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淫心

    散了常委會,賈大亮心情極不好地返回到家裡,仰躺在沙發上,極其喪氣,也很疑惑地想,為什麼自己總是失敗?
    本來每回都思前想後,策劃得天衣無縫,可到時候,卻總也達不到自己的目的。是自己無能還是這裡頭有什麼值得警惕的問題?他首先把自己的人在腦子裡過了一遍電影,覺得除了路明,其他人沒有什麼可疑的痕跡。而路明又不致於背叛為人所用,說出什麼要害的東西。接著,他又過對立面上的人。不用說,出現在他腦屏幕上的第一個人便是栗寶山。他覺得票寶山這個人太不可琢磨了,表面上似乎很信任他,但做出來的事都是背著他的。尤其剛才在常委會上的表現很反常。他竟然不看一眼標著「特急」的信件,不接地委打來的電話,硬是匆匆忙忙在看信接電話之前,把龔泰民拍定了。
    難道他知道信裡寫的是什麼,電話要說的是什麼,有意不看不接?如果是這樣,那意味著什麼呢?意味著他不相信大字報是黃福瑞搞的,意味著他視他們為敵對而又不能不採取必要的策略。如果是這樣,賈寶山的所作所為,不都是一個向他們逐漸收籠了的圈套嗎?想到這裡,賈大亮騰地一下從沙發上坐起來了。
    震驚過後,賈大亮很自然地想到,信裡寫的是什麼,電話要說的是什麼,栗寶山何以得知?難道……當他的腦子裡冒出金九龍三個字的時候,不由渾身一陣顫慄。除了金九龍,還能有誰呢?可金九龍真會幹這種事情嗎?冷靜下來,他又覺得聯不上,用匿名信和匿名電話告訴栗寶山,龔泰民是黃福瑞的人,這是他跟金九龍在會上通過交流目光確定的。在這期間,栗寶山沒有離開過會場,不但金九龍沒有跟栗寶山接觸、說話,其他任何人也沒有跟栗寶山接觸,說話。栗寶山怎麼會知道呢?他迷惑了。他根本沒有想到栗寶山會猜透他們的鬼把戲。
    門鈴發出一長一短的響聲。
    賈大亮知道是金九龍來了,馬上命令馮玉花去開門。
    金九龍來到屋裡,拿起賈大亮的煙,點燃一支,坐下只顧抽煙,暫時一聲也不吭。
    賈大亮用審視的目光看了一會金九龍,隨後歎氣地說:
    「我們又輸了一局,多麼重要的一局呀!要是我們能把金礦抓在手裡,該多好呢。」
    金九龍撣撣煙灰,寬慰他說:「龔泰民當了礦長,也不見得我們就抓不到金礦,他總還是在你的領導之下。」
    「在我的領導之下,又能怎麼著?龔泰民這個人你不是不瞭解,他能聽我們的嗎?過去我們治他,他一旦有了實力,不報復我們才怪呢。」賈大亮憂心忡忡地說。
    「從理上講,那是自然。但凡事,還在於人為。」金九龍說。
    「人為?哼!」賈大亮搖搖頭,接著說:「剛才我們不是努力人為了嗎?可結果怎麼樣呢?」
    「這事從根上講,你就不該同意搞什麼公開競爭招考。」金丸龍發起抱怨來。
    「公三評競爭招考是改革,我能反對嗎?」賈大亮生氣說。
    「『改革也得看情況嘛。這麼搞明擺著對我們不利。你應當強調太城的實際,盡力地阻止才是對的。我知道,這主意是銀俊雅提出來的,你不但沒有反對,反而積極地支持了她。難道大縣長被她……」金九龍話語中,帶著幾分玩笑,帶著幾分妒忌,也帶著幾分提醒。
    「這是什麼時候,你還開這種玩笑。」賈大亮紅一下臉說。為了擺脫這個問題,他接著問:「怎麼樣,剛才的事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吧?」
    「投有。
    「他未接電話,接上了沒有?」
    「沒商。那時說還有什麼用呢?他向地委掛了電話,結果當然不用問了。」
    「他肯定懷疑是我們作鬼?」
    「或許是吧。要讓他不懷疑,除非我們什麼也不做。」
    「他的舉動非常可疑。他為什麼硬是不看信不接電話呢?」
    「一點也不可疑。因為他猜出了信和電話的內容。」
