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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脉情缘,不与白云知

脉脉情缘,不与白云知
    常居物外度清时,牛上横将竹笛吹。
    一曲自幽山自绿,此情不与白云知。
    ——宋?兜率从悦
    喜欢在飘着烟雨的日子里,品茗静坐,听着怀旧的古曲,煞有介事地焚一炷香,进入无我的境界。尘世的喧嚣和繁芜,果真知人心意,悄然地退至某个安静的角落。于是,许多虚无美妙的幻想如同雨后山间的轻云,又似暗夜开放的幽兰,心灵亦在清澈中明净。往日那些浮躁的世事,也随一株草木安静下来。抛却荣枯幻灭,我们都是静水深流里的一块卵石,沧浪千年,还是这般毫发无伤。
    我曾不止一次,隔着雨雾看落在山头的云彩,想象林峦深处,居住着高蹈世外的仙人。或是云崖采药,或是敲落棋子,或是执刀伐薪,或是拄杖访僧。那里有高山流水的知音,有清远幽深的禅趣,有不与世争的宁静。然而这一切,只是一场永远不会成真的梦,亦像是落花对流水许下的诺言,由始至终都不能兑现。我与禅佛,隔着的,仅是这么一小重山。世内是拥挤的人流,世外是缥缈的烟云。纵算我支付出所有的感动,渴望可以在山间度过一日千年的虚静,却终究拔不出这深陷尘泥的步履。
    人间万事,虽有太多的飘忽不定,但亦不会凭空而来,终究有所根由。就像佛家常说的因果轮回,有些前世的孽债,还会追溯到今生来讨还。可这世上没有不相欠的人生,在旅途上行走,两个互不相识的路人,都有可能牵系着一段莫名的因由。不知是谁说过,一个内心有着深重情感的人,不适合参禅,因为禅的境界是寂灭虚无,是了然入定。这么说,禅是无情的。若要参禅,必要斩断人生情愁爱恨,在青灯黄卷下,捧一把菩提光阴,静度流年。如此清淡,才算是超然物外,不与红尘相争,在山水间,自在往来。
    不是佛无情,而是情太深,深重到牵系世间芸芸众生,总是忽略了自己。那些闲隐山林的僧者,早已涉过红尘**之水,抵达清明之境。他们的遁世,不是抛弃世间一切,只顾自己淡定心闲,快乐逍遥,而是在菩提道场,打开一扇般若之门,让漂泊的众生纷纷投奔。佛是慈悲而温暖的,他眼里没有贵贱之分,没有善恶之别。他给寒冷的人以炉火,给饥饿的人以温饱,给痛苦的人以愉悦,给惶恐的人以平静。
    一直以来,对禅是一知半解,只觉得那是个与红尘没有半点瓜葛的境界,任何时候,都那么高深莫测。当我再次读起宋代高僧兜率从悦的禅诗时,那份闲居山林物外,只与白云往来的超然淡定,似流水清音,没有丝毫的玄机。他在层林叠嶂处,搭筑了一间茅屋,那样地孤高绝俗。难道只为了独自禅定,卧在白云堆里,枕着块石,对苍生不管不顾?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只有白云飘荡,但白云亦随风雨昼夜,不断地忙碌往来。而老僧端坐云间,闲淡自适,不为任何意象而茫然所动。
    “常居物外度清时,牛上横将竹笛吹。一曲自幽山自绿,此情不与白云知。”也许此时的我们,愿意做那个骑在牛背上横笛的牧童,做误入深山的樵夫,做背篓采药的农女。若得机缘,可以躲进茅屋避雨,和高僧共品一壶清茶,下一盘棋。听大师讲经,在一杯茶中、一剪白云下开悟,再将这些寻常禅,带到烟火人间,传递给每一个与佛结缘的人。这就是禅师的圆满,他在深山参禅悟道,不是为了度己,而是为了度化万千世人。他告诉我们,道本平常,眼前的一切就是禅悟实相,万法随缘,行住坐卧都可以彻见本心。
    倘若做不到遁迹红尘,无法抛开一切躲入深山修篱筑巢,不如跳出三界,做一朵桃花肆意开放,直到彻骨荒凉,却也好过飘忽难定,不知去哪里将人生的方向寻找。与其在水中自溺,莫如选择一岸,哪怕独行于荆棘之路,剑走偏峰有时也是一种对生命的救赎。禅有时候就是如此,让你在峭壁悬崖边还能另辟蹊径,让你在穷途末路时还可以柳暗花明,让你在风刀霜剑里还能感受到柳浪莺啼。只要心中有禅,一点萤火能够照亮整个黑夜,一朵云霞可以织出无限锦绣,一株含羞草可以让整个季节葱郁。
    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是一个安静的人,无多言语,清淡自居。可读了高僧的禅诗,才发觉身处尘寰的我,根本就无法做到清明澄澈。禅是一面平滑的镜子,照得见我内心的浮躁和贪欲,在我身上积满了与寻常人一样的粉尘。就像儿时采撷的那株狗尾巴草,它的渺小就是我不能抗拒的卑微。可这些点滴的片断,生活的细节,却蕴含了最真的禅意。原来我一直追寻的禅境,无须跋山涉水远赴灵山,无须剪断三千烦恼丝,甚至无须迈进那道幽静的门槛。就在红尘中,最烟火的人世,禅可以与我不离不弃,给我悲悯的温暖和幸福。
    我突发奇想,禅是否可以和我成为尘世里的莫逆之交?为这样的想法,我感到痴傻。那是因为,我希望禅可以将空虚的心填满,可以抵挡一切无由的罪恶,以及诸多莫名的纷繁。曾经有高僧说我与佛结缘,我信,可是我亦断然说过,今生我注定做不了尼姑,亦做不了居士。我可以千百次寻访寺庙,为那里的草木沉迷,却无法在那里,独伴一夜青灯。此生只能彻头彻尾做一个俗世女子,在油盐酱醋茶里尝尽百味,这就是宿命。
    佛说,一切随缘,我们深情守护的人,有时却不及一个转身,一个回眸。其实,前世与今生,就是一死一生的相逢;昨天与今天,就是一旧一新的交替。也许我们都无法做到漫步在云端,为众生的安定而修行。于是只能在尘世行走,让佛法静落在心中,减去一些罪孽,滋长一些良善,让莲花胜雪,世界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