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小狼被栓上了鐵鏈

    二大隊的人畜,經過兩天兩夜的跋涉,終於進入了牧場東北部那片新開闢的草場。
    陳陣終於看清了這片邊境草原美麗的處女地,這可能是中國最後一片處女草原了,美得讓他幾乎窒息。眼前是方圓幾十里的碧綠大盆地,盆地的東方是重重疊疊,一層一波的山浪,一直向大興安嶺的餘脈湧去。綠山青山、褐山鍺山、藍山紫山,推著青綠褐鍺藍紫色的彩波,向茫茫的遠山泛去,與粉紅色的天際雲海相匯。盆地的北西南三面,是淺碟狀的寬廣大緩坡,從三面的山梁緩緩而下。草坡像是被騰格裡修剪過的草毯,整齊的草毯上還有一條條一片片藍色、白色、黃色、粉色的山花圖案,色條之間散點著其它各色野花,將大片色塊色條,銜接過渡得自然天成。
    一條標準的蒙古草原小河,從盆地東南山谷裡流出。小河一流到盆地底部的平地上,立即大幅度地扭捏起來。每一曲河彎河套,都彎成了馬蹄形的小半圓或大半圓,猶如一個個開口的銀圈。整條閃著銀光的小河宛若一個個銀耳環、銀手鐲和銀項圈串起來的銀嫁妝;又像是遠嫁到草原的森林蒙古姑娘,在欣賞草原美景,她忘掉了自己新嫁娘的身份,變成了一個貪玩的小姑娘,在最短的距離內繞行出最長的觀光採花路線。河彎河套越繞越圓,越繞越長,最後注入盆地中央的一汪藍湖。泉河清清,水面上流淌著朵朵白雲。
    盆地中央竟是陳陣在夢中都沒有見過的天鵝湖。望遠鏡鏡頭裡,寬闊的湖面出現了十幾隻白得耀眼的天鵝,在茂密綠葦環繞的湖中幽幽滑行,享受著世外天國的寧靜和安樂。天鵝四周是成百上千的大雁、野鴨和各種不知名的水鳥。五六隻大天鵝忽地飛起來,帶起了大群水鳥,在湖與河的上空低低盤旋歡叫,好像隆重的迎親樂團。泉湖靜靜,湖面上漂著朵朵白羽。
    在天鵝湖的西北邊還有一個天然出口,將湖中滿溢的泉水,輸引到遠處上萬畝密密的葦塘濕地裡去了。
    這也許是中國最後一個從未受人驚擾過的原始天鵝湖,也是中國北部草原邊境上,最後一處原始美景了。
    高原初夏的陽光,將盆地上空浮島狀的雲朵照得又白又亮,晃得人睜不開眼睛。空氣中瀰漫著羊群羊羔嚼出的山蔥野蒜的氣味,濃郁而**。人們不得不時時眨一下眼睛,滋潤一下自己的眼珠。
    二大隊三十多個蒙古包,紮在盆地西北接近山腳的緩坡上。兩個蒙古包組成一個浩特,浩特與浩特相距不到一里,各個生產小組之間相距也很近。畢利格老人下令如此集中紮營,是為了防止新區老區狼群的輪番或聯合攻擊,這樣密集的人群狗群防線,額侖的狼群無論如何也難以攻破,陳陣稍稍放下心來。
    大隊幾十群牛羊馬都已開進了新草場,處女草地一天之間就變成了天然大牧場。四面八方傳來歌聲,馬嘶聲,羊咩聲和牛吼聲,開闊的大盆地充滿了喜氣洋洋的人氣,馬氣,羊氣和牛氣。
    陳陣和楊克的羊群,散在蒙古包後面不遠的山坡上吃草。陳陣對楊克感慨說:這塊新草場與去年的夏季草場,真有天壤之別,我甚至產生了那種開疆闢土般的快感和自豪,有時覺得好像在夢遊,把羊放到了伊甸園來了。
    楊克深深地吸了一口草香說道:我也有同感,這真是個世外草原,天鵝草原。在天鵝飛翔的藍天下牧羊,多浪漫啊,連伊甸園裡可能都沒有白天鵝……
    兩人一邊說著,急著去看小狼。
    小狼對視野寬廣的新環境,十分好奇和興奮。它有時對排隊去小河飲水的牛群看個沒完,有時又對幾群亮得刺眼的白羊群,歪著頭反覆琢磨;過了一會兒,又遠眺湖泊上空盤旋飛翔的大鳥水鳥群。小狼看花了眼,它從來沒有一下子看到過這麼多的東西。在搬家前的接羔草場,陳陣的浩特距最近的畢利格家,都有四五里遠,那時小狼只能看到一群牛,一群羊,一個石圈,兩個蒙古包和六輛牛車。
    在搬往新草場的路上,小狼被關在牛糞箱裡兩天一夜,什麼也沒看到。當它再次見到陽光時,周圍竟然變成這個樣子了。小狼亢奮得上躥下跳,如果不是那條鐵鏈拴著它,它一定會跟著狗們到新草地上撒歡撒野,或者與過路的小狗們打架鬥毆。
