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又是一個溽暑難耐的夏日。
天壽趕緊跑出小屋,直奔後院後樓,見英蘭安然無恙,老葛成像平日一樣督促僕人僕婦掃院子、燒水做飯,這才鬆了口氣,不料竟一夜平安,一家平安。只是大家都小心翼翼,不敢大聲說話和動作,人人臉上都憂心忡忡,表明可怕的威脅和危險依然近在咫尺。
天剛亮就出門探聽的天祿和青兒終於回來,他們帶回的消息使得這威脅和危險越發真實,越發可怕。
他倆一出門,就見鄰人三五相聚,互相低語,不是說昨天夷兵到某家大掠大淫,就是說夷人到某處索銀不遂刀傷某人、槍斃某人;走至大街,竟碰上百十名監獄中逃出的犯人,鬚髮老長,奇形怪狀,多一半還戴著鐐銬。居民害怕都不敢靠近,天祿卻帶著青兒雜處逃犯隊中,聽他們互相傳告夷人將在五更開北門放難民出城,便跟著一起朝北行。
大街兩旁,凡華貴整齊的房屋都被破壞,大門傾倒,門內空無人影;旗營官署馬房以及都統府、縣府衙門等官房被燒一空,大火至今未能熄滅,空中煙火味陣陣撲面,熱上加熱。走到小石橋,橋下屍體狼藉,血腥氣和惡臭隨著熱風蒸騰飄散,令人作嘔;下橋後朝前走,屍體愈多,河中更是浮屍纍纍,形狀獰惡可怕,天祿低頭青兒掩面,都不敢多看,屏住呼吸快步跑開……
途中,有男女數百人從各巷出來同往北行,都是聽說北門開啟而冒險逃命的。每過小街小巷,便見女屍滿道,無不赤體散發,慘不忍睹。七星街上,兩旁臥屍連接不斷,倒是都用破席覆蓋著,但上頭露首,披髮散亂;下頭露足,小腳弓鞋。路人指點著低語說,這些都是被奸死和因奸不遂被殺而死的……
遙見數十名夷人從府學中走出來,眾人頓時驚散。天祿他們兩個抄近路終於到達北門。北門倒真的開了,也真的在放難民出城,但城門上下,夷兵林立,道路兩旁,白鬼紅鬼黑鬼持槍夾道,橫刃怒目而視,出城百姓打他們中間通過,簡直如過刀山,如經地獄,與當初官兵開城門放人時情景竟如出一轍,所有財物首飾,一概搜刮奪下。比官兵更厲害的是,不但奪財,還要奪人。
當路三名白鬼,長劍方帽,紅衣白褲,比尋常百姓高出三分之一還多,站在那裡彷彿三個開路方相【方相:古代傳說中能驅疫鬼之神。後世在葬禮中用紙紮成神像以開路,面目兇惡,形體高大。】。他們喜怒無常,注視著出城難民,但有年輕婦人通過,白鬼就突然上前捉住,連推帶拉,擲向城門邊一排大屋,屋門口那幾個夷鬼立刻接住推入。屋門開掩之際,傳出陣陣哭號,不知已捉了多少婦人在內了……
說到這裡,青兒憤恨地補充道:“一個四十多歲的嬸嬸從旁邊過,那白鬼竟一把就拿著腰提了過去。嬸嬸又哭又叫,腦袋亂搖手腳亂推亂打,就像給人捉住宰殺的雞鴨,有什麼法子?……她的女兒在人堆兒裡尖聲大叫阿娘,哭得氣兒都上不來,旁邊的人趕緊去捂那女孩兒的嘴,怕她也給白鬼捉了去……”
天祿沉著臉,繼續說:“現在,城中文武官員不是死便是逃,夷人的陸路提督郭士立住知府官署,分遣黑白夷鬼守四門,府學裡也住滿了夷鬼,夷鬼水師都退回到他們的兵船。我們離開的時候,北門內外忽又亂成一鍋粥,一問,是夷兵搶光了城邊一家典當鋪的銀子,又招呼市井無賴去拿他家剩下的財物傢俱,周圍數里內聞風趕來的竟不下二三百人!也不怕夷鬼殺人了,也不顧名聲氣節了,你爭我奪,搶得都跟瘋了一樣!夷鬼倒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
英蘭只是歎氣,天壽把牙咬得咯咯響。
“憤慨都說不得了,”天祿滿臉憂慮,“此風一開,局面更不可問,鎮江城怕是要鬧翻天,前途越發艱險了……”
