電工廠也是一樣地加班加點,燈火通明。有需求大幅提高的保證,即使利潤因原材料和運費的飛漲而收窄,企業普遍利潤還是較往年大幅增長。

相較工業區其他生產企業的紅火,成功研發F-1設備的騰飛顯然生意更是火上澆油。因為有專家們因利益相關而奔走呼號,又有宋運輝大力扶持,給第一台F-1的成功誕生並運行提供機會。

業內對於專家的宣傳或許可以持保留態度,中國自主研發的科技向來不大受自己人待見,經常得經外國機構的賞識,口碑出口轉內銷了,才會火旺起來。但是東海集團這家素來把關嚴格的公司啟用F-1,卻是擺在眾人面前不爭的事實,再從東海集團傳出評點,說F-1技術先進,結構合理,價格同比算是低廉,因此性價比一流。很快,當羅慶拿著宋運輝給的相關企業名單上門推銷的時候,只要稍微運作一下,就很容易將訂單拿下了。但即使F-1的價格大大低於國外產品,可F-1相對騰飛其他產品,其利潤率那是相當的好看,好看到柳鈞幾乎不用考慮原材料沒日沒夜地漲價,不用考慮人工費用也是日漲夜漲,不用考慮國際匯率變動對進口出口大有干係。

更有柳鈞親自出馬,聯繫國外業務。他的護照讓他可以去很多國家免簽,正是因為看到羅慶英語不利索,介紹產品的時候效果大打折扣,而且羅慶每次去新的國家,簽證都是大費周章,柳鈞才決定由他自己啟動國外市場。

好在現在互聯網發達,所有大公司都在因特網上有企業網站,不像過去需要沒頭蒼蠅一樣地通過當地使領館找過去,通過熟人先打探,電話傳真你來我往好多日子,費盡周折才能兩頭搭上線。現在則是根據網站找上門去,E-MAIL與MSN齊飛,搬起筆記本電腦讓攝像頭對著F-1,到哪兒都可以做現場直播,千里一線,不用見面就幾乎可以將事情談得七七八八。

第一家業務的談成頗有一些難度,因為柳鈞初次親自嘗試對外貿易,程序不懂,磕磕碰碰。幸好錢宏明即使再忙,只要柳鈞一聲招呼,那是風裡雨裡都會即時上線聽候咨詢。有老手錢宏明幾乎是手把手地教,而且因為兩人之間毫無保留的溝通,錢宏明往往是根據柳鈞說的步驟,憑他多年外貿經驗一次性預見很多可能讓柳鈞打底,於是柳鈞很快就順利走通第一輪程序,將第一筆外單拿下,交給錢宏明代理出口。

歷經艱辛,花了那麼多時間,才終於談成一筆,成績遠遠不如羅慶做的內銷,柳鈞跟羅慶說到勝利談成的時候,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但是這筆外銷生意對於騰飛卻是里程碑式的,這是騰飛有史以來最大的一筆出口。信用證拿去銀行,連銀行的老熟人都禁不住「喲」的一聲,說是難得。

但是外銷雖然麻煩,卻有與內銷截然不同的好處。外銷只要生意談成,信用證到手,就可以憑信用證獲得貸款。不像內銷生意,即使騰飛嚴格把關,不予賒銷,合同簽訂之日需要預付,交貨時候必須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而且很多時候柳鈞可以憑借與國內知名企業的合同獲得承兌匯票,可內銷畢竟佔用流動資金超過外銷。更麻煩的是內銷即使合同當頭,說好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還是有企業總麻煩不斷,延誤交錢。為了騰飛可憐的流動資金,柳鈞愛死了外銷,自然是跑得信心百倍。他並不滿足於宋運輝給的第三世界,只要是他的護照可以落地簽可以免簽的國家,他都信心百倍地前去嘗試,他成了空中飛人。