    「噢!」賈大亮這才恍然大悟似的。「照你這樣說,他明知龔泰民是黃福瑞的人,而硬是要用他?」
    「對。但他不願擔用黃福瑞人的名,所以才不肯看信接電話。」
    「那他就是把黃福瑞當作自己的人看待了?」
    「那倒未必。如果是那樣,他為什麼非要這樣幹呢?」
    「這樣干是為了蒙蔽我們。」
    「不,從總體上來看,這種可能性極小。別的不說,他們在辦公室裡的秘密談話,就能充分證實這一點。我覺得,這是兩個問題。他們注重用龔泰民,恐怕根本原因是龔泰民確有一些才,尤其在競爭中表現得很突出,是賈寶山和銀俊雅最為欣賞的。賈寶山急於用他,才不願有不利的因素干擾他,所以才那樣迫不及待地拍定了。」
    「照你這樣說,我是多慮了?」
    「對一些問題,想到也是應該的。不過,冷靜下來想,他們任用龔泰民是在情理之中,不管我們做什麼工作,都是難以改變的。」
    「是。」賈大亮同意地連連點頭。接著說:「要是我們早認識這一點,還不如積極地呼應他們,我們愚蠢的作法,反倒可能引起他對我們的懷疑。」
    金九龍見賈大亮一副悔恨自己的樣子,進一步解脫他說:「自古吃一塹長一智嘛,一開始我們不可能認識到這一點。現在的問題是,我們應當跟上自己的工作。」
    「是啊,你考慮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呢?」
    「我還是那個主張:加緊我們跟他們的聯盟,盡快端掉黃福瑞,實現第一步戰略計劃。同時,要嚴防我們的後院起火。」金九龍說到這裡,把話打住,看著賈大亮,引而不發。直到賈大亮要他繼續說下去,他才又說:「現在是端掉黃福瑞的最好時機,即使大字報案件還需時間,賈寶山也可以就他脫逃引資招商而把他撤下來。我們應當給路明、朱麗山和李發奎做工作,叫他們把責任全推給黃福瑞。這是一。二要提早考慮、做好一旦路明下台的後續工作。財政這一塊權只要不落到外人手裡,就平安無事,可以趁路明停職檢查,指定一個人負責。這個人我也想好了,就指定財政局付局長李田負責全面。這個人雖不是我們的鐵桿,但據我觀察,還可以利用。不防指定以後看看他的動向。因為這個人不能從外面去,只能在財政局內部找,這樣影響小,引不起人們的注意。可以不給栗寶山他們講,就以你分管財政的名義,很順便地指定一下就行了。這樣,一旦路明下來,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讓他上。至於對路明的擔心,還是走著瞧,必要時採取果斷措施。」
    賈大亮一邊聽,一邊連連點頭,覺得金九龍不愧是個智多星。
    這時,門鈴發出一聲長叫。
    賈大亮聽出是石有義叫門的暗號,因為早把老婆鎖在那邊屋子了,只好自己出去開門。當他抽開門閂的時候,出現在他眼前的竟然是銀俊雅!
    「呀!是你?」
    「怎麼,不歡迎嗎?」銀俊雅見他十分震驚的樣子,有意用輕鬆的語調問他說。
    「歡迎歡迎。請還請不到你哩。」賈大亮話雖這樣說,卻沒有請她進去的意思。
    銀俊雅知道他家裡定有什麼文章,問他說:「怎麼,賈縣長不願讓我進去?」
    賈大亮窘迫之下,只好提高了聲音給裡邊的金九龍打著招呼說:「哪裡哪裡,我怎麼會不願讓你進去呢?銀助理親臨我家,那是我全家的幸福嘛。快請進,快請進。」
    金九龍一聽是銀俊雅來了,急忙躲藏。但那邊的屋子被賈大亮鎖了,進不去。眼看很俊雅就要進屋,他趕快又退回去。可這屋裡沒有躲藏的地方,在銀俊雅就要進來時,他只好鑽到了衣櫃裡。
    銀俊雅銳利的目光看到了那櫃門的關動。賈大亮進門後見金九龍沒有了,劇烈的心跳剛有些緩解,忽然發現衣櫃在動,不由心跳更加地劇烈了。
    「賈縣長就一個人在?」銀俊雅把目光從衣櫃上移到貿大亮的臉上,微笑著含意莫測地問。
    「唉……」賈大亮心神不安地吱陪著應遵。