天祿和英蘭天壽商量一番,決定從街巷拾取潰逃官兵丟棄的刀槍等短兵器,把全家人重新做了安排,一旦夷匪來犯,大門和各進院子如何抵禦,如何贏得時間,讓後樓上的女眷退到後院,在池邊濃密的樹木花叢間躲避,各人又如何退走等等,可以稱得上嚴陣以待了。
大家各自散開以後,青兒隨天壽回屋路上,黝黑的小臉上一團神秘,抖動著長長的黑睫毛,悄悄地對天壽說:“小爺,我可看清楚了,北門口搶捉女人的三個白鬼裡,有一個是你在寧波生病時候來過狀元坊的……”
天壽猛地打了個寒噤,臉刷地慘白,搖搖晃晃站不住腳,好像心窩被劍刺穿了似的呻吟了一聲,就要摔倒。青兒大驚,趕忙扶住,連說小爺你這是怎麼啦。天壽雙唇血色皆無,輕輕翕動著,無聲地問:“你是說……亨利醫生?……”
“不,不是他。是那個綠眼睛,叫威廉的,是亨利醫生的朋友……”
天壽長長地“哦--”了一聲,像是出長氣,又像是歎息,閉眼皺眉,竭力忍過心頭刀絞般的疼痛。天壽也沒想到,這小小的消息讓自己這樣痛苦,這樣失態。想到當初悄悄離開寧波時經歷過的撕心裂肺的絕望,至今心有餘悸,本以為已經把這段苦楚深深埋葬了呢……
青兒扶小爺靠坐在廊子的欄杆上,看著小爺的臉色漸漸回轉過來,才放了心。但他又驚異地發現,原以為早就把淚水哭干了的小爺,眼睛裡又盈滿了亮晶晶的淚……
事情不幸被天祿言中了。
北門典當鋪被搶的消息傳得飛快,城內各處搶劫風大起,開始是城中無賴,後來許多居民也加入,專門引導夷鬼上大戶富戶搶劫,夷鬼只要金銀首飾古玩,而衣服用品傢俱之類就全歸了引導者。引導者多是知道內情的人,或與被搶人家有宿怨,或是被搶人家的鄰居車伕僕人,於是鎮江城中又是另一番規模更大的混亂。
搶劫便要引起殺人放火,夷鬼殺人,土匪放火,從西門橋至銀山門,原是極繁榮之所,如今無日不火。重垣峻宇,盡成瓦礫場;大火延燒,一般民居宅院也有許多在劫難逃。夷鬼又滿街捉人,為他們背行李背雜物背死人,到處強令居民給他們送牛羊雞豬食物,一時間滿城沸反盈天,居民紛紛逃避,鎮江城竟成一所活地獄。
到了十六日,城內的大火和混亂,終於使夷鬼頭目也不能忍受了,抓來十五名放火的土匪,綁在觀音庵前那一排大樹上,用大蛇一樣的長皮鞭抽他們的後背,直抽得鮮血淋漓,聲聲慘叫,用以殺雞給猴看。隨後,英夷欽差大臣出安民告示,嚴禁縱火淫掠,告示還說,即使夷兵犯禁,也准居民首告,查清真相,決不姑寬!
城內三天大混亂,葛家竟奇跡般地安然無恙,僥倖地成了漏網之魚。鞭打土匪和出安民告示的消息,很快就傳來了,大家都鬆了口氣。最是憋悶在後樓樓頂承塵之上,受了三天三夜暑熱煎熬的英蘭和幾名女僕,就忙著打水洗臉擦身,然後下來到宅院中最高大蔭涼的後堂堂屋,或最風涼的井亭,好好舒一舒渾身酸痛的筋骨,出一出憋了三天的窩囊氣。
六月十七是英蘭的生辰,她吩咐女僕在中堂擺了供桌和簡單的祭品,卻不是為了自己。她說危難之際沒有慶生辰一說,但今日是老爺殉國整整十個月,昨夜他入夢來會,歡笑異於平時,必得祭他一祭。天壽心酸難忍,跟著姐姐跑前跑後地佈置香爐、紅燭和瓶花。
英蘭沐浴熏香,換上一身縞素,然後鄭重取出了三卷字畫,說是葛雲飛留贈給她的,祭奠拈香跪拜時,非掛它不可。
“我可以先看看嗎?”天壽沉痛地問。
英蘭默默點頭。
天壽從織錦緞長盒中小心地取出一個卷軸,展開,一片山野景象撲入眼簾--
碧山深處清溪旁,古松老樹簇擁著數間茅頂敞軒,堂中二寬袍大袖文士對坐方幾對飲,側方一屋小童僕在爐前扇火煮茶,用筆設色細緻勻稱,畫面傳達出的清幽恬淡寧謐,立刻使天壽想起了自家的聽泉居。再看畫頭題跋:
“嘉靖辛卯山中茶事方盛陸子傳過訪遂汲泉煮而品之真一段佳話也徵明制”
天壽忍不住大叫起來:“天哪!這是文徵明的手筆呀!”