與此同時,因為有前車之鑒,柳鈞幾乎是每一次回家都狠抓質量,回家的日子耗一半時間在質檢科,親自上陣抽檢,抽檢得車間主管個個臉色碧綠,戰戰兢兢,不敢有所懈怠。

有原來的業務打底,軋平所有費用,那麼F-1的收入就是淨收入。柳鈞的日子很快寬裕起來。半年過去,他就結算分紅,也給全公司員工發了一筆結結實實的獎金。這方面柳石堂特別想不通,看到分紅和獎金這些白花花的銀子雪花一樣地從自家手裡飛出去,柳石堂心痛如絞,不能年底再結算嗎?但是柳鈞給他爸算賬,兩間工廠加一個研發中心,每個月的工資才多少錢,工業區有不少企業每月十五日甚至二十日才發工資,而不是約定俗成的十日,其實一個企業主死皮賴臉地拖五天十天工資,才是多少利息,卻是很傷員工對公司的向心力,那才叫因小失大。獎金與分紅也是一樣,這麼一筆錢,拖到年底發,確實能周轉出不少新的錢來,可是又何必呢?年中就發不知多激勵人,就像騰飛開工之初的第一年春節,他們並不卡著員工的獎金拿到春節後發,員工卻反而認準了騰飛,春節後回頭率奇高。真正做一家企業,想日久天長地籠絡一幫技術工人,最需要講究的是人心。

柳石堂現在插手不上,只能鬱悶地從兒子手中再拿走一筆錢。他現在股票做得風生水起,張嘴全是股票經,據說在朋友圈內號稱股神,他覺得他這幾年股票做下來,對這一行已經很有認識,這一年炒股如有神助,只要有錢拿來,那就翻滾著獲利。

柳鈞跟他算騰飛的賬,說今年才半年的賺頭有多好。柳石堂則是給兒子看他炒股所得,他才多少家底,這幾年就已經將手頭股本從原來的兩百萬炒到現在的賬面六七百萬,他認為自己比兒子能幹,若是當年將騰飛的家當完全拿來炒股,那麼按比例來算,現在他的賬面資產肯定不止騰飛的資產規模。這種比較搞得柳鈞挺垂頭喪氣,其實豈止是他老爸炒股,多少人空手套白狼,個個都比他辛辛苦苦開工廠搞研發賺的錢多,身邊就有一個資產數額已經難以計數的錢宏明。而他卻還是業內做得好的,做出很大成就的。想著就灰心。

不過,很快,兩間工廠、一個研發中心的停車場就被新車擠得滿滿當當,溢出到大門外。這等場景,幾乎成了工業區的一道風景,所有人經過,都會不由自主地猜測,到這家公司做事該多掙錢。老張告訴柳鈞,騰飛有史以來第一遭,有人托關係想將有文憑的孩子送進騰飛工作。這個消息多少有點兒撫平柳鈞的灰心。

錢宏明與柳鈞兩個大忙人終於難得有時間湊到一起,兩家四口大人和兩個小孩坐到一隻包廂裡吃一頓飯。包廂是崔冰冰訂的,基準消費每人八百,錢宏明進門就說今天由他結賬。崔冰冰才不推卻,讓錢宏明進門就摘下袖扣,摸出鋼筆,摘下手錶,讓她欣賞,錢宏明全部笑嘻嘻地遵命。回頭,錢宏明就跟柳鈞道:「最近外銷很多啊,我今天來前一查你公司的台賬,總數驚人。」

「相當好,那是相當的好,國外同類產品想跟我拼價格,可是他們怎麼拚得過我們,我們這兒我騰飛工資再高,跟他們還是差距懸殊。宋總跟我說,我的F-1一出來,連帶著拉下生產線上其他配套設備的價格,真是太立竿見影。其實國內推廣我們產品還有些小麻煩,有些拿著國家的錢,他們看的不是產品。我做外銷輕鬆很多,現在正慢慢打名氣,做系列,相信會做得越來越順。」

錢宏明笑道:「我才問多少呢,你就給我一車轱轆的話,可見是真得意。當初還在摸索階段,那真是愁眉苦臉,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啊,哈哈,恭喜恭喜。有個小問題,這個產品可以吃多久?」