    銀使雅為了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為他解脫說:「我是說大嫂不在家?」
    「噢,她在。她在那邊屋裡。」賈大亮緩了一口氣說。
    「辦果貿縣長今天晚上有什麼事.我改日再來吧。」銀俊雅試探他說。
    「沒有沒有。」賈大亮這才想到還沒有給銀俊雅讓座,趕快說:「坐吧坐吧,快請坐。」
    銀使雅一邊落座一邊在心裡猜著——藏到衣櫃裡去的究竟是個什麼人呢?根據屋裡的情況和氣味。不大像是賈大亮弄來的野女人。很可能是他們的同黨心腹,正在這裡密談不可告人的勾當。銀俊雅想,不妨多待一會,看看衣櫃裡的那個人,到底有多大的忍耐力。
    「銀助理難得到我家裡來。」賈大亮沒話找話地說了這麼一句。
    銀俊雅心裡想,什麼難得,那時為安排工作來過多少次,你一方面擺著官架不答應,一方面用色迷迷的眼睛上下盯著看。只是每回都有你老婆在眼前,你才沒有輕舉妄動。
    後來硬是騙到辦公室下毒手。這些,難道你都忘了?不過,銀俊雅在這個時候,沒有必要揭穿他這個。她順著他說:「沒有大事,不敢輕意來打擾賈縣長。散了常委會,我正要找賈縣長,一眨眼,你就不見了。」
    賈大亮一聽有大事找他,立刻問:「有什麼事嗎?」
    銀使雅說:「散了會,我是想和你商量一下下步的工作,見你不在了,也就罷了,沒有那麼急,明天再說。後來,我到了栗書記那裡,聽栗書記說了一個情況,就覺得非來家裡找你不行了。」
    賈大亮猜出了很俊雅要說什麼,把心沉一沉問:「到底什麼事?」
    銀俊雅說:「栗書記告訴我,開會的時候,幾次催他接電話,說是地委來的電話找他。可當散了會他去接的時候,電話卻掛了。他給地委打電話問,地委說根本沒有人給他打電話,你說這怪不怪?好像有人存心搗他的亂。這還罷了,開會期間有人送給公務員一封標著特急字樣的信是讓栗書記親閱的。栗書記會後一看,那信上說,龔泰民是黃福瑞的人,讓栗書記千萬對龔泰民注意、小心。信不知是誰寫的,沒有落款。你瞧,這不是成心要破壞我們的公開競爭招考金礦礦長的改革工作嗎?」
    賈大亮聽了銀俊雅的這一席話,感到銀俊雅完全踉自己站在一起,根本沒有一絲一毫懷疑他的成份。他因此也表現出義憤來說:「是啊,這是明顯地破壞改革的惡劣行為。應當嚴肅查處才對。」
    躲在衣櫃裡的金九龍,聽了賈大亮的最後一句話,直在心裡怨恨說:「嚴肅查處?你說這個話幹什麼?難道怕他們忘了這一條,真笨!」
    不過,銀俊雅接下來說的話,讓金九龍放心了。銀俊雅說:「是應當嚴肅查處。可我們哪裡有時間幹這個呢?我給栗書記說了,誰愛說什麼讓他去說,誰有閒時間出鬼點子讓他去出。我們不理他,不信邪,全身心地搞經濟,上金礦。
    賈縣長,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對對,完全正確。」賈大亮隨聲附和道。
    「這就好了,說明我們的認識完全一致。」銀俊雅高興地說。
    賈大亮認為自己已經明白了銀俊雅來訪的目的。由此他更覺得自己先前那種疑慮的多餘。這時候,他不是懊侮而是慶幸自己沒有在常委會發表與銀俊雅相悖的意見。他調整了一下座位,注意看著銀俊雅的美容和麗姿,淫蕩的心潮猛然間又翻騰了起來,那個讓他一想起來就激動不已的美夢,又一次出現在他的眼前,使他不由得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銀俊雅避開他那淫焰咄咄的目光,看了一下那邊的衣櫃,心裡暗想,這個該千刀萬剛的惡魔,大概把衣櫃裡的那個人也忘了。她做好了脫身的準備以後,不動聲色地坐在那裡,看他將如何動作。
    恰在此時,衣櫃內發出一個聲響,賈大亮如夢驚醒,渾身打了個哆嗦。
    「衣櫃裡什麼在響?」銀俊雅向賈大亮問道。
    「啊,衣櫃裡……」賈大亮嚇得不知所措,「大概……大概是耗子吧。」