英蘭點點頭,低聲說:“是真跡。”
天壽盯著畫,捨不得移開目光,英蘭疑惑地瞧瞧她,她嘴角撇了撇,忍住心頭一陣突發的悲酸,傷感地低聲歎息:“這畫,簡直的就是咱家聽泉居……”
展開第二個卷軸,天壽又是一聲驚歎:“老天!唐伯虎的《宮妝仕女圖》!”
這是一幅極精細的工筆人物畫,畫中,那個彎眉細目、口小如櫻桃的宮妝女子,正嬌慵又無聊地翹著尖尖玉指,剔著她的長指甲,不但衣裙和披帛如在閃動飄拂,就連宮服上織繡的花色、邊飾上極細的金絲銀線花紋,也細緻清晰、活靈活現。最是仕女頭上的花冠,極是絢麗繁複、色彩繽紛,那金雀尾,那玉簪頭,那垂垂的細珠流蘇,都勾勒得清清楚楚,沒有一絲一毫舛錯,叫人覺得伸手就能把它們從畫中取出來。
天壽目光在畫面流連,嘴也興奮地不停聲:“誰都知道,唐伯虎最善畫仕女畫春宮,但宮妝仕女,聽說他一輩子畫的不超過五幅……這能是真的嗎?”
英蘭笑笑,深深的眼眸中既有淒楚,又有得意:“你細看題跋下的印章,有虎紋章,還有六如居士印,確是真跡。”
第三個卷軸卻是橫捲,完全展開,天壽驚得“啊!”一聲,立即用手摀住了嘴,閉目片刻,再睜眼時,一臉莊重,面對這幅橫捲竟是滿腔敬仰之色。她呆看了半晌,低聲自語:“小子何幸,豈能不拜!”說著就將此卷放上供桌,對著它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這是宋代大家蘇東坡的《寒食帖》!
此帖是蘇東坡被貶黃州時的書法傑作,行家說此作用筆心手相應,追隨文章意蘊,時而靈轉暢快,時而頓挫沉鬱,如行雲流水,止於所當止,行於所當行;更因為後面還有宋代另一大家黃庭堅的大字長跋,雙美並呈,被歷代文士譽為“天下第一”。天壽只聽人說過,連贗品都無緣得見。即使此卷是假,也是宋代人製作的可以亂真的極細緻的摹本,能夠一見也是三生有幸!天壽再不問《寒食帖》的真偽,只一遍又一遍地眼觀字帖口誦詞章,輕輕地搖頭晃腦,滿面得意和沉醉。
英蘭不料天壽還有如許文人積習,不禁一笑,說:“看這樣兒,你上輩子至少是中過秀才的了。”
天壽笑著瞟了姐姐一眼,說:“豈止!我想我十世前當是玉溪生【玉溪生:唐代詩人李商隱,字義山,別號玉溪生。】,五世前應為柳屯田【柳屯田:北宋詞人柳永,字耆卿,排行第七,曾官屯田員外郎,世稱柳七、柳屯田。】,但凡見了這些東西,就不能自已,心徘徊意牽連,沉迷的滋味也好得很呢!……”說著她閉了眼,有滋有味地背誦起了《寒食帖》:
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兩月秋蕭瑟,臥聞海棠花,泥污燕支雪。暗中偷負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頭已白。春江欲入戶,雨勢來不已,小屋如漁舟,水雲裡。空庖煮寒菜,破灶燒濕葦,那知是寒食,但見烏銜紙。君門深九重,墳墓在萬里,也擬哭途窮,死灰吹不起。
背完,天壽睜眼,得意地望著姐姐,說:“如何?”