「吃不了多久,我們現在已經把騰飛放到國際競爭環境中,跟成熟國際巨頭搶市場,那些現在暫時被我們打敗的企業怎可能放棄這塊市場,肯定會考慮轉移工廠,也到人工便宜的地方生產價廉物美的設備跟我競爭。我們研發中心從來沒有停歇,現在已經開始研製升級換代的。」

「做工廠……」錢宏明搖頭,「起碼相對很多行業,做工廠的性價比偏低。」

「你現在別跟我提這個,我剛被我爸那股神說得心灰意懶,需要安慰鼓勵。」

「我看你最近進口原材料的量也很大,你對著幾乎直線上行的資源價格,難道無動於衷嗎?有沒有想過通過期貨市場套保?別告訴我你已經忘記那些操作了。」

「我進口的大頭在鋼材和電機,我國又沒鋼材期貨。銅材不多,我倒是轉過念頭。」

「既然轉過念頭,那我就給你開個竅吧。我給你說說一家電器廠怎麼跟我一起做銅材,其實他們很簡單,只要開出進口銅材的信用證,其他全部由我操作,最後我根據信用證額度給他確定比例的費用。」

「繞那麼大圈子幹嗎?說白了就是你以前跟我說的,你能開得的信用證有限,你希望其他公司替你代開,讓你操作,其他公司拿代理費。」

錢宏明聽了笑道:「哈哈,看起來你不僅僅是轉過念頭吧。怎麼樣,做不做,你現在開信用證需要壓多少比例的保證金?」

「呃,這得問問我們編外財務總監。阿三,我們信用證怎麼開的?」

正照顧淡淡吃飯的崔冰冰頭也不抬就給一句:「家庭聚會,只談感情,不談生意。」

崔冰冰一言既出,兩個小孩子鸚鵡學舌,眾人大笑,果然不再提起,因都知道崔冰冰說不就不的性格,席間總算開始說起家長裡短。柳鈞說起他們一家搬回城裡住的原因,科技園區的獨立別墅雖然又大又安全,可是小淡淡開始認識世界,他們不能將孩子放在一個只有成年人的環境裡,孩子需要接觸同齡人,他們考慮之下決定犧牲大人,成全孩子,搬到城裡住。果然,淡淡與小區的孩子們玩得很好。很快,也不用多久,可以就近上小區裡的幼兒園,幼兒園很不錯,收的全是小區住戶的孩子。

錢宏明卻道:「不行,你那小區戶型太雜,雖然市中心地段單價不菲,可是一幢單身公寓拉下總價門檻,導致整個小區入住人口階層落差太大。這種話說起來看似政治不正確,可事實是你等淡淡進入幼兒園跟那些教養差的孩子吵架後,你就會明白階層落差太大的壞處。我還是打算等別墅一裝修好就搬過去,小碎花繼續讀雙語幼兒園,每天讓司機接送一下。」

柳鈞笑道:「我們淡淡是會吃虧的嗎?她自己不答應,她爹媽也不會答應啊。」正好,穿著小白T恤小灰燈芯絨工裝褲的淡淡一把奪過小碎花手裡的鱈魚柳,三口兩口吃下,完了小手在褲子上一抹,眼睛圓溜溜地看著小碎花姐姐,極其無辜地說「還要」。

錢宏明看了笑道:「確實不會吃虧,跟你當初一樣。我們小碎花文氣,我就不考驗她了。柳鈞,你上回說起你們自己做的警報器抓住偷入研發中心的小偷,有沒有多做,也給我別墅安裝一套。」