    「耗子鑽到衣櫃裡去了?這還了得!不把衣服咬壞了。
    還不快趕出來。」銀俊雅說著,往衣櫃跟前走去。
    賈大亮跑過來攔住她:「啊,別……」
    「怎麼?」
    「我是說,你別……哪能讓你趕耗子呢。」
    「這有什麼?讓我把它打死。」銀俊雅故意堅持著要開櫃門。
    「不不!你別……」賈大亮的頭上和臉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子。他想,無論如何不能讓銀俊雅看見金九龍藏在衣櫃裡,否則,除了承認他們做鬼,絕難找到別的解釋讓銀俊雅信服。此時,他真恨金九龍不該今天晚上來。或者,他沒有法藏,不藏也比這好。
    「賈縣長,你,你這是怎麼了?」銀俊雅假裝迷惑不解地看著賈大亮。
    「我,我是說你坐,坐下吧。」賈大亮用央求的聲調,可憐兮兮地說。
    藏在衣櫃裡的金九龍更是嚇得大汗淋漓,幾乎連氣也不敢出。
    銀俊雅看著賈大亮慌恐的可憐相,心裡直想笑。她知道只能適可而上,便順從說:「好,我坐,可那耗子,你還是快一點把它趕出來。」她說著回到沙發上坐下。
    賈大亮鬆了一口氣,趁銀俊雅轉身坐下的機會,偷偷擦了一把臉上的汗。金九龍因為一直憋著不敢出氣,這時候一換氣,竟然又弄出了響聲。
    「啊!」耗子又在裡頭折騰了。」剛剛坐下的銀俊雅有意驚叫一聲說。
    賈大亮真恨不得將金九龍宰了。因為他的這一聲使賈大亮剛有些放鬆的心又立時收得更緊了。
    這時,鎖在那邊屋子的馮玉花邊磕門邊喊叫起來:「給我開門!給我開門!」
    「怎麼回事?」銀俊雅進來的時候已經注意到那邊的門鎖著,聽到叫聲,立刻吃驚地問貿大亮。
    賈大亮顧不上回銀俊雅的話,馬上跑了出去,打開鎖,擠進門去,把老婆堵到屋裡用壓低了的嚴厲聲音訓斥說:
    「你在喊什麼?你個糊塗蟲!」
    馮至花的怒火似乎是無法壓制了,她一邊憤怒地喊著「你們幹什麼了?你們幹什麼了?」一邊猛力地從賈大亮的臂下掙脫出來,跑到這邊屋子,看見銀俊雅,張口欲罵,卻因銀俊雅的嚴然正氣,罵話在嗓子眼裡卡住了。
    「我走了。」銀俊雅覺得是自己該走的時候了,向賈大亮道聲別,隨即著一眼那個可憐的女人,匆匆離開了賈家。
    賈大亮既惱恨女人暴露了鎖她的事,又慶幸是她解了他的大難。
    「你,你跟她幹什麼?」馮玉花憤怒地問她的男人。
    這時,金九龍從衣櫃裡出來說:「有我在這裡,他能跟她幹什麼呢?」
    馮玉花吃驚地回頭一看,見屋子裡憑空出現了個金九龍,弄不清是真的還是在做夢:「你……?」
    「怎麼?嫂子,你不認識我金九龍了?」金九龍擦一把額上的汗水,輕鬆地笑著。
    馮玉花端詳端詳金九龍,再想想剛剛走出去的銀俊雅,似乎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皺起了眉頭。
    「大哥,嫂子今天可是立了功的。」金九龍對賈大亮說。
    「對,她立了功。鎖門的事,她很可能往那方面想,那倒也好。總的說,不錯,記你一功!」賈大亮這時有一種逃出災難的狂喜感,他一邊說一邊在老婆的膀子上拍了一把。
    馮玉花雖然弄不太懂他們說話的真實含意,但見他們對自己都是親切的面孔,加之她想、有金九龍在跟前,肯定不曾發生什麼事,是自己誤會了,所以自我解嘲地扭頭笑了笑,又跑到那邊屋裡去了。
    這天晚上,賈大亮幾乎一夜沒有睡安穩。他不斷做惡夢,不是被架往刑場,烏黑的槍口對準了腦袋,就是從萬丈懸巖上掉了下來。後來,為了擺脫惡夢,使自己緊張的神經鬆弛下來,他睜著眼編織那個美好的舊夢。可不管那個美夢編織得多麼好,過後一合上眼,還是惡夢不斷。就這樣,直到床頭上的電話鈴響。此時,他極煩地合著眼,摸過電話來問:「幹什麼?」
    「大縣長,你還沒有起是不是?」那邊傳來金九龍焦急的聲音。