英蘭一直看著《寒食帖》聽她背,果真一字不差,笑道:“所謂過目成誦,好記性!若說學而優則仕,你倒真是塊入仕為官的好材料!”
天壽笑道:“比姐夫如何?……好了好了不說這個。”見姐姐神色轉暗,她連忙收住話頭,眼睛又投向字畫,不由嗟歎道,“姐,你真好福氣,何處得來這些寶物?每一卷軸都可抵一份中上人家的產業,《寒食帖》更不僅此!……僅這三卷軸,姐已經是富翁……不,是富婆了!姐,你自己知道嗎?”
不知何時,英蘭眼睛濕潤了,聲音也在顫抖:“我知道的。這是你姐夫離山陰赴定海前,從家中藏畫裡特意挑出來,在定海大戰前夕留贈給我的。那晚他對我說道:男子漢大丈夫理當馬革裹屍報效國家,況且那槍子兒炮彈並不長眼,此戰我若陣亡,這三軸古字畫就是你的家底,萬一太夫人夫人不能容你,也可保你一輩子生計無憂,我也就放心了!……”英蘭撫摸著字畫的卷軸,幾滴熱淚落在手背上。
天壽心裡很是感動,親熱地摟住姐姐的肩膀,一隻小手輕輕抹去姐姐面頰上的淚珠,細聲說道:“姐,我真的信服了,有這麼一個真心實意待你的男人,這輩子不白活了!你的命多好哇!……想不到姐夫那樣一個忠孝兩全的賢臣、有智有勇嚴明偉岸的大將軍,竟這樣心細……姐,我替你做上記號,好不好?省得日後他家子孫犯口舌!……”
英蘭點頭,天壽便找來筆墨,用娟秀的小楷,在各卷軸內側都寫了五個小字:葛門柳氏記。
三幅古字畫掛到中堂屏上,蘇東坡的橫捲在上,文徵明、唐伯虎的立軸並排於下,堂桌上是葛雲飛的牌位,左右是一對紅燭和一對花瓶,花瓶裡插著後院池中盛開的白荷花,還擺了五盤簡單的供品和一隻銅鼎香爐。英蘭天壽各擎三炷香,默默跪拜,又都注視著牌位上“葛雲飛”三個字,呆呆的,心神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天祿匆匆走進後堂,見此情景,發急道:“英蘭姐,你們怎麼下樓來了?”
英蘭向他說明的時候,天壽看師兄一臉焦慮,兩道劍眉緊皺成結,眉間豎紋如刀刻的一樣又深又長,直衝髮際,一個念頭陡然從心跳的間隙中閃過,想起了當年爹不止一次提到的“懸針”之說,那可是“大不吉利”呀!天壽慌得氣短氣促,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胸口。
天祿連連搖頭,說:“我不怎麼信那告示,也不怎麼信那告示能制止住鎮江城裡瘋了也似的搶劫……”此時天壽走近,用微微顫抖的手,去抹開天祿額頭上的那道豎紋,並強笑著,唸咒似的小聲說:“別這樣,別這樣,舒開點,舒開點,別成了懸針……”
天祿和英蘭都很驚異,天祿感動地望著那全神貫注於自己額頭的憂心忡忡的雙眸,聽話地舒開眉頭,深情地笑了笑。收起笑容,他仍是神色嚴峻,但口氣輕緩了許多:“英蘭姐,女眷們還是回後樓上再躲些日子,不要這樣冒險!……”
就在這時候,有人敲響了大門!
“彭彭彭--”敲門聲從前院穿過過廳,直傳到中堂。它不啻一響暴雷,震動了每一個人,顆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個女僕才要尖叫就被同伴摀住了嘴。天祿示意天壽和英蘭等所有女眷趕快退回後樓躲避,他領著男僕們大步走向大門。
扔下的刀槍短劍趕快拾起,各自趕回到原來的守候位置,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厚墩墩的大門。
天祿抬起手向大家示意鎮靜,因為他聽到敲門聲不重,也不急,是用手敲而不是用刀砍。他站在過廳門口,一回頭,見天壽跟在他身後,氣得皺眉瞪眼地趕她回後樓。這時,敲門聲又響了,還有壓低的聲音:
“葛家姨媽,開門呀!”
天祿天壽頓時輕鬆下來,天祿問:“是哪一位呀?”
“是我,姚忠安,有要緊事!”