    陳陣不得不聽從烏力吉的意見,將小狼用鐵鏈拴養。小狼脖子上的牛皮項圈
    扣在鐵鏈上,鐵鏈的另一端扣連在一個大鐵環上,鐵環又鬆松地套在一根胳膊粗的山榆木的木樁上,木樁埋砸進地面兩尺深,露出地面部分有近一米高。木樁上又加了一個鐵扣,使鐵環脫不出木樁。這套囚具結實得足以拴一頭牛。它的結構又可以避免小狼跑圈時,將鐵鏈纏住木樁,越勒越短,最後勒死自己。
    在搬家前的一個星期裡,小狼失去了自由,它被一根長一米半的鐵鏈拴住,成了一個小囚犯。陳陣心疼地看著小狼怒氣沖沖地與鐵鏈戰鬥了一個星期,半段鐵鏈一直被咬得濕漉漉的。可是它咬不斷鐵鏈,拔不動木樁,只能在直徑三米的圓形露天監獄裡度日。陳陣經常加長放風溜狼的時間,來彌補他對小狼的虐待。
    小狼每天最快樂的時刻,就是偶爾有一條小狗走進狼圈陪它玩,但它每次又忍不住將小狗咬疼咬哭咬跑,最後重又落得個孤家寡人。只有二郎時常會走進狼圈,有時還故意在圈裡休息,讓小狼沒大沒小地,在它身上踩肚踩背踩頭,咬耳咬爪咬尾。
    小狼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項內容,就是眼巴巴地盯著蒙古包門旁屬於自己的食盆,苦苦等待食盆加滿再端到它的面前。它全然不能意識到自己成為囚徒的真正原因。小狼眼裡總是充滿憤怒:為什麼小狗們能自由自在,而它就不能?故而常常向小狗發洩,直到把小狗咬出血。在原始遊牧條件下,在狗群羊群人群旁邊養狼,若不採取「非人的待遇」,稍一疏忽,小狼也許就會傷羊傷人,最後難逃被處死的結局。
    陳陣好幾次輕聲細語地對小狼說明了這一點,但小狼仍然冥頑不化。陳陣和楊克開始擔心這種極其不公平的待遇,會對小狼心理發展產生嚴重影響。用鐵鏈拴養必然使小狼喪失個性自由發展的條件和機會,那麼,在這種條件下養大的狼,還能算是真正的狼嗎?它與陳陣楊克想瞭解的野生草原狼,肯定會有巨大差別。他倆的科學研究,一開始就碰上了研究條件不科學的致命問題。如果能在某個定居點的大鐵籠或一個大石圈裡養狼,狼就能相對自由,也能避免對人畜的危害了。
    陳陣和楊克隱隱感到他們有些「騎狼難下」了,也許這個科學實驗早已埋下了失敗的種子。楊克有一次偶爾露出了想放掉小狼的念頭,但被陳陣斷然拒絕。楊克的心裡也實在是捨不得放,此後對小狼越發疼愛了。
    草原又到了牛群自由交配的季節。那幾頭雄壯的氓牛——草原自由神,居然在當夜就聞著母牛的氣味,轟轟隆隆地追到了新草場,找到了它們的妻妾。小狼對近在眼前的一頭大氓牛很害怕,趕緊把身子縮在草叢中。當氓牛狂暴地騎上一頭母牛後胯的時候,小狼嚇得向後猛地一躥,一下子被鐵鏈拽翻了一個大跟頭,勒得它吐舌頭,翻白眼。小狼經常忘記自己脖子上的鎖鏈,等到氓牛又去追另一頭向它示意的母牛的時候,小狼才算平靜下來。
    小狼對這個新囚地,似乎還算滿意,它開始在狼圈裡打滾撒歡。新居的領地裡長滿了一尺高的青草,比原來的干沙狼圈舒服多了。小狼仰面朝天躺在草上,又側著頭一根一根地咬草拽草,它自己可以和青草玩上半小時。生命力旺盛的小狼在這個小小的天地裡,為自己找到了可以燃燒生命的運動,它又開始每日數次的跑圈,它沿著狼圈的外沿全速奔跑,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
    小狼瘋跑了一陣以後,突然急剎車,掉頭逆時針地跑。跑累了便趴在草地上,像狗一樣地張大嘴,伸長舌頭,滴著口水,散熱喘氣。陳陣發現小狼這些日子跑的時間和圈數,超出平時幾倍,它好像有意在為自己脫毛換毛加大運動量。畢利格老人說,小狼第一次換毛,要比大狼晚得多。
    草地最怕踩,狼圈新跑道上的青草,全被小狼踩得萎頓打蔫。

《狼圖騰:小狼小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