    「怎麼?」賈大亮一聽那聲音,不由得睜開了眼睛問。
    「賈寶山和張言堂到黃福瑞辦公室去了。」金九龍告他說。
    「他們去幹什麼?」賈大亮問。
    「他們剛進去。我是說,你怎麼還不行動呢?都八點多了。」金九龍的聲音裡包含著對他的抱怨。
    賈大亮一瞅表,果然已經八點一刻了。他急忙一邊穿衣服一邊對著電話說:「我馬上就去。你呢?」
    「我都安排了。」
    「好。」
    賈大亮迅速地穿好衣服,胡亂地擦了一把臉,匆匆離開家,往財政局去了。
    這時候,栗寶山和張言堂已經在黃福端的辦公室裡跟黃福瑞說上話了。
    黃福瑞見書記來到他的辦公室,感到很不安,又是讓座,又是徹茶,又是做檢討。而栗寶山之所以上他辦公室裡來,主要是因為自己的辦公室裡有賈大亮他們設置的機關。
    他覺得到這裡說話放心一些,因為他想給黃福瑞說幾句不能叫任何人知道的話。
    坐下以後,不等栗寶山開口,黃福瑞先做了一番深刻的檢討。他檢討自己如何經不住考驗,在個人問題與黨和人民的利益發生矛盾時,完全喪失了一個共產黨員一個領導幹部的起碼覺悟,臨陣脫逃,造成難以挽回的損失和影響。檢討完畢,他又訴說大字報一案的冤情。說得泣不成聲。待他說完了,栗寶山正欲開口講話,張言堂忽然發出一聲警示的咳嗽。這使栗寶山警惕地朝張言堂看去。張言堂的眼珠子轉了一下,栗寶山立時明白了:他是說,賈大亮他們會不會在這裡也設置了機關呢?栗寶山心裡一驚,是啊,為什麼不會呢?他很快下了肯定的結論。於是,他把談話的內容完全顛倒過來,很嚴肅地說道:
    「我今天來找你,不是要聽你避重就輕的檢討,更不是要聽你什麼冤情的訴說。我今天來找你,是想勸勸你做一次明白人,不要再給我、給大家添麻煩了。我一到太城,你就口口聲聲地說,要支持我,擁護我。可我看的是行動,不是掛在嘴邊上的口號。你當不了書記,得不到提拔重用,那是組織上的事。你有意見,應當去找組織上講,不應當把氣撒在我的頭上。你不要插話,聽我講。你剛才不是都說了嗎?
    我沒有打斷你吧?你對給銀俊雅平反有意見,你可以講嘛。
    我沒有不叫你講反對的意見。我也絕不會打擊報復持反對意見的人。可你非要違犯憲法匿名寫大字報。而且在大字報裡隨意造謠污蔑,說我過去跟銀俊難如何如何,現在又跟銀俊雅加何如何,這就太沒有人性了嘛,這是犯罪對不對?你不要插話!你聽我把話說完。自古老百姓都懂得這麼一句話,叫作好漢做事好漢當,你懂不懂?」
    黃福瑞再也壓不住了。他不管栗寶山如何制止他插話,大聲地嚷道:「我怎麼不懂?可那不是我幹的呀,我的栗書記!」
    「你嚷什麼?鐵證如山,難道你還能賴得掉嗎?」栗寶山生氣地說。
    「栗書記,我請求地區派人複查,那證據絕對是假的。」黃福瑞流著眼淚大聲說。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至於地區要不要派人複查,地區會根據情況決定的。我想對你說的是,你不要給組織上找麻煩了,你應當用實際行動表示你的悔悟。」栗寶山說。
    黃福瑞憤怒了。他實在不願說的話,這時候不能不說了。他說:「栗書記,我希望你客觀一點、冷靜一點分析這件事。像我黃福瑞這樣的人,會不會幹出這種事?我想提醒你,這一定是別有用心的人幹的。」
    栗寶山立即制止他說:「請你不要胡說!胡說是罪上加罪。你說我對你不客觀不冷靜,別的暫且不提,去北京引資招商的事難道還不說明問題嗎?正因為你對我抱著敵視仇恨的態度,所以你根本不願引資招商成功,你藉故進行破壞。
    如果把大字報跟引資招商聯起來看,就會覺得一點也不奇怪,完全是在情理之中。」
    「不是的!完全不是的!」黃福瑞大聲地嚷著。