一聽是姚家的管家侄子,大家提著的心才落回到腔子裡。城破前他應許的二十名護院家丁一直不見蹤影,城破後這些日子也沒有他的消息,今天才來,多半是遇到了搶劫,無處可去。天祿示意家丁開門。
然而,大門一開,彷彿一個霹靂炸響在院中--
大門外,姚忠安身後,黑壓壓一片,兩個白夷鬼率領著一隊黑夷鬼,手中都端著來復槍,一個個虎視眈眈。
門內門外對視的一剎那,都驚呆了。門內不料親族中的姚忠安會引狼入室,為大禍臨頭而驚懼;門外不料這不起眼的棕黑色小木門內,竟隱藏著這麼一個處處顯示著財富的闊綽華麗的院落。
對視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白夷鬼一眼看到門內各處站著的驚呆的人手中拿著刀槍武器,發一聲喊,一排槍彈帶著震耳欲聾的駭人轟鳴扇形射擊。前院的人們應聲倒下,發出絕望的慘叫;後院裡又傳出驚駭異常的女人的尖叫。尖叫聲中,姚忠安笑著說:“都在後樓地底下埋著呢!……”
白夷鬼發出喊叫的一瞬間,天壽又被天祿按倒在過廳的台階一側,倒地一剎那,她覺得飛彈尖嘯著從頭上劃過,打在過廳的牆上啪啦爆開。在她抱著頭伏地不動的小小間隙中,聽到女人的尖叫和姚忠安的話引起夷鬼們一片歡呼和狂叫,跟著她就感到一股兇猛可怕的黑色旋風從前院刮起,從她頭頂掠過,猛撲向庭院深處,就像無數兇猛殘忍的飢餓群狼,嗥叫著撲向它們的獵物。
後來的事情,快得像閃電,像落在這個不幸民居的一連串火光霹靂,天壽幾乎記不清它們發生的前後順序。
黑色狼群追撲到後院,便傳來女人們的尖叫和號哭。天壽和天祿幾乎同時從台階邊悄悄抬起頭,看到的是黑夷鬼們成群追逐女僕,捉住了就撕扯她們的衣裙,撲上去施暴,吼叫得如狼似虎……
姚忠安領著兩個白夷鬼朝後樓走,中堂邊站出來的老葛成挺身阻攔,被白夷鬼一腳踢中,摔得老遠,一動不動了……
英蘭呢?英蘭到哪裡去了?……天壽手裡捏著匕首,彎腰順著過廳簷下繞進邊廊,從邊廊可以直接上後樓去援救英蘭。
剛跑到後堂,就見正門洞開,一道白光如電,驟然閃亮,那是白襖白裙的英蘭!她手持長劍,猛地躍出,對著姚忠安和兩個白夷鬼舉劍就劈。白夷鬼驚得倒退數步,躲開劍鋒,趕緊抽出腰間長劍,與英蘭斗在一處。
英蘭哪裡是這些久經劍術訓練的白夷鬼的對手,兩個白夷鬼互相一示意,尋開心一般玩起了貓耍老鼠的遊戲。
不過三四個回合,英蘭的劍被挑,光啷一聲震飛落地,英蘭自己也重重地摔倒了。她一手撐著抬起上身,黑眉凜凜飛起,怒目圓睜,指著姚忠安和夷鬼們“強盜!”“畜生!”地破口大罵。一個白夷鬼朝身後一點手,六七個黑夷鬼朝英蘭圍了過去……天壽原本想悄悄接近突施偷襲,好讓姐姐乘機脫身,此時再不能忍,瘋了一般不顧死活,尖叫著高舉匕首直衝上去,她不能眼看著英蘭姐姐受辱!她寧可與姐姐一道去死!
“轟隆!--”一聲巨響,天壽不明白自己怎麼突然摔倒了,她只覺得心頭一涼,像是被巨石猛撞,撞得渾身發麻,一條腿頃刻間就像不是自己的,就像是不存在了。她下意識地伸手一摸,滿是鮮血,想到是被夷鬼的洋槍擊中,錐心的疼痛立刻使她兩眼發黑、氣息微弱,在喪失知覺之前,她看到了最後兩件事:
天祿從他身後跟著衝上去,大吼著:“英蘭姐快逃!”
英蘭突然從腰間又拔出了一把雪亮的匕首!
這以後,天壽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夢斷關河》