「我那套你沒法用,我們是跟中心機房連著的,警戒級別太高。你要的話我替你上街挑一套,我兩家工廠財務室用的給你別墅用差不多了。」

「有沒有既報警,又有一定防禦功能的。比如說低電壓點擊之類的。」

「你郊區別墅裝報警還不如養兩條大狗,郊區反正不限大型狗。」

「嘉麗怕狗。警報器我回頭自己找找,大學時候也做過,應該原理差不多,我想自己安裝,省得太多人知道。不過如果你有時間幫我做了這件事,我就可以偷懶了,嘿嘿。」

柳鈞白了一眼,心裡卻有點兒說不出的怪異感覺,錢宏明似乎謹慎過度。回家等淡淡睡了才打算跟崔冰冰討論,還未開口,卻被崔冰冰劈胸抓住:「你說,幹嗎讓我做惡人?」

柳鈞笑道:「我就知道你能領會我的意思。宏明總是鼓動我跟他做信用證套現,他一片好意,我又不好拒絕。」

崔冰冰一聲「哼」:「明天他找我,我就說我已經拿你戶頭開信用證套現,跟你爸一起做股票。說到你爸,估計他不會有下文了。不過你現在出口多,做做進口信用證套現應該挺不錯,等於是借雞生蛋,再說你天天都喊手頭緊,套現不比純貸款差,這幾年原料一直漲價呢。」

「我心裡很矛盾,現在只要是個人,炒股票似乎都可以發財,而且莫名其妙的是都還比我們做工廠的掙得好。更別說宏明那種手法非常高明的。我想從國外找答案,結果發現這是一種普遍現象,現在好像企業都追著華爾街的指揮棒走,被股東價值牽著鼻子,但是我分析他們實現增值卻大多是通過財務運作,而不是通過創新提高創造財富。因此相應的,以前我工作的時候,總裁都是技術人員出身,對本公司的發展非常懂行,能一手指引公司的穩固成長,現在我查美國上市公司好多CEO是財務人員出身,學的是工商管理。就像東東管市一機,說到公司品質,怎麼能跟宋總管的東海比。可現在這社會卻很有趣,股市反而認市一機這種財務運作好的公司。我還沒想明白,我要不要改弦更張,將我的工作重心轉移到財務運作上去。」

「開公司就是為了賺錢,怎麼賺錢就怎麼做,只要不違法。多簡單。究竟是我文科生想得太簡單,還是你工科生想得太複雜?」

「不是,我總覺得這種現象不符合經濟規律,可又為什麼全世界都這樣,而且行之有效了那麼多年。那麼應該是我對經濟規律的認識有錯,亞當·斯密對財富創造的定義或許已經過時。如果我的認識有錯,那麼我現在應該改弦更張,什麼賺錢做什麼。而若是我沒錯,很可能我現在跟進宏明,明天就全軍覆沒,因為市場不可能永遠不正常下去。」

「您,太理論化了。我倒是認為你的選擇很簡單,就是做點兒什麼來跑贏通脹。比你更深入研究亞當·斯密的弗裡德曼說實際,通脹是一種貨幣現象。眼下國家雖然不承認,可事實已經通脹,毫無疑問了。我們是不是應該從貨幣入手應付通脹對我們財富的侵蝕?OK,別瞪我,這是我跟梁姐討論的結果。你創造財富很有必要,但你也得想方設法保證財富的貨幣計價不在通脹中貶值。」

「他媽的,經濟說到底更像是人文學科,好,我想明白了。」

「然後呢?」

「人文學科是你的強項,當然由你去操作。咱不能沒皮沒臉地說一聲兄弟,就把錢扔給宏明去操作,宏明總是不肯收我費用的,時間久了我怎麼好意思總佔他便宜。」

「佔我便宜就可以啦?」

「你賺了你自己收著唄。你打算怎麼操作?股票,已經這麼高了,房價,也已經這麼高了,這時候進入似乎都不對。」

「我操作可以,但我手頭沒有完整的進出口網絡體系,境外沒有接頭的出口商跟我做時間配合,境內沒有保稅區的公司和接手的進口商,最終具體操作還是得落實到你兄弟錢宏明頭上。但是錢宏明這個人做事見縫插針得很,如果我跟他合作倒手信用證,他很快會想辦法讓我給他開大量信用證,到時候我會很難拒絕。有些東西吧,我作為高層,雖然心知肚明,甚至還暗示手下為了提高貸款額做這種事,可是不能親手參與操作。你明白?」

「我回頭飛機上沒事幹的時候好好想想辦法。說到宏明,你有沒有感覺他今天明顯表現出對家人安全的焦慮?」

《艱難的製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