    張言堂給栗寶山遞眼色,讓他結束這次談話。栗寶山也覺得該結束了,不然,黃福端要再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就不好了。於是,他站起來說:「好了,今天就暫談到這裡吧。
    你好好考慮考慮,有時間再談。」
    黃福瑞拉住栗寶山,不肯讓他走:「栗書記,你聽我再說幾句,你聽我再說幾句好不好?」
    「我還有事,以後再說。」栗寶山說著,用力握一下黃福瑞的手,急匆匆離開了黃福瑞的辦公室。
    黃禍端看著自己的手,回想著栗寶山臨走時的那有力的一握,似乎領悟到什麼,呆呆地坐著。
    當有人把栗寶山離開黃福瑞辦公室的信息傳到賈大亮耳朵的時候,賈大亮正在財政局找副局長李田個別談話。他告訴李田說,他打算直布他主持財政局的全面工作。李田一聽,心花怒放,恨不得當下給賈大亮磕幾個響頭,一口氣說了許多表忠心的話。賈大亮很高興。心想,金九龍的眼光還真不錯。於是,他召集財政局科以上幹部開會,先講了一通形勢什麼的,爾後就說,鳥不能一日無頭,人不能一日無主,財政局這樣重要的單位不能沒有主持全面工作的負責人。在路明停職檢查期間,就由李田同志主持全面工作。
    「栗寶山把路明叫到他辦公室去了。」賈大亮又得到這樣一個重要的信息。
    把路明叫到辦公室來談,是栗寶山、銀俊雅和張言堂精心策劃安排的。路明顯得很緊張,臉色蒼白,嘴唇顫動。
    「坐吧。」栗寶山打一下手勢對路明說。張言堂微笑著向他點點頭,指指栗寶山對面的那把椅子。
    路明慢慢地坐下來,低著頭,等候栗寶山問話。
    「你的檢討寫出來了嗎?」栗寶山問。
    「寫出來了。」路明說著,從兜裡掏出寫好的檢討交給栗寶山。
    栗寶山翻了幾頁,放下問:「你說說,你對自己的這個錯誤是怎麼認識的。」
    路明根據金九龍給他劃定的框子,只原則地承認自己有錯誤,給自己戴了幾項大帽子,一點實質的錯誤也不涉及,最後只把責任推到黃福瑞身上。
    「黃福瑞具體給你說過些什麼沒有?」栗寶山十分關切地問。
    「他說,引資招商是給你和銀助理樹碑立傳。」
    「他這句話是在什麼情況下說的!前後還說過一些什麼話呢?」
    「是在議論引資招商的時候說的,前後還說過些什麼……記不得了。」
    「在什麼地方說的?」
    「在……在北京。」
    「在北京什麼地方?」
    「就在住的那個旅館。」
    「在旅館的什麼地方?是在那個房間裡?還是在樓道裡?
    還是在院裡?」
    「……在……在樓道裡。」
    「跟前還有別的人嗎?」
    「沒有。」
    「就對你一個人說的?」
    「……對」「什麼時間?」
    「就……就去的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的幾點幾分,還能回憶起來嗎?」
    「回憶不起來了。」
    栗寶山還向黃福瑞說了什麼,幹了什麼,路明雖然牢記著金九龍讓他隨意亂編的指示,但見栗寶山刨根尋底地追問,不敢輕易地再說什麼,只說下去想想再交待。於是,栗寶山給他作了一番開導的訓話後,放他回去了。
    接著,又把朱麗山和李發奎分別找來談了。談的內容都是一樣。
    賈大亮和金九龍等人,滿以為撤銷路明的財政局長已成定局,想不到在研究路明等人的處分時,栗寶山說,路明等人的認錯態度好,又是初犯,主要責任也不在他們身上,所以提議只給了路明等人一個警告處分。至於黃福瑞,栗寶山說,他是地管幹部,把材料上報給地委就行了,讓地委結合大字報案件一併去處理。
    這一來,李田的財政局長夢就破裂了。從賈大亮宣佈他主持全面工作那一刻算起,到路明恢復局長的職權,總共還不到一天的時間。對此,賈大亮感到心裡很不是個滋味,說不清這一回是勝了,還是又敗了。

《官場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